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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沒想到真的有遺跡耶,嚇了我一跳。雖然看對方準備了那麼豐厚的報酬,應該不會是騙人的,可是在這種草原的正中央居然有座未經探索的遺跡,真令人吃驚,對吧。」
聽赫克朗這樣說,身旁眺望遺跡的同伴們也表示同意。
據說遺跡是座墳墓,實際上一看,它位於彷佛陷進大地之中——就像上面的什麼東西凹陷下去,一個像是盆地的地點。
這座遺跡尚未有人探索,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周圍放眼望去都是草原,沒有任何古代都市遺跡等吸引冒險者注意的事物吧。而且周邊的廣大範圍還有相同的土丘如星羅棋佈,即使其中一個埋著遺跡,也不可能注意到。中央的建築物屋頂稍微突出了一點,但還是得爬到這個高處才看得見。
由於覆蓋遺跡周圍的砂土崩塌了一點,讓一部分牆壁露出,遺跡才會被人發現。這是各小隊智囊的一致看法。
「錯不了。老實說,我好期待喔。因為未經探索的遺跡,有可能隱藏著一些令人驚奇的寶藏。」
「這就難說了,不過遺跡位於這種地方卻沒發生過任何問題,可見裏面應該沒有危險的魔物。比起這個,我比較擔心的是委託人竟然能指定紮營的地點。」
營地設置於草原這個開闊場所,可說是最佳選擇。
由於四周有星羅棋佈的土丘包圍,能夠阻擋視線,不用擔心被人遠遠看見。只要注意火光等問題,應該很難被人發現。
正因為如此——才教他害怕。
「委託人究竟是怎麼知道這個地點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委託人出於某些理由,在這附近找過最適合紮營的地點。這樣很多問題都說得通了。
但這樣一來,又會產生新的疑問,那就是委託人一開始怎麼會想到在這麼偏僻的地方紮營。況且帝國貴族在王國的領土內紮營做什麼?
「——我曾聽說王國有個巨大的非法組織,記得應該是叫做『八指』。聽說那個組織做了很多惡毒的行為。」
「我聽說他們還走私一些東西到帝國呢。我認識的盜賊抱怨過,說他們在王國內擁有相當大的勢力,想調查他們會引來很大的問題喔。」
伊米娜按住被清風吹亂的秀發,接在愛雪之後說道。羅伯戴克用唾棄般的口吻低聲說:
「我也聽說過關於毒品的風聲。藥物只要正確使用,的確很有幫助。但是那些人卻把藥物變成毒害弱者的商品,實在令人很不愉快。」
他的嗓門稍微大了起來,也是蕪可厚非。
因為羅伯戴克就是為了幫助弱者,才成為工作者的。
「別再講這些跟這次委託無關,而且無憑無據的妄想了吧。根據愛雪的調查,委託人並不是做過什麼惡劣行徑,而可能遭到肅清的人物,不是嗎?」
「可能查得不夠清楚,或是隱藏得很巧妙。」愛雪低聲說道,但赫克朗不予理會,向大夥確認。
「哎,我想大家應該都明白啦。」
「當然了,我們不會在其他小隊面前提起的。因為工作者有時候也可能接到『八指』走私方面的委託嘛。只要其他小隊有可能跟那個組織有任何瓜葛,我們不會亂講什麼的。直到這次委託處理完。」
「只是不知道這份報酬吸了多少人的眼淚,骯髒到什麼地步就是嘍。」
「——就算是髒錢,報酬就是報酬,也能讓人活下去。」
羅伯戴克瞄了一眼愛雪,做了個深呼吸吐出體內的激情,讓自己冷靜下來。
「——抱歉,我講話太失禮了。」
「不會,我也差點說出了失禮的話來。請原諒我。」
「——請別放在心上,因為你並沒有真的說什麼。只是希望你稍微知道,我是這樣想的。比起精神的富足,我追求的是物質的富足。不過……」愛雪很快地舉起了手,表示自己還沒說完。「我一直都在避免做出對同伴不利的行為,因為我見過很多追求欲望而自取滅亡的人。」
「我相信你,愛雪。」
