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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觀星》第69章
第69章 返程

  五月的最後一天,他們離開了首都。

  臨走前,盛夜行帶路見星又走了幾遍醫院到酒店的路,看朱牆烏瓦,回憶悠閒又漫長。盛夜行說等畢業了還要來一次,再把走過的路都走一遍,路見星點頭答應,注意力全在路過越野車改裝的LED大眼燈上。

  晨姐來送行,等兩個孩子進去了都還一直站在關外久久不願離去。

  在火車站換票的時候,有乘客突發心臟病昏倒,還好救護車趕來得及時,同行親屬哭的哭喊的喊,路見星好奇心上來拽都拽不走,就站在那兒滿眼好奇地看。

  “走了,”盛夜行去拽他袖口,“不要看了,不禮貌。”

  路見星對“不禮貌”三個字還是較為敏感,他挪了挪步子,隨著盛夜行往站內多走幾步,還是沒忍住問,會死嗎?

  “應該不會吧。”

  “啊……”

  “啊什麼,走,找我們的月臺。”盛夜行拉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前沖,一時間有點兒害怕路見星會問出“死亡”是什麼之類他解釋不清楚的問題。

  盛夜行眺遠目光,忽然說不出口。

  對於這個話題,深有體會的盛夜行保持了長時間的緘默,直到上了高鐵,盛夜行才把車票遞給路見星,讓他試著去找位置。

  儘管路見星動作慢,但他還是把座位找到了。

  等了十來分鐘,高鐵緩緩開動。

  由於光照太過於強烈,盛夜行拉上了遮光簾,他們這一排的光線瞬間暗下不少。

  盛夜行側過頭,啞聲道:“對於死亡,你有概念嗎?”

  “嗯。”路見星答。

  點點頭,盛夜行繼續道:“回頭我把盛開的一本書給你吧,老少皆宜。死亡這事兒,我自己到現在都不能接受我爸媽不在了,也理解不了為什麼這個‘孤兒’會是我。死亡只能被接受。”

  路見星更困惑了。

  那人在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他眼神清亮亮的,盛夜行只能依靠自己對他的瞭解來作出判斷和解讀:“對死的人來說是一瞬間,但對他身邊的人來說,這是個漫長的、持續一生的過程。”

  “死亡就是分開。”路見星低頭,看了眼兩個人像來時那樣交握在一起的手。

  盛夜行默契地回一個眼神,捏了捏路見星發汗的柔軟掌心,篤定似的說:“能分開的也只有死亡。”

  看著路見星的側臉,盛夜行有點兒懂電影電視劇裏面那些“托孤”是什麼意思了。

  確實是,每個人在世界上都會有放心不下的人,以前盛夜行不信,現在信了。

  希望他不要太依賴我。

  如果有一天我有什麼意外,那我就不能繼續陪他了。

  在我不在的時間裏,他需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自己愛惜自己。

  像念電影臺詞似的說完這些話,盛夜行調了個舒服的坐姿,低聲喊人:“路見星。”

  自從有了“冰皮兒”、“見星兒”、“路哥”等等風格迥異、配套齊全的綽號後,路見星還少聽見盛夜行直呼他大名了,不由得緊張地扭過頭看他。

  “沒什麼,”盛夜行笑起來,嘴角上揚,“挺好的。”

  回學校的這天,火車站到郊區的路變得十分遙遠,路上小車一晃一晃。

  盛夜行本來正靠著窗戶看景色,不知道怎麼就晃到路見星肩頭靠上了,他一閉上眼,睫毛落了一層傍晚霞光。

  晚上兄弟們給他倆接風,冰啤酒、燒烤、滷味全安排上了,把寢室樓下的圓花壇擺得滿滿當當。

  張媽路過,還被塞了倆麻辣兔頭。

  唐寒和季川老師也來了,說看看情況。

  舅媽來過電話,說下個月讓盛夜行回一趟家,帶點兒換洗的衣服去學校。

  “接風宴”辦得草率又瀟灑,全部墊著報紙席地而坐。路見星被簇擁在中間,一言不發地坐在小凳子上玩兒消消樂,只吃烤茄子,把裏邊兒加料的豇豆野山椒全挑出來吃。

  盛夜行就負責“演講”,講了一遍在首都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對病情倒是一筆帶過,也對他在醫院的一些治療隻字不提。

  覺得沒必要提。

  冬夏追著問,盛夜行就說還行,情緒穩定多了。

  烤茄子被路見星吃了四條,盛夜行就說翻牆出去買點兒健胃消食片,由於盛夜行喝了酒,冬夏拉都拉不住人,最後只得讓顧群山攔腰拖住他,說喝醉了去翻牆會摔死人。

  雙方僵持不下,十多分鐘後盛夜行才下來,眼神還飄忽。

  “明天就舉報你。”顧群山氣鼓鼓的。

  “沒什麼好收的了……我還在想唐寒老師什麼時候把摩托車鑰匙還給我。”

  顧群山沒好氣道:“等你好點兒。”

  盛夜行“哦”一聲,“算了,我找外賣跑腿的幫我遞進來。”

  顧群山一把拉住盛夜行的手腕,“哎,不是……你這麼顧著他,為了個什麼啊?”

  他任由手臂被人拽著,臉上的表情還挺酷:“為了祖國的明天。”

  “你這控制欲啊……”顧群山一縮腦袋,撓了撓自己的後脖頸,“天蠍座真恐怖。”

  “天蠍座怎麼著你了?”

