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曹寅又把手一拱道:“白大俠果然料事如神,曹某佩服之至,不過,兄弟交友不慎,那李元豹適寓寒舍,因而開罪馬護衛,還請大俠美言—二,俾能稍釋前嫌才好。”
泰官道:“這卻恕難應命,那馬兄雖也江湖出身,但目前已入仕途,一切視聽言行便與人殊,再說目前官場規矩我也不能盡知,便欲進言,恐也難贊一詞咧。”
曹寅不禁又老臉飛紅道:“大俠不必取笑,這宦海之中雖多變幻禱張,險惡崎嶇在所難免,但兄弟書生積習未忘,卻非其人咧。”
泰官又大笑道:“白某一介細民,怎敢諷及宰官,但仕途之中,委實有若干過節,難與江湖盡同,自古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才敬謝不敏,大人如果因此誤會,那倒又是白某失言了。”
正說著,曾馬二人,已到方丈外面,大家全站了起來,降階相迎,曹寅一見二人分外謙遜,迎入室中坐定,略微寒暄之後,便向天雄道:“馬兄一來,兄弟便知必有重任在身,如今果然諸位通儒大俠,均已應邀北上,足證卓才旁人難及,無怪雍王爺視如左右手咧。”
接著又道:“前此那李元豹無知冒犯,雖與兄弟無關,但既相識在前,人又寄居敝寓,兄弟便百口也難分辯,所幸馬兄貴體已經全愈,也未誤事,於心尚可稍安,還請恕我事前既未獲阻止,事後又未能多所照料才好。”
天雄淡然道:“事已過去,大人還提他做什麼?卑職卻從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咧,何況現在傷已全愈,只求能不耽誤公事,便是萬幸了,不過有好幾位遁跡山林的遺老,卻真因我養傷耽誤未能見著,將來回去只有據實覆命了。”
曹寅不由眉微皺道:“既承馬兄相諒,兄弟感激萬分,但不知哪兩位遺老未能見著,如可見告,容兄弟再相助打聽,大家一齊設法勸駕如何?”
天雄笑道:“大人能肯加以助力,那是再好沒有,只可惜這兩位全是閒雲野鶴,遊蹤一失,便難再以捉摸,我便說也無益,只好暫時作罷了。”
曹寅方在沉吟,曾靜猛然笑道:“這兩位全是老大人能想像得到的人物,要不然這位馬護衛能裹傷前往相尋嗎?現在既然事已過去,不談也罷,倒是這江天寺,風月無邊,素齋又向來名馳遐邇,便葷菜也另有名廚職司其事,晚生今日得蒙寵召,叨陪末座,實屬快事,而且座上各人皆非俗客,也算是一個小小勝會,主人又以八旗名士領袖三吳騷壇,卻不可不盡情一樂,否則不但辜負老大人盛意,也對不過這江山形勝咧。”
泰官在旁連忙拊掌道:“曾兄端的妙人,不脫名士本色,現在雖然盛筵未開,我卻要先監酒令咧,今夕只可談風月,有再涉及前事或此次應邀北上敗人情興的,便須先罰他三大碗酒再說。”
這一來,卻令曹寅開口不得,只得勉強笑道:“今日一席,本為諸公洗塵,原不便以俗事敗興,既如此說,兄弟遵示就是咧。”
說罷即命在那方丈室設席,果然終席,未再提一字,等酒罷已是黃昏,這才悄然向天雄耳畔道:“王爺現有密札,馳送弟處已經有了兩三天,尚請馬兄撥冗,暫過敝寓一談,以便當面交付。”
天雄在舟次已受曾靜之教,並與各人密談多次,聞言立即把頭一點也悄聲道:“卑職遵示就是咧,大人如有下委之處,卑職也無不效力,只恐人微言輕,無法相助,那便還請原宥才好。”
曹寅不禁又是一怔,低聲道:“難道馬兄已經另接邸報嗎?”
天雄只把頭一點,又悄然道:“此時此地未便多談,等少時到府再為細呈如何?”
