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火把將小片的院子照入白晝, 院子外頭是暗夜裡的廝殺。
慘叫聲此起彼伏, 充斥在巷子中, 劃破這狹窄的一片天,連月亮都仿佛因為廝殺染上淡淡紅光。
許嘉玄面無表情站在院子裡, 他身邊是穿著軟甲的錦衣衛, 出鞘的刀在火光中閃著泠冽的光。
貨郎站在他不遠處瑟瑟發抖, 良久了才認出他來。
這是那個又凶又窮的書生,只是換了裝扮, 穿著變得體面了。而那個嬌嬌的小娘子一直被他牢牢握著手, 神色沉著,對外邊的慘叫哭喊充耳不聞似的,這是什麼膽色。
那個書生剛才也拿著刀, 那些士兵對他更是畢恭畢敬。
貨郎視線一時落在面龐深邃英氣的許嘉玄身上,一會又落在冷靜的梓妤那裡, 唯獨他自己身和心都還在發顫。
被人一直打量著, 許嘉玄終於緩緩側過頭, 看著抖如篩糠的貨郎, 壞心地咧嘴陰陰一笑。貨郎哪裡見過這種可怕的表情, 嚇得啊一聲, 直接腳軟做倒在地上。
許嘉玄看著他這樣別提多痛快了!
讓這小子背後罵他!
梓妤聞聲看過去,就看到貨郎臉都白了, 驚恐地盯著許嘉玄, 哪裡不知道這記仇的嚇唬人了, 用手指摳了摳他掌心。讓他適可而止。
剛才人還擔憂著要救她離開呢。
許嘉玄這才冷哼一聲, 收回視線,梓妤示意抱著小東西的綠茵找張椅子,給那貨郎坐著。
這邊的鄰居是被殃及無辜。
此時,貨郎在綠茵攙扶起來時終於回過神,急得快哭了:“這位姐姐,外頭都是什麼人,我讓人扶著我的老母親先走了,不會也遇到那些人了吧!”
梓妤一聽,心裡頭咯噔了一下,想要前去問問清楚,卻被許嘉玄拉住。
他吩咐身後的人:“你去問問他母親穿著打扮,出去看看這裡的百姓都逃那邊了。”
貨郎再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但也聽明白許嘉玄是在幫他找人,一時感激得直想抹眼淚。
等到錦衣衛又從後邊離開,梓妤才問他:“你怎麼來得那麼巧?你是一早佈局好了?”
許嘉玄想起剛才得險境,心中自責,神色陰冷:“我知道他們肯定要來找你,前邊故意留了空隙,讓他們好殺過來。你肯定往後邊走的,我就守在後頭準備包圍,卻沒想到那個襲擊你的人功夫了得,沒被我一次擊殺反倒沖了進來要傷到你。”
“……是我大意了。”
他抓著她的手在唇邊輕吻,梓妤算是明白她讓自己去那宅子一趟的緣由,就是逼著他們來動手的。
“你真的就這樣硬碰?”
逼著他們動手,他身份自然不可能再藏著。
許嘉玄聞言卻是沒有說話,他倒映著細碎星光的眼眸凝視著她,裡面有她品不懂的情緒。他從未如此深沉過,他的心思,她總是能一猜就中,唯獨此時……
“你究竟是有什麼打算?”
她莫名覺得不安,許嘉玄卻是朝她笑了笑,低頭在她耳邊說:“趙利不是四皇子的人,我是為了確定這一點。”
趙利不是四皇子的人?
那是誰的?
梓妤眼裡是掩不住的詫異,可是他卻是什麼都不說了,她看到他嘴角掛著抹淡笑,被月光一照,冷且厲。
她心頭就重重地一跳。
趙利不是四皇子的人,難道是……平王世子?
所以沖她來的也是平王世子!
可是為什麼?
她一個女子,對平王世子有什麼用處?
“——副使!外邊的賊人已經全部擒住。”
以為身上染著血的錦衣衛前來,打斷了梓妤的思緒。
許嘉玄自然要去查看,卻還拉著她的手,就沒有鬆開的意思。
那麼多的人。她掙了一下,他倒是停頓片刻,卻是低頭在她耳邊說:“是要我抱你去?”
他的唇就那麼輕輕擦過她臉頰,那片肌膚微微酥麻。
她在他強勢中心頭怦地一跳。
他又微微一笑,眉眼俊雋,手掌有力的拉著她再往外走,那力度是他濃濃的佔有欲。
梓妤垂眸,柔順的亦步亦趨,心頭仍舊因為他在劇烈跳動,臉頰莫名也在發燙。
那樣的許嘉玄……有種叫人不能抗拒的魅力。
巷子裡有濃郁的血腥味,被趕過來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受了傷,捂著呻吟著,更多的是連站都站不穩,個個臉色灰敗。
趙利的心腹亦在其中。
許嘉玄一眼就認出了他,嘴角往上揚了揚,來到他跟前。
當即有人掐著他下巴抬頭,那個人有逆骨,自然不願意受這屈辱,直接朝那錦衣衛啐了唾沫!
“找死!”那錦衣衛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力道大得打掉了他的牙。
許嘉玄抬手制止他第二巴掌,說道:“剛才在府邸的時候還勸小哥一塊兒喝酒,如今倒是你為寇,我為官,這酒也沒法喝了。”
那心腹聞言抬頭,一雙眼死死盯住許嘉玄,想到什麼,突然打了個寒顫。
“你故意引著我們喝酒的放鬆警惕的!你故意把你妻子拿來當作誘餌!”
