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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鐵腹龍簡史》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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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這是斯蒂凡的筆跡。」尤莉亞湊近看了看紐特手中捧著的大書,「在我之前的看守人。」

  「我從沒想過你們竟然把對開本當日誌用。」紐特費勁地把那沉重的書攤平,桌面揚起一小股灰塵。

  「不是的。」尤莉亞說,「那上面寫的是定期交給魔法部的報告——」紐特看了看那個幾乎和天花板一樣高、擺滿了和他面前這本差不多大小的對開本的架子,暗自懷疑定期是以百年計算。

  「——只要不出大亂子,部裡也沒人在乎。監視者能觀察到龍的機會少得驚人。說起來丟臉,火龍基本上是這一帶你能找到的體型最大的魔法動物。怎麼會沒有機會看到?」她搖頭道,「1850年往後整個十年都沒什麼可看的,我的家族那時候離這裡不遠。」

  「這是家族傳統?」紐特好奇地問,「像老麥克法斯提家族那樣?好幾個世紀以來他們都住在赫布里底群島,同時也負責監視龍。」他想到上上個聖誕節在那裡碰上的釘子,補充了一句,「更像是管理家族領地裡幾個世紀留下來的私產,固執的蘇格蘭人。」(注32)

  尤莉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稍後才反應過來,「不,不是的。捷列先科不是什麼純血家族,我們家有一半的親戚不是啞炮就是地道的麻瓜,剩餘的巫師也不想和龍扯上關係。」她說,「烏克蘭開始派駐巫師監視龍也就是最近一百來年的事。」

  「這是我之前的監視者告訴我的,」尤莉亞繼續說,「斯蒂凡.博伊科。1799年冬季黑海帆船事件,那時有條鐵肚皮出現在黑海上空,抓走了一艘運貨的帆船。至於那條龍要拿船做什麼,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沒有麻瓜看到嗎?」紐特拉過工作台邊上一把磨破了的扶手椅坐下來。

  「據說緊急事件部門的人消除了目擊者的記憶。」尤莉亞說,「萬幸那艘船是空的。那之後迫於國際巫師聯合會的壓力,部裡派人系統調查過境內的龍類分佈,也開始派駐巫師監視。」她又低頭看了看紐特手中的大書,「1875年?那應該是斯蒂凡在這裡的最後一年。」她繼續讀了幾行字,「沒錯,11月底敖德薩港口事件之後,他就離開了。那次事件,我那時還在現場呢。還是鐵肚皮,歷史總是會重複自身。」

  二十五歲的尤莉亞.捷列先科一路穿過昏暗狹窄的小巷,來到灰撲撲的店門口。冬季早晨的零星雪花慢悠悠地落在她肩頭。鎖被打開的輕微咔噠聲,她推門進去,有些年頭的木板在她腳下嘎吱作響,一股草藥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把乾製火蟻被碾碎、倒進暗色玻璃瓶中,又以蠟封上瓶口,小心擺放在貨架後。咳嗽藥水在左邊第三個抽屜裡。牛旁葉子和金盞花需要分開烘乾保存。一勺甲蟲眼珠五個銅納特,女士。不,先生,我們這裡不賣光榮之手,但魔蘋果可以預定。

  「離開學校後,我就去了敖德薩。在一家藥劑商店當學徒。沒過多久,藥劑師老澤克曼誤服了什麼梅林都不知道的東西,結果精神出了點問題,總會打翻天平,覺得皮膚上有蟲子在爬。那麻瓜中介人本來就不情願把店面租給他,看他瘋掉之後差點想解約。」

  「不過我懷疑澤克曼一早就瘋了,跟他臨時起意往自己水杯裡加的滴劑沒什麼關係,和他在城裡活得太久則大有關係。」

  一個身材高大、微微有些駝背男巫推門進來,帶進一陣風雪。他摘下厚重的毛皮帽子,露出亂蓬蓬、糾結在一起的黑髮,室內昏暗,尤莉亞看不清他的臉。「澤克曼呢?」口音很重的俄語。

  「他病了。最近來不了。」尤莉亞以俄語回答。

  「你是新的藥劑師?」那個人問。

  「我是他的學徒。」尤莉亞謹慎地回答。

  那人聽了皺皺眉頭,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從大衣口袋里扔出一個皮袋子,砸在櫃檯上發出清脆聲響。「要求和訂金都在裡面,之後有人來取。」尤莉亞抬頭看他時,人已經不見了。

