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青檸味
節後初春,天氣沒有那麼冷了。
開學第一天,一早就有學生捧著寒假作業本蹲在宿舍樓下臨時抱佛腳的,說是清晨刺骨的寒風能讓自己的意識更加清醒。
張媽一皮鞋腳尖踹幾個臭小子屁股墩兒上,說早幹嘛去了!
你們今天抄作業的,名字全要被我報上去!
成績這麼差的都敢抄?
不要命啦!
“哎呀,張媽又刀子嘴豆腐心了。”
李定西拎著行李箱往樓上跑,嘴裏還叼了片吐司麵包。
“七班李定西……”張媽拎著花名冊看了好一會兒,趕緊叫住李定西:“等會兒!站住!你怎麼早上才回來?!”
李定西把嘴裏吐司吞了,單手拎起行李箱要上梯子,“住得近嘛!”
像是為了迎接最後一波所謂“倒春寒”,李定西一大清早就裹了件厚羽絨服過來,腳踝卻還露在外邊兒,凍得自己哆哆嗦嗦。
上五樓打開宿舍門,他發現路見星又老早起床了。
路見星正光著腿站在陽臺上曬短袖。
這麼冷還睡覺穿短袖?
李定西渾身都冷,回宿舍了才緩和一點,尋了個凳子坐下,累得氣喘吁吁:“早啊……我李漢三兒終於又回來作孽了……”
路見星晾好一件短袖,回頭沖他眯了眯眼。
“你怎麼不說話呢,”李定西搓搓手,“你和老大一起,話就多。”
說了幾分鐘沒人回應,一抬頭他發現路見星又在晾衣服。
算了。
感情這種事兒……得慢慢培養吧,不能急。
友誼是需要慢慢建立的,特別是對於路見星這種“小朋友”。
他抖著舒坦,還不忘記給路見星懷裏塞一些老家捎帶回的花生糖,邊塞邊眨眼:“路哥,我媽可反感我吃這些,都是我偷偷帶的,就這麼幾塊兒了……哎,你喜歡吃甜的嗎?”
隔著糖紙包裝,路見星沉默著把條狀的花生糖掰開,朝李定西揚了揚下巴。
這還是早上,他眼神特別亮。
路見星看李定西愣著不接,才開口表達意思:“分享。”
“哦對,分享分享……”李定西笑嘻嘻地伸手關上門,“我他媽老惦記著你開學的時候揍我呢,剛剛突然場景重合,我一時有點兒沒回過神!”
“……”路見星眨眼,盯著他。
“你老盯著我幹嘛……”過了幾秒,李定西才明白他正處於“傾聽”狀態,便順著說下去:“你還記得你拿的那檯球杆子嗎?之後我再也沒碰過那玩意兒,我以前拿來防身用的。”
“哈哈。”路見星已經學會了如何尷尬地笑。
“哦,哈哈。”李定西嘴角也一抽抽,“算了,收拾收拾上學了。”
他提那茬子事了,那天的事兒才又在路見星的腦海裏浮現。
路見星也只是笑著沒多說話,攏了攏身上的外套。
打架?對,是打架。
他反感陌生人的觸碰,在不熟悉的環境下被“侵犯”更是雪上加霜。
把洗臉水倒了,路見星開了瓶新買的漱口水。
擰開瓶口,他湊過去聞了聞。
青檸的。
好香!
液體的顏色也好像果味兒芬達,嘗一口肯定很甜。
想著想著,路見星突然口渴了。
他伸舌頭舔了一圈兒唇邊,又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肚子。
“哇……你還用這個,我以為我家那些丫頭才用。”這一連串小動作看得李定西心驚肉跳,忍不住出聲提醒道:“路哥,這不能吞下去,知道吧?”
路見星點頭,“嗯。”
“刷牙要這麼刷,”頭上幾根呆毛都還沒有平下去,李定西掖著外套就擠到洗漱台邊,抓起路見星青檸味的漱口水,假裝要往嘴巴裏倒,“仰頭,然後張開嘴,用喉嚨像煮開水一樣——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路見星看傻了:“……”
“你試試?咕嚕咕嚕咕嚕——”李定西仰著頭也不覺得脖子痛。
路見星也把腦袋仰起來,從喉嚨裏艱難發聲:“咕嚕咕嚕——”
李定西一陣狂笑。
“操……”
盛夜行完全是被鬧醒的,他在床上側躺著支楞耳朵聽好一會兒了。
他薅一把頭髮,伸出頭往床下望,目標鎖定到陽臺:“才早上六點,你倆鬧什麼?”
