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鬼王大人!」在場的人紛紛變色。
一個身著勁裝的黑衣男子徒然出現, 負手而來:「府官,嘖, 好大的威風, 這是要管到我的劍王府的頭上?」
府官暗道倒黴。各府和鬼王的關係素來微妙, 理論上來說,鬼王作爲地界上的鬼修,該聽府官調派, 可修爲差距在哪裡, 哪個鬼王肯屈居人下, 搶了看中的地盤化爲己用是常有的事。
他是劍王府隔壁府的府官, 估計劍王想幹掉他搶地方了, 這次若不是丟了至關重要的寶物,也不至於冒險前來。他爲了不讓鬼王警覺,還特地隱藏了身份, 沒想到居然被撞了個正著。
唉,好端端的,劍王進焰獄幹什麽?
他强作鎮定, 拱手道:「劍王有禮,我來劍王府乃是私事。府中有物被盜,我爲追踪賊人到此,因不欲聲張, 這才沒去王府拜見, 請鬼王恕罪。」
「哦, 這樣啊。」劍王草草點頭, 竟然輕輕放過,又問鬆之秋,「你個大活人,來陰間有何目的?」
鬆之秋平靜道:「找人。想來鬼界沒有不得活人擅入的規矩。」
「這是自然。」劍王沒否認。鬼門就開在那裡,沒有隻允許鬼去陽間,不允許活人進陰間的道理,不過活人幾乎無法在陰間生存,且極其容易被鬼修吃掉,故而現實中極少有人敢進來罷了。
他連續放過兩人,其他人便有些驚奇,不懂鬼王此時現身所爲何事。
下一刻,劍王主動暴露了目的。他朝著杏未紅看去:「小丫頭,你的劍是跟著誰學的?」
杏未紅誠實地說:「不認識。」
「咳!」虞生用力咳嗽,示意她對劍王恭敬一點。
劍王却不覺怠慢,繼續問:「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劍法叫什麽?」
杏未紅想想:「好像是叫天地一劍。」
「天地一劍。果然如此。」他輕聲重複了遍,表情複雜,「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再看到這套劍法。」
鬆之秋同樣震驚萬分:「教你的人是劍魔?」
杏未紅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面對鬼王能好好說話,對著鬆之秋,心裡就有一股强烈的對抗情緒,左右著她的言行:「劍魔是誰?我不認識,關你什麽事?」
鬆之秋微微皺眉,直覺不妙。
劍王的眼神則變得意味深長,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杏未紅警惕地問:「你看我幹什麽?」
劍王恍若沒瞧見,摸著下巴思考:「你學了他的劍法,算起來也是我的晚輩,拜師不太好,觸黴頭,萬一把我砍了就麻煩了……這樣吧,我收你做女兒,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義女了。」
杏未紅:「???」
其他人:「!!!」
「就這麽定了。」劍王毫無爭取當事人同意的意思,一錘定音,「乖女兒,跟義父走,義父看看你的劍法。」
杏未紅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會莫名其妙被當了女兒,堅决反對:「我不認識你,你離我遠點。」
「哦,差點忘記你受傷了。」劍王輕輕鬆鬆拽起了她的紅帽子,像拎小鶏一樣把她拎了起來。
杏未紅待若木鶏,拼命掙扎,剛剛一動,一股無形的力量便束縛了她的四肢,使她全然無法動彈。她張口:「少……」停了停,改了口,「放我下來!」
劍王置若罔聞。
「劍王留步。」鬆之秋開了口,「她是我的人,請您放下。」
劍王挑起眉頭,才想說話,手上的小紅帽炸了,尖叫著說:「誰是你的人?活著的時候賣命給你,死了和你有什麽關係?我說了,我們兩清,你不要管我,我不會管你!」
「瞧見沒。」劍王拎起小鶏仔,似笑非笑道,「她說和你沒關係。」
鬆之秋靜靜地注視著她。
杏未紅無分毫畏懼,不躲不閃,雙眸湛然有神。他閉了閉眼睛,平淡道:「我知道了。」
她又懟劍王:「你放我下來!誰要做你女兒?我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要命令我,我不會聽你的話。」
「小丫頭,拒絕我的下場是很嚴重的。」劍王不見怒容,但沒有人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杏未紅握緊了劍,秀氣的眉毛死死皺在一起,雙目漸紅:「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們!憑什麽你們說什麽我就要做什麽,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她每說一句,語調便高一分,等到喊出最後一句,綁著的髮辮頓時散落,柔軟的髮絲無風舞動,周身布滿了凜冽的劍意,濃烈得近乎實質,宛若一隻渾身布滿了芒刺的刺猬。
束縛她的力量抵抗不住劍意,陸續消散。劍王乾脆鬆了手,饒有趣味道:「不過鬼兵修爲就能做到劍心化形,假以時日,必成好劍。」