愛雪點點頭,沒有人對她說什麼。不用多說,心意也能相通。大夥之間一直以來吵過好幾次架,早已培養起足夠的信賴關係。
「所以,你們覺得呢?我想墳墓很有可能受到某種存在支配。」
赫克朗的眼睛注視著仔細割過的草皮。除此之外,設置在各處的天使雕像與女神雕像也都雕刻得極為精緻,讓人歎為觀止,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有人定期維護。
然而相較之下,墓地各處聳立的大樹枝極歪扭下垂,醞釀出陰鬱的氛圍。墓碑也排列得毫無次序,簡直有如醜惡魔女的滿口亂牙般隨處豎立,與保持乾淨的部分形成對比,營造出強烈的不協調感。
有人在管理這裏。只不過那人不是正常人。這種讓人膽戰心寒的預感從胃裏湧上來。
為了驅走不寒而慄的感覺,赫克朗將意識轉向巨大的建築物。墓園內東西南北四個方位都有一座靈廟,中央另外佇立著一幢宮麗堂皇的靈廟。八尊身形高大的戰士雕像圍繞在大靈廟周圍,帶有一種壓迫感,彷佛散發出決心處決所有靠近靈廟的災厄與不法之徒的意志。
「墓地的草木都修剪得好乾淨喔,甚至連一點青苔都沒有,一定有人細心照料。可是會是什麼人呢?」
的確,每支小隊——除了「天武」之外——都在進行文書調查時,就感到有些蹊蹺。
到了現場放眼四方,除了原野還是原野。實在太不適合用來建造墳墓。
首先單純從墳墓的便利性考量,在遠離人煙的地方建造這麼雄偉的墳墓,實在很不合理,太不方便了。
如果不是用來祭祀死者,而是將故人偉業傳達給後世的紀念碑,那還可以理解。因為人們有時候會把紀念碑蓋在成就偉業的地點。
只是如此一來,這項不朽的成就卻沒有成為史實流傳下來,就讓人覺得不太自然。所有小隊互相分享獲得的情報,卻沒有任何相關資料,就表示這座遺跡很可能真的被人從歷史中抹消了。
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某種東西卡在喉嚨裏的奇妙異物感,造成了他們皺起眉頭的原因。
「不過,根據遺跡裏住了什麼人,可能會引發大事件喔,這方面查得怎麼樣了?」
「……最好不要是無辜的老百姓。」
「——各小隊的智囊剛才討論過,說工會沒有這一帶任何遺跡的情報,而且離附近的村子也有點太遠,所以不太可能住著一般人。如果有的話就是不能拋頭露面的非法侵佔者,或者是魔物——因為沒有走出遺跡的足跡,所以大家推測要不就是住在裏面的生物不需要飲食,要不就是遺跡內部可以自給自足。不過,因為目前所知情報太少,繼續推測會受限於刻板觀念,反而會讓思考範圍變得狹隘。因此遺跡考察就到此為止。」
一座遺跡被人發現時,情報會經由冒險者工會傳給國家的行政機關,而第一發現者可以擁有一定期間的調查權。目前在這種規定之下,只要是國家或冒險者工會尚未獲得情報的遺跡,即使殺死非法佔領遺跡的人也會得到默許。
這種規定採取的是「寧可錯殺,不能錯放」的方針。
也許這種方針極為蠻橫無理,但在這個世界上,人類是很弱小的生物。所以如果有一群來歷不明的存在盤踞人類世界的邊緣,會造成很大的困擾。
實際上,在大約二十年前就有一個叫做知拉農的組織佔據遺跡,進行駭人聽聞的實驗,造成嚴重災害。就在眾人因為情報不足而袖手旁觀時,一個小規模的都市就這樣毀減了。
為了不再重蹈覆轍,工會才會做出這種規定。
「哎,以平常情況來說的話,大概又是不死者吧。如果不死者佔據了遺跡,就必須儘快掃蕩,用祝福驅除負向力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對吧?」
「就如同你所說的,後果真的不堪設想。把不死者放著不管,有可能會出現更強大的不死者。遺跡等地方會出現強大的不死者,就是因為這種原因。」
「如果只是受到過去主子命令的哥雷姆,在打掃廢棄遺跡的話就好了,那樣就省事多了。那麼今後到底打算怎麼進行?」
「——我覺得赫克朗應該代替我參加會議。」