  尤莉亞打開袋子,袋子裡有一把金加隆和一小卷捆起來的羊皮紙。她展開羊皮紙,發現那是一份不短的清單,上面列著的大多是嚴格管制的禁藥。

  「我應該想到,那家藥劑商店只靠賣咳嗽藥水和歡欣劑是開不下去的。那點錢連租金都交不起。但澤克曼對此從來不多說,我也從不多問,直到他因為精神問題不再過問店裡的事情,我接手帳目之後才知道。」

  「報酬不菲,可是訂單上的東西令人生疑,大部分是毒藥——烈性和慢性的都有,還有吐真藥和迷情劑。很難想像會是什麼人需要這些東西。」尤莉亞停了停,「不要誤會,如果是個陷入單戀中的年輕人來購買迷情劑,那還可以理解,但是人會利用藥物產生的迷戀做出更糟糕的事情。澤克曼雖然脾氣很壞、人緣糟糕,可也是境內非常有名的藥劑師。」

  「那張清單上大部分的東西我可以立即動手,但我仍然對雇主有疑慮,於是我找到了幾乎三個月沒出現在店裡的澤克曼。」

  「他住在城市的另一頭,在一座破破爛爛的灰色小樓裡,附近的街道上堆滿了垃圾,天花板上能聽到有老鼠在跑動。我當時只希望他能在兩次發瘋的間隙,告訴我一點有關這位雇主的消息。」

  「結果澤克曼聽完我的說明之後,只說了一句,『不要再來了』,當著我的面重重地關上門,他那時候聽上去比他這輩子其他時刻加起來都要清醒。接著我聽見了行李箱重重合上的聲音。」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澤克曼活著。」

  「三天後,在離店面三四個街區的地方,清早路過的麻瓜發現了他,發現時他已經死了。麻瓜當局只當他是個前一晚喝得太多,結果不小心頭朝下栽進水窪裡,不是溺死就是凍死的倒霉鬼。但是我知道,除了新年時偶爾喝兩杯外,澤克曼幾乎不碰酒精。」

  「當天店面快要打烊的時候,那個戴著毛皮帽子的人又來了。我只給了他清單上最容易做的幾樣東西,告訴他剩下的需要更多時間和原料。那個人似乎並不介意,只說了句,『一個人工作不太容易吧。』我從沒覺得屋裡有那麼冷。 」

  「我那時覺得如果不照做,下一個死在街上的就是我。我也曾經想過要離開敖德薩,但烏克蘭的巫師圈子很小,除了俄語之外,也不會說烏克蘭語之外的語言。」

  「訂單時斷時續,每次報酬都非常豐厚,足以讓我繼續負擔房租。再後來,我多少有些猜到他們拿到那些藥劑做什麼去了。」

  「很多稀有的原料在本地無法獲得,但敖德薩是個港口城市,外面的商人會販賣這裡沒有的草藥,有些麻瓜水手也會接受尋找特殊材料——比方說,變身水需要的非洲樹蛇皮——的委託。水手們都迷信得很,簡單的占卜和幾個護身符就能換到需要的東西。」

  「除了交換各自的傳說,水手們在酒吧裡,另一個聊得很多的話題就是本地的妓院。那天傍晚一切如常,我洗了幾次撲克牌,用了一點茶葉,換掉幾個聖心甲蟲,正準備離開酒館時,有人提到本城一家妓院被查封的事。」

  「可惜了……那兒的娘們都熱情地跟什麼似的。」一聲酒嗝,「還是皮條客管得好啊,個個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勾勾手指叫做什麼就做什麼——」

  「半是被下了藥吧。」有人哼了一聲。

  「沒有見識的雛兒。」另一個聲音罵道,「下了藥就只會睡死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和一具屍體睡覺呢!」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訂單上都沒有迷情劑出現。我的猜測成了真。我想,那又有什麼關係,那些都是我從來沒見過、以後也不會認識的麻瓜女孩,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想辦法付自己的帳單——我只想平靜地活著——」

  「不行。」櫃檯後的女巫搖搖頭,「無論你的雇主是誰,我都不會再接你們的生意了。」

  那個男巫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拿走送來的皮袋子。尤莉亞藏在櫃檯下的一隻手攥緊了魔杖——

