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黑暗中,一對金黃色的眼睛正望著他。
「路摸思。」紐特掙扎著起身,抓起魔杖輕聲念道,杖尖綠色的光芒照亮了落在他腳邊的貓頭鷹。他俯身檢查貓頭鷹的狀況,希爾達看上去相當糟糕——羽毛亂成一團,右翼處有一塊已經乾涸的血洞。雕鴞小幅度地轉了轉腦袋,紐特這才注意到她口中叼著一隻信封。希爾達又用腦袋輕輕推了推他空著的手,示意他把信拿走。
這情形多少有些似曾相識,紐特搖搖頭,趕走多餘的想法。他拿走信封,輕聲說:「信可以等,讓我看看你的傷。」
那傷穿透了翅膀,多半還傷到了骨頭,紐特不敢輕易搬動它,他小心地用懸浮咒把希爾達帶進手提箱中。他揉揉被另一邊翅膀抽得生疼的額角——看上去沒什麼精神的希爾達在他試圖更近一步檢查的時候展現了驚人的爆發力,幸好他及時退後,鋒利的爪子揮了個空,幾片羽毛落到他的鼻尖上。
紐特舉手投降,退後幾步,趁雕鴞不注意時從身後的架子上撈走一隻小瓶。他屏住呼吸,左手撥開軟木塞,指揮手中的魔杖悄悄帶起一陣風。
五秒。紐特默數道,同時又晃晃背後的小瓶。儘管體力消耗大半,貓頭鷹仍然警惕地看著他。
十秒。貓頭鷹似乎仍然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抖了抖翅膀,往桌上摞得很高的羊皮紙捲處後湊了湊。紐特攥了攥魔杖。
三十秒。希爾達搖搖晃晃地躲到筆記堆成的小山後,接著便沒有動靜了。
紐特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他無聲地邁步上前,瞄到貓頭鷹已經睡著,於是轉身抓過一隻圓圓的燒瓶,把裡面澄清的液體一股腦兒倒在一塊勉強還算乾淨的手帕上(別問),確保沾濕的部分遮住口鼻,又草草地在腦後打了個結。到這時,他才長長出了口氣。
他拾起那個小瓶,把軟木塞重新塞了回去,瓶中有細小的光點,忽明忽滅像仲夏草地上的螢火。紐特嘆了口氣,小仙子翅膀上的粉末,人類和動物大量吸入有催眠和助夢效果,希爾達的情況不妙,貿然使用昏迷咒可能會惡化傷情。他推開那疊高高的羊皮紙捲,睡得正香的貓頭鷹出現在他面前。剛才的份量大概足夠她安穩地睡到第二天傍晚,紐特一邊想,一邊伸出手碰觸到浸透了血的羽毛。
層層羽毛覆蓋下,清理傷口並不怎麼輕鬆。除了皮肉傷之外,有骨頭錯位,但好在沒有斷掉,他也一併接了回去。傷口如他先前猜測那樣,不是一般野獸所致——雕鴞在野外幾乎沒有天敵。紐特才離開箱子,重新回到洞穴中。他拾起被擱置的來信,用魔杖畫了個複雜的圖案,信封上的假地址消失了,封口也自行打開。「你最好有個好理由。」他拿著信躡手躡腳地走出洞穴。
「今天第三個。」威克斯在西瑟對面坐下來,看著兩個人抬著擔架匆匆從他們身邊跑過。
西瑟疑惑地看著他,又撇了一眼擔架上的人,「截肢?」
威克斯小半張臉埋在茶杯裡,但西瑟仍看出來那是個點頭的動作。「天氣越來越熱,傷口變得容易感染。」醫生含混地說,「有些傷口冬天只要用碳酸水處理就行,結果現在稍不注意就弄得慘不忍睹——」
西瑟一邊同情地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威克斯又說:「那個美國人,右手臂骨折的,姓什麼來著——你認識他?」
「之前和他的部隊走散了,臨時跟過我們一段時間。」西瑟回答,「怎麼,他找你麻煩了?」他琢磨著格雷維斯也不蠢,對於非魔法界的常識應該足以阻止他去找個麻瓜醫生把他的胳膊復原,再說,他也不想對醫生亂用遺忘咒。
「那倒沒有。」威克斯揮揮手,似乎要驅趕四下草地裡飛舞的蚊蟲,「我們正設法聯繫上他的部隊。只是我例行檢查的時候,他問我能不能重新看看他的胳膊。」醫生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困惑,「我猜他是擔心截肢,不過傷口封閉得還可以。可能要幾個月,我告訴他,然後你就又是個健康的年輕人了——沒准戰爭那時候都結束了。」
