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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犬》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竹葉青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三少爺,我陪你醉一回。」林海起身下床,陳軒黏在他身後,赤腳蹦蹦跳跳地走,被推開,就穿雙鞋繼續挨著。

  他不常飲酒,一來並無愛好,二來無人相伴,但公館裡不可能沒有酒,畢竟往來賓客多為好酒之人,而尋常應酬大都觥籌交錯,所以陳三少想要找酒喝,林海還真能找出不少來。

  雲四把酒都放在窖裡,林海拉著三少爺的手,親自去挑。紅彤彤的燈籠在細雨中搖曳,陳三少自打被綁架以後,話就少了,還喜歡抱著林海的胳膊想自己的心思。

  「三少爺?」他拂開面前的燈籠,脫下外套披在陳軒肩頭。

  陳軒瞧瞧林海的手,又看看身上的衣服,繼續抱著他的胳膊沉思。

  「讓我想想,家裡有什麼酒。」沒有回應,林海也不在意。他想,過去都是陳三少嘰嘰喳喳講個不休,如今換過來也未嘗不可,只是至此他才明白,原來有時說話,並不是真的想說話,而是想要和你說話而已。

  「從來不知道你好酒。」林海很是歉意,「若是知道,前年得的那壇陳紹就不送人了。」

  那壇酒傳聞生出了酒膏,澄澈透明,宛若上好的琥珀。陳三少聞言,揉了揉鼻尖,把下巴擱在他肩頭,看林海用鑰匙開酒窖的門。說是酒窖,不過是書房後的一間小屋,沒了別的用處,便專門用來放酒。

  只剛一開門,酸澀的味道撲面而來,林海用手捂著陳軒的口鼻,這闊少爺還是忍不住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繼而懨懨地倚在他背上,不肯動了。林海只得把酒一壇接著一壇搬出來,耐心地告訴三少爺每壇裡酒的名字。

  「這是花雕,這是女兒紅……」他單手拎起一隻小小的竹筒,「這是年前客人送來的竹葉青。」

  暗棕色的竹筒裡傳來清脆的水聲,陳三少低頭嗅了嗅,伸手搶走了竹葉青。

  「喝這個?」林海笑了笑,蹲下身把先前搬出來的酒都放回酒窖,再牽著三少爺回屋。

  一路上陳軒都沒開口,卻時不時低頭嗅嗅竹筒,偶爾被酒香熏到,還會停下腳步打上一兩個噴嚏,瞧著怪可憐的。如此一來,林海便明白,這闊少爺也不太會喝酒,估計就是聞到稍微感興趣的味道,才會選竹葉青來喝。

  等他們回到屋內,遠方已經點上了小酒爐,說是用來溫酒。林海也顧不上竹葉青溫過會不好喝,只怕天氣陰冷,三少爺喝了會難受,就直接把竹筒擱在了爐子上。

  於是他站在床邊換衣衫,陳軒坐在小板凳上看酒爐,酒少火小,林海都把衣服換完了,才聽到些微咕嘟咕嘟的水聲,伴著窗外細密的春雨,讓他焦躁了一整天的心漸漸平靜。

  「來。」林海把三少爺抱到懷裡,「先嚐嚐,若是覺得難受,咱們就換一種酒。」他邊說,邊把竹葉青倒在青瓷小碗裡,再遞到陳軒唇邊。

  陳三少卻不喝,垂著頭撥弄林海的衣擺。他只得自己飲下,還未吞嚥,闊少爺猛地撲上來,濕軟的舌尖焦急地蹭他沾著酒香的唇。

  「林海……」語氣又開始委屈。

  原來是要這樣喝。

  林海無奈地吻住三少爺,把溫熱的酒液度過去,順帶用舌纏著陳軒的舌尖攪動。

  「辣……」陳三少臉頰微醺,抱著他的脖子晃腿。

  林海再倒一碗,直接遞過去,三少爺還是不喝,非要等他入口,才貼過去舔舔。於是他倆就這般纏綿地喝乾了竹葉青,到最後林海已分不清清冽的酒香和醉醺醺的陳三少哪個更令人迷醉,但大抵是後者。

  約摸是深夜,林海抱著陳軒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三少爺想動一下他都不許,就這樣擁著。時間彷彿放緩了不少,牆角的石英鐘很久才會咯噔輕響一聲,而陳軒的呼吸也開始變得綿長,林海卻漸漸清醒。

  風裡還有冷意,須臾就吹散了屋裡的酒香,他翻身下床,關上喝完酒時特意打開的窗戶,重新回到被褥裡時,三少爺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嫌他身上沾染了寒意,他就一動不動地坐了會兒,等手腳暖和過來,再去摟軟綿綿的陳軒。

