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最後一張底牌掀開時,柳真吹了一聲口哨。
籌碼朝一個方向推過去,對面的一個Beta官員搓了搓手指,不甘心道:「老虞也太不講情面,還說第一次來,都贏了三輪了。」
賀隅淡笑,往身側瞥了一眼,道:「有人看著,不敢丟臉。」
在場幾人聞言都笑起來,打趣道:「行,今天讓你贏個痛快,回頭可得請我們喝酒。」
賀隅一邊把玩著手裡的牌,一邊低頭吩咐身旁的女服務生去拿酒,後者欠了欠身,踩著小高跟扭腰擺臀地走了。
「紅酒怎麼夠?要喝也該喝香檳啊,」有人不依不饒,「這裡的酒沒意思,不如這盤結束去樓上?」
賭場在地下,上面就是相連的酒店和高級會所,自然是另一個銷金窟。
柳真賭癮挺大,看著桌上的牌局正摩拳擦掌要加入,卻聽得耳側一聲冷哼,手臂被人撥開了。
周暮時撣了撣肩上不存在的灰塵,道:「我走了。」
「啊?不玩一會?你老⋯⋯虞先生還在這呢⋯⋯」
周暮時朝眾人隨意點了個頭,沒往身後看一眼,說走就真的走了。
邁出大廳的時候,剛才離開的服務生正好端著新倒的酒回來,舉著托盤正撞上迎面過來的人,周暮時及時抬手攔住托盤,阻止了玻璃杯倒過來的趨勢,濺出來的酒液卻濕了他的袖子。
「對⋯⋯對不起先生!」
女服務生深知面前的人得罪不起,惶恐地彎下腰,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托盤。
周暮時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人造香,不適地皺了下眉,把裝著酒杯的盤子隨手塞到跟上來的柳真手裡,繞過面前的人出了大廳。
柳真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和原地的服務生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反應過來後正要追上去,肩膀卻被人從後面扣住了。
「柳先生留步。」
身後的Alpha越過他,禮節性地彎了一下唇角,離開前夾在指間的牌則隨手放在了柳真拿著的托盤上。
牌面朝上,是張黑桃A。
周暮時看起來步調從容,實則走得很快,出了大廳後繞過走廊,推門進了拐角的洗手間。
他脫下被酒液打濕的手套,扔進了垃圾桶,然後擰開水慢慢清洗袖口。
身後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有人走了進來,周暮時以為是柳真,便道:「今天的談話記得保密,別讓人知道我找你幹什麼。」
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卻沒有回話。
周暮時嗅到空氣裡一絲Alpha的味道,敏銳地抬起頭,隔著鏡子對上了賀隅的眼睛。
他動作一頓,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手,問:「結束了?」
賀隅看著他:「什麼?」
「不是說再來一局嗎?我看你玩得很開心。」
賀隅沉默了一會,問:「您不高興?」
周暮時不答,只道:「我收到的行程裡好像沒有晚上來賭場的記錄。」
「很抱歉,是我自作主張了,臨時被拉過來,我以為不會耽擱太久。」
「給你的助理呢?」
「時間太晚,我讓他先回去了。」
「哦?你倒是很體恤下屬。」
賀隅站在原地,靜靜地道:「您生氣了。」
語氣是肯定的陳述,而非疑問。
周暮時沒有被說中的反應,反倒勾著唇露出寡淡的冷笑:「我上次說過下不為例了,是誰得寸進尺?」
賀隅深深地凝視他的臉,像從沒見過他笑一樣,一步步走到他背後,俯下身與他對視。
「我要是不聽話,您會懲罰我嗎?」
周暮時還未開口,他又問:「要把我踢開,再找一個嗎?」
「還是直接離婚?」
「你在說什麼。」周暮時後撤半步,被身後的洗手台攔住,他抬起手抵住Alpha的肩要讓對方退開,卻被人抓住了。
握住手背的掌心很燙,他下意識要抽回來,卻因為摩擦產生的疼痛皺了下眉。
賀隅微微鬆開,低頭打量周暮時的手,只見一道細長的紅痕,從手腕劃到手背。
是不久前在公寓樓底和虞敏糾纏時被對方的指甲劃傷的,破了層皮的小傷,周暮時只換了件外套便趕著過來,沒顧得上處理,傷口在手套裡悶久了,有些輕微腫脹。
賀隅放輕了力道,問:「怎麼回事?」
「沒什麼,」周暮時使了使勁,卻依舊被握著不放,只得敷衍著解釋,「你『堂妹』傍晚來找過我,為了虞城山的事。」
賀隅眼裡露出回憶的神色,似是從腦中資料裡翻出這號人物,語氣微冷:「我會讓她知道懂事的。」
周暮時只當他在以虞淵的身份開玩笑,正要試圖把手抽回來,卻見賀隅的目光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如有實質的視線從光裸的指節上滑過,對方低沉的聲線響起:「這裡的東西呢?」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周暮時知道他在問什麼。
