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C大調前奏曲》
元霄感覺這個應該是真的阿爾,可還是不能確定,他望進對方清澈的眼睛裡,與之對視了幾秒後,阿爾又湊上來,元霄適時地推開他的臉,轉而抱了他一下:「我們該下飛機了。」
他又換了一個測試方式。
行李不多,元霄背著書包,阿爾推著行李箱,從機艙出去時,元霄從包裡拿出平板、插上耳機,而後把耳機戴在了阿爾頭上。
阿爾側頭看他,元霄按了播放鍵,把平板豎到他面前。
阿爾只看了一眼,就別過眼,把耳機摘了,以行動表明他一點也不喜歡《小豬佩奇》。元霄略一思索,就換了一部《貓和老鼠》播放。這一次,順利地吸引了阿爾的注意力,元霄彷彿確認了什麼,笑了一下。
十年如一日喜歡著《貓和老鼠》動畫片的,才是阿爾。
不遺餘力搗亂的,應該是披著阿爾馬甲的白問霖,這真是一件……讓他完全想不到的事,連帶著白問霖在元霄心目中的形象,都產生了不小的變化。
出機場,元霄帶路,順利找到了羅伊斯家派來接機的車,這次又是一個不認識的司機,穿著帶家徽的西服套裝,佩戴白手套和領結。隨後,元霄又在點評網站上搜到波士頓一家口碑很好的中餐廳,帶路這種事,元霄不能指望阿爾了,至於看病,也只能等白問霖醒來再說。
進餐廳坐下,服務員走上來,元霄注意到這個服務員是華人面孔,目測剛成年,少年感十足,顏值很高,而且蜜汁眼熟。
「可以講中文嗎?」元霄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可以。」小帥哥微笑著服務,跟他推薦,「功能表上有粵菜、川菜,還有……」小帥哥推薦了功能表上的幾個菜,目光掃了一眼戴著墨鏡、脖子上掛著耳機,很明顯不是純種東方人的英俊男人,問:「你們是哪裡人?來波士頓旅遊的嗎?」
「我們從魔都過來的,旅遊。」元霄說,「來兩份餃子,蘸醋,還有腸粉和炒河粉。」說完,又忍不住抬頭去正在記菜名的小帥哥,說實話這個服務員真的長得很眼熟,非常眼熟,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問一下,旁邊的阿爾非常警惕地伸過手臂,把元霄的腦袋扳了回去,讓他把視線放在自己身上,並且抬頭瞪了一眼服務生,兇惡的目光穿透墨鏡落在那服務生身上。
服務生不明所以,僵硬地笑。
元霄感覺到了他對陌生人的敵意,特別怕他惹麻煩,在下面抓住他的手掌,低聲道:「崽崽,不要瞪別人,那樣不禮貌。」
阿爾不高興地鼓著腮幫,元霄覺得他可愛可疼,而白問霖從來不會給他這樣的感覺。元霄為了讓他安分點,打開動畫片讓他繼續看。
餐廳裡的客人基本都是老外,現在還沒到飯點,所以客人也不多。元霄正在看手機,忽然,注意到那個拖地的中年帥哥。
——他一下就認了出來,這是一個創作型歌手,很有名的民謠歌手,至少元霄認識他,是因為他多年前一首紅遍大江南北的民謠。
元霄愣了幾秒,立刻反應過來,扭頭去尋找攝像機。
很快,他就找到了躲著的攝像組,他們躲得並不隱蔽,只是元霄進來時沒有認真看,就沒有發現。
「您是孫眀冬嗎?」元霄問那正在拖地的男人,「這是在做節目嗎?」
民謠歌手爽快地承認:「您好,我是孫眀冬。」
他笑著說:「我們正在做一檔XX電視臺的真人秀節目。」
元霄:「……」
他下意識就是去看阿爾,對方大搖大擺地抓著元霄的一隻手放在桌上,正目不轉睛地戴著耳機觀看動畫片《貓和老鼠》,大概是因為戴著墨鏡看不清楚,墨鏡滑到了鼻尖,露出他專注的藍色眼眸。
