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G弦上的詠嘆調》
元霄一下想像出白問霖點燃一隻雪茄,指間夾著餵到他嘴邊,只一口就收了回去,剩下的白問霖全抽掉。
「我上次搜到新聞,說雪茄煙所含的氨氣,是香煙含量的二十倍,鎘則是香煙的五至十倍。富含致癌物,很容易得胰臟癌。」
白問霖:「……」
元霄繼續說:「而且二手雪茄煙的危害比二手煙更大。」所以他看見雜誌上介紹,說阿爾伯特·羅伊斯抽大量的雪茄後,便在死前叮囑白問霖,讓他不要碰這個。
「你沒有聽我的話。」元霄在朦朧的燈光裡看著他。
「我以後……會少抽的。」白問霖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危害?可是他對雪茄上癮,就好像那些有煙癮、酒癮的人一樣,心裡知道不好,可是戒不掉。
如果他對某件事上癮,是很難忘卻掉的。
元霄望進他的藍眼睛裡:「真的會少抽?」
「會的。」
「不騙我?」
「不騙你,睡覺吧,別說話了,再說話我就……」他頓了頓,手掌移到元霄的後腦勺上、扣住,不受控制地低聲道,「再說話我就親你了。」
元霄以為自己聽岔了,沒想到白問霖會這樣說,臉一下就紅了。但他喝了奶酒,臉原本就紅,也瞧不出什麼來。元霄覺得這樣抱著很不合適,想推又推不開,圓眼睛黑白分明地睜大,顯得無辜。
他的反應落入白問霖的眼中,半晌,白問霖先閉眼了。
呼倫貝爾的冬天太冷了,如若沒有供暖,是很難熬過去的,所以在冬季,蒙古人都喜歡「貓冬」,天寒地凍,不宜大動,所以他們像貓睡覺那樣,蜷著忍過整個冬日。
早上,元霄用慢火煮了一鍋滾燙的羊奶,又幫著家人準備了許多「白食」,有奶豆腐和奶皮子。白問霖從沒吃過,吃了幾塊豆腐,接著看向元霄手裡端著的口杯。
羊奶燙嘴,元霄小口小口地喝,見白問霖看,就說:「你想試試這個嗎?有點膻,想喝我去拿杯子。」
白問霖看了一眼他嘴角的奶漬,又看了眼正在看電視的小孩子,道:「沒必要再倒一杯,你的給我試試,我喝一口。」
元霄就把杯子給他了,白問霖就著他喝過的口抿了一下,果真有股膻味,但回味是淡淡的甘甜,他心想這就是元霄身上味道的來源,可遠不如元霄吸引他,他盯著元霄的嘴唇,認為他嘴裡的味道,肯定要更甜。
「不喜歡?」
「還不錯。」白問霖把杯子還給他,餘光瞥見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小孩子跑到旁邊那個房間去了,就飛快地伸手,以拇指在元霄柔軟的嘴唇上輕輕抹了下。
元霄眼睛睜大。
「奶漬。」白問霖說。
「……哦。」元霄垂下了頭,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白問霖的鋼琴搬下車,放在客廳裡,元霄老家修的房子,有時候會接待遊客,一樓有兩百平,客廳很大,鋼琴也不占空間。堂弟堂妹忍不住去碰一碰,元霄的嬸嬸就教訓他們:「不許碰叔叔的東西,要碰壞了!」
白問霖說沒關係,他讓元霄幫自己轉述成蒙語:「他們喜歡鋼琴,我可以教他們。」
元霄翻譯給嬸嬸聽,補充了句:「他是很厲害的鋼琴家。」
嬸嬸說:「會不會太麻煩你朋友了?」
元霄便側頭看了眼白問霖,白問霖已然開始教小朋友彈琴了,他看起來平易近人。隨後元霄告訴白問霖:「我嬸嬸想把孩子送出去讀書,她很有主見,對了,她還是個陶藝師,家裡的陶器都是她做的,那邊就是她做陶藝的房間。」
不是什麼專業的陶藝師,不過製作的陶器會帶去海拉爾的市場上賣,賣得很好。
下午,嬸嬸叫元霄的名字,元霄進了她的陶藝室,嬸嬸說:「恩和,幫我個忙,我想在那幾個奶茶碗胚體上面繪製一圈音符。」
