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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鐵腹龍簡史》第12章
11

  與舒梅克一道回指揮部的路上,西瑟已經在腦子裡盤算了不下二十個能讓少校閉上嘴安靜一會的惡咒,但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很好奇指揮部裡有什麼人想找他一個下級軍官的麻煩,因此暫時決定容忍舒梅克,儘管和最初想像的不一樣,那二十來個惡咒確實也沒有派上用場。

  「你帶了什麼東西?」他們上車前,舒梅克瞪著西瑟,後者拎著一隻髒兮兮的土黃色信使包彎腰鑽進車裡。

  「過夜用的牙刷,長官。還有刷子跟鞋油。(注22)」西瑟語氣輕快地回答,「畢竟可沒有人幫我擦靴子。」他當然不需要像麻瓜一樣需要鞋油和刷子來把自己的靴子弄乾淨,但這話引來前排司機一陣輕笑。

  「閉上嘴開你的車,下士。」舒梅克呵斥道,他重新轉向西瑟,「我想你也把那個死人的狗牌帶來了?」他又露出那個令人不快的嘲諷表情。

  「當然。」西瑟只簡短地回應。除了身份辯識牌之外,那隻信使包裡還裝著一點他們能找到的耶林的個人物品,但他不想讓舒梅克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昨晚那把報廢的叉子已經是竭力克制的結果。

  「還真是考慮周到。」舒梅克評論道,「你們底下的人對逃兵都這麼關心嗎?」

  西瑟揚起了眉毛。

  「我看見你的勤務兵在收拾他的遺物了。」舒梅克語氣隨便地說,「你們還打算幫他把東西寄給親屬?」他嗤笑道,「真是浪費。」

  天殺的塔科特,非得讓他看見嗎,西瑟一隻手攥緊了那隻信使包,想想德文郡鳥類,想想鷹馬,或者隨便想點什麼都行——「這是標準流程。」他盡量語調平板地回答。

  少校聳聳肩,「隨便你們了。」他滿不在乎地用火柴點著一根香煙,「總比那些裝病、故意弄傷自己好從前線上下來的人好些,後者我見得太多了,死了的至少不用佔著醫院的床位。」

  「納薩莫維湖的海拔要更高,周圍一帶都是草場。」尤莉亞的聲音從紐特前方傳來,藉著林間樹木投下的陰影,紐特勉強能從細碎的陽光中分辨出她慢慢移動的珍珠白色身影,「『納薩莫維』在烏克蘭語中是『憤怒』的意思。麻瓜牧民相信如果往湖中丟石子,就會引起冰雹。」

  「可是冰雹不是低溫雷雨雲造成的嗎?」紐特一邊撥開擋在眼前的小樹枝,一邊把一隻靴子從淤泥裡拔出來。邁錫內則輕鬆越過了那灘柔軟的淤泥,穩穩地落在更乾燥的地面上。「有四條腿的好處,嗯?」紐特好笑地看著她。

  「是啊,但凡有點常識的男女巫師都知道冰雹跟所謂神靈的憤怒沒有半點關係。」尤莉亞停下來,「這些麻瓜牧民總是會有些稀奇古怪的迷信——幫我確認一下方向好嗎,年輕人?」

  紐特抽出魔杖,輕聲念道:「指引我方向。」白蠟樹魔杖在他手中轉了一圈後,指向了北方。尤莉亞湊近了些,看了看紐特的魔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來我沒有記錯路。」

  紐特鬆了口氣。距離他第一次踏進東喀爾巴阡山脈已經滿一年了,但遇到邁錫內後,他大部分時間都用掃帚飛行,對地面狀況了解少得可憐——只有離地二十英尺他才可能認得路。冬天過去之後,邁錫內體型變大了很多倍,再也沒法像條小蜥蜴一樣趴在他肩膀上跟他一起出門了,而離她會飛還需要一段時間。某種程度上,他有些抱歉地想道,尤莉亞.捷列先科出現得很及時——

