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海參小米粥
說完,轉身就走,一點也不留戀,就留拎著他外套的遠方與傻眼的雲四在病房門前互相看。
林海走下樓,又點了根煙,驅散鼻翼間的消毒水味。冬天像怎麼也過不完似的,寒風吹個不休,他手裡的煙頭明明暗暗,還沒抽幾口,煙就被人奪走了。
「二少爺。」林海撩起眼皮,「你還敢來?」
陳安笑嘻嘻地望著他,把煙塞進嘴裡:「昨晚我弟弟滿足你了?」邊說,邊享受地吐出煙圈,「沒有的話,我陪你。」
林海乾笑一聲:「受不起。」
陳家的二少爺靠在牆邊,單薄的長衫在風裡翻卷,他忽然發現陳安的眼尾很細,還微微上挑,當真是狐狸。
就是沒陳軒好看。
「二少爺。」林海猛地抬手,把陳安按在醫院冰冷的牆上,「你欠陳軒的,我總有一天會討回來。」
陳安微微蹙眉,揉著肩膀抬眼瞄他:「林行長,你喜歡我弟弟?」
「你當他是弟弟?」
「這話說得……」陳安與林海貼近,「林行長覺得呢?」
林海的手在陳家二少爺的脖頸邊徘徊,最後面無表情地鬆手,轉身時,剛巧看見裹在寬大病號服的陳軒正從樓梯上往下滾。說是「滾」都不合適,雲四拼命拉著三少爺的手臂都攔不住陳軒往樓下衝的勁兒。
他走過去,把陳軒托住,煩躁地輕呵:「別鬧。」
「林海……」陳軒抱他的腰。
林海把陳三少的手撥開。
「林海!」陳軒又纏上來,拼命摟住他的脖子,「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你別走!」
林海的呼吸微微一滯,抬起的胳膊僵住片刻,終是落下。
「我不信。」他決絕地推開陳軒,「三少爺,別鬧了。」
陳軒跌倒在地上,再艱難地爬起來,粘稠的血跡從腳尖一直蜿蜒到他身邊:「林海……」
再無更多乞求,只有那雙含淚的眸子還黏在他身上。
林海咬牙轉身:「外套呢?」
遠方拿著外套跑過來。
他把外套裹在陳三少身上,粗暴地係了幾粒鈕扣:「別跟著我。」
陳三少哽咽著往他懷裡湊。
「別指望你的那條街了。」林海把陳軒眼裡最後的希望扼殺,「我不會讓你拿到一分錢的。」他冷笑,「三少爺,你做你的闊少,我當我的行長,辦不到井水不犯河水,那我們就拼個你死我活。」
陳軒的呼吸猛地加重,眼淚啪嗒啪嗒跌落在林海的手背上:「你……你不要我了?」
「不要?」他低頭咬住陳三少的唇,撕咬,「都和我睡過了,你想跑到哪兒去?」
陳軒破涕為笑,悲傷地拽住他的衣袖:「帶我回家。」說完疼得渾身發抖,「你想要我怎樣,我就怎樣……」
「不需要。」林海把陳軒推到雲四身邊,「我暫時不想看見你。」
陳三少渾身一震。
「走了。」他又去口袋裡摸煙,留雲四在醫院照顧陳軒,自己帶著遠方離開了醫院。
卻不是回分會,而是直接去了陳軒用挨打換的那條街。
「就這麼個破地方……」他叼著煙捶方向盤,「值得?」
車窗外荒蕪一片,連絲鬼影都沒有。
遠方沉默半晌,忽然道:「行長你不懂。」
「我不懂?」他愣住。
「行長,你和三少爺不一樣。」遠方認真地解釋,「其實季家的商會也這樣,季達明就算沒了親弟弟,依舊要面對別的親戚,如果掌控不了商會,他們這樣的少爺公子根本活不下去,所以三少爺這麼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林海怔怔地把煙塞進嘴裡,吸了好幾口才發現煙滅了。遠方沉默地幫他點上,他卻不想抽了。
「沒勁兒。」林海輕聲感慨。
「他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遠方垂下眼簾,「就像我們當下人的,沒少爺的命。」
林海聽罷,滿心蒼涼,煙灰落在手背上也不在意,許久才抬頭捏了捏眉心。
他說:「等三少爺好些,接回來住吧。」
「會長,你還……」
「喜歡。」林海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發抖,「別問了。」
遠方像是早已料到:「那這條街?」
「還能怎麼辦?」他把頭磕在方向盤上苦笑,「三少爺都拼命換來了,我怎麼也要還他一個值得的。」
值得……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付出與回報對等的事?若是有,怕是也只有林海這樣在背地裡費盡心思的人存在。起碼陳三少的世界裡沒有「值得」這兩字存在。既然沒有,林海心想,自己就做三少爺生命裡最「值得」的那個人吧。
晚上下了一場暴雨,沒帶來春意,倒是讓本就寒冷的冬季更加陰冷。
林海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想起陳軒說的舊傷,這樣的天氣肯定會疼,闔眼便見三少爺蜷縮在床上疼得面色青白的模樣,最終頹然起身,坐在床邊抽了半盒煙,到底還是沒忍住,開車去了醫院。
