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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犬》第3章
第三章 牛乳糖

  雲四帶著郎中推門而入,拖長的影子籠罩了陳軒的神情。

  林海垂下眼簾,欲言又止。

  「行長。」雲四湊上前來,「郎中帶到了。」

  「救人。」他只說一句,攥著拳頭離開了。

  窗外陽光明媚,滿地潔白的新雪,什麼污泥也沒有,連麻雀的腳印都被掩蓋,林海無端想起與陳軒的初遇,男人腰間堆疊的綢緞。

  至於夢裡有什麼……他伸手扶眼鏡,胳膊抬起才想起眼鏡還在屋裡。

  ——你與我睡一覺。

  陳軒說得平淡無奇,林海心裡卻翻起了滔天巨浪,某晚甚至夢見了陳三少。

  自然是脫得乾乾淨淨的陳三少。

  奶白色的絲綢從瘦削的肩緩緩跌落,露出泛紅的脊背,肌肉線條宛如精美的瓷器,他的手指從肩頭溫柔地摩挲到腰窩,指腹泛起輕輕的戰栗。

  陳軒的嘴唇在蠕動,林海卻聽不見聲音。

  溫柔的日光取代了絲綢,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睛,而綢緞越滑越低,陳軒的手向他探來,指尖綴著一點暖光。

  雪花落在林海面上,刺骨的寒意將他從混沌的臆想中驚醒。

  格子門在身後窸窸窣窣地響,雲四躡手躡腳地走出來:「行長,怎麼辦?」

  林海抬起手,將面頰上的雪拂去:「去查。」他的手指還帶著顫,「打陳軒的人,給我找出來。」

  雲四聞言立刻往屋外跑,跑了兩步又繞回來,摸著鼻尖嘀咕:「……陳三少就睡咱這兒?」

  「那扔出去?」他反問。

  雲四訕笑:「肯定不能啊……」

  「那就去查。」林海後退幾步,退進簷下的陰影裡,「查清再想下一步怎麼辦。」

  雲四撓著頭跑遠了。

  陳軒靠在門上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 門從裡面打開,郎中輕聲說傷口都處理好了,但陳軒起碼有兩三天下不來床。

  「多謝。」他等郎中走遠才抬腿進屋。

  陳軒脫了上衣趴在床上,支著下巴看一卷泛黃的冊子,光像潺潺流水,從他的髮梢滴落,匯聚在肩胛骨裡。

  「林行長。」陳軒頭也不抬地笑,「繼續咱們剛剛的話題……你夢見我什麼了?」

  林海向床邊走過去,細碎的陽光曬得他頭暈腦脹。

  陳軒還是不抬頭:「林行長,你是不是……」他話未說完就被林海從床上拎起來。

  「你在花樓裡用的那一套,別用在我身上。」林海刻意避過陳軒手臂上的繃帶,「三少爺,等你能下床,我一定親自送你回陳記。」

  陳軒微微蹙眉輕哼,仰頭逆光覷他:「然後呢?」

  「什麼然後?」

  「咱倆的事兒。」陳軒耐心地解釋,「睡覺的事兒。」

  林海眼睛猛地睜大:「你說什麼?」

  「林行長。」陳軒抬手環住他的脖子,「論闊氣,南京除了陳記,也就你了……難道闊家少爺的愛好你沒有?」

  「你到底想說什麼?」林海偏開頭,躲開陳軒的唇。

  「嘖。」陳軒挑眉,「你現在做什麼我都沒法子反抗,多有意思。」

  院裡的梧桐樹在風裡搖曳,破碎的光碎在陳軒眼底,林海抿唇後退:「三少爺,我沒那愛好。」

  「真沒有?」

  林海的怒氣終是爆發,也不管陳軒的傷,直接把人摔到床上:「如果你的傷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愛好,找誰都行,何必糾纏我?」

  陳軒悶哼著摀住腰腹,攥著被褥冷汗涔涔:「讀書人,一點都不懂得情趣。」

  不知什麼人從簷下跑過,踩得雪咯吱咯吱響。

  陳軒漸漸緩神,輕聲喚他:「我要吃牛乳糖。」

  林海冷冷道了聲「三少爺」,繼而扭頭不願再看床上病懨懨的陳軒:「這兒可不是陳記,沒人慣著您。」

  「可我想吃。」陳軒笑嘻嘻地望他,「林海,我想吃糖。」也只有陳三少這種闊少爺能堂而皇之地要糖吃,還不覺得丟人。

  林海把眼鏡戴回鼻樑上,鄭重道:「三少爺,我們季家商會比不上陳記,要什麼有什麼。」

  「那就去買。」陳軒說得坦然,「四牌樓那裡有家炒貨店賣的牛乳糖特別好吃。」

  林海聽得頭皮發麻,轉身就走。

  「林海……」陳軒忽然拖長嗓音叫他,「在夢裡,你和我睡了嗎?」

  ——砰!