  一陣樹枝斷裂的劈啪聲從身後傳來,紐特回頭,看見邁錫內似乎對一簇灌木上的紅色山莓產生了濃厚興趣。牠一腳踩進矮樹叢深處,一口咬下果實最多的纖細枝條,嚼了兩下又意興闌珊地想退出來,不料一隻前爪卻彷彿遭報復似的卡在樹叢中。一陣低吼聲傳來,邁錫內顯然極力想把爪子收回來,但依然沒有成功,她的翅膀不耐煩地拍打著,紐特彷彿能聽見龍吸氣準備要噴火的聲音。

  他立刻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龍旁邊,「不行。」他堅定地說,「你還不會飛,不能在山裡亂用火焰。」邁錫內瞧瞧紐特,又瞧瞧那叢惱人的灌木,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

  「拜託?」紐特趁著她還沒大發脾氣,又湊近了些,語氣溫柔地安撫道,「安靜一點,這就幫你解開。」他揮了揮魔杖,那些惱人的枝條便自動退散開。邁錫內終於順利抽出了爪子,之後當著紐特的面又扯了一把枝條作為報復。

  「你啊——」紐特話沒說完,後頸突然傳來針刺一般的感覺,他警覺地回頭,卻只看到自己的陰影彎折著留在淺色的樹幹上。尤莉亞在不遠處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

  紐特很快趕上尤莉亞,「沒什麼。」他回答,邁錫內蹣跚跟在他身後。但那種被什麼東西盯上的感覺始終沒有消失。

  「你他媽是個徹頭徹尾的混球。」西瑟鎮靜地宣佈道,他掏出手帕,不緊不慢地擦掉手上的血跡。少校仍震驚地看著西瑟,似乎仍然不敢相信後者剛剛出手狠揍了他的鼻子,「你、你——」

  「我見過不少麻瓜醫生。」西瑟把手帕疊好,重新放回衣袋裡,「但像你這麼無恥的,還真是第一次見。」他冷冷地看著少校,「實在令人大開眼界。」

  舒梅克似乎勉強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我會向指揮部告你一狀的——你這混蛋——」他作勢要撲上來。西瑟只動了動手指,少校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彷彿被固定在座位上。「下士——」他終於感到危險,試圖呼救,但汽車仍然在平穩地行駛。

  「你想幹什麼?」

  「就是想說你是個混球。」西瑟不屑道,「你甚至都不配讓我用那些精彩絕倫的惡咒。」舒梅克聽得一頭霧水。上尉現在看上去冷靜又瘋狂。

  「可惜你沒法從我這學到什麼教訓。」西瑟輕描淡寫地說,「空空,遺忘。」舒梅克的眼神頓時變得茫然,西瑟同時也解除了給下士的嗡嗡鳴咒,保險起見,他也對下士的記憶做了手腳。

  「您在流血。」他平靜地向少校指出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後者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開始找手帕。據說遺忘咒用得太多,或者操作不當會對頭腦造成永久性損害,西瑟冷冷地看著少校,但不論智識如何,有些人本來就不剩下什麼東西能造成進一步損傷。

  車在被徵用做臨時指揮部的三層建築前停下時,舒梅克少校仍然沒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流鼻血或許可以接受,可鼻樑彷彿被打斷的劇痛讓他一路上時不時以懷疑的目光打量西瑟。但至少還是有人能享受旅程後半途的清淨,西瑟下了車,頭也不回地向建築正門走去。

  有人已經在那裡等他了,穿著麻瓜軍裝的亨利.波特幾乎是愉快地問候了年輕一些的巫師。「趕了很長一段路過來,是不是,斯卡曼德上尉?」

  「我沒想到你會來。」西瑟打量著對方四處支棱著的、亂糟糟的黑髮,「他們沒讓你把頭髮剃光了再穿上軍裝嗎?」

  「看看你,講話已經像個麻瓜軍人了。我的頭髮剃光了,第二天總是會原樣長出來。」亨利.波特聳聳肩,「這也只是臨時偽裝。這次要見你的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

  「艾維莫德雖然不允許巫師直接參戰,但是他手底下有一個秘密辦公室負責監視戰爭動態。」亨利.波特和西瑟走進大門,有幾個行色匆匆的麻瓜軍人向西瑟點頭致意,但大多數人看上去都沒有註意到他們。他們走上樓梯,亨利.波特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這次來的人就是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辦公室的代表,理查.帕特森,魔法執行部門的高級官員,艾維莫德的親信之一。」