西瑟一時沒忍住好奇心,問道:「他什麼反應?」
「說實話,我沒在意。」威克斯用衣袖抹抹眼睛,西瑟忍不住留意到醫生眼睛下大片的陰影,「只是骨折而已,又沒到缺胳膊少腿的份上,有幾個月的假可以放,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摩根護士?」威克斯好奇地看著一路小跑過來的摩根。一隻小瓶從她的袖口裡滑出來,掉在草地上,摩根沒有注意到。
「亨特護士長要見你——和派普少校一起——」摩根一隻手扶著桌子,氣喘吁籲地說,「就在負責任辦公室。」西瑟一隻手放在桌下,小瓶無聲無息地飛到他手中。他低頭瞥了一眼,瓶中是霧一樣漂浮的銀白色物質。他默不作聲握住瓶子。
派普上校是負責整個傷兵站的軍官,威克斯揚起眉毛:「什麼事?」摩根搖搖頭。
威克斯嘆了口氣,喝完茶杯裡剩下的東西。「抱歉,我得走了。兩位日安。」他起身離開。
「那個美國人,」等威克斯離開他們的聲音範圍時,摩根乾脆地問他,「那天你是不是在教他無杖魔法?」
西瑟抬頭看著摩根,後者正坐在威克斯離開的位置上。「這麼說你知道了?」
「做賊心虛,太明顯了。」摩根回答,「你差點打翻那個杯子,記得嗎?」
西瑟干脆地點頭承認:「慣用手不能用的倒霉巫師,我就是想幫點忙。」
「戰場幸運女神,」摩根說,「你對所有人都這樣嗎?」
「我可是很公平的——心誠則靈。」西瑟一本正經地說,「比起繼續討論我來,你想不想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他把那個小瓶立在光禿禿的板條桌上,瓶中裝著的東西彷彿一團旋轉的白霧。
摩根一瞬間露出驚慌的神色,但也只是短短幾秒。等她再望向西瑟的時候,聲音聽上去鎮定一如往常:「我沒威脅到任何人的安全,上尉,這不關你的事。」她不自然地拂了一下從帽簷處漏下的一縷頭髮。
「你在竊取別人的記憶。」西瑟說,「如果對象是麻瓜,這可是十分嚴重的指控——」
「聽聽這是誰在說話。」摩根冷冷地說。
「這麼說,倒掉也沒關係?」西瑟一隻手準備拔開封口的軟木塞。
「別!」摩根幾乎要撲上來掐住西瑟的脖子,但兩人隔著一張桌子,西瑟躲開了,他沒有進一步動作,就只是看著摩根。
過了片刻,她艱難地開口道:「不管你在想什麼,都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盡可以看看那裡面有什麼。」
「我最初這麼做是為了找克里斯托弗。」摩根說,「他從沒告訴我他的軍團編號。」
「但你是他的未婚妻。」西瑟說,「這些人就指望著家人來信活著——」他怎麼會不告訴你,但西瑟也想起自己查看過耶林的遺物,那其中確實沒有往來書信。
「你看,所有人都這麼說。」她勉強笑了笑,「可我沒等到結婚那天就逃跑了。」
西瑟揚起眉毛:「但是戒指——」
「儘管嘲笑我愚蠢吧,上尉。」摩根在粗糙的木桌上攤開雙手,說道,「我愛上的人,克里斯托弗.耶林,是個麻瓜。直到我們訂婚之後搬到一起,我才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我的父親是巫師,但我大部分時間都與麻瓜母親住在一起。我一開始以為魔法並不是必須之物。」
西瑟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在聖蒙果交換的時候認識的他。我想是在一次美術展上。克里斯托弗在英國沒有親人了,他也不想繼續待在倫敦。我們本打算結婚後搬到加萊或者巴黎去。但和英國不一樣,我後來才知道法國不允許本國巫師與麻瓜通婚。」
「所以你就離開了他?」儘管知道這事輪不到自己指手畫腳,但西瑟還是難掩聲音裡的責難。
