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
為了什麼呢?為了司徒烈!前面說過了,這是身負絕學的武林人物的一種共同的弱點,也可說是一種共同的悲哀。
因為他們不願眼看一身絕學隨著屍骨與草木同朽。
我們都記得,鬼見愁初遇司徒烈,他想收他為徒,但並無前來中原之意,只因為司徒烈當時按著瘋和尚的吩咐行事,堅持要回到洛陽來,鬼見愁不忍拂意,始因而勾動他冒險的決心,來時的路上,鬼見愁一再交代,如他有了不測,他要司徒烈自作打算,七星堡主決不至加害於他,要他忍辱活下去。
所以,司徒烈最後不安地想到:鬼見愁如有不測,實在是死在我的手上啊!
本來,嚴格地說,鬼見愁是他司徒烈的毀家罪人之一,要他死,應該是他司徒烈立志江湖的目的才對,可是,不知為了什麼,他總覺得,鬼見愁雖是罪人不可恕,但鬼見愁如在這種情形之下死去,在他而言,似乎不是一種正當而公道的報復手段。
是他為鬼見愁的疼愛所感呢?抑或是他為鬼見愁的誤信非人而有所憐憫呢?他弄不清楚。
他發現,人的情感,有時候竟是非常的莫名其妙地令人煩惱。
他在心底喃喃地道:唉唉,散花仙子因我而死,鬼見愁也可能為我喪生,一夜之中,我殺害了兩個人,唉唉,我追求的雖是公理,我可不希望以不光明的手段來達成目的呀!
嗟嘆未已,眼前一亮,睜目看時,鐵塔已到。
塔門口,火炬高燃,亮如白晝,司徒烈凝目向塔內掃視了一下,不禁微微一怔,暗忖道:咦,那不是年前我被關過的一間牢室嗎?
他遲疑問,塔內忽然傳出七星堡主的哈哈大笑之聲,道:“老陰,我說如何?你想誰會想到一元經就放在這種地方呢?哈哈!”
司徒烈聽了,心頭猛然一震。
他駭忖道:什麼,一元經還在?那麼,施大哥的出堡,正如七星堡主所說,他是真的赴雪山採藥去了?
那麼,他還會回來了?
那麼,散花仙子的死,該誰負責呢?
他一腳跨在門裡,一腳仍在門外,呆住那兒,進退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笑聲一歇,七星堡主在裡屋喝道:“誰在外面?”
司徒烈心中一慌,當下吸氣定神,才待開聲接口之際,卻已聽得鬼見愁大聲緊接著向外問道:“是威兒麼?進來!”
司徒烈應了一聲,忙從右手那扇移開著的鐵門中,走進了那間他曾住過八個月之久的牢室。
他為表現對這間牢室的陌生,故意在室門口遲疑地張望了一眼,方始走了進去。
呈現在眼前的牢室,故我依然,仍舊是那副老樣子。
長約一丈五六,寬約一丈左右,高與寬等,像一隻長方形的黑鐵盒子,外壁半腰有一個碗口大小,可在塔外開閉的洞孔,八個月的牢飯,就是由七星第五鷹從那洞孔中送進來給他的。
而最惹目的,便是室角的那堆干稻草。
那堆稻草,司徒烈曾在上面睡過二百多夜,現在看上去,已呈黃褐色,同時隱約地散發出一陣陣的黴腐氣味。
照這值形看來,自他出去之後,這間牢室大概沒有關過其他的人。
這時候,因為通風洞口已經插著一支火炬,一室明亮如晝。
七星堡主站在那堆稻草上,頭頂幾乎頂著室頂,鬼見愁就緊站在他的身邊,司徒烈進來後,依例朝兩魔打了一躬,兩魔望了他一眼,點點頭,又一齊轉過臉去。
司徒烈知道兩魔不會注意於他,於是迅速地在室內上下左右又掃瞥了一眼,想找出一元經藏放的地方。
可是,搜視之下,他失望了。
黝黑而平整的四壁,因著火炬的晃動不定,到處反射著烏光,但是,他既沒有看到什麼地方有洞,也沒有看到什麼地方有縫。
平平整整,可說是什麼也沒有。
他疑付道:怪事,難到我聽錯了什麼?
這時,忽聽七星堡主大笑著又道:“不說別的,老陰,現在,咱們都在這兒,老夫已經告訴你了,一元經就放在這間鐵室的某處地方,老夫且不動手,你老陰如不服氣,你就不妨找找看,能找出來,老夫說了算數,冷字倒過來寫!”
說著,狀頗自得,又是一陣大笑。
鬼見愁冷冷一笑道:“那又何必。”
七星堡主大笑道:“老兒,相信了吧?”
鬼見愁冷冷答道:“它的安全,老夫幾時懷疑過?”
七星堡主諷刺地哈哈大笑道:“所以我說你是聰明人呀!”
鬼見愁嘿了一聲道:“謝謝堡主誇獎。”
冷冷一笑,又道:“這兒是什麼地方?未經堡主許可,當今武林中,誰人敢擅人七星堡一步?進得了七星堡,也不見得就進得了這間鐵牢,進得了這間鐵牢,誰又能活著出去?”
微微一頓又道:“這是事實,又有什麼可笑的?堡主以為姓陰的在拍你堡主的馬屁嗎?”
七星堡主的臉色,忽然一變。
鬼見愁冷冷地又道:“堡主怎的不笑啦?”
七星堡主臉色一沉道:“老兒,這是誰告訴你的?”
鬼見愁一怔,訝道:“誰告訴我什麼?”
七星堡主嘿嘿笑道:“裝得倒蠻像。”
鬼見愁這下可完全怔住了,他望著七星堡主,七星堡主也望著他,四目對瞪,有如四道冷電!
漸漸地,鬼見愁目光中的疑訝,感染了七星堡主。
後者皺眉喃喃自語道:“你老兒真的不知道?”
鬼見愁冷冷地道:“本來不知道,現在卻非弄個清楚不可了!”
七星堡主目光一抬,又道:“還記得你老兒剛才說了什麼嗎?”
鬼見愁怔怔地道:“我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