「別在意啦,其他小隊領隊不也沒參加?這就叫做人盡其才,嗯。」
赫克朗對愛雪眨眨眼,她故意歎了好大一口氣。
「——總之,所有小隊等入夜之後再開始行動。各小隊從四方入侵,在中央的巨大靈廟集合。」
「原來如此,因為白天入侵容易被發現嘛。」
「——對。」
周圍地形開闊,沒看到監視者或旅人的身影。所以現在直接入侵似乎也行,但還是要預防意外狀況。在黑暗中活動多少比較安全。
再說雖然只有到入夜之前的時間,但持續觀察遺跡,說不定能得到某些情報。這次的工作有時間限制,但是在這裏花點時間並不可惜。智囊們應該是這樣想的吧,
也許他們其實很想多監視個幾天。
「不過只要使用『透明化』,不就能夠安全地偵察了嗎?」
「——這點我們也想過。不過,既然有可能發生麻煩狀況,不如一次全部解決比較好,至少可以調查到一小部分。」
透明化的魔法也有很多方法可以看穿,並不是十全十美。假使工作者使用魔法接近遺跡,被某些人——負責守衛遺跡的人發現,對方當然會提高警戒等級,搞不好幾天內都無法再次入侵。
為了避免這種狀況,他們才會訂立所有人同時行動的作戰方式。
理解這一點,赫克朗點點頭。雖然多少有點漏洞,但應該算是在危險與任務之間取得平衡,最接近極限的作戰方式了。
「那麼,目前暫時是休息時間了?」
「——對,『漆黑』與『尖叫鞭子』在負責守衛,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也為了保持緊張感,各小隊也會輪班悄悄觀察情況。輪班依照抵達伯爵家的順序,每兩小時換班。」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們最後嘍。」
「——對,還要很久才會輪到我們。」
說完,愛雪轉了轉脖子,然後上下動了動肩膀。
「辛苦了。」
愛雪對羅伯戴克點了個頭。
「——好累。會花這麼多時間,都是因為那個大爛人說要硬闖遺跡,我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說服他。那個男的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合群。」
「……啊啊,那個劍術天才哥啊……」
「叫混帳王八蛋就可以了。」
赫克朗對殺氣騰騰的伊米娜苦笑了一下,努力試著改變話題。
「那麼,我們就回宿營地去,悠哉地等輪到我們吧。」
「我贊成。我想暫時應該不會下雨,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得準備一下。伊米娜小姐,輪到你出場了,請別一直擺出那麼兇惡的臉嘛。」
「好啦。啊~真是氣死人!真想一刀把他捅死。我要在離他們遠一點的地方搭帳篷。」
「只要是在預定的紮營地內就好嘍。」
其實並不好,但總比搭在附近然後打起來好多了。
四人轉身背對遺跡,離開原地。
「——不過越想越不可思議,難怪伯爵會提出委託。」
聽到她的聲音,回頭一看,愛雪停下腳步,正在凝視著遺跡。
「這座遺跡完全看不出時代或背景,就像突然出現在這個時代一樣,有種突兀感。那個雕刻跟魔神肆虐前這附近一帶的雕刻似乎有點像,但我覺得那邊的雕像比較有東方風格。再加上還有十字形墓碑……不行,我還是弄不懂。」
聽著愛雪的學術講解,赫克朗壓抑住臉上浮現的邪笑,好不容易才隱藏起興奮的心情。
「也就是說,有可能會找到很有意思的寶藏嘍。」
「錯不了,一定會有讓眾人大吃一驚的寶藏。」
「……也很可能會有可怕的不死者喔,各位。」
「——哇~好可怕~」
「——學得太爛了,赫克朗,跟我一點都不像。而且你還勉強模仿我的聲音,真的很噁心。」
「是,對不起。」
「不過……我也有點期待。」
「是呀,這座墳墓是為了什麼而存在,又埋葬著什麼樣的人?整個刺激到求知欲了呢。」
「就是啊。探索未知總會讓人有點雀躍。」
「——還有錢,希望有很多財寶。」