「我嘗試過一段時間。我對自己說,與愛人生活在一起,把魔杖鎖到盒子裡過一輩子又算得了什麼呢?」摩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突然變了味的杏仁蛋白蛋糕,燒水的時候毫無徵兆裂開的茶壺,無法解釋的工作和貓頭鷹書信,醒來後發現床邊炸碎的玻璃窗、夜風灌進來,白色窗簾像幽靈一樣飄蕩,沒完沒了的遭背叛表情和那之後的遺忘咒。魔法彷彿鼓聲一樣,日夜響徹耳畔,要求被使用。「但是不行。」
「所以我逃跑了。」她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等我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他主動參了軍。」
「他不是打仗的材料。」西瑟搖搖頭,「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人上戰場的理由很多,忠君愛國、家人、榮譽——他不是其中任何一種。」
「你有家人在戰場上嗎?」摩根突然問他。
西瑟沉默了一會兒。「有。」他說,「……我的弟弟。」
「那你也應該明白每天看著傷亡名單,找不到那個名字時,鬆了一口氣的心情。」摩根說,「我沒法繼續忍受那種感覺。更何況他值得一個解釋,就算這個解釋我給不出,我也不能讓他為此丟掉性命。」
「於是你決定來當志願護士?」西瑟想,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我是更早上戰場的那個。
「一開始的時候是最難的。」摩根說,「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區別。直接去問,大多數人不知道,很多人會懷疑,而有些人以為自己不知道。傷亡名單都會登在報紙上,沒看到他的名字,那我就還有時間。到後來,別人的記憶中會出現零星的影像,我就順著這些去找他們的兵團番號。這裡是我能找到離得最近的醫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接到消息的時候,我想,真近,騎車要不了一個小時呢。可是——」她說不下去了。
他曾經是想活下去的。西瑟一度很想這麼告訴她。哪怕最初是為了逃避,但他還是想活下去的。西瑟想起那個寒冷的夜晚,耶林問他戰爭到底有沒有結束之日,還有那個被一刀一刀刺死的德國士兵。克里斯托弗.耶林是個糟糕的士兵,西瑟想,學得太慢了,戰爭當然會把他碾得粉碎——戰爭會粉碎掉所有好的、或者來不及一同變壞的東西——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我以為自己能夠救他——」她掩住面孔的手指節發白,「我本以為有了魔法——」
「看著我,摩根護士。」西瑟隔著板條桌子抓過她的手腕,「克里斯托弗.耶林准尉自己選擇了死亡。這跟你毫無關係。」他看著摩根發紅的眼眶和那下面深深的陰影說道,「在你出現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有未婚妻。」
「你以為我沒看過你的記憶嗎。」摩根抬頭,一字一句地回答他,「我們和我們的自以為是什麼也沒做到,上尉。」
看來我的鎖心術學得比自己想像得還要糟糕,西瑟搖搖頭,還有不能在白天看上去沒有人的地方偷懶打瞌睡。「你知道,老薩克勒中士最近安靜地出奇,再也沒嚷嚷著什麼有小孩子偷他樹上果子之類的胡話,更不會亂打人和抓傷自己。」西瑟慢慢地說,「我是什麼也沒做到。但是,有人因為你而能在夜裡安睡。」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既然你已經看過我的記憶,你應該知道,他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模糊一片,他的意識彷彿在水中掙扎,斷斷續續從水面上傳來的聲音,他在墜落,他應當快些做點什麼——
