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謝家水牢,一個僅僅憑藉名字就能讓陌洲修士肝膽俱裂的地方。
張斐然斷然道:「謝家這麽做就是想威懾所有人, 他們沒有想到陌洲會有那麽多人反抗他們, 他們害怕了。」
蔡陽亦道:「不錯, 我們所做的事都是有成效的。只是他們若死了, 怕是會打擊到其他人。」
向天涯問:「你們想去救他們。」
「根據傳來的消息,那幾個人可能是我們之前的同伴。」文茜緩過神來,聲音沙啞, 「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去救他們。」
他們四人一手主導了萬獸會的刺殺, 但參與的不止是他們四人,還有數個與四大家族有仇的修士,只是他們幷不信任文茜等人,事成之後就自行離開了。
大家好歹曾是戰友, 他們落難, 不好袖手旁觀, 而且救了他們,就能讓預備反抗的修士都知道,他們不是孤軍奮戰。相反, 他們就這麽死了的話, 原本想做的人也會因爲害怕而畏縮。
然而,向天涯仍有疑慮:「不是就地處死而是特地送回謝城,恐怕是個陷阱。」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張斐然嘆了口氣, 「可我們總不能就這樣看他們去死吧。」
這的確是件爲難人的事兒:於情於理他們都該施以援手, 但謝家的做派明擺著是挖了陷阱等他們跳進去, 他們一出現,說不定就會有金丹真人出馬,到時候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了。
文茜道:「所以想找你來商量一下,這事是做還是不做。」
「不幹。」向天涯乾脆道,「渺渺還沒醒,我走不開。」
蔡娥忍不住嘆氣:「她要是醒著就好……咳。」挨了兄長一肘,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和殷渺渺的關係還不到可以倚仗的地步,遂連忙掩飾道,「她要是快點醒就好了。」
向天涯心中一哂,殷渺渺看起來既不如蔡娥那樣嬌憨直率,又不如文茜那樣鋒芒畢露,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能讓原先的敵人都不自覺地信任起她的能力來。
深藏若虛,藏而不露,被她吸引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他佯裝沒有注意:「你們是决定要去救了?」
蔡陽搖搖頭:「再打聽打聽。」
「那到時候再說。」向天涯想起另一件事,「信寄了嗎?」
文茜啞聲道:「寄了。」
殷渺渺做事向來周到,早在動手之前,她就把要寄給天義盟的信寫好了。修真界一般用傳訊符傳達消息,但寄給天義盟的却是一頁薄如蟬翼的玉簡,用紅繩系了裝進竹筒裡,封以火漆,再塞進信匣裡,讓修爲最高的張斐然下了修爲高於他才能破開的禁制,複雜至極。
「到中洲大概要三個月吧。」蔡陽估算著時間,「等天義盟有所動靜,怕是要半年。」
「半年啊……」
半年聽著不長,不過是閉個關的功夫,但要是被追殺就另當別論了,是謹慎得躲在這裡避風頭,還是冒險去救那幾個素昧平生的人?
***
春洲,衝霄宗。
逢五是衝霄宗外門開講座的日子,只要是外門弟子,皆可依據自己的興趣愛好到場聽講,不設門檻。
正式成爲外門弟子的朱蕊在上個月就完成了每旬五場講座的簽到,但她今天依舊出現在了論道峰上。
略微熟悉她的弟子見怪不怪,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妹有些名氣,一是生得醜陋,修士裡鮮少有長得那麽難看的,令人印象深刻,二是勤奮刻苦,沉迷修煉與講座,幾乎期期不落,算是本届新弟子中排得上號的苦修。
與往常一樣,講座開始前半個時辰,她就雷打不動地到場,想和之前一樣霸占了前排的蒲團,沒想到大部分位置都坐滿了。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到了後面一個面熟的弟子身邊:「王師姐,今天怎麽來了那麽多人?」
王師姐比她早二十年入門,性格敦厚,很照顧新人,是少數沒有因爲朱蕊生得醜而嫌惡她的人:「今天來講課的是元嬰真君的親傳弟子,人當然多了。」
朱蕊趕緊坐下搶座位:「怪不得。」能聽親傳弟子傳法,就等於是間接聽元嬰真君教誨,人不多才怪,「不知道今日會講些什麽。」
聽講座是一門玄學,主講人不會提前公布內容,運氣好的能聽到非常有價值的內容,運氣不好的就只能聽經書詳解了。
王師姐道:「要是能講一講築基的要訣就好了。」她已是煉氣十層,最關心的莫過於是築基了。
朱蕊才入門,一點都不挑:「只要不講經書就好。」
與她們一樣議論紛紛的不在少數,半個時辰倏忽就過,場上的編鐘「叮咚」一聲,宣告講座開始。
朱蕊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哎呀!」
「認識?」王師姐意外地敏銳。
朱蕊點了點頭:「是接我入門的師叔。」
王師姐不認得:「你可知他姓名?」
「好像是姓雲。」朱蕊道。
「嘶,那不是劍純真君的大弟子?」王師姐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朱蕊不解道:「他很厲害嗎?」
「你不知道。」王師姐小聲道,「劍純真君是我們衝霄宗新晋的掌峰,一共就兩個弟子,一個還失踪了,大家都說這次的擂臺賽劍純真君肯定會收新弟子。」
朱蕊恍然,怪不得周圍的氣氛突然熱烈了起來,肯定有不少人和王師姐想到了同樣的事。
下首坐著的弟子們眼睛放光,雲瀲却一無所覺,淡淡道:「諸位師弟師妹,我今日要講的是『劍氣』與『劍意』……」
一聽這個開場,王師姐就有些可惜:「看來劍純真君是想收個劍修啊,唉,我本以爲他會破例再收一個法修。」
朱蕊被弄糊塗了:「劍純真君的話……應該是劍修吧?他還收過法修弟子?」
「是啊,幾年前失踪了,爲了她,劍純真君還發過好大的脾氣呢。」王師姐語氣裡難掩憧憬,「劍純真君那麽愛護弟子,要是能拜入翠石峰就好了。」
朱蕊忍不住朝雲瀲看了一眼,心道:劍修啊……
雲瀲簡單介紹了劍氣與劍意,然而大部分弟子仍舊茫然,有個劍修弟子便問:「師叔可能爲我等示範一二?」
「好。」
雲瀲站了起來,垂眸想了片刻,正逢山崖邊栽著一樹杏花,茂密的潔白花朵擠滿了枝頭,熱熱鬧鬧,芳香撲鼻。
他指了指杏花樹梢:「看。」
衆弟子舉目望去。
他伸出手,一道清風平地而起,滿樹的杏花被風吹落樹梢,然而沒有飄落在地,而是如同活了似的,似蝴蝶翩然飛到了他手中,成了一把由花瓣交織成的無形之劍。
女修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冷氣,以花爲劍,現在劍修都那麽唯美浪漫了嗎?