赫克朗看到同伴們笑容滿面:心裏十分滿足。雖然大家是為了金錢等理由而染手骯髒工作,但都不是自願的。其實大家都比較喜歡冒險者做的那種工作。
愛雪靠自己撫養妹妹之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出來冒險。愛雪離隊後,要找到下個成員恐怕得花很長時間,就算找到了,在融入小隊走前,也只能選一些難度低的委託。
這次的工作,做為目前成員的最後一份工作,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今後……也許可以像個冒險者……接些冒險委託,不,就我們幾個探索一下未知事物也不賴……)
赫克朗仰望天空,仰望那遼闊無際的天空。
●
當暮色漸次籠罩世界之時,工作者們陸續走出了經過巧妙偽裝的幾個矮帳篷,從事秘密工作的他們,該是開工的時間了。
冒險者們已經開始準備餐點。
他們在白色固體火種上點火,再把火移到木炭上,不過因為使用了「黑暗」,照亮周圍的火光被遮蔽了。「黑暗」只能夠消除光線,並不會撲滅火焰。他們在黑暗當中,以熊熊燃燒的火焰煮滾用無限水袋做出的水。
水煮滾了就倒進木碗裏。放在碗裏的隨身口糧轉眼間失去原形,飄散出湯的香氣。這個搭配硬面包,就是大夥共通的餐點。
接下來就看個人喜好。
盛在碗裏的是帶點黃色的——受到工作者們喜愛,重視營養與保存期限的湯。有人會以小刀削下肉乾,把薄薄的肉片放進湯裏;有人會灑調味料;有人則是直接飲用果腹。
只喝完一碗湯,所有人的晚餐就這樣結束了。考慮到嚴酷的勞動量,這份餐點實在少得可憐。
但是肚子吃得太飽,會影響到接下來的工作,可是不吃又有危險,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會有多久不能進食。
緊急狀況用的隨身口糧棒也是有限的,帶太多行動會不方便。這方面必須做個妥協。
把空碗交給冒險者們後,工作者們背起了準備好的行囊。
工作者們在冒險者目送下,一齊開始行動。冒險者負責警備這個營地,不會跟他們一起入侵遺跡。
首先他們沿著丘陵繞一圈,在遺跡周圍散開。他們事先說好如果在這個階段遇襲,就要對著天空發射信號。
很多人穿著全身鎧,噪音與行動的笨重似乎不適合進行隱密行動,但那只是常識範圍內的看法。對於能使用魔法這種打破常識的技術的人來說,這點裎度只是小事一樁。
首先使用的是「寂靜」。憑著這種能湮滅一定範圍內聲音的魔法,無論是鎧甲的摩擦聲還是在大地上奔跑的聲音,都會變得安靜無聲。
接著是「透明化」。只要用這種魔法隱形,就不容易被一般肉眼目視發現。
為了安全起見,上空有施加了「透明化」、「飛行」與「鷹眼」的遊擊兵監視四周。為了發生任何狀況時能即刻應對,手中準備了具有麻痹效果的特殊箭矢。
在這種雙重防備之下,一行人到達了目的地。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他們預定登上丘陵,然後降落在幾公尺底下的遺跡內。接著一邊搜索地表部分,一邊到類似中央靈廟的地方集合。這些行動必須儘量在「透明化」的有效時間內完成。
只不過,為了不讓少部分人擅自行動,大夥必須統一步調。但是在深夜,而且又是隱形的狀況下,很難互相確認位置。
不過,這方面的問題也已經考慮到了。
約莫三十公分的奇妙短棒,突然出現在地面上。短棒就像被隱形人拿起來似的浮上半空,彎曲之後發出淡淡亮光。
這個特殊的短棒——螢光棒只要折彎,裝在裏面的鏈金術特殊液體就會混合,併發出亮光。之所以先扔在地上是因為「透明化」會對發動時本人持有的所有物品生效。想讓持有物品現形,必須先把物品從身上丟開才行。
亮光左右晃動幾下後,短棒彷佛已經沒有用處了而被破壞。只要將發光的鏈金術溶液灑在地上,再蓋上泥土,就掩飾得乾乾淨淨了。