「溫咖癲啦唯啊薩!」有人大喊,於是墜落停止了,一隻溫熱的手抓住了他。
「我得說情況很不樂觀,斯卡曼德先生。」鄧不利多看著儲思盆裡旋轉的銀白色記憶,「我相信你明白動物變形和化獸師的區別……前者如果沒有其他巫師在場……後果很嚴重。」
西瑟不舒服地整了整歪到一邊的學院長袍,他還不習慣剛從儲思盆中出來、身上仍有潮乎乎的錯覺。不過他還是點點頭,「動物變形會連神智都會改變,不借助其他巫師無法恢復原樣。」
「但這其中的界線沒有多數巫師願意想像的那樣分明。化獸師變成的動物在各種程度上都足以以假亂真。」鄧不利多說。「我的建議是,不要再繼續進行下去了,斯卡曼德先生。」
西瑟抬頭驚訝地看著他:「但是正氣師選拔——」
「對抗破心術的辦法很多。」鄧不利多說,「變形術不是最理想的方式。即使是針對真正的動物,舉例來說,貓頭鷹,也有巫師嘗試破心術成功的記錄。」
「總是值得一試。」西瑟說,「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鄧不利多難得嚴厲地打斷了他,「繼續下去非常、非常危險。你應該感謝你的兄弟在關鍵時刻救了你一命。」西瑟本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移開視線。
他用杖尖挑起盆中記憶,那銀白色的細絲滑進一隻小瓶中。鄧不利多把小瓶封好,還給了西瑟。「放棄並不意味著失敗,斯卡曼德先生。」看到高個子男生明顯垮下去一截的肩膀,鄧不利多語氣緩和了不少,「成為一個優秀正氣師,對魔法能力的要求只是其中之一。」
「轉化咒的結果已經令人印象深刻。再者,我想,巫師界公認的一點是,比起翅膀,用掃帚飛行往往更激動人心。」年輕的變形學教授隔著半月形眼鏡向他眨眨眼,「我很期待本院今年學院杯的表現。」
一隻死鹿擺放在離洞穴不遠的巨石上。紐特用刀子熟練地將它開膛破肚,同時小心不讓內臟流出來,準備停當後,他跳下岩石,抽出魔杖,敲了敲巨石:「港口現。」一陣藍光水波般地沿著灰色岩石表面擴散開。
「你在做什麼?」尤莉亞好奇地看著他忙碌了一早上。
「一個實驗。」紐特看了看懷錶,「再等五分鐘左右——那時她就應該回來。」他退到山洞附近。下風處,風帶來內臟與血濃重的腥氣。
尤莉亞雖然很疑惑,但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她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我在想,你有沒有興趣寫一本關於烏克蘭鐵肚皮的書?」
「什麼?」紐特這時又在低頭看懷錶了,他看上去像個等待考試的緊張學生,因此沒留意尤莉亞的話。
「鐵肚皮的自然生活史。」尤莉亞重複道,「很少有人能如此近距離觀察到鐵肚皮,而你看著她長這麼大。」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相信這能讓更多巫師了解它們。」
紐特剛準備回答,一道巨大的陰影遮住了陽光,邁錫內在他們頭頂盤旋。她長得實在太快了,他想,很難想像她開春的時候只有成年虎一般大小,現在她看上去像把六個月前的自己整個兒吃了下去。鐵肚皮龍盤旋著向他們所在的方向降落,她應該是嗅到了死鹿的氣味,準備再享用一頓免費午餐。她撲向光禿禿的岩壁,穩穩地落在放著死鹿的巨石上。
龍開始撕扯鹿肉。時間上沒什麼問題,他又看了看表,三、二、一——
巨石和鹿都不見了。還留在原地,因而差點摔下山坡的龍則顯得既困惑又憤怒,紅眼睛巡視四周一圈後,迅速對準了不遠處的紐特。