  西瑟想了想道,「他不是我上級,但我聽過這個名字。」

  「哈,正氣師總部大概不太合他口味。」亨利.波特笑道,「要我說,比起你們來,他更像我們頭頂上那些麻瓜白廳官員。」

  「哦?」古舊樓梯在他們腳下發出吱呀聲響,「那這位來自白廳的大人找我又有何貴幹?」或許他不該讓自己的魔杖沉默那麼久,偽裝做過頭也會引人生疑。

  「我猜是因為你最近報告裡的精彩內容。」亨利.波特回答,「你的弟弟這次可替我們挖到了黃金。」

  這麼說是紐特的來信終於讓魔法部警覺起來,這事和他超乎尋常的好運氣以及耶林之死都無關,而且看樣子不只他一個人對舒梅克的腦袋做過手腳。「我想也是。」西瑟回答,暗自鬆了口氣,」我以為你也在那個名字都不能提的辦公室裡?」

  「什麼?」亨利.波特反應了一下,接著笑出聲,「不,怎麼可能。艾維莫德恨我恨得咬牙切齒。只是根據不知道哪裡來的程序規定,你們的會面需要一位巫審加碼成員在場,而我樂意效勞而已。」他們這時已經來到了走廊盡頭最遠的一扇木門前,這裡看上去年代久遠,門前落滿了灰,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過這個房間。亨利.波特抽出魔杖敲了敲黃銅門把手,木門應聲而開。

 「還有一段距離。」尤莉亞低頭仔細看著紐特手中的地圖,「運氣好的話,我們就能在日落前到達湖邊。」她珍珠白色的身影彷彿朦朧的霧一樣重新在林間慢慢移動。

  紐特收起地圖,多少有些感激地看著尤莉亞的背影。就他在霍格華茲和奇獸管控部門的經驗來說,與幽靈打交道不是什麼輕鬆的經歷。倒不是說變成幽靈的男女巫師生前脾氣就難以相處,只是這些男女巫師多半是因為各種原因慘死,才會選擇以這樣的形態留在世間,尤莉亞.捷列先科也不例外。紐特當然記得那晚尤莉亞掐著他脖子、幾乎要置他於死地的可怕情形,但說到底,這和她自己的死亡相比微不足道。

  他一邊踩過林間的柔軟土地,小心不要被腳下的樹枝絆倒,一邊回想早上他們離開庫尼貢達湖邊的情形。

   「真是奇怪,自從你和她出現之後,我可以自由移動了。」幽靈的聲音聽上去像從附近的樹林裡傳來的,「這是我死後第一次離開湖底。」

  紐特知道有些幽靈會被困在特殊的地點,徘徊在謀殺現場一帶的受害者鬼魂再常見不過,但即使是那些幽靈也有自由活動的範圍,溺水者的鬼魂當然也可以出現在水邊,但是——「你說自己之前一直在湖底?」他回想起夢境裡透過黑色水體閃著微光的銀色月亮。

  「是啊。就好像是安不願意讓我離開一樣。」幽靈回答,那聲音現在似乎離他近了一些,「聽上去真自以為是。可現在的情形讓我更願意這麼相信。」她停了停,繼續說,「你的小姑娘或許早就不記得母親,但是龍從來不會忘記自己的子女。她大概希望我能幫上什麼忙。」

  但這毫無意義。一個小聲音殘酷地指出,安已經是白骨一堆,她生前都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死後又有什麼價值?而你又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把骸骨裝進箱子裡?拿這場不幸的結果當幸運符嗎?

  不是這樣的。紐特竭力想壓下心裡的那個小聲音,繼續跟著幽靈往前走,卻不禁注意到尤莉亞仍然會下意識地偏頭躲開樹枝、繞開擋路的岩石或灌木——彷彿她還活著一樣。你挺欣賞她是不是,那個聲音充滿惡意地評論道,一個為了條龍丟掉小命的瘋女巫,談起那些噁心的大蜥蜴來像在談論家人,簡直就是未來的你。畢竟像你這樣的怪胎對同類有天然的親近感,但你怎麼不想想像你這樣怪到極點的人怎麼可能有人願意與你為伍,想想那個莉塔.雷斯壯——