兩人的關係看起來有點昭然若揭的意思,元霄忐忑不已,有些坐如針氈:「……太意外了。」他一邊說,一邊默默地伸手把阿爾的墨鏡推了上去。
阿爾茫然地側頭看他。
民謠歌手說:「一般來我們店裡的中國客人,一進來就會發現我們在做節目。」
元霄哈哈兩聲,眼見著阿爾的墨鏡又滑下來了,他再次伸手去扶,一邊解釋道:「我平時不太看電視,剛才那個是XXX吧?哈哈,我沒想到是在做節目,所以不敢認。」剛才覺得眼熟,現在一回過味來是明星,馬上就想起來了。
民謠歌手說:「他不是XXX,他是XX。」
「哦哦!」元霄聞言更是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一看桌上被阿爾牽著的手,他就感覺自己完蛋了:「那個……我想問一下,你們這個節目會在電視上播出的是吧?」
對方說:「還要廣電過審才行,不過審核過了,就會順利播出。」
「所以……我們會上電視?」元霄把阿爾的墨鏡推上去扶好。
「是的,不過後期會經過剪輯,所以也不一定。」元霄的動作太明顯了,有種欲蓋彌彰的意思,連孫眀冬都忍不住多看了那個混血帥哥幾眼。他是歌手,什麼類型的音樂都會接觸一些,古典樂自然也不會陌生,這麼幾眼瞥過去,他立刻感覺不對。
元霄發覺他掃在阿爾身上的視線,心道完了,猶豫著要不然不吃了,趕緊付錢走人,他點的蒸餃就上來了。
「您要的醋、還有花生醬。」上菜的又是另一個女明星,元霄感覺也是熟面孔,看來是個大咖齊聚的綜藝。
元霄說:「那個……我能提個請求嗎?」話音剛落,阿爾用筷子夾著蒸餃,送到了元霄嘴邊。
元霄彷彿能感覺到對準自己的攝像機,而且不止一個,他臉都熟了,把阿爾捏著筷子的手推開:「你先吃,不用餵我。」
阿爾見他反應,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臉上的高興變成了失落,元霄沒有注意到,因為他正在跟孫明冬說話:「我們不想上電視,可以把我們剪掉嗎?」
孫明冬又看了一眼旁邊那個一句話也不說的高大男人,低聲說了句:「他長得有些像阿爾伯特·羅伊斯。」
元霄就乾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又重複了遍自己不想上電視的訴求。
孫明冬就去找了導演。
他離開,阿爾又默默地給夾了一個餃子,餵到元霄嘴邊,元霄這回吃了,就看見阿爾特別單純地笑了。哪怕被墨鏡遮住了眼睛,仍能感覺他的眼睛在亮晶晶地發光。
因為知道有攝像頭,元霄就在手機上打字,告訴他:「他們在做節目,有攝像機在拍,你規規矩矩的吃,吃完我們就去酒店。」
導演在取景器後面看了很久,覺得這一對客人很有意思,因為顏值很高,有可以挖掘的看點和笑點,但這對客人應該是一對同性戀,哪怕他們不剪輯,也過不了審。
孫明冬走回來,對元霄轉述導演的話。
「謝謝謝謝。」聽見導演同意剪輯,元霄心裡大石落地。孫明冬:「他真的不是羅伊斯嗎?」
元霄很不會撒謊,沒有否認,而是反問:「羅伊斯會看《貓和老鼠》嗎?」
孫明冬就笑,隨即給他們拿了兩瓶奶過來,應該是節目的廣告植入,還特意說了兩句廣告詞。
頂著巨大的壓力,把點的食物吃完了,元霄匆匆結帳離開,服務員小帥哥給他開門:「歡迎下次光臨。」
元霄急匆匆地拖著阿爾跑掉。
上車後,他大喘了口氣,對阿爾說:「差點就被人認出來了。」
阿爾抿著唇微微地笑,剝了一顆糖放到元霄嘴邊——是餐廳送的糖。
元霄含著薄荷糖,還是有些擔憂,怕到時候不小心還是上了電視,可他給阿爾說也沒有用,這件事只能讓白問霖去處理。
自己只不過隨便在網上找了一家口碑好的中餐廳,誰知道會正好碰上在國外做節目的國內綜藝呢?
