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詭異。
吳城主等人以為找到了四象門的線索,在貪婪的驅使下追了進來,沒想到落入了秦城主真正的陷阱中。
可是,看似是贏家的秦城主,其實什麼都沒有做。有第七個人綴在他們背後,瞞過了所有人的感知,悄無聲息地把他們關在了這裡。
不止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有一條毒蛇盤桓其中,目的不明。
誰是狼人?
五個城主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殷渺渺。中洲五城為敵多年,固有仇怨,可也知根知底,最陌生奇怪的,莫過於這位玉瓏仙子,最有嫌疑的人不是她還能有誰?
殷渺渺不欲暴露身份,故道:「老城主將我也蒙在鼓裡,你們瞧我做什麼?我被縛了靈力,又是頭一個走過門的,還能是我做了手腳?」
這也是實話。
秦老城主眸色微沉,不無深意道:「她確實沒來過這裡。」頓了下,又道,「可這第七個人麽……呵。」
「玉瓏」沒本事做手腳,秦城主沒工夫做手腳,假如沒有第七人,豈不是說動手的人就在吳城主、楚城主、齊城主、越城主四個人裡?
越城主嫌疑最大,最早開口:「不要中了挑撥離間的計。」
齊城主亦道:「我等起了誓,不可互生嫌隙。」
「說的是不得互相傷害,關了這門可算不得毀諾。」吳城主道了句,再緩和語調,「當然,你說得有理,我等互相提防,便宜的可就是外人。」
他們也不知背後磨合了多少次,雖有齟齬,但仍然保持了信任,同仇敵愾地看向秦城主。
殷渺渺卻斷定有第七人在此,瞧了一遍又一遍,半晌,勸道:「老城主,這地方邪門得緊,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如先想辦法出去。」
秦城主負著手,冷笑道:「你也說了,傷敵一千,才自損八百,出了這個門,我怕是連這機會都沒有了。」
殷渺渺便對其他人道:「諸位也要想想清楚,九成的把握,當然值得冒險。如今各位有多少信心,認為能夠殺了老城主全身而退?不如各退一步。」
「巧言善辯。」楚城主不耐煩道,「就這些東西,不過費些手腳罷了。」
秦城主「嗤」了聲,面上露出明顯的嘲笑。
吳城主倒是忌憚,戒備地望著四周,卻沒看見其他異常,連蚯蚓怪物都只是盤踞在一起,沒有再發動攻擊——老不死的哪來的信心?
只聽越城主驚道:「古怪,它為何不攻擊我們?」
「當然是因為存在著比我們更危險的東西。」殷渺渺道,「它在這裡生活了那麼多年,安然無恙,可見威脅到它的是外來的。越城主,勞煩你看一看,門是被關了,還是消失了?」
越城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走過去用拐杖拄了拄地。
一蓬細如煙霧的小飛蟲鑽到了門縫裡。
少頃,她後退了步:「它在門外!」
「什麼?」
「門不是被關了,是被毀掉了。」殷渺渺故意裝出幸災樂禍的樣子,「幾位城主,好像有人跟在你們後面,想坐收漁利呢。」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話,倖存的機關石門上滲出了一抹淡淡的土色,由淡轉濃,不多時便將整面厚重的石門給吞沒了。泥壤取而代之,霸佔了原來的位置,好像從一開始就在那裡的。
「又是這東西。」吳城主哪會忘記吞無壤,轉頭看向楚城主,「蟬兒不是死了嗎?」
楚城主點頭:「是死了,也不知道這又是哪裡來的。」
二人說話間,吞無壤已緩緩漫過地面。一大群牛馬大小的螞蟻為之驚動,成群結隊地爬出土層,烏泱泱聚攏在頭頂,嚇死個人。
齊城主喃喃道:「離我們這麼近,竟未發現。」
「它們染上了深淵的氣息,與深淵渾然一體。」越城主手中的拐杖靈巧地遊走,清掃路障,穩步後撤,「我同意玉瓏道友的看法,各退一步,離了這裡再說。」
「遲了。」吳城主恨恨道,「這東西難道會跟著我們跑?必然是有人驅使。」說罷,高聲道,「閣下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不如出來一見。」
幕後之人不出聲也不露面,全無大反派話多的特徵。
吞無壤猶如漲潮時的海水,徐徐往裡逼近。
殷渺渺開始覺得奇怪。
深淵氣息強烈,能夠提供的煞氣遠比普通的戰場多得多,而若要元嬰的屍身,捕殺幾個妖獸也就有了,還更隱蔽。假如她是幕後主使,完全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現身,大可隱秘行事。
但對方偏偏毀掉了通道,暴露在眾人眼前。他們這裡一共有六個元嬰,哪怕實際戰力不如藍素心、任無為等人,亦不可小覷。
為什麼要這麼做?