“對不起,那我小聲點兒逼逼……”
李定西被說得一縮脖子,又忍不住想繼續說一下自己的新春見聞:“路哥,你們年夜飯吃什麼了?火鍋嗎?我一個人吃了老長一根香腸!”
按道理來說,家裏是應該吃火鍋的。
但是考慮到弟弟太小,路見星腸胃又不太好,除夕那晚就吃得比較簡單。
本來路見星是沒有“年夜飯”這個概念的,但聽李定西這麼一說,他突然覺得和父母坐在一起,自己旁邊再坐個弟弟,還有點兒闔家歡樂的意思。
“對了,我今年在家吃餃子吃到硬幣了。”李定西說,“吃到硬幣呢,就是很幸運的意思。我說過啦,老大會拿蒲公英做餃子餡兒,下回……”
“不用等下回,就這回,”盛夜行頂著棉被坐起來,“你上來,我拿硬幣塞你嘴裏,保證你今年紅紅火火天天開心。”
李定西舉手投降:“好好好,我閉嘴了。”
“……”路見星才吐完漱口水,嘴裏一股子青檸味。
睡到七點半,盛夜行裸著上半身下床,睨了一眼兩個已經換好校服的室友。
其中一個,正在努力與鞋帶做鬥爭。
地上還擺著自己錄的教學視頻……
好像有了視頻之後,路見星是學得更方便了,也不會再因為忘了動作急得面紅耳赤。
早上起床,盛夜行洗漱完通常還要衝一個澡。
他把香皂和毛巾全扔進盆裏,想了想,又把毛巾先掛上自己床位桌前的椅背,再甩著胳膊進了浴室。
才開了熱水,浴室裏被蒸得白霧繚繞。
“路見星,”盛夜行把門開了一條縫隙,朝宿舍裏吹了聲口哨,“路見星!”
“啊。”被喊到的人動作一頓,把沒系好的那邊鞋帶一股腦全塞進鞋裏。
盛夜行問:“路見星,你過來一下可以嗎?”
“哎呀。”
李定西正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抬頭的時間都沒有,“老大,我正在生死時速呢,我就幫不了你了啊……有什麼東西沒拿嗎?你出來就行了嘛,你的裸`體我們又不是沒看過,不對,我路哥沒看過……”
已經習慣了寢室裏第三個人的不間斷性叨叨,兩個人都選擇假裝沒聽見。
應該是早上喝水的時候沒注意,路見星的校服領口上還有一塊小小的水漬。
他都不知道盛夜行突然叫他幹什麼。
剛靠近浴室門口一點,自己的校服領口就被攥住了。
盛夜行把他拉近,低頭往他嘴唇上又印了一下。
“!”路見星一驚,慌張地朝李定西背對著寫作業的方向望一眼。
見對方並無察覺,路見星才張嘴緩緩呼出一口氣——由於距離太近,盛夜行沒忍住又朝他臉旁湊了湊。
將淋浴頭開關擰到最大,水聲也大了。
盛夜行伸臂擋住路見星往後退的路,低聲道:“你早上偷偷吃什麼了?好甜啊。”
“有,有人。”路見星盯他,沒有用力氣去反抗,只是抵著對方,“有人。”
盛夜行故意箍他,“以後每天一個。”
要說比個兒,路見星稍微矮半個頭。他現在能看清楚有溫熱的水流從盛夜行的脖頸滑過,再把臂膀肌肉襯得亮又結實。由於有門板遮擋,再從胸肌往下他就看不清楚了。
“路,見,星?”盛夜行熱衷於喊路見星的大名,更熱衷於在對方耳邊說悄悄話。
靠,路冰皮兒該不會是看自己的身體看入神了吧?
不可能的。
明明他自己的身材也還不錯。
路冰皮兒什麼時候在他洗澡的時候邀請自己來看呢,不對,應該是突然忘了拿什麼東西。算了,下次我偷偷給他拿走一個什麼……
停!
都他媽想什麼!
“喂,”他用濕手捏了捏冰皮兒的臉,“喂——”
回過神的路見星發出疑問:“?”
“每天親一個,反抗無效。”盛夜行也不跟他扯了,“我忘了拿毛巾,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剛剛,就可以說。”幾秒後路見星才反應過來。
“說什麼?”
“說了,我就拿過來。”
“哦,”盛夜行的臉皮厚度已經開始練得無人能及,“你過來兩次就親兩下啊。”
他能看出來,路見星明顯臉紅了。
今天他的路見星穿了件鵝黃色衛衣,套頭的,稍微縮一點兒脖子能把臉蛋藏進衣帽邊緣,襯得臉型更小了,巴掌似的。
他今天的痣,是紅色的。
盛夜行心情也好起來,問他:“你今天很開心?”