  這回陳三少沒有躲,還費力地往他懷裡鑽。

  「可憐死了。」林海輕聲感慨,「你怎麼那麼可憐呢?」

  陳軒的睫毛微微顫抖,似乎也在控訴自己坎坷的人生,而林海就這般抱著三少爺枯坐,直到清晨的第一抹晨曦劃破夜色。

  ……

  自打被綁架,陳三少就像變了一個人,待人接物瞧著與平時一般無二,眼裡卻沒有了靈氣,只有與林海待在一起時,面上的神情才會多些,卻徹底沒了往日的嬌縱。

  林海忍了幾日,等遠方查出鬧事的黃包車車夫都是走私鴉片的掌櫃的雇來的,壓抑幾日的怨氣徹底噴薄而出。

  然而第一個出聲阻攔他發火的,竟然是陳三少。

  「他們已經被抓起來了。」三少爺注視林海的目光頗為陌生,「你還想如何?」

  「我……」

  「林海,我不要你這樣。」陳軒皺著鼻子嘀咕,「腿傷的事已經落人口實了,如今還搭進去幾條人命,分會發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別為了我……」

  「為了你?」他實在聽不下去,一把攥住陳三少的手,「我為了你什麼做不得?」

  「不值得。」陳軒扭開頭,用顫抖的聲線罵他,「當初那個冷靜沉穩的林行長去哪兒了?」

  林海聞言,止不住地冷笑:「你問我去哪兒了?三少爺,你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我覺得值得,就是值得。」他的手猛地攥緊,「你不要也得要。」

  三少爺吵不過林海,紅著眼眶掙紮:「你以前總說我胡鬧,如今胡鬧的可是我?」

  「我愛你才慣著你,我想要你鬧一輩子。」林海不管不顧地把陳三少抱在懷裡,聲聲帶氣,「你以為我看著你現在這樣不難受嗎?」

  「陳軒,就是因為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變成這樣,才難過得快要瘋了!」

  他說完,和陳三少同時陷入沉默,片刻後,語氣竟近乎與哀求:「別吵了,三少爺,我捨不得和你吵。」

  一直繃著臉的陳軒瞬間落了淚,窩在林海懷裡搖頭:「我到底……到底應該怎麼做?聽不聽話都讓你這麼為難……林海,我們分開吧。」

  他一怔,只覺得眼前發黑,差點站不穩:「你說什麼?」

  「分開。」陳三少又落了一行淚,「你寫封休書給我。」

  紛雜的回憶在這一瞬間撲面而來,直接將林海砸蒙了,他慌亂地低頭親吻三少爺喋喋不休的嘴,試圖把殘忍的話都吞嚥入腹,可他的心還是被刺了個對穿。

  「三少爺,你可是說過,若是我不陪你一輩子,要做汪汪叫的小狗的。」

  「我……」陳軒張了張嘴,發出的卻只剩哽咽。

  「你覺得我變了,可是你也變了。」他死死摟著三少爺的腰,啞著嗓子笑,「不是所有的改變都不好,你別想逃避。」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他親吻陳軒的額頭,「永遠不會。」說完,林海將三少爺包摟半抱地帶回了臥房。

  「別走。」他鎖門時,眉頭緊鎖,「在家裡等我。」

  陳三少孤零零地站在房間中間,臉上的光隨著逐漸合上的門泯滅,林海不敢細看,關門以後立刻轉身,瞧見遠方路過,就輕聲囑咐他看著三少爺。

  「行長。」下人點了點頭,「去警局時小心些。」

  「我曉得。」林海整了整衣袖,「你不用擔心,也告訴陳軒別瞎想,我與警局的孫警官交情不錯,這次的事也可以推到鴉片上。」

  「就怕陳振興從中作梗。」

  「那也沒辦法了。」他抬頭望了一眼陰暗的天,「我帶雲四開車去,大概晚上才會回來,若是三少爺等不及,你就帶他去找我吧。」

  「如果……他心裡還有我的話。」

  陳三少的心裡自然有他,不僅有他,如今怕是全都是他了。

  幾場春雨又把天氣下冷了,雲四開車時搓了半天手,還是忍不住帶上了手套。

  「倒春寒。」雲四低聲抱怨,「冷死個人,白天是雨,晚上估計下得就是雪片子了。」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車窗玻璃上的打下幾顆冰粒子。

  「行長,我前幾天跟警局的人打聽,說那幾個廚子以前也有案底,算是逃犯呢。」

  「犯了什麼事兒?」林海撩起眼皮。

  「殺人。」雲四調轉車頭,躲避開幾個買菜的大娘,「三年前河道的生意還沒被陳振興私吞,他們扮成河匪劫貨,手裡沾了不少血。」

  「行長,您還算是為民除害呢。」下人打趣道,「警局的人好像還從飯館裡搜出不少鴉片。」

  「我們只要把事情的重點轉移到走私上,就算陳振興來,也沒有辦法在我殺人的事情上做文章。」

  「最近對福壽膏查得那麼嚴,陳振興應該不會往槍口上撞。」雲四開始猜測起來,「畢竟陳記最近的生意受到的打擊大,大兒子的生意又被我們的分會攬了,再和鴉片牽扯上關係,就算我們不出手,肯定還有別人要落井下石。」

  林海聽了這話,沉聲笑起來:「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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