  「他把我摔到店的另一頭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或許他有巨人血統,能無視我的咒語。魔杖在那時候被甩脫了手,他攻擊的時候沒有用魔法,我差點被掐死。但最後,他似乎還是想起自己是有事要辦,把袋子扔到我身上,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第二天我回家的時候,發現住處被人翻了個底朝天。長袍和貼身衣物被扔在地板上,上面全是花盆的碎片和泥土。他們沒有動我的藥櫃。但我想這作為一個警告已經足夠明顯。」

  「我拖了幾天仍然不願動手,但心裡很清楚,留給我完工的時間不多。如果我這次仍然如期提供魔藥,這些人說不定還不會讓我落到和老澤克曼一樣的下場——於是我還是去了港口,心中有一半希望這次到岸的商人還沒有賣完獨角獸的毛。」

  「諷刺極了,只願意親近無邪少女的獨角獸,碼頭上那些骯髒漂亮裙子下滿是蝨子的妓女們它是絕不會多看一眼的,可是牠的毛正是把前者變成後者的幫兇啊。」

  「安就是那時候出現的。」紐特從她不成形的臉上分辨出一個小小的微笑,「從這裡一路飛到了敖德薩。真是了不得的鐵肚皮。」

  「我那一天沒有去店裡。貨運船隻一般在傍晚左右進港,我的時間不多了。心情糟糕時,我會沿著敖德薩一帶的海岸線飛,甚至直接飛往黑海,只要足夠高就不會被麻瓜看見。不過想要不引人注目地降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那把老掃帚飛得遠遠算不上快,但我希望它能夠再慢一點,彷彿只要這樣永遠飄在藍色海面上,時間就不會繼續前進一樣。那天明亮又寒冷,很快我的手指就失去了知覺。我當時心煩意亂,完全沒有留意方向,只是被風帶著走,對周圍的情況就更不在乎了。」

  「在海上這麼做是很危險的。四面都是一模一樣的蔚藍水域,很容易迷失方向。等西方天際變成橙紅色時,我才反應過來,再不快些回去,我就要錯過集市了。 」

  「這時,我聽到背後傳來狂風般的振翅聲。」

  「那陰影投下來,遮住了所有的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安。」

  「你問我當時感想是什麼?」

  「我不知道。不是沒有想法……只是很難說出來。那畫面我回想了很多年,現在你要是能夠看到我的記憶的話,多半已經變成慢動作了吧。我從沒見過水手們常說的、比船隻還要龐大的鯨魚,有些人會嘲笑他們言過其實,只想靠胡扯來混下一輪酒錢。但他們總是會發誓說,人人第一次見那樣的生物之後,都會像他們一樣的。」

  「山,或者一座飛行的龐大堡壘從雲層中穿過。腹部的鱗甲是淺色的。」尤莉亞說,「我就這麼看著那條龍從振翅從我頭頂上飛過去。翅膀下的氣流很不穩定,我差點就從掃帚上摔下去。因為恐懼,你會說,我確實被嚇壞了,但這恐懼和看見我那被毀成一團糟的家不同——後者只想讓人逃離,可我還想好好看看她,我就是移不開眼睛。」

  「龍沒有注意我,我也沒有跟得太近,只是又升高了一段距離遠遠地觀察。在看不到邊界的海面上,人的眼睛很容易就失去尺度的概念,漸漸遠去的龍又變小了。」

  「稍遠的距離下,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她在藉著風滑行,強壯寬大的翅膀拍動次數很少,可穩定起伏,像呼吸。脊背上結實的肌肉規律地收縮又舒展。我跟在她身後,耳朵裡只聽得見袍子被風灌滿的聲音。」

  「你覺得自己無比渺小,卻又無所不能。」

  獵戶座的輪廓已經從越來越暗的天穹中顯現,海水被落日染成玫瑰色,更遠的地方能看到港口的船隻,小而模糊的一片。龍身上的鱗片也不再像之前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現在牠們看上去是暗沉沉的青灰色。第一次看見鐵肚皮時的恐懼已經消去大半,眼下充盈在心中的只有暢快與興奮。但尤莉亞這時突然意識到——敖德薩港近在咫尺,這同時意味著她的麻煩還在原處虎視眈眈。那種熟悉的寒冷又悄悄攫住了她。