“嗯。”
“開學都這麼開心?”
“嗯!”
開學有你,當然開心!
路見星沒說,只是伸手摸了摸眼尾的痣。
感覺有點燙手,又燙心尖兒。
第二次拿來毛巾的時候,路見星像忘了會被偷親,又愣在浴室門口被嘬一小口。
“去吧,我馬上沖完澡出來。”盛夜行捏了下他耳朵,“是青檸味的吧……我看到漱口水瓶子了。”
“嗯。”
路見星略帶慌張地應,轉身朝宿舍內走。
陽臺上的窗戶沒有關嚴實,清晨有風吹進來,撫摸得他耳廓都涼涼的。特別是剛才盛夜行用手沾過水的位置。
更涼了。
也好甜!
今天也是青檸味的!
下半學期開學,除了拆組的事兒之外,年級組還安排了一次志願統計。
因為考慮到高二七班的特殊性,所以更多老師對這個班的關心要多一些,也在給班級重新樹立高三衝刺方案,還說要把班級名字加一個什麼“花蕊班”、“星球班”、“飛翔班”此類稱號等等,說是給市內其他學校做個榜樣。
敲定來敲定去,唐寒考慮到“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這句話,就回復了年級組,說把高二七班暫定為“星球班”。
路見星的變化她能看得到,她也希望班上其他孩子能和路見星一樣有較大的進步。
抄作業的同時,李定西也不忘繼續自己的嘴,他邊抄邊說:“群山。”
“嗯?”顧群山應了句,“你能閉嘴嗎?怎麼一樣的病我就話不多呢?”
“每年的開學季,就是屠宰現場。我們一隻只快樂的小豬,就這樣被老師用寒假作業這樣的刀,親手送入……”李定西繼續。
“送入什麼?”唐寒拿著教鞭,手裏還握著決定生殺大權的紅筆。
“送入,”李定西快被自己哽到了,“快樂的天堂。”
怎麼就開學了!
怎麼又開學了!
為什麼平時上學感覺天天難熬,一放假就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老師,我今天才領悟到了珍惜時間的真諦。還來得及嗎。
李定西已經快哭了。
寒假作業檢查完一波,班上最後一排靠牆的位置又站了七八個,其中就包括李定西和顧群山他們。
顧群山捧著作業本在李定西背上寫字,李定西邊回頭邊問:“你他媽什麼時候寫得完啊?”
“我寫五頁你寫五頁……寒老師太狠了,桌子都不給我們一張。”顧群山小聲說。
“有桌子的時候你們不寫。”盛夜行坐在凳子上翻手機。
“老大,你這是坐著說話不手疼,我春節天天都開開心心的,要放鞭炮要領紅包,給我小侄子剝碧根果都還要兩隻手呢,我哪有時間寫作業啊!”顧群山說。
李定西繼續搭腔:“就是,春節為什麼要佈置作業……勞民傷財。”
朝後看了一眼一排兄弟的狼狽眾生相,盛夜行笑得不行,“你倆再討論一會兒,估計半個字都寫不出來。”
林聽突然從前桌傳了一張志願表下來,“路見星盛夜行,你們倆的。寫在後邊兒就行,一人一個大學名字。”
“我的大學……”
盛夜行撚著一角,甩了甩紙張,皺眉道:“我能考上大學?”
靈魂質問。
旁邊埋頭研究的路見星捧場道:“嗯。”
“算了,人要有夢想,我先寫個吧。”盛夜行拿筆開始寫字。
李定西在後邊兒起哄:“大學名字越短越牛逼,老大你寫四個字就得了啊。”
“滾你的。”盛夜行笑了。
他寫完志願調查,把紙張傳給了路見星。
過了幾分鐘,盛夜行都要趴在課桌上睡著了,路見星才用手肘頂了他幾下,表情有點尷尬,看起來特別不好意思。
盛夜行以為是他不敢把這張統計表傳給下一位不太熟悉的同學,接過紙張問道:“寫完了?”
“你,”抿了抿嘴唇,路見星想笑又沒笑出來,“我……”
盛夜行低頭趕緊看看自己是不是拉鏈兒沒拉好,“你怎麼了?”
“抄錯了。”路見星說,“志願,的字。”
“志願的字錯了?”
路見星有點兒不好意思:“……嗯。”
抓過志願冊子一看,盛夜行才發現剛剛路見星什麼都沒想地照著自己的志願抄,連大學的名字都跟著抄錯了。
“你……”盛夜行心跳得好快。
看路見星咬嘴唇的樣子,盛夜行動了動喉結。
靠。
在教室裏要怎麼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