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磨劍峰離翠石峰不遠, 但全然是另一種畫風。
有一整座山頭被削平成了一個大型的訓練場,到處能見到穿著短打揮汗如雨的劍修。但凡是武修, 都必須在基礎上下足功夫,而在磨劍峰,這一點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磨劍峰的弟子不吃不睡不斷練劍的場景隨處可見,其中不乏資質平平之輩,磨劍磨劍,十年磨一劍, 就算資質平庸,只要堅持勤修苦練,就一定會有所進步。
所以,磨劍峰的弟子不注重外表, 不看重身外之物, 一心苦修,是衝霄宗男修心目中備受好評的一脉。
是的, 僅限男修, 礪鋒真君崇尚吃苦耐勞, 也十分重男輕女。他認爲女修吃不了苦, 老想著抄捷徑,不適合修劍,修了也成不了大器,故而當初知曉寒杉的性別以後, 就認定她肯定以女子身份接近白逸深是想走後門, 十分不喜, 不允許她拜入門下。
這樣的一個人,在外人心中是何評價不好說,至少門下弟子都是真心愛戴的。
呃,其中不包括對於山上陽盛陰衰的哀怨,要知道,翠石峰別名百花峰,磨劍峰別名……和尚廟。血氣方剛的年紀,放眼望去都是同性,一個妹子都沒有,想想都爲磨劍峰的弟子感到心(hAI)酸(pa)。
鑒於以上背景,露華濃出現在磨劍峰時引起轟動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他沒有去過磨劍峰,借了兔虎飛過去,就想著往人多的地方去問一問白逸深的住處,沒想到人一落地,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群待若木鶏的男人。
他被人看慣了,只是微微笑了笑:「這裡是磨劍峰嗎?」
鴉雀無聲。
名妓從了良,照樣艶壓全場。
素來心無旁騖隻曉得練劍的弟子待呆傻傻地望著他,滿腦子就一個念頭:美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美人!
天啊,他真的太好看了!他說的什麽,怎麽聲音也這麽好聽?
換做哪個女修上門,恐怕要被這樣的目光嚇退,而露華濃哪次出行不是萬衆矚目,早就習慣了,何况他們的眼神祉有驚艶而無褻玩,更是不會叫他惱怒。
他不禁輕笑起來:「我找白逸深。」
「白、白師兄嗎?」終於有弟子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指了個方向,「白師兄在那邊。」
露華濃望一眼,回眸笑:「嗯,多謝你呀。」
被他正眼瞧著的弟子只覺得脊椎骨一陣酥麻,膝蓋發軟,耳朵紅燙,人都要飄起來了:「不、不不謝。」
露華濃朝他指著的方向去了,徒留一群人傻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這、這美人是誰啊?真好看!」
到底是修士,美人走了就陸陸續續回過味來:
「他說他是來找白師兄的。」
「靠,難道是白師兄的……?」
「肯定啊,除了白師兄,我們磨劍峰哪裡還有別的妹……咦?」
「剛剛那個……」
「是個……」
「男人?」
被美色迷得七暈八素的修士們面面相覷。
白逸深亦是意外至極,沒想到露華濃會主動登門拜訪:「你怎麽來了?」
「你不來瞧我,只好我來瞧你了。」露華濃笑盈盈道,「不請我進去?」
白逸深慌忙讓開路。
露華濃打量著白逸深的院子,礪鋒真君愛簡樸,故而他這個大徒弟的院子也簡簡單單,只是勉强算得上大氣整潔……潔到院子裡一根雜草都沒有。
「光禿禿和雪洞似的。」他轉了圈,如是點評。
白逸深笑了笑:「不過是個落脚的地方,不用太講究。」
露華濃搖頭:「這樣可不行,太荒凉,看著心裡冷冰冰的。」
白逸深道:「都是身外物。」
「大錯特錯。」露華濃見屋內空空一片,僅有的床帳冷冰冰的沒人躺過似的,就一張蒲團顔色陳舊,折痕明顯,是常用之物,「東西是身外之物不假,然而看在眼裡就留在心裡,心上的東西,能叫外物嗎?」
白逸深沒奈何:「說不過你。」
「除了我,誰高興一杯水都沒有還和你講這麽多?」露華濃斜睨著他,「你懂不懂待客之道?」
白逸深:「……」他去蓄水盤裡接了杯水。
蓄水盤就是修真版的可飲用水龍頭,把杯子放在陣盤裡就能彙聚水靈氣,方便實用成本低。
露華濃非常嫌弃,勉勉强强接過來喝了口,重重嘆氣。
白逸深皺起眉:「出了什麽事嗎?」
「我很後悔。」
白逸深:「啊?」後悔從良?