  「那感覺就像是傍晚時要回家,被迫離開玩伴吧。」尤莉亞想了想,又說,「只是在家裡等著你的不是媽媽熱氣騰騰的晚餐,而是會吃人的噩夢。」

  但鐵肚皮彷彿也覺察到了自己正在接近人類聚集地,反而放慢了速度。尤莉亞減速不及時,這時在龍的右側,差點被扇動的翅膀打落下海,好在龍仍然沒有註意到她。女巫繞到龍的右側腹,同時小心地指揮掃帚拉開距離。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強度不減的夕照將鐵肚皮的身影變成尤莉亞眼中一片巨大的深色剪影。

   那影子籠罩住碼頭,逐漸變大。船隻高高的桅杆斷裂的脆響,人群不安的推搡與叫罵聲。巨龍粗壯的尾巴抽打空氣,又掀翻岸邊幾座簡陋低矮的建築。可鐵肚皮卻並沒有攻擊的意思,沒有利齒,沒有爪子,沒有硫磺與火焰,她輕飄飄地聳聳肩,彈開膽大的人遠遠扔過來的雜物。長長的腦袋打量了一圈,接著四肢蹬地,唰得再度展開翅膀飛上半空。

  尤莉亞看著巨龍的爪子在地面留下的巨大裂縫,附近形形色色的人依然在四下逃命,試圖在想像的下一次襲擊來臨前尋找到庇護所。女巫又抬頭看看離自己不遠的龍,後者彷彿是第一次發現她,猩紅色的眼睛也正看著她。

  我尋找某樣東西,尤莉亞想,某樣強大而獨立,不會被人的惡意操縱、毀滅和埋沒的東西,某樣和高山、海洋和群星一樣,接近永恆,也不會被輕易損毀的東西。

  你要去哪裡?尤莉亞緊緊地抓著掃帚柄。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彷彿是回答了女巫的疑問似的,巨龍稍稍調轉了方向,向著血紅色夕陽再次張開了寬大的翅膀。

  那天晚上的惡作劇結束後,紐特本打算把邁錫內一起帶進湖底。他原先的計劃是藉尤莉亞的小屋當作臨時落腳點,畢竟幕天席地這麼長時間,一張柔軟的床總是誘惑力很大,哪怕是在狹小工作台吃了很久的灰。不料,面對十幾英尺的水牆,向來勇敢的年輕鐵肚皮顯示出二十萬分的不情願來。她的黃眼睛警惕地打量兩側高高的水牆,就是不肯往前邁一步。

  「你該不會是已經到了不喜歡水的年紀了吧?」紐特懷疑地看著縮在岸邊的邁錫內,這傢伙這幾個月來長勢喜人,體型根本就不是紐特能拖的動的級別——當然,就算他能,也要看龍自己的意見。年輕的鐵肚皮自然不理會他好言相勸,只是掉頭展開翅膀就飛回了山洞。

  紐特只好聳聳肩,重新召來箱子和掃帚好跟上龍。儘管旅人的事件看上去只是無傷大雅的意外,但他還是不放心把邁錫內一個人留在外面過夜。看來想睡在真正的床上,還要再多等些日子了,他一邊給篝火餵了睡前最後一根橡木棒,一邊模模糊糊地陷入沉沉睡眠。

  「西瑟跑到哪裡去了?」迦文娜從一隻鷹馬的栗色翅膀後探出頭來,「這小子現在應該來幫忙的——」她正在為那隻鷹馬梳理羽毛。

  「不知道,我起床後就沒看見他——」紐特提著一隻沉重鐵皮桶走過來,桶裡裝著新鮮宰殺的雞。

  「再有一個小時展覽會就要開始了——」迦文娜瞥了一眼懷錶,大步流星地到紐特面前,焦躁地從後者手中接過鐵皮桶,「今年參展的比奇,我還指望西瑟和他一起飛幾圈呢,關鍵時候這個傢伙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她一隻戴著厚實手套的手從桶中拎出半只還滴著血的死雞,鷹馬比奇聞到了血腥味,白色的腦袋轉了過來。迦文娜把血淋淋的雞肉遞到鷹馬面前,金黃色的喙叼住食物,三兩下便把早飯連皮帶肉吞下肚。

