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第四天, 殷渺渺依舊沒有任何頭緒。她原以爲詩詞中的最後一句「問君誰是惡之花」是狼人殺的意思,找到潜伏在人類之中的惡之花就算過關, 現在看來却幷非如此。
抽中的花是可以被替代轉移的,唯一不變的是它們都需要血。但薛無月是到第二日的夜裡才對她動手, 顯然時限比她寬鬆很多——要不要換一朵呢?
還是換吧。黑色曼陀羅的寓意都不太好, 總讓她十分忌憚。
殷渺渺再三斟酌, 覺得可以考慮用湯澤之前遭遇的紫丁香替代。它代表初戀, 會無條件地聽從初戀者的命令, 而她的初戀……早死了。
她又花了兩天的時間, 找到了紫丁香。
丁香花小而密,摘下來如同一把匕首, 在指間散發著淡淡的芬芳。殷渺渺沉吟不定, 她剛想到, 湯澤與薛無月結伴同行,「初戀」或許未必指的是真正的初戀情人,亦有可能是第一眼看到的人。
當時那個妖修鳥人即是如此,還把她嚇了一跳。
可她這兩天沒遇上能下手的對象,都靠自己放血養花, 加上舊傷沒好, 再這麽下去不是辦法。
「賭一次。」她笑著喃喃。反正如果「初戀」的對象不太對頭, 她就找個帚石楠扎自己一次, 愛來愛去, 背叛來背叛去, 也挺有意思的。
亦真亦假鏡中花, 玩游戲最忌諱的就是當真。她想著,反轉花枝,對準自己的手背就刺了上去。
曼陀羅憤怒了:小婊砸,我對你這麽好,你居然要拋弃我!
它凶狠地竪起鋒利的葉片,朝著試圖侵略自己地盤的紫丁香撲了過去。紫丁香比起曼陀羅,那就是個柔弱無害的小奶猫,嚇得瑟瑟發抖,壓根不敢正面迎戰,掉頭就跑。
殷渺渺愕然,什麽情况,人家都行,怎麽到她這裡就不成立了?
曼陀羅不費吹灰之力嚇走了紫丁香,回頭找壞女人算帳。葉子扭上扭下,指天駡地,就算不能說話,旁人也能感受到它的控訴之意。
「你也不能怪我無情。」殷渺渺嘆息一聲,滿臉無奈,「天天割血喂你,我也吃不消,咱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曼陀羅冷笑兩聲(當然,它不會笑,只是予人這般感覺),忽然鑽到她手腕的傷口處絞纏,結痂頓時破裂,滲出鮮血。
殷渺渺拽住它:「你幹……」什麽?後兩個字未出口,曼陀羅的根葉就飛速生長,將她整個人都緊緊纏住,葉緣割開頸側腿側的動脉,瘋狂吸食血液。
冷,越來越冷。
不是溫度下降了,是身體失血發出的警告。她强忍著頭暈目眩,五指燃起地火,牢牢抓住了它。
既然撕破了臉,就把它搞掉。
地火燃燒著,强橫的火力烤幹了周圍的水分,方才精神抖擻的丁香花林集體蔫頭搭腦,花骨朵齊齊扭向另一方,畏懼之意溢於言表。
但曼陀羅不。
它冷漠地看著,不爲所動。
地火沒能傷到它分毫,就好像是游戲規定此處有debuff,你升級到滿級大號都沒用。
麻煩了。殷渺渺擰起眉,緩緩倒在了地上。
她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依稀間,她似乎看到了當年稱心去世前,與她在屋中對弈的畫面。他拈著棋子,口唇微動,似乎是在說什麽。
可她一個字也聽不清,反復問:「稱心,你說什麽?」
如此好幾次,屏蔽在二人之間的屏障才倏然消失,他的聲音傳入耳中:「主人不必問我說了什麽,答案早已在你心中。」
什麽答案?她怔忪納悶,下一刻,意識復蘇,人清醒過來。
稀疏的月光落在身上。殷渺渺頭暈乏力,緩了半天才爬起來。她依舊在原地,似乎很幸運的沒有被人發現,只是……她環顧四周,視綫久久停駐在不遠處枯黃的稻草堆上。
那裡不是一叢開得正好的丁香花?
她昏迷了多久,它居然全謝了?