鬆之秋的面色微微一變。劍王說的可不是什麽好話,杏未紅的修爲遠遠超出了她的心境,平日裡無礙,今天挑戰府官,不斷拔高自己的臨界點,終於超出了閾值,一受刺激,劍心便淩駕於意識之上。
她被劍控制了。
不是人練劍,是劍練人。
若是落到劍王手上,無須多少時日,只消看准了她的心魔,不斷逼迫她,她便會被劍心反噬,成爲一把傷人傷己的無上寶劍。
不過,到時候活著的就是劍,不是杏未紅了。
他坐視她第一次死亡,無法再漠視第二次,當下便道:「阿紅,沒有人逼你,你冷靜一點,好好聽我說。」
杏未紅趴在地上,掙扎著站起來。
鬆之秋走到她跟前,蹲下來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是如此,我亦如此。自由二字,說來最容易,得到却最難,你想要不受拘束,這麽做無濟於事。」
他看得明白,杏未紅赤子之心,單純又倔强,一旦碰壁,不懂繞路,也不懂徐徐圖之,只會不停地撞著,直到頭破血流,把墻撞倒爲止——當年,她就是靠著這股勁頭,一次又一次學會了原本不可能掌握的法術。
可人生不是修煉,沒那麽簡單。
枷鎖無處不在,她再這麽掙扎下去,會把自己困死的。
是他的錯。山莊裡的姑娘們學法術不是爲了修道,他也從來沒有培養過她們。阿紅一直愛學法術,他只當是愛好,從未教過她修士之道……竟是誤了她。
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後背,掌心却被劍意劃得鮮血淋漓。但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依舊緩緩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杏未紅一口咬住他的掌緣,冷冷道:「別碰我。」
真是個倔脾氣。鬆之秋笑了,一根細細的荊棘爬上他的手背,宛若竪起尾針的蜜蜂,狠狠蟄住了她。
杏未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頭一歪,咚一下摔倒在地。
「長夢荊。不愧是仙椿山莊,手筆挺大啊。」劍王似笑非笑道,「只是本王剛剛說了收她做女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無生恩,無養恩,甚至不曾教導她,父女之名,說得好聽罷了。」鬆之秋淡淡道,「你不過是看中了這把劍。」
劍王好劍,普通的劍再好,哪裡比得上一把活生生的「人劍」?劍王沒有否認,反問道:「你以爲能從我手上把她帶走?」
「帶不走,就殺了她。」鬆之秋冷淡道,「寧死不受制於人,想來也是她願意的。」
劍王冷笑:「你膽子倒是不小,別忘了這是什麽地方。」
「不敢忘。」鬆之秋的態度依舊不卑不亢,說謙遜够謙遜,說狂妄也够狂妄,「我雖是個法修,對煉劍也有些心得——人劍固然珍貴,却比不得劍魔親傳。三界之內,恐怕只有她一個人會《天地一劍》了。」
今人沒有幾個知道劍魔的事迹,但他却很清楚,這可是個走火入魔了照樣能把各大門派的高手一網打盡的頂尖高手,後來若非引來渡劫天雷,壓根殺不死他。况且,他就算是死了,留下的魂魄也能搞得西洲天翻地覆。
這般强大的人,創下的劍法却未曾流傳後世,惹得無數人扼腕嘆息。他不知道杏未紅是哪裡得來的機緣,但比及一把不得寸進的「人劍」,修習《天地一劍》的修士無疑更有價值。
杏未紅心思單純,想要算計她輕而易舉,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夭折,然而,如果有個實力高强的「義父」,情况又有不同。
她的力量可以爲劍王所用,劍王也可以成爲她的庇護。
他打聽過劍王的事迹,這人行事隨心所欲,全憑喜好,但能活著修到元嬰的沒有笨人,真是個一心向道的劍痴,搶什麽地盤?他有野心。
而杏未紅有價值。
鬆之秋緩緩道:「把她留給我,我會幫她度過心魔,也會勸她同意認你做義父。」
劍王挑起了濃眉,高深莫測地瞥著他:「你在和我談條件?」
「你沒有不同意的理由。」鬆之秋的手搭在杏未紅的後頸上,「長夢荊是仙植,沒有椿的力量,誰也喚不醒。」
劍王看得出來,鬆之秋幷不是在威脅他——要麽把人帶走,要麽殺了她,他不會留第三條路。嘖,看著柔情款款,下起手來這麽狠。
「一年。」他說,「一年之內,你辦不到,把命留下。」
鬆之秋道:「可以。」
「留在這裡。」劍王補充。
「不行。我有別的事要做。」鬆之秋說著,眺望遠處的陰火,「恐怕也是鬼王你想要做的事。」
劍王看不慣鬆之秋的做派,雖顧忌著神木的力量,沒打算弄死他,不過叫他吃點苦頭還是可以的,但這會兒看到他的視綫,語氣一變:「也?」
鬆之秋頷首。
劍王眯起眼睛,面色陰沉。
尋常鬼修不清楚,但他知曉,焰獄突然出現了陰火幷非小事:陰消陽長,陽消陰生,這陰火在焰獄裡至少待了一百八十年,它不斷成長,焰獄裡的烈火却在消退,如若不能及時祛除,終有一日,烈焰地獄裡的火焰會變成此種陰火的天下。
他放出丹霞玉的風聲,不過是迷惑人心,實際上是借此機會確定陰火出現的範圍,想要找出源頭,徹底掐滅。
難道鬆之秋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