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歸塵子說白了就是不想死。
人的壽數是有限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古人因爲生活環境艱苦,營養不良等問題,能活到七十多歲已經十分罕見,煉氣修士引氣灌體後會改善體質,却仍舊是屬人的範疇,無法改變壽數,因而上限仍舊是一百歲左右。
可築基之後,就等於是真正跨進了修真之路,脫離了凡胎的範疇,壽命也被延長至兩百。
歸塵子今年八十了,哪怕外表還十分年輕,可十年之後,他就會迅速衰老,與凡間老人無异。
他在修真界不停地尋找築基的機緣,一天夜裡,他被妖獸追踪,意外跌入了一個洞府,本以爲會得到大能傳承的歸塵子欣喜不已,沒想到什麽都沒看清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到了凡人界。正失落之際,遇見了被卓煜召回京的鄭威,在施展了一番神通後,他被鄭家奉爲了座上賓。
聽完鄭家推心置腹的一番招攬後,他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說偏門不是很偏門,但鮮少有修士那麽做的法子——以信仰進修爲。
他還是從一個散修那裡聽來的法子,那人在凡間是個妙手回春的大夫,恰逢亂世民不聊生,瘟疫橫行,他救了無數人的性命,感激涕零的百姓就爲他立了生祠,尊爲醫聖,幾十年後,這個人就莫名其妙入了道,成了修士,而且進階飛快,羨煞旁人。
想起這件事,歸塵子就改變了想法,認爲誤入凡人界不是巧合,而是他的機緣來了。
他和鄭家達成交易,他助鄭家成事,鄭家則使他成爲國師,受百姓信奉。
蝴蝶講得很仔細,殷渺渺假裝漫不經心,實則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她首先捕捉到的是「凡人界」和「界門」這兩個至關重要的信息點,思索片刻後,問道:「這段時間以來,你沒有再見到過別的修士?」
蝴蝶美人靈智初開,沒能察覺她在套話,答道:「是。」又不知多想了什麽,補充道,「凡人界中無修士,想來不是人人都有這機緣能來的,仙子身邊的是人間帝王,豈不是比歸塵子更名正言順?」
殷渺渺回過味來了,怪不得蝴蝶美人把歸塵子的盤算說那麽清楚,原來是給她賣好。她不說破,故意嘆口氣:「凡人界啊……」
凡人界中無修士,她也應該是和歸塵子一樣意外流落到這裡的。那如果要回去,是不是意味著必須找到那個界門?
她瞥了蝴蝶美人一眼,它恭恭敬敬垂著頭,沒有主動開口。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它的打算,估摸著是打算把這界門當做籌碼。
也罷,現在也不是找回去的路的時候,比起應該是修真界(也許不叫這個名兒?)的來處,對失憶又重傷的她來說,還是這兒更安全。
她換了個話題:「歸塵子不能親自對卓煜下手?」
「他是那麽說的,人間帝王受天道庇佑,他不能沾此因果。」
殷渺渺點了點頭,凝視著手心裡的蝴蝶:「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是歸塵子的靈寵,爲什麽能背叛他?」
要是結了契的靈寵能隨意背叛主人,哪裡還有修士敢那麽做,這小蝴蝶必然瞞了什麽。
果然,她一問,蝴蝶就下意識地躲藏到了翅膀下,戰戰兢兢道:「他與我結的是奴僕契。」
奴僕契是什麽鬼?殷渺渺面色一沉,厲聲道:「說謊!」
蝴蝶美人被她一呵,頓時慌了神:「我沒有!」
殷渺渺皺眉不語。
蝴蝶美人心急如焚,摸不清她爲什麽說自己撒謊,無奈之下,只好仔仔細細把這奴僕契解釋了一遍。
原來,奴僕契是與妖獸定契的一種,比起平等契、合約契等契約來說,這是對妖獸最不公平的一種,用於修士單方面收服靈寵,成爲奴僕的靈寵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不能傷害主人。
這類契約通常用於低等妖獸,有時需要大規模的簽訂,絕大多數修士在掌握絕對實力的情况下,不會在契約中加上神魂之力,因此,雖然可以隨時殺死靈寵,却無法窺探靈寵的念頭。
對於歸塵子來說,尋踪蝶不過是最下等的妖獸,一般都不開靈智,收爲己用即可,沒想到就被它鑽了這個空子。
殷渺渺面上沉吟不語,心中却暗驚,這蝴蝶不容小覷。它游說她去對付歸塵子,可不就和歸塵子借鄭家殺卓煜如出一轍嗎?