司機沒有把他們送往酒店,大概是白問霖早就吩咐好了,所以有條不紊地把他們送到了目的地,是CBD的一間公寓,和之前元霄去過的曼哈頓頂樓公寓差不多的類型,大、空曠,只有一張床,照例地放著一架斯坦威。
阿爾練琴的時間,比白問霖少,他本就不常出現,哪怕出現,他的重點也不是在練琴上。有一些天才,他們每天只用少量的練習,就能達到別人練習十個小時的效果,阿爾就是這樣的。不過,其中定然是有白問霖平日苦練的功勞。
由於倒時差,一整個白天元霄都沒有睡覺,時間在聆聽阿爾彈奏的莫札特當中流逝到了夜晚。
阿爾不肯睡覺,連洗澡都是元霄哄著去的,似乎是不願意讓元霄離開自己的視線,不情不願地叫他:「滿滿、滿滿……」
元霄甚至給他放好了浴缸裡的水:「你乖一點,不然還要我給你脫衣服嗎?」
阿爾默不作聲地張開了手臂。
「穿衣服要我給你穿、脫衣服要我給你脫,你不小啦。」一邊說,元霄卻也一邊上手幫他脫了上衣,心裡卻想著上一次,在維也納那次——不肯自己穿衣服,吃了問霖的蘋果,還說了一句話的阿爾。那次出現的是真阿爾還是假阿爾?
元霄已經分不清他們了,有時候甚至感覺,白問霖不止這兩個人格,他精神上的問題讓他常常做出一些有違元霄對他認知的性格的事。
阿爾剛洗完澡出來,渾身濕漉漉的,他溫順地坐在元霄面前,低著頭,元霄給他吹乾頭髮。
吹乾後,元霄睏了,阿爾卻不肯睡覺,眼睛睜大,一直執著地看著元霄,元霄躺在床上,摸了摸他帶著洗髮水香氣的鬈髮:「為什麼不肯睡覺呢?」
阿爾搖了搖頭,垂著腦袋,把頭拱到了元霄胸口,沉悶地呼吸。
元霄嘆口氣,抱著他的腦袋,順著他的頭髮撫摸,約莫幾分鐘,元霄的手漸漸停了,他睡著了。
聽見他變得平緩的心跳聲,半晌,阿爾抬起頭來,注視元霄片刻,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
他一直沒有睡覺,元霄睡著了,他也沒有,像熬鷹那樣一直睜著眼睛,心裡想著等元霄醒來,又可以聽見他叫自己、跟自己說話了。
他總是在等待、這樣等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已經習慣了,所以分外珍惜和元霄相處的時光。
等白問霖醒來,已經錯過了和醫生約好的時間。
白問霖只感覺疲憊,眼睛酸澀,照鏡子一看,眼球上有了紅血色,眼底微微發青,再看一眼日曆,就什麼都明白了:「他睜著眼睛挺了兩天?」
元霄嗯了一聲,也有些頭疼:「怎麼都不睡,我差點去買安眠藥。」
白問霖揉著太陽穴,低聲咒駡了一句,元霄沒有聽清,大概也能猜到,應該是瘋狗一類的形容詞。
他微微地冷笑著:「下次他這樣,直接打鎮定劑,我那裡有藥,讓他吃了就行了。」
元霄:「那個對身體不好。」
白問霖掀起眼皮,深邃的眼睛陷在陰影裡:「怎麼,你很心疼他?」
「……他吃藥吃壞了,也會影響你的。」元霄給他拿來熱毛巾,換了話題,「敷一下眼睛,你好好休息一會兒。」
白問霖正在聯繫醫生,重新約定檢查時間。跟醫生打完電話,白問霖還不肯放過元霄,重新回到方才的話題上:「你很喜歡他。」
元霄:「……」
白問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睛是疲憊的赤紅:「如果他也喜歡你,如果他會說話,他跟你告白,吻你,想永遠跟你在一起,」他不知想到什麼,越說情緒越激動,而語氣則越冷漠,「你會接受他嗎?」
他的另一個人格,原本已經漸漸地消失了,但因為元霄忽然回來了,他的副人格便燃起了活著的意志,終有一日,他會越來越強大,而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會為了爭取元霄,而幹掉自己。但元霄根本不懂得他的害怕,甚至一味地去偏袒那個傢伙。
元霄忍無可忍了,把熱毛巾丟在他身上:「接受什麼?他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他和你不一樣。」
白問霖聞言,一把勾住元霄的脖子,把他拖下來,接著壓在他身上,粗暴地吻上去,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有些兇狠地與他唇舌交纏,不可告人的痛苦全然包含在這個親吻裡,傳遞給元霄。
元霄最開始掙扎幾秒,就慢慢沒有動了,閉上了眼睛,任他所為。
