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C大調奏鳴曲》
下飛機,又跟著劇組坐了五六個小時的巴士才到,元霄全程戴著U型枕睡覺,下車時沒忍住吐在了塑膠袋裡。
柯勤擰開保溫杯給他漱口,拍拍他的後背:「沒事兒吧?你怎麼突然暈車了,以前不是不暈?」
元霄嗓子乾涸地說:「我也不知道。」他這一年幾乎沒有出過門,把時間泡在錄影帶和音樂裡。
「你這不對勁啊,像失戀了,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他?」柯勤早有懷疑,又覺得這件事太不可思議,然而羅伊斯都出現在了他好友的生活裡,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況且,今年年初有個真人秀綜藝上了,講的是幾個明星在國外經營商店、餐廳等等……一些觀眾火眼金睛地發現某一期,出現在鏡頭角落裡的一對男性客人。
「這個吃飯都戴墨鏡的裝逼犯,是不是羅伊斯?」
好事者對比了網上很少能找到的演奏會照片,斷定:「就是羅伊斯,這麼帥的男人在國外也很少見吧?」
「他不是混血嘛!吃中餐也很正常,不過他旁邊的中國人是誰?」
柯勤在網上看見截圖,就一下認出來,這肯定是羅伊斯,而羅伊斯旁邊的,肯定是他的好友元霄。他認識這節目的編導,後來一起吃飯,編導說漏嘴:「去年我們在波士頓錄節目,有個大名人來吃飯,你想都想不到,那麼牛逼的一個名人,他居然是GAY!而且他的小對象是個華人來著,一個很年輕的小帥哥。這年頭,連搞藝術的男神也跑去搞基了?」
那個時候,他就非常肯定自己的猜測了,果不其然,柯勤一提羅伊斯,元霄就沉默了,低著頭半晌沒有說話,咕嚕灌了一口水,仰起頭時,柯勤看見他目光是空白的,眼睛鼻子都是紅的。
鼻子紅是因為凍的,山裡正好在下雪,已經堆積起來了,厚厚的像雪糕似的。
拍戲要進山,演員和劇組工作人員全部住山腳,早上起來要坐纜車上去。柯勤是這部劇的編劇,他想把狗血劇情拍出岩井俊二《情書》的味道,所以一開始就寫了一幕雪崩戲。
純淨的初雪,美好的邂逅,女主卻是個操著一口陝北口音的漂亮村姑,柯勤特別不滿意這個女主角的口音,跟旁邊的元霄吐槽。元霄沒說話,不時低頭看手機。前兩天他剛下飛機,就收到了那條短信,元霄追問後,就再沒有回覆了。
元霄忍不住地想,他醒了,那他怎麼樣了?身體好不好?
別的元霄都不關心,只關心他的健康問題,但卻沒有收到回覆,這讓元霄陷入不安,做什麼都心不在焉。
一年前,子彈擦著心臟而過,不知道是因為最後關頭阿爾鬆動了,還是白問霖的意志干擾了他的副人格,總之槍打偏了,保住了一命。他們家附近鄰居不多,附近聽見那聲巨響的人也很少,只有後來救護車來了,醫院一看是槍傷,打了110,後來發現這是個外國人,還不是個普通人,又有大使館出面,讓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了。
可這件事卻成為了元霄的噩夢,他一直知道阿爾是白問霖應激反應過度後產生的人格,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出現過,自己發現的那一次,並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人格在元霄眼裡,就是白問霖把自己的一部分分割出來了,最終形成兩個獨立的、水火不容的人格。只是元霄從沒想過,阿爾的過激反應那麼極端。
以前發生過幾起類似的事,包括上輩子元霄的家庭醫生,都被阿爾嚇到過。但阿爾從來都是去傷害其他人,而不是傷害他自己。
這時,元霄忽然收到了菲力浦發來的圖片資訊,他一下站起。
拍戲的地方信號弱,圖片遲遲打不開,元霄拿著手機去旁邊找信號,看見旁邊山頭有個信號塔,元霄便高舉著手機,朝那邊走去,信號增強,圖片載入了小圖出來,元霄實在看不太清,於是截圖放大看。
模糊不清的照片上,白問霖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眼睛半睜開,沒有看鏡頭。不知道他在哪個海島修養,陽光燦爛而聖潔,窗外是碧藍的、透澈的大海,而他的湛藍眼眸卻遠比大海要更加清澈。
菲力浦大概是偷拍的,些微的逆光,勾勒出他深邃的側臉輪廓。
元霄盯著這張照片,急急地喘息,等他回神,早已淚流滿面,旁邊有個劇組的工作人員,詫異地看著他。元霄不好意思地沖他一笑,用手背抹了抹臉,手裡一邊撥打電話,一邊踩著雪走到離信號塔更近的懸崖邊。
元霄的雪地靴每走一步,都更加陷下去一些。
邊上立了示警的牌子,讓人不要靠近,危險。電話打出去,遲遲沒有接通,元霄為了找信號,咯吱咯吱地踩著越發鬆軟的雪,走到了最邊緣的地帶。
一聲輕響,電話終於接通,但卻不是菲力浦的聲音,而是白問霖的,一貫的低沉音色,叫他:「……元霄。」
元霄抬頭望著四周白茫茫的雪色,深吸一口氣,但是心臟正因為激動而急速地跳躍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蹲下來,泣不成聲地喊白問霖的名字。
「元霄,別哭……」大概是剛醒的緣故,他語氣很弱,虛弱但堅定,「我想你,每天都在想,想早點醒來見到你、聽見你的聲音、撫摸你、親吻你……」
在信號極弱的情況下,白問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地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