如此就能確定各處的工作者小隊都一切順利,正在等待下一個行動。
雖然因為隔了一段距離而無法看見其他人的狀況,不過四根繩索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放了下去,垂到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地表部分。這是攀登用繩索,每隔一段剛好的長度就打一個結。
繩索前端綁在打進地上的岩釘上,搖晃著發出嘰嘰聲。
如果在場有人能看穿透明化,一定能看見有人沿著繩索往下降。
即使像愛雪這樣著重鍛鏈魔力與知識而非肉體,沒有習得輕巧身手的技能,這點程度也不成問題。應該說無論是工作者還是冒險者,都必須進行這點程度的肌力訓練。
平日的鍛鏈與繩結充分發揮了功效,每個工作者都沒有摔落地面,在墓地內降落。
入侵者各小隊的第一個目的地,是位於四個地點的小型靈廟。
「透明化」有效時間結束,所有人的身影浮現出來。各小隊都往自己負責的靂廟跑去。
他們壓低姿勢,稍微以墓碑、樹木或雕刻藏身,在陰暗墓地裏奔跑。這段期間內「寂靜」效果仍然持續中,因此不會發出聲音,就連身穿全身鎧的戰士都一邊拚命找掩蔽一邊奔跑。就像好幾個影子跑過大地般,動作迅捷流暢。
●
「沉重粉碎者」的領隊格林漢漸漸靠近靈廟,略為睜大了雙眼。
因為那靈廟比想像中更宏偉。
雖說是四方的小型靈廟,但那是與中央的巨大靈廟相比才會這樣說,靠近一看,靈廟雄偉得讓人屏息凝氣,無比莊嚴。
白色石牆像是經過切削般光滑,建造以來應該經過了很長的歲月,卻完全沒有風吹雨打的污漬,也沒有風雪造成的破損。
大理石打造的三段臺階前方,嵌著一扇看似厚重的鐵門。門扉也擦拭得沒有任何鐵銹,蘊藏著鋼鐵的黑光。
光看這棟建築,彷佛就能看出此地受到多麼細心的維護。
——換句話說,墳墓裏一定有人。
格林漢如此判斷時,同伴中的盜賊走上前去,慢慢從臺階開始檢查。
格林漢——由於施加了「寂靜」——看到盜賊打手勢要自己離遠點,於是慢慢往後退。這是為了避免落入範圍型的陷阱。
盜賊極為仔細地檢查。雖然讓人有點心急,但也是不得已的。
據說人的靈魂寄宿於肉體之中,而當肉體開始腐敗時,靈魂會受到天神寵召。因此死者基本上都會立刻埋葬進墓地——大地的懷抱之中,不過像是貴族等一部分擁有權勢的特權階級,情況會有些許不同。
如果立刻埋進地底,想確認是否開始腐敗時就必須把遺體挖出來才行。因此,為了親眼確認死者確實已開始腐敗,這些特權階級死後不會立刻下葬,而是先安置一段時間。不過,倒是沒有人會選擇把自己的遺體放在家裏。
這時候他們選擇的地點,就是墓地裏的靈廟。將遺體安置在此處一段時間,等開始腐敗後,才在神官的見證之下,判斷靈魂確實已經蒙主寵召。
這時的安置場所基本上會選在靈廟的公共空間。在寬敞的空間裏放了幾個石造底座,遺體就是安置在底座上面。好幾具開始腐敗的屍體一字排開的景象,乍看之下似乎相當駭人,但以這個世界的常識來說,卻是極為合理的景象。
不過,如果是大貴族那種有錢有權的階級,事情又會有些訐不同。他們使用的不是公用靈廟,而是祖先代代相傳的場所。由於人們認為這是位高權重之人在蒙主寵召之前,短暫休息的場所——因此擁有的靈廟也是權力的象徵。
用傢俱擺設或寶物裝飾靈廟一點也不稀奇。換句話說,靈廟對盜墓者而言就等於寶物室。因此,這裏經常設置著危險陷阱以阻擋入侵者。
所以這座宏偉的靈廟,想必設置了更危險的陷阱,盜賊同伴也就比平常更慎重地檢查。
檢查完臺階後,盜賊正準備開始檢查門扉時,突然間,周圍的聲音都恢復了。
「寂靜」的有效時間結束了,或許可以說時機剛好吧。盜賊悄悄靠近門前,再度仔細開始檢查,最後他拿一個像杯子的東西放在門上,試著聽聽看裏面的聲音。
經過幾秒後,盜賊對格林漢等同伴們搖了幾下頭。
意思是「什麼都沒有」。
盜賊自己也覺得訝異,歪了好幾次脖子。