右臂上傳來噬骨之痛,像是骨頭碎裂成了千萬片,通通戳進肌肉裡,也像是鑽進了無數條寄生蟲,肆無忌憚地在骨肉間鑽洞穿梭。
劇痛中帶著麻癢,熱漲中又有寒意。
殷渺渺低頭看著手臂上傲然盛開的曼陀羅,心情有點複雜——它汲取够了鮮血,開花了。
據說世界上是沒有真正黑色的花的,所謂的黑色多是深紫色而已。可眼前這朵盛開的曼陀羅,光綫一落到它的身上就會被吸走九成九。最後一成勾勒出了它的外形:五彩斑斕的黑。
手肘內側的文字也在此刻重新排列組合,形成了新的提示——昔日死亡花,今作復仇刃,一滴仇人血,厄運即轉移,十二時辰後,閻王來叩門。
她下意識地握住了手腕。丁香在曼陀羅開花後全部枯死,應了那句「我花開後百花殺」,也就是說,想用其他的花代替是行不通的。若想要擺脫十二個時辰後會死的結局,只能禍水東引,轉移到別人身上。
這真是……考驗人性的難題。
曼陀羅舒展枝葉,通過肢體語言冷嘲熱諷:你不是想擺脫我嗎?成啊,滿足你的願望,十二個時辰內做不到,你就去死吧。
殷渺渺假裝沒看見,兀自沉吟。半晌,站起身來,拍了拍裙上沾染的塵土,朝著遠處泛著靈力波動的方向走去。
*
從前,喬平老嘲笑飛英看的話本小說胡說八道。男女主角曖昧糾結時,就會恰到好處地遇到麻煩,然後在解决過程中,彼此感情升溫,情定三生。
哪有這麽巧的事。
結果他現在遇到了……一群不知道原型是什麽的地蟲外出覓食,與他們狹路相逢。他擅長土法,對方亦然,他實力略高一籌,對方人多勢衆,所以一杠就是大半夜。
「來的路上,我聽人說南洲四大妖王裡,別看金妖王的跟脚看著低劣,却極難對付。」喬平想活躍氣氛,玩笑著對汀蘭道,「現在看來,所言非虛啊。」
汀蘭看著面前這個靈力即將耗盡,却還是擋在自己面前的人,覺得無論說什麽都太過蒼白,隻緊緊拉住他的手。
天降艶福,喬平却感覺不到任何欣喜得意,反而窘迫忐忑,仿佛幼年使壞,偷偷吃了師兄的糖果,心虛地不敢看她。
月上中天,子時將至,又到了飲血的時候。
汀蘭冷眼瞧著隱沒在花樹下的地蟲軍團,心知雙方僵持間,氣勢决不可泄,一旦二人有所疏漏,他們便會趁機圍殺。
所以她一動不動,沉默地凝視著它們,唯有面具下的柳眉緊緊蹙起,泄露了薔薇花枝絞入骨髓的痛楚。
一隻溫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由訝然。
自她受傷後,喬平怕她誤會他趁人之危,反而比過去更注意與她保持距離——哪怕她說自己生在南洲,幷不介懷,也不改初衷,爲何現今……溫熱的血液滴入手心,粘粘的粘住了手指,霎時間,她明白過來,心中愈發酸澀。
而聞到了血腥味的紅薔薇鬆開了她的手臂,滿足地汲取每日的養分。
關於愛的花,當然要愛人的血液,才能綻放得最爲美麗。
遠處傳來火光。
黑壓壓的蟲軍察覺到敵襲,紛紛朝著後方涌動。
「誰?」汀蘭一怔。
「估摸著是素微。」喬平鬆了口氣,拉她開溜,「她也對付不了那麽多傢伙,咱們趕緊撤。」
兩人生怕地下有埋伏,不走陸地,只以飛身術挪躍在花枝間,好似兩隻蝴蝶。
月正圓,花也好,兩人狂奔的大半夜,終於在東方既白之時離開了這片蛇莓,到了紫藤蘿架。
紫藤蘿原本就極其壯觀,變大後更是如同瀑布般懸挂而下。
日出東邊,晨光熹微。
紫色的花朵間閃著一點淡淡的光芒。
喬平先驚後喜:「琉璃燈!」
兩人提速,如風般縱身而上,果然在一朵紫藤花間發現了一盞小小的琉璃燈。喬平遞給汀蘭:「你走吧。」
汀蘭稍作思索便拒絕了:「情况還不至於壞到這個地步。」她知曉自己身中薔薇之毒,然而除却汹涌的情意外,不曾感受到其他壞處,他們還有賭約在身,現在就放弃爲時過早。
喬平却不這麽認爲,苦笑道:「你的薔薇花要我的血,我的向日葵要你的血,咱們倆互相喂不是長久之計。」
汀蘭沉默,娥眉緊擰。幻境最初給了四句提示:
亦真亦假鏡中花,指的可能是他們抽到花後真真假假的感情;
我花開後百花殺,原意是指菊花,但現在看來沒那麽簡單,暫時無解;
晝升夜替琉璃出,指的是他們手中的琉璃燈,砸碎即可脫離;
問君誰是惡之花,全然沒有頭緒,要喝人血的算不算惡之花,就算找到了更邪惡的花,然後呢?這總不會是捉迷藏。
兩人對破解幻境毫無頭緒,互相割血又堅持不了幾天,可謂是進退兩難。
「不。」她依舊堅持原來的觀點,「我不走,賭約關係到萬水閣,不到最後一刻,我决不放弃,你走吧。」
喬平一點沒意外,收起燈說:「好吧,那我們就再試試,就從最簡單的開始,咱們去找一朵最邪惡的花吧。」
汀蘭握住他的手:「你走吧,這原也和你沒關係。」
「你不走我怎麽可能走。」喬平搖搖頭,「別說傻話了。」
*
殷渺渺藏在一朵巨大無比的百合花裡,看遠處的喬平和汀蘭離去,這才慢悠悠地熄了火,隱藏氣息躲入花房。
純白的花朵任由她走來走去,安靜如鶏,仿佛是個安安靜靜的美少女。她伸了個懶腰,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柔軟的花瓣上,心道,身懷曼陀羅就這一個好處,再也不必繞著花叢走了。
若要尋人復仇,這花簡直是上上簽。
殷渺渺不是沒想過找蕭麗華,整個幻境裡也只有她能算得上是仇人了。可是,捅了蕭麗華,她就會死嗎?有極大的概率不會,而是接替她擁有這朵復仇花。
以她的個性,肯定會毫不手軟地禍水東引。
「這個幻境怪怪的。」她抬起手臂,凝視著曼陀羅,「完全沒有頭緒,是不是我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