誘餌兩字無比刺耳,成功激怒許嘉玄,一抬手就拔了身邊人的佩刀要刺過去。
但是有人動作比他更快。
梓妤抬腿就朝他身為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踹了過去,許嘉玄刀還沒有刀,趙利的心腹已經整張臉都抽搐著跪倒,連腰都直不起來。
在場的人莫名的併攏了自己的雙腿,就連許嘉玄拿刀的手都抖了抖。
梓妤踹了人後,優雅的理了理自己的粗布裙,睥睨著跪倒在自己裙邊的人:“挑撥離間這套在我與夫君之間用不上,我的夫君,從來不會讓我置身危險之中。”
心腹想罵娘,可是連喘氣都困難,眼淚鼻子不控制的都落了下來。
許嘉玄把她往身後拉了拉:“何必和階下囚說那麼多。”說罷,讓把人給壓了下去。
梓妤見他沒有要審訊的意思,有些疑惑,見他視線看著巷子前方,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那個出去尋貨郎母親的錦衣衛此時回來,身邊跟著個走路顫顫巍巍的白髮老人。
貨郎擠在門後,墊腳看到老母親,高興地喊娘,沖了過去。
母子倆相見,抱著一塊兒哭泣。許嘉玄看了兩眼,帶著梓妤往外走。
剛才嚇得縮成一團的小東西這時也緩過來了,見梓妤要走,從綠茵懷裡掙脫飛到梓妤哪裡,要跟著走。
許嘉玄破天荒沒有趕它,還抬手在炸毛的小傢伙腦袋上輕輕揉了一把。在他挑開那柄偷襲梓妤的刀時,還看到小東西飛到那人臉上啄了一下,也是那一下,那個人動作才慢了。
小東西被揉了頭,似乎愣在那裡,好半會才收起翅膀,歪著腦袋去看許嘉玄。見他再沒有動作,這才窩在梓妤肩膀上打瞌睡。
“我們這是去哪裡?回那個住的地方嗎?”
“那個地方失火了,這幾天恐怕要收拾一下。”
失火了?!
那些人是準備還要許嘉玄的命!
她緊緊握住他手,才走了沒幾步,卻是遇到了一大群拿著火把的官兵湧進巷子。
為首的是個胖胖的官員,官服穿著身上緊繃著,好像隨時都要炸開了一樣。
那是和趙利約好過來的崔知府。
崔知府看到一個牽著位樸素衣著女子的許嘉玄一愣,下刻雙眼又一亮,抬手就指向他:“快,這人就是要綁架錦衣衛同知夫人的賊首,給本官給拿下!”
他身後的官兵嘩啦啦的就沖了過來,刀尖對準了許嘉玄。
許嘉玄沉著臉看圍住自己的那些人,冷冷看向崔知府,結果正好看到崔知府在那裡朝自己擠眉弄眼,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梓妤也看見了,但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她怕自己再多看那張都是肥肉的臉,忍不住要打人。
崔知府使了半天的眼神,也沒有見許嘉玄動一下,急得直想跺腳。
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
他帶兵前來,然後趙利安排的人直接放人被他假裝抓起來啊。
“——你這蠢貨!快放開同知夫人!”崔知府著急得直接就罵上了。
梓妤:“……”
這是哪裡來的蠢貨。
許嘉玄被罵得眼角一抽,抬手在虛空中示意,四周的屋頂齊刷刷出現了手拿弓弩的錦衣衛,箭頭泛著寒光指向圍著許嘉玄的一應人等。
知府看到這個陣仗,愣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巷子裡又傳出齊整的腳步聲。穿著軟甲的錦衣衛們出來,見到自己上峰被人圍著,怒道:“錦衣衛辦差,爾等敢阻攔!把你們的刀拿開,傷了我們大人,罪加一等!”
崔知府望著從巷子裡鑽出來的錦衣衛更茫然了。
怎麼會有錦衣衛?
不是趙利的人嗎?
許嘉玄看到這個時候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崔知府就是個酒囊飯袋,這麼些年來,恐怕就是被人操縱的一個棋子!
“揚州知府夥同賊寇,意圖控制漕運,劫持誥命,先關押起來。”
許嘉玄淡淡下令,後方的錦衣衛應是,當即反包圍起揚州衙門的一眾人等。
崔知府被摘了官帽的時候總算反應過來,看著火光中的許嘉玄,整個人一哆嗦,居然昏厥了過去。
梓妤:“……”
這是她首次見到那麼沒有擔當的官老爺。
她拉了拉許嘉玄的袖子,看著被七八個人抬走的那團肥肉說:“你其實就是等著這最後一網打盡吧,引了他們的人出來,才能夠直接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連同知府打為與賊寇勾結。”
他才更好下手,也能直接接手,去抄了知府的家翻帳本。
知府才是他最後要的人。
這人一點也不傻。
許嘉玄看著被抬走的知府,面上卻沒有一點喜悅,反倒顯出幾分陰鬱。
他握住她的手說:“算是吧。”
然後想著那個地方其實也沒有必要去了,就準備帶著她直接住到知府衙門去,畢竟還有許多事情要收尾。
他在揚州暴露了行蹤,漕運衙門那裡很快就會收到消息,有些事情要趁今晚一同理清為好。
正要抬步,後面卻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大人留步!”
夫妻倆轉過身,居然是貨郎的老母親拉著他跌跌撞撞跑來。
“老人家,怎麼了?”
老婦人一把將畏畏縮縮的兒子給拉到了前邊,推到夫妻兩人面前:“謝謝這位大人特意尋人來找我,還救了我這不成器的兒子。如若大人和夫人不嫌棄我兒子蠢笨,就讓他在大人和夫人身邊伺候一輩子吧!”
許嘉玄看了看抹著眼角的老婦人,再看了眼不敢抬頭的貨郎:“……”
這老人家是來恩將仇報吧!
他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