門甚至沒有上鎖,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盜賊什麼都沒發現,接下來就換前衛上場了。
格林漢走上前,伸手去推盜賊上了油的門。在他背後有舉起盾牌的戰士伺機而動。
格林漢一口氣推開門,沉重的門扉開始移動。不知道是因為事先倒了油,還是這裏的管理者做事一絲不苟,門扉雖然很重,卻輕易就被推開了。
在一旁待命的戰士,站到開啟的門扉與格林漢之間,用盾牌對著前方,保護格林漢不受突襲或陷阱所害。
沒有任何箭矢之類東西飛來,鐵門完全敞開,空洞的黑暗出現在「沉重粉碎者」面前。
「『永續光』。」
魔力系魔法吟唱者手握的法杖亮起了魔法光。藉由這種能控制一定亮度的魔法光,靈廟中的景象一覽無遺。魔法吟唱者再一次發動魔法,戰士的武器也發出光輝。
兩個光源照亮出來的空間,宛如王侯貴族宅邸的一個房間。
房間中央放著似乎能用在神殿祭壇上的白色石棺。長度超過二.五公尺的石棺上,雕刻著纖細典雅的花紋。四個角落有著身穿鎧甲,手持劍與盾的白色戰士雕像。
還有——
「——唔嗯,有任何人有那個紋章的相關知識嗎?」
「不,我沒看過那種紋章。」
以金線繡著陌生紋章的旗幟,垂掛在牆上。盜賊與魔法吟唱者能認出國內外大部分貴族的紋章,如果他們的記憶中沒有這種紋章,那就應該不是王國貴族的紋章了。
「會不會是王國建國之前的貴族的紋章?」
「汝是說這是兩百年以前之物嗎?」
很多國家在兩百年前遭到魔神毀滅,因此這附近歷史超過兩百年的國家意外地少。王國、聖王國、評議國與帝國,都是兩百年以內建立的國家。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旗幟經年累月都沒有變舊,保留著這麼漂亮的形狀,到底是用什麼材質織成的?」
「或許是用保存魔法保護的吧,或者是以魔法修復了變舊的部分。」
「是說,領隊啊,別再用那種奇怪的方式講話了吧,這裏只有我們在喔。」
「唔嗯……」格林漢的眉毛歪成了危險的角度,轉瞬間變成笑容。「哎呀,真是累死我了。什麼汝啊本人的,白癡啊。」
「辛苦啦。那傢伙說得對,只有我們在的時候,你就正常講話沒關係喔。」
「不,也不能那樣啦!那種硬梆梆的講話方式,比較像個厲害的工作者。而且講話方式換來換去也很麻煩,所以工作時我都會那樣講話,這是我的原則,你們也知道的吧?」
對於同伴們的苦笑,格林漢也以苦笑回答。
格林漢本來是王國一個農夫的三男。
如果農夫把田地分給每一個子女一代代繼承下去,田地將會越分越少,使收穫量跟著減少而導致家道中落。所以俗話說,「分田地」一詞到後世就成了「蠢事」的代名詞。(注:日文中「分田地」與「蠢事」發音相同。)也因此,農家的田地都是由長男繼承,次男還可以選擇幫忙家裏務農糊口,但三男就只是個米蟲了。所以他們常常會離家前往都市謀生。
的確,格林漢幸運地擁有優越的肉體與友人,結果闖出了一番名堂。但因為他原本是個農夫,又只是個用來維持家業的次等備用品,沒有任何學問。既不會寫字讀書,也不懂禮儀規範。
的確,工作者需要的是徹底達成委託的能力,不是學問。但身為領隊卻目不識丁,當然會有問題。
他拚命念過書,但腦袋就是沒有肉體來得優秀,念得一塌糊塗。即使如此,他還是沒被趕下領隊的位子,是因為除了學問之外,他其他能力都受到同伴們的高度讚賞。為了不讓這些同伴丟臉,格林漢才會開始用奇怪的方式講話。
這樣做是為了讓委託人覺得「這是為了替自己的小隊做宣傳,所以講話方式有點奇怪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他這樣講話其實也會被人取笑。但總比被人家說「才疏學淺的農民出身當小隊領隊,頂多就是這點程度」來得好多了。
「好了,休息結束。走吧,汝等。」
格林漢如此宣佈後,所有人沒有異議,開始往前走。
首先由盜賊小心謹慎地入侵靈廟內部,搜索室內。