  莉塔,莉塔.雷斯壯,還有那些冰冷的冬天,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你總是可以逃跑的。」黑髮的女孩終於鬆開拉著他的手,臉頰因為在雪地裡一通奔跑而通紅,「我是說,你要是想從那些高年級學生手裡保護那個小傢伙,乖乖站在原地挨打可不行。」  

  他仍然不敢抬頭看面前陌生的黑髮女孩,一路跑過來的時候他只看見面前上下飛舞的黑黃圍巾和因為奔跑而飛濺起來的雪,那女孩顯然和他是同一個學院的。她的目光移向紐特懷中抱著的東西,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從黑黃相間的圍巾中探出來,「啞鳥?(注23)」

  紐特點點頭,動作輕柔把蓋著的圍巾往一邊拉了拉,露出一隻藍色斑點小鳥,「你……你知道它?」他結結巴巴地問對方。

  「當然。」女孩彎下腰打量那個弱不經風的小雛兒,忍不住伸出手指碰碰那小傢伙柔軟的絨羽,「這種鳥兒一生中大部分時候都不會發出聲音,直到死前才會發出尖嘯,那尖嘯是牠一生中聽過所有聲音的倒放——我說對了嗎?」她揚起臉看向紐特,臉上是不確定的微笑。

  「嗯、嗯。還有……謝謝你。」他囁嚅著說,「我、我能問問你的名字嗎?」男孩臉上的雀斑似乎都在發紅,而且不全是因為寒冷的緣故。

  「莉塔,莉塔.雷斯壯。」黑髮女孩似乎也顯得不好意思起來,於是伸手又把紐特懷中的圍巾蓋回原處。

  「我不知道禁忌森林裡還有爆尾釘蝦——」風把一陣笑聲和雪片一起從禁忌森林的方向帶過來,「牠們究竟是怎麼不把林子點著的?」又一陣笑聲,接著山毛櫸樹林邊上出現了兩個跌跌撞撞跑出來的人影。

  「我怎麼會知道。」紐特上氣不接下氣地笑著,「至少牠們讓這個冬天不那麼冷了對不對——」

  「你竟敢這麼說。」莉塔故意板著臉說, 「我的手套可是被點著了——」

  「對不起,你可以用我的——」紐特正準備脫掉自己的手套,但他僵住了。十三歲的年紀兩人差不多高,莉塔冰冷的手掌貼在他沒戴圍巾的脖子上,他不得不直視對方的眼睛,她柔軟的雙手彷彿搭在脖子上的冰冷套索,可那雙暴風般的深藍眼睛正對著他微笑。周圍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

  「這下就扯平了。」很快,莉塔放開了他。

  「你不必這麼做。」莉塔低聲說,「這是我的錯。魔貂是我帶進交誼廳的——」

  紐特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之後便不再看她。不一會兒,一群成年男女巫師走進了禁閉室,紐特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們走了。

  「紐特.斯卡曼德,」她看著他,暴風般的藍眼睛彷彿要掉眼淚,「你這個大傻瓜。」

  「所以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些訊息?」簡短的自我介紹後,西瑟唐突地問,「那鎖鏈上的雙頭鷹足以說明問題了。」

  「和你所願意相信的恰恰相反,斯卡曼德先生。你的報告內容提醒我們正應該堅持一直以來的原則。」帕特森推了推單片眼鏡,「你的消息來源僅僅說明有巫師嘗試馴服火龍失敗而已——」

  「這不是個人行為。」西瑟反駁,「沒有哪個走私犯巫師會把麻瓜皇室的紋章讓妖精刻在鎖鏈上。」

  「你這是在暗示這是麻瓜政府暗中資助嗎?很有趣的猜想,但我不覺得你的消息能夠證明這一點。」帕特森捲起一份長長的羊皮紙捲軸,「無端指控是要承擔風險的,斯卡曼德先生。」

  「沒人讓你們現在就衝進國際巫師聯合會大聲嚷嚷『犯規!對方用火龍了!』,西瑟譏諷道,「既然不確定,那麼為什麼不去挖一挖對方的底細?」

  「請允許我提醒你,上尉,」帕特森的語氣也變得不善起來,「你的消息來源遠在烏克蘭,就算我們按你的描述找到了相關巫師——可能性微乎其微——喀爾巴阡山脈可是在東線戰場,就算對方真的能操縱火龍,為什麼要冒著被麻瓜發現的危險越過小半個歐洲來這裡?你的自以為是會白白浪費我們的寶貴資源。」