露華濃一手支頤,一手敲著帶來的木盒,懶洋洋道:「早知道你這鬼地方沒茶具就算了,連水都不怎麽喝,我費什麽勁給你準備茶呀?」
白逸深楞了。
露華濃把木盒推過去:「算了,做都做了,留著喝吧。」
白逸深打開蓋子看了看,滿滿一盒的靈茶花茶,清冽的香氣沁人心脾。他猶豫道:「我不怎麽喝茶,你自己留著就行。」
「得啦,翠石峰缺什麽都不缺花和茶。」露華濃沒說謊,翠石峰的花多,又主經營茶米,韓羽隔三差五就要來送東西,堆得都快發黴了。
白逸深這才收下了,又問:「你就是給我送這個?」
露華濃笑眯眯道:「來看看你,不成?」
「成成。」
露華濃喝了水,在他的院子裡溜達了兩圈,問他要不要下棋,結果白逸深說:「我這裡沒有棋具……蓮生,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會什麽事?」他反問。
白逸深靜靜看著他:「沒有什麽事,你不會突然來見我。」
露華濃臉上就帶了笑:「在你心裡我就這麽沒良心?」
「你和我說實話。」
露華濃頓了頓,半晌,幽幽道:「其實也沒什麽。」
白逸深眉關緊鎖:「蓮生!」
「好吧,殷渺渺出去修煉了,翠石峰上沒有人和我說話,怪悶的。」露華濃迫不得已說了「實話」。
白逸深:「……」無語歸無語,眉毛却是鬆開了。
露華濃似是真的窮極無聊,念叨他:「你是準備學你師父苦修不結緣啦?」
白逸深點了點頭。
「一心向道也好。」露華濃托著腮,「別學我,爲個女人要死要活的。」
白逸深又沉默了。
露華濃動氣:「吱一聲啊,能不能繼續聊天了?」
「哦。」
「木頭腦袋。」
「你向來比我聰明,」白逸深無奈地笑了笑,被勾起心事,「如果當初……說不定你就能和她長相厮守了。」
露華濃嗤笑:「說來說去,你就是過不去心裡的坎。其實沒什麽,投胎到哪裡是命,以後遇見什麽也是命,都是公平的,我看開了,你却還在執著。」
白逸深沒有作聲,他心魔難渡,結丹時足足掙扎了八十一天。
露華濃潑出杯子裡的水,晶亮的水珠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綫:「覆水難收,命亦如此,不要說『如果當初』,沒有意義。何况你所謂的當初不是我想要的:我淪落風塵,固然是大不幸,我遇見她,却是我的大幸,所以世間種種都有定數,我求仁得仁,已經心滿意足,你就看開點吧。」
白逸深怔忪地看著他,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就在剛才,他的境界鬆動了。
「你呀,有今日都是自己的造化,與我無關的,最多……」他停頓,展顔一笑,「最多我是沾了你的光,日子才好過,不然靠殷渺渺?呸,那個女人。」
白逸深忍俊不禁。
「要你笑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露華濃嘆氣,「以後多笑一笑。」
白逸深:「……」
露華濃走到他跟前,指尖點著他的唇角上挪:「就這樣,這樣笑起來最好看。」
白逸深微微側頭避開:「別鬧。」
「害羞什麽?你不結緣還打算一輩子不和女人親近了?」露華濃問。
白逸深起身給他倒了杯水:「喝水吧。」
「不喝了,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露華濃走到門口,西沉的落日映頭他的衣衫,是一種毛了邊的暖光,「送送我。」
白逸深抄僻靜的小路送他,暮色四合,本是歸家的時辰,他却要送人離開。凡間說送人要送十里,有什麽離別的話可以慢慢講,但他送的這條路太短了,眨眼間就到了頭。
「悶了你就過來。」他扶他上了騎獸,「隨時都可以來。」
露華濃沒好氣道:「就你那個破院子,哪裡值得我來?」
白逸深道:「下次來就有茶有棋了。」
露華濃輕笑起來:「我考慮考慮吧。走了,你回去吧。」
兔虎踩著雲奔跑起來,紅衫與墨發如彩雲飄揚,白逸深久久注視著他,不知怎麽的,這次格外捨不得他離開,仿佛預感到了未來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再見面。
他漸漸遠去,消失不見。
白逸深回過身,遠處的主峰上已點起了燈籠,自己的院子却是黑洞洞的,平日裡不覺有异,這時却悵然若失。
*
隔日,任無爲帶著露華濃前往海心火山。
以生魂祭煉法寶屬「禁術」,尤其是曾經出過不少煉器師爲了煉出仙器而屠戮修士的事,是被天義盟明令禁止的。
正因如此,宗門內不大方便也沒有這個條件來煉化,必須要到海心火山才行。
煉器的人是扶乙真君,他是煉器師、符籙師、煉丹師,精通三門專業,是衝霄宗內大佬中的大佬,要不是因爲在這些事上花費了太大的經歷,以扶乙真君的資質,說不定會有化神的一天。
任無爲結丹後,正是扶乙真君替他取的道號,故而兩人算是半師之誼。
這次要給殷渺渺煉本命法寶,任無爲當然要請扶乙真君幫忙,(尤其和萃華峰的龍泉真君有不得不說的恩怨情仇),扶乙真君答應,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半路居然出了生魂獻祭的事。
如果請求的人不是任無爲,扶乙真君可能早就翻臉了,可他還是不能相信會有人心甘情願地獻祭成器靈,因此要求先見上露華濃一面。
「是你主動要求獻祭的?」扶乙真君拈著白鬚,緩緩問,「是何緣由?」
露華濃跪拜在地:「爲情。」
任無爲牙疼,乾脆道:「他喜歡我徒弟,又不能修煉,也不想投胎,就想了這個辦法。」
「是這樣?」
露華濃玲瓏心腸,哪能不知道扶乙真君在顧忌什麽,因而抬起頭來:「是,請您成全。」
「祭煉之法會讓你在清醒的情况下融化血肉,抽魂入器,過程極其痛苦,若你無法堅持,就會魂飛魄散,不得輪回。」扶乙真君道,「你可知曉這痛苦與風險?」
露華濃微微一笑:「我知道,百死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