  「我可以跟著維拉去找他。」紐特說,「你帶著比奇去展會就行了。」

  「不行。」迦文娜回頭看了看紐特,「你才剛滿十二歲,哪有讓這麼小的巫師單獨騎鷹馬的道理,太危險了。」她又從桶裡拿出一塊肉餵給面前的鷹馬。

  「那好吧。」紐特說,「我留下來看著維拉,哪裡也不去。」他投降似的舉起雙手。

  迦文娜瞇起眼睛:「這裡可是威爾士,紐特。我要是你就不會有半點溜出去的念頭——」接著,她有些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當然,當然,你又不是西瑟。」她氣呼呼地把空了的鐵皮桶遞給紐特,接著向比奇點頭示意。栗色的鷹馬低下頭。迦文娜敏捷地翻身騎上鷹馬寬闊的後背,「我會盡快趕回來。」她說,「在我回來之前,哪裡都不許去,如果西瑟出現,對他一樣適用。」

  「出發了。」迦文娜拍拍鷹馬的脖子,後者寬大的雙翼倏忽一下展開,幾下振翅後,紐特目送著他們變成天邊逐漸縮小的色塊。他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隨後拎著桶轉身走向拴著維拉的棚屋。

  「今天會很忙。」他一邊輕聲嘟囔,一邊手腳利索地解開拴在木樁上的繩子。「我們要出去找西瑟。」紐特語氣堅定地說,「你應該知道怎麼找到他。」說完,他才想起來似的,向那隻鷹馬鞠了一躬。

  剛剛睡醒的鷹馬仍然臥在原地,只用那雙金黃色的眼睛懶洋洋地看著他。紐特眼也不眨地迎回那目光,時間有些太久了,他有些不安地想道,維拉也許不喜歡這個主意,或許他現在應該知趣地退出去、另想辦法,畢竟他之前也確實沒有獨自駕馭鷹馬外出的經驗——

  嘩啦。羽毛的簌簌聲響。維拉已經站起來,他的目光仍追著那雙黃眼珠,只是現在需要拼命仰起臉才能看見它們。現在跑好像來不及了,他無聲地胡思亂想。

  灰白黑交織的羽毛聚攏又張開,維拉向他回了一禮。

  那是紐特第一次獨自乘鷹馬飛行的經歷,按理說,他對此應該記憶深刻,但他腦中掠過的只是地面模糊的色塊、鷹馬覆羽的雙翼在他腿側鼓動的感覺,趕快找到西瑟的念頭,還有翅膀拍打的聲音。

  「媽媽知道一定會殺了我。」他們眼下正並肩坐在屋簷下,維拉早已收起翅膀,正安靜地刨著土,尋找泥巴地裡的昆蟲,但紐特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翅膀拍打的聲音。「讓你一個人騎著鷹馬跑了那麼遠。」北方天空有大群雷雨雲聚集,但鑑於他們已經在這里站了那麼久,也沒有半滴雨水落下來,也可能只是虛張聲勢。

  「我以為你有更要緊的事情要擔心。」紐特向西瑟的罩衫背後撕裂的接縫投去懷疑的一瞥,「你差點就要摔死了。」

  「沒那回事。」西瑟一邊回答,一邊穿上長袍,紐特以為他又要說點什麼反駁。但接下來他也沒有說話。他們看著雷雨雲氣勢洶洶地接近。空氣裡有水的氣味,但雨點仍不見踪影,還有剛才的振翅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我還是想知道,剛才那是什麼?」紐特最終打破沉默。

   「一點失敗的課外作業。不要告訴任何人。」西瑟踢了踢腳下的石子,那東西滾到一邊的草叢裡,不見了,他低聲說,「拜託了,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等我成功的那天,你會是第一個見到的。」

  紐特像個大人似的嘆了口氣,最終說:「一定要記得啊。」西瑟鄭重地點點頭。

  「還有,謝謝你來找我。」他記得自己是在那時候睡著了,因為西瑟的聲音正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但那振翅聲始終沒有消失。

  紐特在黑暗中閉著眼睛掙扎了一會兒。他不清楚人是否能在夢境裡睡著、或者該對夢見已發生的事作何解讀,不過他當年在霍格華茲的占卜學教授倒是對解夢頗有一番見地,後者曾留過夢境日誌的家庭作業,也會花去大量時間解讀那些可信度令人生疑的夢。然而紐特的占卜學也多半在昏昏沉沉中度過,倒不是說他對占卜這門學科有什麼不屑一顧的態度,只是講求實際的赫夫帕夫小伙兒實在無法理解推敲不可知的玄妙之處究竟在何方。不過,這一次,那振翅聲確實有著實實在在的、讓他一瞬間恢復清醒的理由——