  “沒什麼,挺好的。”

  “你什麼座?”

  “我……”顧群山臉有點兒紅得詭異,“處男座的。”

  “我看你是漿糊做的,”盛夜行放下可樂罐,重新抹了汗要上場,“多吃點兒肉,樁子紮穩點,你看你身體脆成什麼樣了,一打防守就被突突,再這樣把你發配邊疆揮毛巾去。”

  顧群山一聽要被弄到替補席去,趕緊站直了表決心:“別別別!我不想守飲水機,我得打首發。”

  “就這點出息?”盛夜行敲他後腦勺,“明年要是我不打了,你得打主力。”

  “為什麼不打了?”

  “還不一定。”盛夜行只是說。

  他說著,朝路見星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路見星好像又在發呆。

  成年了,路見星會開始思考一些以前不會想的問題,比如早知道自己是這個“毛病”,還不如不出生呢……

  但一這麼想,他又覺得對不起媽媽,又趕緊把這點兒不孝的苗頭想法給摁回去。

  十八歲的世界,好像確實不一樣了,曾經他總以為自己三歲,離十八歲還有好多個三年。

  路見星可以開房了,可以上網了,可以判刑了,可以大喊一聲:我他媽不是小孩兒了。

  二兩酒佐風,路見星拿筷子沾了點酒在唇邊舔舔,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他們吹牛逼,從色情聊到lol,再從手遊聊到怎麼在英語聽力裏不睡著。

  看一群男孩子在夜色下談笑風生、打打鬧鬧,路見星偶爾會有一些豔羨的情緒。

  說實在的,路見星成績不怎麼樣,一聽外語就打瞌睡……

  有時候他挺納悶,大多數人一聽說“自閉症”,都覺得好像是一個天才群體,怎麼自己就菜菜的,像什麼都做不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路見星還養成了一個新習慣,就是每天傍晚一定要去天臺看夕陽西下,有時是六點半,有時是七點,也不讓任何人跟著。

  他去的天臺是曾經和盛夜行牽手的那個,貼滿《市二學生行為規範》的那面牆已經被重新粉刷過,上面又被調皮的學生寫了些q號、微信號,還有幾句不知道調子的歌詞,路見星在第四次上天臺時帶了便簽本,唰唰寫完就把便簽貼上去。

  寫廢的,他就拿來疊紙飛機,一扔進夕陽裏,不一會兒就隨落日的風去了。

  等呆夠了半小時,路見星又下樓。

  盛夜行板著臉在樓梯口等,也會問他,“怎麼愛上傍晚了?”

  “過一會兒,就能睡覺。”

  路見星說著抿抿嘴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夏天過於燥熱,熱得他頭昏目眩,像浸泡在燒開的水中。

  第二天早上,盛夜行在早讀時間跑出來上了天臺,想看看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玄妙之處。

  路見星的便簽紙是鵝黃色的,黏在一堆a4打印紙中十分醒目,字體也歪歪扭扭,盛夜行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字。

  撕下那張快要失去黏性的便簽紙,迎著光亮,盛夜行認真地逐字念出。

  “一閉上眼,世界便遠遠離去……

  只有你的溫柔之重,永遠在試探著我。”

  嗯?還會寫這些了?

  狂喜之後,盛夜行冷靜地拿出手機在百度上搜了一下,發現是一位叫谷川俊太郎的日本詩人寫的。

  還好,不然真的就驚了。

  路冰皮兒能寫點兒句子還好,算是共情能力進步的一種表現吧。

  盛夜行手癢,想把這張便簽紙帶走保存……

  手在便簽旁猶猶豫豫好久,盛夜行才忍住了衝動。

  就讓這張紙永遠在市二的夕陽下飛舞吧,一切都保持原樣最好。

  回來續上高中生活的第一個週末,學校組織了他們班去到福利院和老爺爺老奶奶一起看市里小學來做的演出。

  路見星端著凳子坐在露天壩裏看得百無聊賴,一個節目完畢了,現場觀眾一起鼓掌,路見星就愣著不動作,等大家鼓掌結束,他才抬手嘩啦啦地拍掌,掌聲異常響亮。

  起先還有人老轉過頭來看他,後面就沒有了。

  “別看啦。”李定西輕飄飄地加一句。

  顧群山也搭腔:“是見星兒,大家別老回頭了。”

  除了班上的同學、一些長輩,還有陪著來看演出的小學生,越是這麼提醒,他們越想看,不停地都有人在回頭望。

  盛夜行和路見星坐一前一後,盛夜行正把腳搭在路見星凳子腿邊,以一種護著的姿勢。

  “寶貝,你坐過來,”盛夜行身體前傾,附在路見星耳旁小聲說,“我和你換個位置。”

  “嗯?”路見星沒搞明白為什麼。

  “換,我想多曬曬太陽。”

  “哦。”說完這句,路見星抬頭看了看肩頭落的陽光,心想這不都是一樣的嗎!

  換過位置之後,不斷回頭的小學生眼神就直接撞到盛夜行身上,盛夜行選擇抬眼與他們對視,以一種“你再回頭試試”的眼神。

  路見星不知道,盛夜行的眼神酷得像頭護崽的獵犬,正露出犬牙讓外人看清楚他的領地。

  “呀,有個哥哥好凶。”

  “別往後看啦。”

  “看節目吧。”

  路見星只聽到有幾個小弟弟正在交頭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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