  「真不知道你們還有能用的資源。」西瑟翻翻眼睛,「到底是誰自以為是?那麼怕麻煩的話不妨把事情交給俄國人——」

  「俄國麻瓜政府快完蛋了。」帕特森陰鬱地提醒他。西瑟瞪著對面的人。

  「總而言之,考慮過各種可能性後,我們認為沒有必要介入這件事。」一陣尷尬的沉默後,帕特森重新開口,「同時出於對消息來源的安全考慮,這段時間需要冷處理、不作任何答覆。」

  「安全考慮?那麼,不如說說看,」西瑟冷笑道,「你們要是真的那麼在乎他的死活,為什麼一開始沒有給他配一隻貓頭鷹?這過去的一年裡也沒有嘗試聯繫過他?」他藍綠色的眼睛嚴厲地望著對面的人。

  但帕特森顯然不為所動,「貓頭鷹郵遞有被截獲的可能。事實上,你的報告裡也提到了這一點,那個監視龍的烏克蘭女巫不就是這麼死的嗎?」他不贊成地搖搖頭,「這種情況下,貓頭鷹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你不負責任的行為實際上是把他置於極大的危險中——」

  「你們難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加密書信?」西瑟不耐煩地打斷對方,「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們神奇的辦事效率救了我兄弟一命?一年前,奇獸管控部門要是早點派他去喀爾巴阡山脈,現在湖底裡沉著的可就不只那條龍和烏克蘭女巫了。」

  「儘管我不願明確說出來,」帕特森看似耐心地說,「斯卡曼德先生,我們聽說了你最近的失敗,也藉此編造了讓你來此地的藉口。我們某種程度上能理解你的不冷靜,但是請不要讓個人情緒干擾到工作。」他語氣裡帶著一種令人反胃的安撫成分,彷彿說話對象是個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

  西瑟頓時覺得一盆冷水從頭頂倒下來。當然了,艾維莫德和他的不可言說辦公室想要魔法界表面上的和平,而所有的麻瓜政府都想贏得戰爭,想到願意排著隊跟魔鬼交換靈魂,而沒人在乎其中人的死活。穩賺不賠的生意,火龍不出現,所有人都能省去一堆麻煩,而火龍如果出現,那就更妙了,不可說辦公室會讓同盟國的巫師政府吃不了兜著走,但那是在傷害造成後,麻瓜死傷當然不在考量範圍之內。

  「長官。」某個戰壕裡的寒冷夜晚,耶林突然開口問他,「如果這戰爭永遠不結束,我們都會死在這裡嗎?」

  西瑟當時告訴他別犯傻,是戰爭就總有結束的時候,只要活著就能回家,但這場戰爭,確實如報導所說,史無前例,代價高昂。

  「我不明白,斯卡曼德先生。」阿不思.鄧不利多低頭看著冥想盆裡旋轉的銀白物質,「你顯然和這件事毫無關聯,為什麼要承擔可能會被趕出學校的後果?」紅髮的變形學教授越過半月形的眼鏡看著他。

  「我認為,人應該至少有一次逃跑的機會,教授。」儘管辦公室裡的壁爐燃得很旺,紐特人和聲音卻在發抖,他在等待意料之中的斥責。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良久,紐特聽見對面傳來輕聲嘆息,「人是會為朋友做出很愚蠢的決定的,斯卡曼德先生。」

  在鄧不利多的堅持之下,將他開除的懲罰從來沒有確實執行過,因此他得以完成學業。可即使在為人誠懇正直的赫夫帕夫學院,傳言也沒有消失,紐特頭一次發現沒什麼朋友也不完全是件壞事,不會有人告訴他人群在他背後到底在指指戳戳些什麼。最後一年的每一天感覺都很漫長,但真到了畢業典禮那一刻,也不過眨眼間的功夫。莉塔去了妖精聯絡處,而他則進入家庭小精靈轉介辦公室,每日為被主人驅逐或失去主人的小精靈疲於奔命,直到戰爭開始。