元霄也沒問,就應了。嬸嬸說:「你畫完,燒好了帶回家去做個紀念。」
元霄這才意識到她為什麼讓自己畫音符,笑了笑,「嗯」了聲:「謝謝嬸嬸。」
「我沒什麼好東西拿得出手,你走的時候,屋子裡的陶器隨便挑點帶回家,還有你朋友,隨便拿。」
「一個就夠了。」元霄說。
「一個我也不好意思送,你喜歡哪個,看哪個漂亮,就挑。」她指著旁邊架子上大大小小的壺、花瓶和杯子。
她制的陶各式各樣,什麼造型都有,但都很漂亮,因為不好看的失敗品,全都已經丟掉了。
元霄捏著一支毛筆,蘸了釉藥小心翼翼地塗砸坯體上,他畫音符很熟了,很快畫完了,問她:「你看這樣行嗎?」
「行,燒完了你帶回家,打開那個——陶窖的蓋子,放進去,對對,放在那裡,等會兒我手上這個捏成形,一起燒。」
元霄沒去洗手,也沒出去,就站在旁邊看她制陶,轉輪帶著白色的高嶺土在她手心裡旋轉,元霄感覺很有意思,嬸嬸說:「制陶和你們做音樂,其實是一個道理。」
元霄前幾日回家,整日地寫曲,他作了不少成品出來,不過都是和工作不相干的,但他能感覺到靈感。
泥水從指縫滲出,她看了眼元霄說道:「你們和音樂對話,我和陶器對話。溫柔對待,耐心細緻,放鬆,不要太過緊張,像對待情人一樣——就能做出好陶。」
元霄似懂非懂,嬸嬸說:「你想試試看嗎?」
「可以嗎?」
「當然了,我正要去休息,你來。」她說著就一拍、把手裡隱約成形的陶罐捋至底部,從頭開始。
她站起來,把凳子讓給元霄:「這個簡單,你剛剛看了兩分鐘,應該學會了。」
元霄點頭:「好像會了,我試試。」他坐下,小心地伸出雙手,輕輕合攏,擁抱住轉輪上的黏土。
黏土在手心溫柔旋轉,像溫暖的皮膚,感覺非常奇妙,元霄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人鬼情未了》,那時他就對製作陶器有了一點好奇,沒想到是這樣的感覺。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輕和的鋼琴聲,嬸嬸聽了幾秒,咦了一聲:「這是什麼?」
元霄豎起聽覺靈敏的右耳:「巴赫,《G弦之歌》。」
「好聽。」她說。
元霄忍不住微笑:「是很好聽。」不管懂不懂得欣賞音樂,所有人都會喜歡這一首。
看嬸嬸的模樣,元霄就知道她喜歡,覺得好聽,就算是聽懂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嬸嬸出去做晚飯了。
《G弦之歌》停了下來。
白問霖敲了下門,元霄回過頭,聽見他說:「能進來嗎?」
元霄用胳膊擦了下額頭的汗,點頭:「我在做陶,你進來吧。」
這間陶藝室很小,陶窖很熱,以至於元霄流了汗。
白問霖坐在他旁邊,看著他白皙的手,和白色的黏土混為一體。
元霄說:「我嬸嬸想給你送陶器,她說你喜歡哪個,都可以拿回家。」
白問霖笑了笑:「她讓你幫她做陶嗎?」
「不是,她讓我玩玩,我覺得有意思。她說製作陶器、製作音樂,都是製作一樣東西,是相通的,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你嬸嬸很有智慧。」他說著,慢慢把手放上去,「我也想感受一下。」他把手放在元霄的手上,白問霖手大,一下罩住,隨著黏土在拉坯機上旋轉,他的十隻手指,嚴絲合縫地插進了元霄每一根手指的縫隙裡:「是這樣玩的嗎?」
分明鋼琴聲已經停了,可那段音樂史上最偉大的旋律,再次迴響在元霄耳旁,他忽地感覺一陣電流,從泥土裡滲出,不過一息,就佈滿四肢百骸。
昏暗的小陶藝室裡,白問霖注意到,元霄的耳朵尖是緋紅的,一滴汗水從他的後頸緩緩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