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階的魔物,都不夠殷渺渺動動手指頭的。但勿以善小而不為,她且走且行,看見了就清理一下,只不過之前都到得太晚,基本看不見活人,這還是第一次發現這麼大規模的倖存者。
她沒有立即離去,反而停了下來,問他們:「你們從哪裡來?」
路凡等人早在看見她的時候就都跪了下來,聞言道:「小人是魯國人,因為故鄉到處都有這種吃人的怪物,這才攜家眷出逃。」頓了下,恭敬道,「多謝上師救命之恩,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小人日後必為您供奉長生牌位,祈禱您早登長生大道。」
真會說話,看來是知道修士存在的人。殷渺渺思忖問:「你們要去哪裡?」
「聽說大河另一頭的安國沒有這樣的妖物,小人想去那裡看看。」路凡的頭磕著手背,餘光只能瞥見一片白色的衣袂。
殷渺渺點了點頭。安國就是金陽江以東的凡人小國,依舊在道修控制下,當然沒什麼魔物,只是金陽江於修士而言都是條大河,別說凡人了。
凡人渡河的難度,大概相當於出海,風險極大。
且這裡離金陽江很遠,一路過去不知多少危險,這群老弱病殘能堅持幾天?她心念一轉,笑道:「安國路遠迢迢,你們怕是走不到那裡。」
路凡看她這般好說話,哪會放過機會:「請上師助我等一臂之力。」
「用不了多久,這些魔物就會被消滅,你們只要堅持到那一天就是了。」她道。
路凡卻並不甘心,豁出去道:「請上師明鑒,我等不過凡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短短半月,已經死了數以百計的人,請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們吧。」
「救救我們吧。」
「求求您了。」
「給您磕頭了。」
倖存者附和著懇求著,涕淚俱下。
殷渺渺心下沉吟,俗話說救急不救窮,但她什麼都不做,他們多半還會死去,又與她的意願相違背。
她忖度少時,有了主意,揚手取出一張空白的符紙,凌空上書觀妙文,言道:「我渡你們一次,不能渡你們一世,能否活下來,還要看你們自己。」
跪著的百姓頓時心如死灰,情緒瀕臨崩潰的人直接嚎啕大哭起來,充滿了絕望。
殷渺渺不為所動,微微抬了抬手腕。符籙漂浮在空中,徐徐降落到他們眼前,她道:「這張符籙可護持你們平安,但須爾等誠心祈禱,方能起效。」
眾人不意峰迴路轉,連連應承:「是是,謹遵上師法旨。」
「啟用時,你們只要在默念『諸邪退避』四字即可。」她垂眸注視著這群凡人,緩緩道,「記住,心越誠,人越多,威力越大,明白嗎?」
其實,凡人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無力,強烈的意念聚集在一起,便是一股強大的神魂之力。時常有傳聞說,軍隊久經沙場,殺意凝聚在一起,能夠震懾邪物,就是這個道理。
但人會恐懼,人心會崩離,除了軍隊和宗教,尋常百姓很難發揮這股力量。所以她給予了他們一張符籙,使他們的意念能夠集中在一處。
而上面的觀妙文能夠溝通天地正氣,驅散邪物,二者相加,相互影響,應當能夠起到不錯的效果。
路凡並不明白個中深意,只知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叩首拜謝:「小人明白。」
殷渺渺點了點頭,身影化為焰光消失。
這件事給了她一個不錯的靈感,接下來可以多找一些凡人試試。
三月後。
殷渺渺差不多走遍了整個「棋盤」,救下約莫十餘支逃難的流民,分別賜予了符籙。甚至還暗中觀察了幾次,發現卓有成效才滿意地離去。
凡人始終期待著修士的拯救,那麼永遠都只能是豢養的牛馬豬羊。只有當他們發現自己能夠拯救自己,才能從「跪」變成「站」,明白凡人和修士都共享這一片天地。
沒想到觀妙文竟有這般用處,若與葉舟的本命靈丹配合,或許她所渴望的世界,已經不再遙不可及。
當然了,現今迫在眉睫的是道魔之戰。
她在荒野周邊逛了一圈,轉戰仙城。
仙城多被破壞,但若靈氣未失,依舊是個很好的據點。她到的時候,已經有很多道修秘密潛入其中,重新修補陣法,召集同道埋伏。
不幸的是,魔修也想到了,以破損的仙城為誘餌,捕殺潛入的道修。
殷渺渺在去沉香城的半路,遇到了一群被追殺的道修。
這不稀奇,稀奇的是為首的一個道修,紫色的雷電纏繞在他蒼白的手指上,卻靈活地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迅疾而隱蔽地收割著魔修的性命。
然後他一邊殺人,一邊還在咳嗽,撕心裂肺地那種劇咳,彷彿隨時都會把肺給吐出來。他拿手帕捂著嘴,不一會兒帕子上就全紅了。
紅了又轉黑,儼然含有劇毒。
而就是這樣咳著毒血,也沒礙著他殺人。