   你以為自己挺身而出就算是當了一回英雄嗎。那個小聲音仍然沒有放過他,紐特攥緊了箱子把手,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腳下。太陽已經偏西,距離日落應該還有一兩個小時,他回頭,除了自己長長的影子外,什麼也沒看見,邁錫內已經跑到他前面去了。他繼續向前走的時候,那個聲音又響起來,莉塔.雷斯壯不在乎,全世界更不在乎。你知道自己最擅長什麼,一陣竊笑,搞砸一切。

  閉嘴。紐特抬頭,樹林越來越稀疏了,他正竭力從迎面而來的刺眼陽光中辨認尤莉亞銀白色的身影,不管你是什麼,滾遠點,我不是你的獵物。

  是嗎。以為自己現在終於有點用處了?那聲音繼續說,是因為覺得自己又被需要了?哪怕需要你的只是條沒長大的龍?真可悲。紐特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這麼說,你覺得這次會有所不同?那聲音甚至有點好奇地問。真是愚蠢又樂觀的赫夫帕夫,你對如何養育一條龍幾乎是一無所知,沒準那蜥蜴還是跟牠的兄弟姐妹死在一起來得幸運一些——啊,說到它的兄弟姐妹,那些下落不明的龍蛋命運又會如何呢?紐特現在覺得每邁出一步都要用盡全身力氣,他就要撐不住了。

  脆弱又可悲。那個聲音愉快地說,那麼為什麼不屈服呢。

  「你是西瑟.斯卡曼德上尉嗎?」西瑟抬頭,發現一個風塵僕僕、騎著摩托車的褐髮姑娘出現在身邊。他有些疑惑,但還是摘下帽子致意。

  「貝絲.摩根。」那姑娘自我介紹道,「我在二十英里外的戰地醫院幫忙……是准尉克里斯托弗.耶林的未婚妻。」她嘴唇發白,顫抖著拿出掛在頸間的戒指。西瑟拿出信使包裡的戒指,款式一致,耶林屍體上發現的那隻戒指內側刻著女孩的姓名縮寫。

  他把戒指連同那張僅剩下的塗鴉遞給女孩。鉛筆留下的線條已經變得模糊,但依然可以分辨出那隻知更鳥。圓滾滾的鳥兒神氣活現地伸著爪子,羽毛蓬鬆,精神抖擻,正高昂著腦袋,彷彿在為畫面外的伴侶歌唱。女孩臉色發白,雙手顫抖著接過那張薄薄的紙。

  「我說我們很快就能見面。」摩根看著那隻知更鳥,「我說我不會留他孤單一個人。但是他還是不相信我。」

  「我很遺憾。」西瑟輕輕地說。耶林的訂婚戒指並沒有戴在手上,而是小心地收在貼身的衣袋中,因此免於塵土和硝煙的蹂躪。它仍然光潔如新,在早春的陽光下反射出微光。

  「那是什麼東西?」一隻佈滿棕色毛髮,卻有著光溜溜腦袋的生物發出一聲慘叫,接著像塊發光的圓石頭一樣逃走了。

  「石鬼在俄國更常見。(注24)」尤莉亞說,「但喀爾巴阡山脈裡也確實有一些。牠們是會尾隨人的小型惡魔,和攝魂怪類似,會讓人想起不愉快的事。」她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紐特,「你受傷了嗎?」

  「沒有。」紐特攥著魔杖,艱難地回答,「我踢了它,它逃走了。」他衝著尤莉亞的方向勉強笑了笑。

  「你在流淚。」幽靈湊近了些,「這是牠們捕獵的策略之一,躲在人的陰影裡,受害人精神崩潰後就會撲上來。」

  「領教到了。」紐特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我沒麼容易被打敗。」他宣佈道,聲音仍然悶悶的。

  「現在想點快樂的事,牠不會再來了。」尤莉亞鼓勵道,「而且我們就快到了。」

  他仰面倒著的地方已經沒有樹冠遮擋了,夜幕降臨,群星現身,夜風輕柔地拂過他的臉頰。「不。」他說,「牠不配。」

Notes:

22. 真實的一戰英軍士兵裝備。

23. 描述出自, p.22-23.

24. Pogrebin描述出自, p.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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