絕對不能將它留在身邊,否則被它看出自己失憶,難保會被欺瞞,但現在不是時候,她還要用到它。
她考慮了會兒,輕笑了起來:「你很乖,我願意留你一條性命。可是我若是放你走,恐怕你會對他吐露我的消息,對我不利;不放你走,你久不歸去,難保他會找上門來,你說,我該怎麽辦?」
蝴蝶美人一聽這話,就知道生死盡在自己的回答之中,毫不猶豫道:「我對天起誓,絕不將仙子的事透露給歸塵子知曉,若有違反,就讓我烈火焚身而死。」
殷渺渺本是不信誓言的,可蝴蝶的話剛剛說完,她就察覺到了一絲奇异的波動,仿佛這誓言被什麽認可了。
而蝴蝶美人說完,神色一鬆,眸光閃閃:「仙子這下信我了吧?」
賭一賭吧。殷渺渺鬆開它:「你走吧。」
「謝仙子不殺之恩。」蝴蝶美人說完,扇動著翅膀從車窗飛了出去,轉瞬間就消失在了飛雪之中。
殷渺渺在車厢裡出了會兒神,這才掀起簾子出去。卓煜的眉毛上雪白一片:「前面有個村莊,我們去借宿一晚可好?」
「不問我那東西怎麽樣了?」殷渺渺笑了起來。
卓煜看她一眼:「你願意說,總會告訴我的。」
「我捋捋思路再和你說。」殷渺渺嘆了口氣,口中飄出白霧,「先找個地方住吧。」
他們找了一戶看起來還較爲富裕的人家。卓煜套用了殷渺渺的藉口,說是急著回家探親,沒想到遇見了大雪迷了路,只好來這裡借宿。
他們男俊女靚,衣著華貴,還有馬車被褥,東西齊全,看起來就不像壞人,村人絲毫沒有起疑,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特地辟出了一間屋子讓他們住。
殷渺渺給了他們一些銅錢,問他們要了熱水和吃食,兩人吃了頓熱飯,簡單洗漱過後就吹了燈上炕。
呃,上炕說話。
卓煜維持君子之風,兩人靠得雖然近,但目不斜視,雙手放在膝上。殷渺渺現在也沒什麽談情說愛的心思,將今天聽到的事删删减减告知了他。
「……事情就是這樣。」
卓煜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殷渺渺也不催他,安安靜靜打了會兒坐。
良久,卓煜才道:「你的傷……還好嗎?」
殷渺渺眨了眨眼,不管這話有多少真心多少作秀,他第一時間關心的是她的傷情而不是其他,仍舊讓她心中溫暖:「實話告訴你,不太好。」
「請個大夫……」他遲疑道。
話未說完,殷渺渺就打斷了他:「無用。」頓了頓,又道,「這件事,恐怕你幫不上什麽忙,我自己想辦法吧。」
卓煜沉默了一瞬,換了話題:「如果鄭家也尋到了一位高人相助,那事情恐怕要複雜太多了。」
「不用太過擔心,他應該沒有太高深莫測的本事。」殷渺渺安慰他,煉氣築基的詞匯她幷不陌生,雖說修真小說純屬虛構,但在道教典籍中也不乏相關記載,無論哪一種,築基都是基礎之意,煉氣猶在之下。
然而,卓煜搖了搖頭,點醒她:「百姓愚昧,古往今來,不乏裝神弄鬼生事之人,何况那歸塵子又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殷渺渺一怔,想起了歷史上著名的幾次起義,都是借的神佛之名。鄭家若是舉起歸塵子這面旗,再鬧出點什麽「天啓」讓卓煜主動退位……
「這麽說起來,是挺麻煩的。」
卓煜反過來安撫她:「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我能遇見你,就證明我不是被那什麽天道厭弃的皇帝。」
殷渺渺笑了起來:「你當然不是,要不然歸塵子怎會不敢對你下手。」
「不幸中的萬幸。」卓煜苦笑了起來,要是歸塵子親自動手,他恐怕就等不到殷渺渺救他了。
殷渺渺聽他聲音沙啞,想起他還在病中:「把手給我。」
卓煜不解地伸出手。殷渺渺猶豫著握住他的手心,肌膚相接,她摸到他手心裡薄薄的一層繭:「如果你覺得不適,就及時告訴我,好嗎?」
「嗯。」黑暗中,他的聲音比往常更低了一分。
殷渺渺閉上眼,嘗試將體內的暖流——或者該改口叫做靈力——傳送進他的體內。過程比她想得輕鬆,靈力很聽話地通過相接的肌膚傳遞了過去,她小心地控制著力道:「感覺如何?」
「很暖和,很舒服。」卓煜說著,不自覺地收緊了五指,與她緊緊相握。
殷渺渺不禁微笑了起來,不斷將靈力傳遞到他體內,流轉一圈後收回:「有沒有覺得好些?」
卓煜覺得剛才好像在湯池裡沐熱浴,渾身暖洋洋的不說,頭腦也清晰了許多:「好多了,這是什麽?」
「等於是內力吧。」殷渺渺言簡意賅,「既然好些了,你趕緊休息,明早還要趕路。」
卓煜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改了口:「你也早些休息……不是還受了傷麽。」
殷渺渺莞爾,聲音不自覺地放柔:「知道啦。」
卓煜這才歇下。
萬籟俱寂之中,殷渺渺思忖良久,决定試一試那個荷包,它看起來像個儲物袋,裡面……是否會有能療傷的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