這群道修只有三個,魔修約莫有十來個,他以一對三,頃刻間便殺了六七個人。雷電在魔修身上跳躍遊走,靈活無比。
殷渺渺大為詫異。
她早年是極陰之體,修鍊事倍功半,靈力量少得可憐,必須精打細算,故常年苦修精準度,喪心病狂到用火焰穿繡花針。如此水磨工夫,方才修出了一手精準無比的控制力。
眼前的這個修士,雖然只有築基修為,但僅憑對靈力的掌控程度,甚至比她築基時還要強一些,尤其他戰鬥時還在劇烈咳嗽。
有了這麼一個變態的同伴,道修們苦戰半日,居然成功反殺了追擊的魔修。
「快走,咳咳,動靜太大……咳。」為首之人顧不得休息,嘶啞著嗓子指揮。
同伴關切地說:「溫師兄,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李師叔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不行。」溫師兄捂著嘴唇,悶悶道,「我們暴露,咳,會有追兵……糟了!」
話音未落,天盡頭黑浪滾滾,三頭黑色的魔物拉著一架馬車趕來,車廂裡傳來刺耳猖狂的冷笑:「區區築基,居然敢在我陰風真人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樣,不給你點……」
聲音戛然而止。
馬車四分五裂,濃鬱的魔氣像是被戳破的氣球,「咻」一下泄了。
殷渺渺收攏手指,若無其事——不能怪她不給面子聽完台詞,實在是太尬了。還是早死早超生,利索點解決了吧。
底下的道修面面相覷。
過了會兒,玉臂盤著蟒蛇的女修問:「是李師叔嗎?」
「應該不是。」溫師兄反應挺快,「不知哪位前輩當面,晚輩歸元門溫熏風,拜謝救命之恩。」
殷渺渺本來打算做好事不留名,聽到是歸元門便改了主意,顯露出身形來,問他們:「你們都是歸元門的弟子?」
溫熏風剛要開口,又是一陣劇咳。旁邊有人代答:「晚輩焦遠,和溫師兄乃歸元門下,這位佘師妹是禦獸山弟子。」說著,抬眼微不可見地瞅了瞅來人,只能看到如雲似霧的白色衣袍,具體人長什麼樣一點沒印象,心底卻覺親切。
「你們來這裡幹什麼?」殷渺渺觀他們的本事,應該是門派中的精英弟子,想來出現在此次另有任務。
溫熏風冷靜道:「請前輩見諒,未得師門允許,晚輩不敢妄言。」
「也好。」殷渺渺也不追問,點點頭便消失了。
留下的三人等了會兒,確定她真的走了,這才忙不迭離去。
行了半日路,天色將暗時,他們尋了一處隱蔽之地小憩。佘師妹和焦遠不約而同地讓溫熏風去休息,他們二人值守。
溫熏風大概身體真的很不好,謝過便歇下了。剩下的兩個人例行巡查後,開始聊天。
先聊了聊殷渺渺,「那位前輩好厲害不知道是哪個門派」,「能輕描淡寫殺了金丹魔修,應該是元嬰修為了」,感嘆了許久,都沒提到正題。
聽壁角的殷渺渺:「……」不知道該不該誇小朋友們有戒心,居然一字都沒提正事。
他們吹完她,開始吹不在場的溫熏風。
「溫師兄好生厲害,當是你們歸元門同輩第一吧?」佘師妹明顯有意,和焦遠打聽。焦遠大概習以為常,說了很多八卦。
令殷渺渺吃驚的是,慕天光已經在北洲過氣了。時間就是這麼殘忍,他自斬情絲後鮮少露面,結嬰後更是深居簡出,唯一一次去公共場合大概還是「冷玉」的身份。
這一晃幾百年過去,底下的新弟子從來沒有見過他,以前粉他的女修們,要麼都長大了,不再把他掛在嘴邊,要麼就隕落了。
沒有了人氣,他也就不再是北洲第一男神。
舊人黯然退場,自有新人崛起。
新一代的弟子已經不太吃冰山男神這一款了。姑娘們覺得,一個修士實力過人,那是強他自己,可若運籌帷幄,智謀過人,那就能強一個團隊!
尤其是積分賽興起和道魔大戰的需求,這類智謀類的男神異軍突起,成為了北洲最受歡迎的男修類型。
溫熏風就是個中翹楚。
他不僅修成了強大的雷法,還智謀過人,境界雖低卻時常擔任軍師的角色,備受嶽不凡的重視。
更重要的是,他很慘。
在母體就中了無解的劇毒,其母請了丹心門的長老救治,卻只能用另一種毒來遏製。生產時,因為羊水內的毒性,間接害死了母親。
而他雖然活了下來,可五臟六腑無一不含劇毒,以至於他的身體極度脆弱,只能常年臥病。
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舊沒有放棄希望,忍著極大的痛苦,勤加修鍊,終於築基成功。
智慧過人,長得不賴,身世悲慘,品性出眾。
完美戳中痛點,人稱「多病公子」,北洲風頭無二。
佘師妹都快哭了。
這時,溫熏風醒了過來,輕輕咳著,問道:「你們沒亂說話吧?」
「沒有,師兄吩咐過,我們肯定不會提。」焦遠忙不迭說著,又遲疑道,「可是,那位前輩真的會來探聽情報嗎?」
殷渺渺:「……」
溫熏風遙望著夜空,淡淡道:「防人之心不可無,總之,事成之前,一字都不許提任務的內容。」
殷渺渺啞然無語,暗嘆一聲:歸元門的運氣真是夠好的。
她眼不見為凈,遁為清光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