剩下其他人拿根粗鐵棒夾在門縫間,這樣不管發動什麼陷阱,門都不會完全關士。再來為了避免光線漏出門外,把門關上一大半。盜賊小心謹慎地觀察內部狀況時,格林漢等人也注意周圍,絕不懈怠。雖說是迫不得已,但他們畢竟點亮了光。說不定會被人發現。
壓低姿勢在外面待機的格林漢正在觀察周圍時,盜賊已經來到旗幟下方,細細端詳著這面旗幟。最後他下定決心伸手去碰旗幟,一碰到的瞬間,又慌忙縮了回來。
「暫且沒有任何問題,大家都進來吧。」
盜賊回頭看到格林漢他們都進了靈廟,指著旗幟。
「……這玩意應該挺值錢的喔,這是用貴金屬的絲線編織成的。」
「啥啊啊啊啊?貴金屬絲線?把這玩意裝飾在這種地方,腦筋是不是有毛病啊!」
所有人都發出驚愕的聲音。接著趕緊來到旗幟下方,輪流摸了摸。那冰冷的觸感的確是金屬沒錯。
從它光輝閃耀的樣子來看,盜賊的監定應該沒錯。這麼大一面旗幟應該頗有重量,再加上做為美術品的價值,想必價值連城。
「看來委託人賭贏了。雖然還沒賺到我等……不,是四支小隊之雇用金額,但這個地方肯定埋藏著相當多的寶藏。」
「要現在就拿走嗎?」
格林漢回答盜賊的詢問:
「太占空間了,而且應該很重吧,晚點再來拿即可。有人有異議否?」
「沒有,帶著這個的確太不方便行動了。還有經過搜索,這裏沒有陷阱,也沒有暗門之類的。」
「……那麼,就拜託汝了。」
格林漢對魔力系魔法吟唱者——魔法師點點頭,同伴便發動魔法做為回應。
「『魔法探測』——感覺不到魔法機關的存在,以隱蔽系魔法隱藏的情況除外。」
「……那麼已經沒什麼好檢查的了,再來去看剩下的重頭戲吧。」
眾人目光聚集在房間中央的石棺上。
盜賊花了許多時間钜細靡遺地檢查過,判斷沒有任何陷阱。
格林漢與戰士互相點頭示意,然後開始推開石棺的棺蓋。棺蓋很大,原本以為應該相當沉重,沒想到比想像中輕多了。兩人使力去推,還差點失去平衡。
推開石棺蓋子,裏面的物品反射著光,發出無數璀璨耀眼的光芒。
黃金、白銀與各色寶石等散發無數光澤的各式飾品。散落棺內的一百多枚金幣。
雖然看到旗幟時就預料到了,但格林漢看到這副光景,仍然忍不住露出滿面笑容。盜賊小心謹慎地觀察過後,把手伸進石棺內,拿出其中一件璀璨寶物——黃金項鏈。
那果然是一件讓人讚歎不已的精品。這串黃金鎖鏈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項鏈,但鎖鏈部分卻雕刻著精緻的飾紋。
「……至少值一百枚金幣。看拿去哪里賣,想賣到一百五十枚也不成問題。」
聽了盜賊的監定結果,每個人都做出不同的反應。有人吹口哨,有人笑得合不攏嘴。共通之處是:所有人眼中都點燃了喜悅與欲望的火焰。
「說好可以拿到一半,所以最起碼可以多拿五十枚。每人十枚耶。真是好大的一筆獎金啊。」
「看來……這座遺跡搞不好是座金山喔。」
「太棒了,簡直棒翻了!」
「就是啊,可是把寶物放在這種地方,真是太浪費了。就由我們來妥善運用吧。」
魔法師一邊說,一邊從堆積如山的珠寶中取出鑲著大顆紅寶石的戒指,在寶石上親吻了一下。
「超大顆的,」
神官把手伸進石棺,撈起滿滿的金幣,讓它們從手中灑落。
金幣與金幣相撞,發出清澈的聲音。
「沒看過這種金幣耶。是哪個時代、哪個國家的?」
盜賊用小刀在金幣上稍微劃了一刀,感動萬分地說:
「這金幣品質非常好喔。重量也是交易金幣的兩倍,若是當成美術品來看,價格應該還能再提高一點。」
「這真是……呵……呵呵呵……」
幾個人好像忍俊不住似的低聲笑起來。光是目前這些寶藏,分紅就已經嚇死人了。
「汝等,想向神祈禱的話晚點再說吧。儘快帶走寶藏,去找真正的金山。晚了就沒我等的份了。」
「——好!」
格林漢的話語得到了氣勢充足的回應。那聲音中洋溢著興奮與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