「見鬼。」紐特說。
「港口鑰?」尤莉亞難以置信地看著紐特,「你想用港口鑰傳送火龍?」後者正好脾氣地試圖安撫憤怒的龍,他揮揮魔杖,先前不翼而飛的死鹿正從山坡另一側飛來,看到失而復得的食物,年輕的龍顧不得和他計較,只拍拍翅膀,迅速把吃了一半的鹿從半空中劫走,鐵灰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山下的林海中。
「某種意義上講,是的。」紐特說。
「這就是你忙活了一早上的原因?」尤莉亞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用能附在一張舊報紙上的簡單咒語,就想傳送最古老的魔法生物?」她搖搖頭道,「你也看到了,龍的外皮很厚,牠們對於大部分巫師魔法免疫。」
「呃……這說來話長。」紐特的動作停在半空,他正從信封裡抽出一張舊報紙。「記得之前麻瓜軍隊想藉用火龍的傳聞嗎?」
「當然。」幽靈點點頭。外面日光太強,她站在山洞岩石投下的陰影裡,紐特僅能勉強辨別出她的輪廓。「你在安身上的鎖鏈上發現了麻瓜的標記。」
「昨晚的信件,西瑟寄來的。」他正準備把報紙遞給尤莉亞,突然反應過來幽靈大概讀不懂英語,於是他把剪報上的內容讀了出來:「巴納布斯.芬克利優異施咒手法獎授予霍格華茲六年級學生托德.克萊因。」
「……托德.克萊因在魔咒學上展示出了驚人的天賦……施咒的力量與精確兼備……委員會相信他前途無量,未來極有可能在這一領域作出革命性的貢獻。」紐特很快就讀完內容。
「但這和火龍有什麼關係?」尤莉亞一頭霧水地看著紐特手中那張泛黃、還因為泡過水顯得皺巴巴的報紙。剪報上附有獲獎者的照片,是個有著捲曲頭髮的中等個頭年輕巫師,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臉色蒼白浮腫,但男巫還是捧著獎杯,衝著照片露出興奮的笑容。
紐特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從信封裡抽出別著照片的另一張紙。照片是托德.克萊因在聖蒙果時昏迷不醒時拍下的,以銀色別針固定在魔法部的檔案頁上,翠綠色墨水字跡註明照片拍攝於1916年3月。「我想,我們更熟悉的是這張臉。」紐特把那張扭曲變形的臉拿得離幽靈近了些。
「感覺像看著自己。」女巫語氣辛辣地自嘲道,紐特聽到這話時停頓了一下。「等一下……這是昨晚的那個旅人?」尤莉亞驚訝地看著兩張照片。
「我想是的。」紐特嘆了口氣,「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麻瓜屏蔽咒沒有起效——他不是麻瓜。」
「等一下,如果他是個巫師——」尤莉亞打了個寒顫,「那為什麼他從來沒用過魔杖?什麼都沒做就被我們嚇跑了?」
紐特指了指照片右下角註明的日期,「檔案上說他大概是在這時候住進醫院,治療師懷疑他受傷的原因,和你一樣——龍火。正氣師懷疑他走私龍蛋。日期也吻合。他害怕的不是民間傳說,不僅僅是民間傳說,」他艱難地吞嚥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害怕的是你,害怕的是有被害者,尤莉亞.捷列申科模樣的死神。」
長久的沉默。紐特過去從來沒覺得太陽底下會這麼冷。最終,幽靈開口了:「那我昨晚該真的殺了他。但這和港口鑰又有什麼關係?」
「他是魔法部港口鑰辦公室的職員。」紐特用了一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只要他願意,不需要登記也可以隨意安排港口鑰——目前沒有咒語或者其他魔法能夠直接監測到『港口現』發動。他多半就是用這個走私——」
「可是你也看到了,港口鑰對龍沒有效果。」