不知為何,空氣裡的訊息素似乎濃重了一分,讓呼吸變得壓抑,身前的Alpha神色未變,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氣質卻有一瞬間帶上了陌生的壓迫感。
大概是等不到回答,賀隅注視著他又問了一句,語氣聽起來甚至過分溫和:
「不喜歡?扔了嗎?」
周暮時抬頭,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藍色眼睛,冷靜背後似乎有什麼壓抑許久的東西呼之慾出,恍惚間他好像回到了前一天晚上,被Alpha按在身下肆意侵犯卻無力反抗的時刻。
一霎過後,他的表情沉下來,冷冷回道:「我戴不戴,扔在哪裡,關你什麼事?」
手上禁錮的力道瞬間變大,幾乎捏響了骨骼,周暮時緊抿著唇忍住傷口擠壓的疼痛,回視的眼神沒有溫度。
「放開。」他命令道。
兩秒的沉默後,賀隅垂下眼,緩緩鬆開了手。
周暮時轉了轉手腕,擦過他的肩膀往外走,拉開門前側過頭道:「自作主張的事,不要再有下一次。」
賀隅勾了下嘴角,神色看不分明:「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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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場那一夜過後,兩人又開始各忙各的工作。賀隅很安分,沒再擅自去過工作地點以外的地方,選舉期繁雜的日程讓兩個人都抽不出空暇,常常留宿在外,一來二去彼此錯開,在家裡的碰面寥寥無幾。
一輪選舉臨近尾聲,以虞城山為代表的激進派已經式微,少了一大競爭力,選舉結果便是預料之中,保守派以百分之七的優勢初步取得了議院掌控權。
支持率出來的當天,正好是聯邦法院的開庭日,一審判定的裁決是無期徒刑,倘若放棄上訴,虞城山將在監獄裡度過他的後半生。
這場突發在選舉期的受賄風波引起了整個政界的高度關注,暗地裡試圖從周暮時這裡打聽消息的更是數不勝數,連父親發來的信函裡,措辭也無形中帶上了忌憚。
周暮時不動如山,一律模糊回應,私下和聯協委的往來卻越發密切,叫替他盯消息的柳真也苦不堪言。
這天下午,周暮時在會客室接待了兩個特別的來客。
虞淵的表叔和堂妹。
自虞城山倒台後,老爺子年老體衰,虞家便由子輩裡年紀最大的虞城風暫時話事,到了現在總算是坐不住,拉著侄女前來拜訪了。
虞敏看起來比那天傍晚顯得更憔悴,坐在沙發上垂著頭,被一旁的表叔拍了幾下肩,才吶吶地開口對周暮時道歉。
虞城風態度十足殷切誠懇地問候了周暮時,斥責小輩失禮,話套話地說了一圈,才終於在周暮時波瀾不驚的淡笑裡擦了擦額上的汗,引入正題:「大哥的判決⋯⋯實在是不樂觀。」
周暮時啜了口茶:「節哀。」
這十足敷衍的兩個字把虞城風打好的腹稿全堵回了肚子裡,他張了張口,又擦了一把汗,只得婉轉道:「不知小淵最近怎麼樣?」
「他也覺得很遺憾,不過最近很忙。」
「唉,忙得連家裡人都不見了⋯⋯周先生,您⋯⋯」
周暮時挑眉:「這是他自己的事,找我沒用。」
他漫不經心的冷漠態度想不激怒人都難,虞城風一把年紀好歹忍了下來,虞敏卻不然,通紅著眼抬起頭:「你不幫就不幫,裝什麼裝,要不是你逼著我哥⋯⋯」
「小敏!」
周暮時放下茶杯:「我逼著誰?」
「你少裝傻!我爸出事了我哥怎麼可能不管!一定是你威脅他!看我們家遭了難就袖手旁觀,落井下石,姓周的你安的什麼心!」
虞城風急忙拉住口不擇言的虞敏,恨不得捂上她的嘴,心裡後悔極了帶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女過來壞事,卻見周暮時臉色絲毫未變,待虞敏罵累了停下,才不緊不慢道:「我從來不做多餘的事,虞淵是我的人,我有什麼必要威脅他?」
「況且,我若是真的不安好心,你以為你們叔侄倆今天還能站在這裡?」
「這⋯⋯小周啊,你別跟她一般計較⋯⋯」
「虞叔叔說笑了,我不過說實話而已,失禮了,您請回吧。」
說罷,他無視兩人發白的臉色,按鈴讓保全進來請人離開。
會客室安靜下來,周暮時坐在沙發上把杯裡的茶喝完,才起身開門出去。
苦茶短暫地撫平了腦裡的躁動,他卻又開始想念咖啡的味道。
剛才在會客室裡的話在耳邊回放,周暮時隔著手套摸了摸食指,發覺自己說錯了一句,確切來說是一個名字。
虞淵不是他的人,只是一紙文件約束的婚姻對象。
沒有實質的聯繫,可以隨時被代替。
但賀隅不會。
如果可以,周暮時願意在他身上打上專屬自己的烙印,甚至嘗試建立信任關係。
前提是,這個Alpha能被牢牢握在他的手掌心。
而凡是超脫控制的東西,他一律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