曹寅也把頭一點低聲道:“馬兄真不愧老江湖,兄弟一切全仰仗咧。”
說罷席散便將自己那乘轎讓了天雄,自己卻命人另外雇轎一同回寓,等到寓邸,曹寅引入小書房坐下,獻茶之後,屏退眾人又道:“前此那李元豹無知冒犯,兄弟本來一團好意,周旋其間意欲化干戈為玉帛,免致誤會,誰知事被雍邸得悉,竟以為此事因我而起,來函切責,並著我將那李元豹扣押,代馬兄立刻將傷治癒,這真是無妄之災,兄弟雖然所交非人,但和馬兄素昧生平,何至便遣人行刺,再說,那李元豹出身江湖,兄弟卻與這等人毫無關礙,此點還請馬兄亮察。”
接著又悄聲道:“馬兄此次銜命出京,竟建此大功,回去王爺必更倚重,還望美言一二,代兄弟洗刷洗刷才好。”
說罷,又站起身來,打了一恭道:“明達如馬兄,當能諒我,一切還望海涵。”
天雄也慌忙還禮道:“方才卑職早已說過,此事從未放在心上,如有所囑,也必盡力而為,大人為什麼又提起這話來?如實不能置信,那卑職只有告辭咧。”
曹寅連忙又拱手謝過道:“兄弟正欲相托,焉有不能置信之理,不過此事實在關係太大,所以望之殷而求之切,還望恕我一再冒瀆。”
接著又笑道:“素仰馬兄一諾千金不易,既如此說,兄弟倒放心了,且請看過雍邸來信,再做商量如何?”
說罷,開了書桌抽屜,取出一個封固完密的大馬封來,天雄接過一看,果是雍王府官封上面寫著:
內密札一件,飭江南織造交本府護衛
馬天雄親拆
連忙打開一看,不由微笑道:“果然王爺對此事頗有責備大人之意,不過卑職倒又不解了。此事我自受傷之後,迄今未敢去函驚動王駕,何以不但王爺有密札來,連那年雙峰也曾專人送信來,他兩位雖然不知隱清,但卻牽涉大人之處極多,這就奇怪了。”
曹寅又略一沉吟道:“馬兄如果並無函件呈明,那便是兄弟作繭自縛了。”
接著又長嘆一聲道:“其實曹某作事向來惟天可表,但是往往一片好心,到頭來卻成了惡意咧。”
天雄看了他一眼道:“哦!原來是大人先有信去的,這就難怪咧,但不知大人那信如何陳明王爺,能見告嗎?”
曹寅不由老臉又是一紅道:“其實兄弟只是據實陳明,並無半點虛誣不實之處,但不知王爺何以如此誤會,便我也不解咧。”
天雄大笑道:“這事真難說得很,不用說人人是無妄之災,便卑職自問尚無招搖之處,但王爺和那年雙峰來信,卻全隱約提到,好像大人還對我不能置信咧,其實卑職此番南下,王爺當面雖有訓示,我到江南來,除被邀各人,不得不宣闡王爺德意而外,卻未對任何人漏過一字,這不更是一個不白之冤嗎?幸而我平日尚蒙王爺推心置腹,否則這冒名招搖固屬不了,尋的又大抵是前明遺老頑民,萬一傳到朝中去,擔當得了這罪名嗎?”
曹寅不由老臉愈紅道:“這實在是兄弟的不是,還望馬兄見宥才好,不過兄弟正因馬兄處事過密,所以頗為疑心,才一面密函雍邸,一面據實奏聞,以免詿誤,其實卻非和馬兄過不去,現在馬兄既然洞悉隱衷,兄弟便也無庸諱言,還請容兄弟設法把這一段事彌縫過去才好。”
接著又悄聲道:“那李元豹夫婦現在均仍在此間,馬兄如果不慊於心,兄弟盡可設法消恨,便欲置之死地,也非難事,對兄弟的事,卻須成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