「一般附在小物件上的港口鑰,確實不可以。」紐特同意道,「還記得那張剪報嗎——托德.克萊因不是一般的巫師。正氣師們把他的家和辦公室翻了個底朝天,但就像西瑟在信裡說,『我們總是對最重要的證據視而不見。』」他從信封裡又抽出一張紙,「當年克萊因被稱為『前途無量』是有原因的。《今日魔咒學》上的一篇大多數想法仍是理論的文章。」又是一份剪報,「《越過不可返回之點:淺談港口鑰的深層應用》。」他搖搖頭,「魔咒學不是我的長項——用西瑟友情提供的英語來解釋——他曾經嘗試過改變咒語的原理,理論上的結果是傳送對象是否免疫魔法無關緊要。」
尤莉亞一頭霧水地看著他:「那你的『實驗』——」
「像我說的,魔咒學不是我的長項。」紐特吸了吸鼻子,有點沮喪地垂下肩膀,「現在也沒人知道克萊因能做到什麼地步——我是說,他出現在這一帶明顯是提前來安排港口鑰的。」
「這麼說,只要破壞港口鑰就可以了?」尤莉亞說,「但是只要沒有生命,任何事物都可以變成港口鑰——範圍太大了。」
「他既然沒有直接現影術逃跑,說明任務還沒有完成——最快的辦法是追上他。」銀箭號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紐特手中,「讓他自己說出來。」
那時,他都不知道自己將要惹上多大的麻煩。
十年後,傷痕累累的紐特.斯卡曼德在面對三隻從天而降的匈牙利角尾龍時,想起了那個收到霍格華茲貓頭鷹來信的遙遠下午,信封上印著學校的紋章,而他那時還不怎麼認識拉丁文,因此忽略了紋章飾帶上的文字——
「眠龍勿擾。」
現在想來,這份警告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他是沒什麼選擇,但總該有什麼人收到警告,一個按時到達的、可靠的警告。
雨一直沒停,空氣中的焦糊味仍久久不散。身下的落葉與泥土厚實柔軟,他很想扔掉魔杖,就此一睡不醒,他偏頭望向一側。
骨頭,碎裂的骨頭散落在周圍。而托德.克萊因的屍體就在不遠處,半張臉埋在泥水里,剩下半張臉則被雨水沖刷得發白。紐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翻了個身,試圖坐起來,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再度暈了過去。
振翅的聲音傳來。
他再次睜開眼睛,看見希爾達正站在他面前。她一定是從敞開的箱子裡飛出來的,紐特模模糊糊地想,我的箱子。希爾達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恢復,但雕鴞伸出一邊翅膀碰了碰他,堅韌的飛羽輕輕地拂過他覆蓋著泥土和血污的手臂。他揮揮魔杖,勉強召來紙筆。他需要寫這封信,有人需要他寫這封信。在此之前,他一直不合常理地相信,無論戰爭有多殘酷,西瑟總是能好好活下來的,但是他現在則沒那麼篤定了。
「你也想幫他嗎?」紐特咳嗽道,哆嗦地握起羽毛筆,每一個關節都在抗議,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被凍得麻木的指尖。
希爾達只是向他伸出了一隻爪子,靜靜地看著他寫下第一行字。
雨還在下。
「那邊的混亂是怎麼回事?」
「我還以為沒機會在戰場上用到它了。」斯卡曼德上尉說道,他已經先一步起身。格雷維斯轉臉,第一次看見西瑟抽出了魔杖。長而柔韌的白楊,天生決鬥者的銀矛,在他手中彷彿一柄出鞘的劍那樣閃著凜冽寒光。格雷維斯不合時宜地注意到西瑟在微笑,和平日鼓勵或揶揄的笑容不同,他藍綠色的眼睛從來沒這麼明亮過。
「阿哇呾喀呾啦!」一道綠光閃過。他聽見振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