  林海喘著粗氣摔上門,卻還是聽見了陳軒囂張的笑聲。

  他憤怒,卻又無可奈何,抬手擋著光板著臉往門外跑。雲四沒開車,林海便自己鑽進去,剛啟動就瞧見屋簷下閃過一道身影。

  「遠方!」他探出頭,拔高嗓音,「去哪兒?」

  遠方是公館的護院,在分會乾了三四年。

  「雲四讓我去查陳家少爺受傷的原因。」遠方尋聲來了,「行長,你這是要去哪兒?」

  林海避而不答,反問:「查出什麼沒?」

  「那傷確實是從陳記帶出來的。」遠方撓著頭嘀咕,「陳記的下人嘴巴嚴,我試了好多種法子,只打聽出三少爺惹陳振興生氣的事兒。」

  「他爹生氣了?」林海略一思索,收回視線把遠方遣走了。

  若是陳軒直接把和他說的話說與陳振興聽,倒真有可能被趕出來,但林海記得,他們剛見面時,陳軒的臂膀內側就有傷,瞧模樣還是舊傷。

  換句話說,在此之前,陳軒身上就有來歷不明的傷。

  林海想了一路,回神時驚覺自己將車開到了四牌樓,陳軒說得那家炒貨店還開著,竟不是陳記的鋪子,只是窮苦人家用來糊口的營生。

  他走下車,站在鋪子前說:「我要牛乳糖。」

  屋內蹦蹦跳跳走出個孩童,捧著湯婆子:「你是陳軒哥哥的朋友?」說完也不等林海回答,自顧自道,「陳軒哥哥說話算話,每天都來買糖吃。」

  孩子的家人替他包好了糖。

  林海接過,隨口問:「他每天都要吃?」

  孩子笑著點頭:「他最喜歡吃牛乳糖了。」

  林海不置可否,拎著紙包上車,開車回到公館前躊躇不前。他可不想讓陳軒覺得,這包糖是他特意買的。

  季家商會分會的公館毗鄰一座日漸荒蕪的破廟,據說這裡以前是花樓,但風水不好,老也開不下去,後來才來了道士,可連道士都鎮不住這兒的邪祟。林海是讀書人,自然不信邪,可一想到陳軒便頭疼,覺得公館裡住了個大「煞星」。

  他下了車,拎著牛乳糖往門裡走,剛行至院中,耳畔就飄來幾聲輕柔的小調。

  謔,難不成是死去的歌女陰魂不散?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林海揮去了,他推門進屋,剛巧撞見陳軒倚在床頭翹著手唱戲,雲四搬了個小凳子,聽得入迷。

  林海不由冷笑一聲。

  雲四嚇得一蹦三尺高,拎著板凳跑出了門。陳軒歇了聲,眼尖瞧見他手裡的紙包,眼底蕩起溫柔的笑意:「回來了?」倒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林海走到床邊,把牛乳糖扔到陳軒身上。陳軒把枕頭豎起,靠上去拆紙包,先把細細的線繩解了,再慢條斯理地打開紙包,隨手捏了一顆乳白色的糖。

  「不吃?」林海抱著胳膊面無表情地問,「只有這一種。」

  陳軒笑了笑,仰頭喚他:「過來。」

  林海俯身湊過去,蹙眉道:「做什麼?」

  陳軒不答,咬住糖塊一頭,等他靠近,猛地直起身,用唇把牛乳糖送進了林海嘴裡。

  「我不愛吃甜的。」陳軒說得輕巧,林海的臉色卻徹底黑了,陳軒像是終是產生了點悔意,「你覺得噁心?」

  林海將糖囫圇咽了,甜膩的觸感讓他喉頭髮癢,愈發氣惱,直接拎起陳軒的手臂:「既然不愛吃,為何耍我去買,又為何日日買?」

  陳軒愣了愣,繼而釋然:「是不是毛豆告訴你了?」說完輕聲解釋「毛豆」就是炒貨舖的小孩兒。

  「人家辛辛苦苦做的糖,你買來玩兒?」林海的眼神漸漸銳利,「三少爺,你是不是就愛耍旁人玩兒?」

  陳軒聞言嘆了口氣,語氣還是淡淡的:「我腰疼。」

  「心虛了?」林海挑眉冷哼。

  陳軒認真地搖頭:「我真的腰疼。」

  「腰疼與吃糖有什麼關係?」林海說完,忽而覺察出陳軒向來紅潤的唇褪了色,心裡一驚,也不顧是否會逾越,直接將人摟進懷裡,掌心往下一探,滿手溫熱黏膩的血跡,床單上也沾了褐色的血斑。

  「疼。」陳軒看著他緊繃的臉輕笑,「林海,我真的疼。」

  林海心裡煩亂,只覺得這傷是先前自己將陳軒扔回床上時裂開的,少見地慌亂:「我……我去叫郎中……」

  「別。」陳軒雖疼得面色蒼白,卻比他冷靜,「你幫我上藥就好了,不用麻煩郎中。」言罷,直接將衣衫脫去,他脊背上並不是所有的傷口都綁著繃帶,如今這般撕扯,剛止血的傷又開始冒血。

  陳軒明明疼得厲害,撕開衣衫的手卻頓都不頓,下手狠厲,看得林海的心狠狠一震。

  他站在暖光裡渾身發寒,咬牙問:「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陳軒蹙眉趴在床上,催他上藥。

  林海捏著藥罐子湊過去,不知是該倒還是該抹,猶猶豫豫半晌,倒是陳軒一直說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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