蚯蚓交結而成的怪物似乎很怕吞無壤,慢慢向地縫裡傾斜,鑽入土層深處。螞蟻群中,巨大如象的蟻後虎視眈眈地看了他們一眼,卻沒上前,反而「哢嚓」「哢嚓」地斜著爬走,後頭跟了老長一隊工蟻,秩序井然,秋毫無犯。
吞無壤動了動,看起來想蔓延過去,可很快頓住,身體如海浪起伏,無聲地逼迫著在場的六個人。
形勢不明,一動不如一靜。
秦、楚、吳、齊、越都是有年紀的老前輩,關鍵時刻自然沉得住氣,按兵不動,且看他有什麼花招。
對方也沉得住氣,不言不語,冷眼等著。
*
四象門裡三方對峙,同一時間,外頭已是沸反盈天。
葉舟隨著燕白羽到了陽城。一個時辰前,吳城主出現在此,偷襲了秦城主。好在有秦九奮力護主,擋了致命一擊,秦城主趁機脫身而去。
吳城主自然追了上去,此外,楚吳的修士亦開始攻打陽城。這次他們施行的是斬首戰術,秦老城主逃亡,秦九身死,下面的人自然方寸大亂。
沒過多久,吳城又放出假消息,說秦老城主已經隕落,投降不殺,騙得許多心思不堅定的修士繳械投降,開了城門。
楚吳聯軍舉著火把,入主陽城。
期間,葉舟沒有絲毫插手五城內務的意思,冷眼旁觀,只是時不時蹙眉,瞧眼天空,疑慮道:「這次的天狗食日,好像時間長了些。」
十四洲的天狗食日次數不少,修士活得長,記載的也多,短的約莫數分鐘,長的可達一兩個時辰,但像今天這樣,從開始到現在已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被天狗吃掉的部分才三分之二,看起來整個過程要持續上大半天。
燕白羽頷首:「天狗食日,天地無光,不祥之兆啊。」
「可是吞無壤沒有出現。」葉舟垂眸望去,只見陽城的土都被血融成了紅色,血水蜿蜒下流,向低矮處淌去,曝在野外的屍首引來了許多妖獸。烏鴉禿鷲蹲在屍身上大快朵頤。
這已經是近些日子以來傷亡最重的一次,為什麼吞無壤卻沒有出現?是有別的目標,還是之前向天涯追尋而去,阻攔了對方的舉動?
他思忖著,沒個準確答案。
*
遺址內。
殷渺渺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說來奇怪,己方人多勢眾,又佔有地利,極有可能召來外援,自然可以八風不動,靜觀其變,岱域憑什麼那麼沉得住氣?
一個理由是性格使然,和他們拚誰更有耐性,另一個理由,則可能是耗下去對他們更有利。若是前者,輸了先手也輸得起,可要是後者呢?
考慮到望京鳥的指引,殷渺渺決定賭一把。
她抬了抬手,後背肩胛骨上扣著的血翼鎖抖了抖,圓融連貫的靈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暗下去,不過一息功夫,鎖便脫落下來,落到她雪白的手心裡。
齊城主一驚,當即手腕中又翻出一件法寶,乃是一團細如牛毛的絲索,想要悄無聲息地套住她。誰知才抬起手腕,就聽她道:「省點力氣,應付這個東西吧。人家把我們困在這兒,你們不急,我還急呢。」
吳城主冷冷道:「你急什麼?」
「城主想想,大家都不在,恰好便宜了誰。」殷渺渺臉不紅心不跳,馬上找到了個合適的背鍋俠,「這些年,西洲那邊熱鬧成什麼樣,你們就沒個數?」
魔修?這……確有可能。
一直以來,中洲就是魔修活躍的一大地方,道門弟子外出歷練,與魔修狹路相逢的可能性極高。如今魔修已佔據柳洲、半個鏡洲、半個陌洲,與中洲的魔修裡應外合,準備進軍中原腹地,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自己在外螳螂捕蟬,家裡無人,要是被魔修抄了後院,那可得不償失了。幾個城主一下子思量開了。
殷渺渺有心借他們的力量解決吞無壤:「有什麼話,不如離開了再說。」又暗中傳音給秦老城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老城主還是先養好了傷,有心算無心,總比現在妥當。」
秦老城主也有些鬆動。別看他一副決不罷休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氣勢,否則他露了怯,真就沒活路了。
早前他輸了半籌,是沒想到齊、越真的狠得下心來,但要是能解了危機,他自然有辦法遊說他們反水,故而來了個默認。
這個時候,空中響起一聲嘆息。
「這是我與她的舊怨,你們要走,悉聽尊便。」
言語罷,沼澤似的吞無壤竟然蠕動著留出了一線邊緣.雖不能回到石道裡離去,但能繞到邊緣,自行開闢出一條路來,左右寄居在裡頭的螞蟻已經搬了家。當無甚威脅,待離了遺址的特殊環境,再用挪移術抽身即可。
「他是誰?」秦城主沉聲問。
「玉瓏仙子。」有個身影走出了虛空,立於眾人面前,「或者說,素微仙子。」
殷渺渺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反問:「那麼,我該稱呼你什麼呢?盧道友,還是凌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