  一側翅膀被開了個血洞,正奄奄一息掙扎的希爾達。

  「該死的東西,我還會怕你嗎。」摩根拿著魔杖的手還在發抖,「我的恐懼已經成真了。」

  「我不知道你是個女巫。」西瑟似乎對眼前的情形接受良好,「從來沒在學校見過你。」

  「波巴洞。」摩根收起魔杖,「我母親是法國人。」她最後瞥了一眼幻形怪爆炸後殘留的煙霧,轉身打量著西瑟,「這麼說,幸運女神的傳聞是有原因的。」

  西瑟點點頭,「我很高興不用再對人施遺忘咒了,重新自我介紹一下,西瑟.斯卡曼德,英國魔法部正氣師。」他伸出一隻手。

  但摩根只是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列車很快就要來了,請跟我來,長官。」一路上,她都沒再多說一句話。

  「我覺得自己像個被奴役的家庭小精靈。」西瑟曾在某封信中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從修理麻瓜機械到清洗床單,搬運人員和物資,加固保護咒語,給貓頭鷹餵食、打掃、收發信件,而且,你看,託你的福,我也會家庭小精靈的魔法。」

  而梅林在上,這世界到底也沒那麼殘酷,今天早上,他剛剛得知,自己不是這間醫院裡唯一的巫師,而剛到的那班列車則再次為這個已有兩人的不幸名單裡增添了一員。

  「都說人無法兩次跨過同一條河流。」西瑟站在病床另一頭,表情複雜地看著手臂上打著石膏、躺在床上的格雷維斯,「而某個美國人決定不走尋常路。」

  「治好我。」格雷維斯瞪著對面幾乎稱得上是幸災樂禍的軍官,「或者教我無杖魔法。要嘛就滾開。」

  「不行。」西瑟站在原地,「雖然我沒准能治好你那骨折的胳膊,但是老比爾會起疑。而且,真不想說出來,我的醫療魔法全都來自正氣師突發狀況處理手冊。」現在他是真的笑起來了,這個無恥的傢伙,「聖蒙果出品,三十分鐘速成版。如果你想試試的話——」

  「我要是還能用魔杖的話,根本不需要忍受你。」格雷維斯冷冷地說。

  「你只有受傷的右手能使用魔杖?」西瑟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沒等對面說話,他不耐煩地翻翻眼睛,「是啊,是啊,怪不得你要來這裡。我忘了,大多數巫師都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這裡人手這麼緊張,我們總得讓你有點用處。」

  「我沒想到霍格華茲還教無杖魔法。」

  「不,我們不教。」西瑟語氣揶揄,「課外作業時間到,博知維.格雷維斯先生。」

  「家庭小精靈的魔法大多是空間操作。」西瑟打了個響指,手推車上的茶壺應聲漂浮起來,穩穩地向茶杯中注入熱茶,「但是稍加改動,就可以替代一些常用咒語。」他合攏另一隻手掌,杯子裡滾燙的熱水突然結成冰塊,茶壺卻絲毫不受影響地落回原處。

  「家庭小精靈?」格雷維斯揚起眉毛,「你的無杖無聲魔法基於家庭小精靈?」

  「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什麼。」格雷維斯盯著那隻茶杯,隨著西瑟重新展開合攏的手掌,白霧再度從杯中緩緩升起。「我以為是什麼更古老強力的巫師法術——」

  「不要小看家庭小精靈。」西瑟平靜地回答,「這確實是更古老的魔法。」他重新展開合攏的手掌,冰塊融化,茶杯中再度冒出熱氣。

  「我不是來學家務魔法的。」

  「是嗎。」西瑟看起來並沒有生氣,「我也不是教你魔法讓你去沖著對面亂嚷嚷的,有小樹枝在手已經夠蠢— —」

  「你對魔杖到底有什麼意見——」格雷維斯忍不住開口爭辯道。

  「先生們?」一個女聲從不遠處傳來。西瑟差點失手打翻杯子。

Notes:

32. , p.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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