結果三少爺睡得跟個沒事兒人似的,躺在床上撓肚皮。
他渾身濕透,杵在病床邊哭笑不得,轉身欲走,手腕忽然被握住。
「林海。」三少爺叫他,可憐兮兮地眨眼睛,「陪我。」
「沒睡?」他把外套脫了。
「剛醒。」陳三少生怕林海走,艱難地爬下床,鎖門,「你身上煙味好大。」
「還不是因為你?」他直接把陳軒按在門上,不親,就這麼細細打量,雨水順著他的髮梢跌落到陳三少的面頰上,很像淚痕。
「別抽了。」陳軒小聲呢喃。
「不抽?」他嗤笑,「不抽,我心裡就都是你。」
陳三少眼眶一紅:「對……對不起……」
林海煩悶地捏著陳軒的下巴:「道歉有什麼用?」
「那你親我。」陳三少掉了幾滴淚。
「親?」他不屑地撫摸陳軒的唇,越摸眼神越熾熱,繼而不管不顧地低頭,唇齒糾纏,宛若廝殺,陳三少丟盔棄甲,被他半推半抱到了床上。
但林海很快恢復理智,起身係被陳軒扯開的衣扣。陳三少蜷了蜷腳趾,抓著他的衣角輕晃。
「別煩我。」
「林海,你帶我回家好不好?」陳軒不肯撒手,「我不想待在這裡,我要和你走。」
「走?」他按住陳三少的手腕,「然後把我的分會當做你爭家產的墊腳石?」
「不是。」陳軒誠懇地吻林海的耳根,「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三少爺,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了。」他把陳軒按回去,披上滴水的外套,轉身踹開病房的門,「我沒那麼傻。」
陳軒失落地倒回去,抱住隱隱作痛的膝蓋發了會兒呆,片刻後把臉埋進枕頭崩潰地嗚咽。
林海開車回家,心情稍微放鬆了些,回憶陳三少生龍活虎的模樣,暗自嘆息,將車停在分會門口時,天剛濛濛亮,他逮住睡眼惺忪的雲四:「接三少爺回家。 」
雲四迷迷糊糊地答應下來,等開了車才驚醒,搖下車窗喊:「行長,真的接啊?」
「讓你接,你就去接。」他瞪回去。
黑色的汽車頓時一溜煙躥沒了影。
林海好笑地搖頭,繞到廚房吩咐下人做些滋補的吃食,剛巧碼頭送來海參,他便想起海參小米粥來。也不知道三少爺愛不愛吃。他也沒想多久,雲四就把陳軒接回來了,這闊少病歪歪地在院子裡轉圈,委屈巴巴地喊他的名字。
「喊什麼?」林海掀開廚房的門簾。
「林海!」三少爺往他懷裡撲,冰涼的臉頰四處亂蹭。
「今晚自己睡。」他把陳軒拎開,「別來找我,看著就煩。」
陳軒眨了眨眼睛,避而不談睡覺的事兒,轉而問:「你怎麼抽那麼多煙?我看見車裡好多煙盒子。」
林海恨得咬牙切齒,捏著陳三少的腮幫子,反問:「昨晚我沒告訴過你原因?」
陳軒繼續眨巴眼睛:「可是林海,你心裡有我的話,就是喜歡我,很喜歡的那種……喜歡。」三少爺磕磕絆絆地說完,不敢提「愛」。
林海不置可否,把陳三少推回臥房:「躺床上歇著,別在我眼前晃。」
「林海……」陳軒硬是把手伸進門縫,「陪我。」
「闊少爺,我可沒你的閒情雅緻。」
他們正吵著,下人把小米粥端來了。
「給我的?」陳軒嗅嗅,欣喜若狂。
林海板著臉把粥接過,帶著三少爺一起進屋,把興奮得團團轉的陳軒按在床邊:「我可不想你死在我的床上。」
陳軒笑瞇瞇地往他背上趴:「嗯。」
林海挑眉:「不是特意給你做的。」
「嗯。」三少爺還是很高興,張大嘴嚥下他遞到嘴邊的粥。
「你別多想。」林海又道,「我不喜歡你。」
陳三少喜滋滋地應了,喝了好幾口:「我曉得的,林海,我喜歡你這麼久從來不敢多想……因為我配不上你。」
林海聞言,猛地把勺子摔了,哐當一聲巨響,把陳軒驚得嗆住。
「三少爺,您可真是伶牙俐齒。」他掐住陳軒的下巴,心底的憐惜與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徹底爆發,「讓我怎麼敢喜歡你?」
陳軒咬牙蹭回來,把臉埋進他的頸窩:「沒關係,你不用喜歡我,我喜歡你就好。」
「受不起。」林海聽得的心痛難忍,恨不得把三少爺摟在懷裡,「我就是個分會的行長,承受不起你的喜歡。」
「那……那你就裝作不知道。」陳軒快哭了,「就像以前,以前我偷偷看你,你不是也不知道嗎?」
正因為不知道,林海才控制不住現在的感情,那些沉甸甸的歡喜自從生根發芽,就沒停止過生長,他想要好好疼一疼三少爺,想為他瘋上一回,並不是回報,只是當同樣的歡喜相遇,有些醞釀成情投意合的愛意,有些則成為他們這樣,勢均力敵,沒有結局的較量。
「可我現在什麼都知道了。」林海搶過三少爺手裡的碗,把人抱回床上,「你要我當傻子?」
陳軒慌了神,反過來問他怎麼辦。
「怎麼辦?」林海垂下眼簾,撕扯開三少爺的衣衫,連繃帶纏繞的身軀都能輕而易舉點燃他的慾望,「我要是能知道怎麼辦,就不會去抽煙了。」
話音剛落,陳軒就吻上來,冰冷的唇上沾著溫熱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