良久後,白問霖才鬆開,一直手很用力地捏著他的手心,另一隻手去撫摸他的臉、下巴和耳朵,悲傷的目光流走在他的臉龐上,有種不堪一擊的脆弱,嘴裡喚著:「元霄、元霄……對不起……」
元霄因為缺氧,呼吸有些喘,他另一隻手在旁邊桌上摸了摸,摸到了抽紙盒。
元霄抽了兩張紙給他。
白問霖不解了一秒,隨即接過紙巾,去擦元霄脖子上可疑的水跡——是接吻的時候,從嘴角流下去的。
元霄又抽了一張紙。
白問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去擦枕頭上的濕痕,元霄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直視他的眼睛:「撕紙啊,你怎麼不撕了?」
對視幾秒,白問霖落敗,大抵是不願意承認,所以沉默了很久,才沉聲說了句:「你知道了。」
之前他就發現電腦被動過,其實已經猜到了,元霄會不會看見了這些監控,但這麼多監控,元霄不一定會每一個都看,所以白問霖一直假裝什麼都不清楚,既然元霄不說,那他也不會提。
結果沒想到,兩人爭執著關於他副人格的問題時,元霄卻提了出來。
白問霖雙臂撐在元霄頭側,元霄的呼吸已經漸漸平復了下來,沒有剛才那麼喘了,只是心跳仍然很劇烈,他問:「問霖,你為什麼那麼做?你不是……討厭他嗎?」
「是啊,我討厭他。」白問霖嘴角多了一抹漫不經心的冷笑,只是目光很沉,聲音也很沉:「討厭得恨不得他死了,因為你喜歡他,你對他好,比對我更好,你不公平。他的存在是在折磨我,你對他好,對我是更大的折磨。」
當白問霖的目光落在元霄身上,就溫柔了起來,只是元霄仍能察覺到,他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是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過的軟弱。
為什麼軟弱?聽見白問霖的話,元霄反射弧再長,都一下想通了,他堅不可摧的軀殼,其實只是保護色。他就是個普通人,沒有想像的那麼高高在上,他的偏執和偏激,都是有原因的,只是正常人很難理解他的原因,因為思維方式不同。
元霄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對自己有感情的,可這樣的白問霖,卻叫元霄突然很想落淚,鼻腔感到酸澀,眼睛一下子變紅,眼眶變得濕潤,可他眼淚還沒出來,白問霖就緊張而驚慌地捧著他的臉頰:「你別哭啊,元霄,別哭,我是不是太壞了,我不欺負你了,對不起……」
他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點,其實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攥著元霄的手,把他的手腕都攥得烏青,但看見元霄眼睛蒙著水霧、看起來像是要流眼淚,就一下受不了了,難過地蹙著眉,垂下頭在他臉龐落下一個個輕如鴻毛的吻,那觸感輕得幾乎感覺不到,雜亂無章的方式甚至有些孩子氣。
吻帶走了元霄從眼眶滑落的眼淚。
元霄把眼睛閉上了,手臂主動地抱著他的後背,順著他的後背撫摸,聲音有些啞:「你聽我說,你不壞,你很好,永遠不要去怪自己。」頓了頓,元霄說,「是我的錯。」
元霄心想,在他們的關係裡,最大的錯誤應當是自己,要怪也是怪他,白問霖的自責完全是沒有道理的,完全是自己導致的。這個認知,讓元霄越發感覺心臟銳痛,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給白問霖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和痛楚。
白問霖停滯了幾秒,扭頭蹭了蹭他的臉,接著,更猛烈熱切的吻如同急雨那樣綿密地落下,落在耳後,沿著脖子舔吻。
他動作並不粗暴,只是很迫切,元霄沒有說話,無聲地包容著,當他的吻從下頜經過,最後落在自己嘴唇上時,元霄的抗拒已經消失了,甚至很順從地閉上眼睛,睫毛從白問霖頰邊輕輕掃過,鼻子溫柔地在他鼻尖蹭了下。
白問霖一下頓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元霄在回應自己,而不是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