雲瀲握著這把花劍,袖手揮下。
潔白的花瓣呈扇形四散飄開,籠罩了聽課的弟子,所有人發間眉梢都落滿了杏花,好像論道峰上下了一場杏花雨。
「好了。」他說著,輕輕拂去了肩頭的杏花,微微一笑。
刹那間,朱蕊耳邊嗡嗡作響,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場中如她靜默的還有許多人,大家既是茫然又是心悸,這樣的劍,真是平生未見……一絲殺氣也無,美得令人心顫。
良久,有年長的弟子問:「敢問師叔,爲何不見你的劍?」
「劍乃凶器,我無有形之劍。」雲瀲道,「世間的清風朗月、飛花青葉,便是我的劍。」
這更是聞所未聞,那弟子遲疑片刻,又問:「那劍意何在?」
「花落的時候好看嗎?」他問。
有個女弟子搶答:「好看。」
「那就是我的劍意。」他輕輕笑起來,「劍氣無形却有痕,劍意無痕却有情,大約就是這樣。」
在場的人望著這滿地落英,一時靜默無言。
他們還不是很懂劍氣和劍意,只是剛才那一劍著實太過驚艶,怕是很長時間都不能忘懷了。
雲瀲想了想,覺得好像都講完了,便看向站立在一旁的人:「梅師妹?」
「多謝雲師兄。」梅師妹是專門負責講座的弟子,「我聽聞雲師兄劍法與旁人不同,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雲瀲微微笑了笑:「不像劍。」
「太好看了。」梅師妹嫣然一笑,「若是劍修都是雲師兄這般模樣,我怕是也要轉而修劍了。」
雲瀲道:「不好修。」
梅師妹笑著搖搖頭:「只是開個玩笑,今天真是多謝雲師兄了。」
「不謝,我有事想要請托梅師妹。」雲瀲道。
梅師妹訝然:「我?」
「是,我想請師妹爲我卜一卦。」雲瀲頷首,「不知道可不可以。」
梅師妹笑了起來:「雲師兄,我們無策峰有規矩,凡是蔔策,必有代價。」
「好。」
梅師妹笑起來:「雲師兄不問是什麽代價嗎?」
「只要我有的,我都給你。」他說。
話說得這般動聽,梅師妹不禁笑起來,好一會兒方道:「我聽聞雲師兄一年前在門派大比中奪得魁首,於珍寶閣中得了一株『玉樹瓊枝』。」
「是。」
梅師妹道:「傳聞『玉樹瓊枝』落地成活,會開出不落之花,我就想要這個。」
「好。」雲瀲答應得很快,「我給你。」
梅師妹道:「那麽,三日後,師妹在無策峰掃榻相迎。」
雲瀲仍是道:「好。」
「還有。」她好似不經意道,「我與師姐都姓梅,雲師兄可不要弄錯了……你應當記得我叫什麽吧?」
雲瀲垂眸思量片刻,說道:「梅落雪。」
梅落雪莞爾:「那便好。」
雲瀲得了允諾,離了論道峰,回翠石峰去取玉樹瓊枝。任無爲恰好回來,奇道:「你把這花弄哪兒去?」
「給梅師妹。」
任無爲:「……理由?」
雲瀲道:「酬勞。」
「……」任無爲撫著額頭,「你要問什麽非得去無策峰啊?」
「師妹。」
任無爲長嘆口氣:「行吧行吧,我不該問的,我就知道。」
「嗯。」雲瀲把玉樹瓊枝收入玉匣,「可惜師妹回來看不見這不落之花了,本來是給她的。」
任無爲一點都不可惜:「你還嫌我們峰上花不够多嗎?送了最好。」頓了頓,又淡淡道,「而且,哪有不落之花?玉樹瓊枝,開的都是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