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窗外幾聲秋蟲啾嗚,獨居的寂寞感又襲上心頭,查嬙心緒煩亂不已。
還想那個人做什麼!他都快是別人的相公了……
不能繼續這樣想他了,查嬙望向燭影,費力轉移著心中的念頭。
結果燭影裡竟又出現了聶華霨的面容。
還是睡覺吧。剛要吹熄燈燭上床睡覺,外邊卻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小姐!」
聽到珠兒的叫喚,查嬙把門開了。「珠兒,這麼晚了,妳怎麼跑來了?」
「小姐有人要妳去做他家的小姐。」珠兒興沖沖地告訴查嬙好消息。
「我不相信,妳騙我。」
「我沒騙妳,馬相國的官轎正在客棧外等妳。」
「相國府不是有小姐了,怎麼會要我去做他家小姐呢?」
「馬小姐跟人私奔了,所以小姐妳此去是要冒充馬小姐嫁給聶華霨的。」珠兒嘻嘻笑道,「大聲笑吧。」
查嬙登時臉色刷白,兩腳站立不穩,搖搖欲墜。
珠兒連忙把她扶住,驚喊著,「小姐,小姐,妳怎麼了?」
「珠兒啊,我哭都來不及,哪可能笑?」查嬙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我以為妳會高興啊!妳不是很喜歡聶將軍嗎?」珠兒十分疑惑地看著小姐。
「我是喜歡他,但我又不是馬小姐,怎麼可以代嫁?要是教聶華霨發現了,這……何況這門親事的媒人是皇上……這麼做是欺君,欺君大罪,是要殺頭的。」
「我不知道會這麼嚴重,我只是想幫妳完成心願。」珠兒嗚咽著說。
「別哭,我又沒怪妳,反正妳本來就頭腦簡單。」這也是珠兒老被她欺負的原因。查嬙抓起桌上的包袱說,「我們快逃走吧!」
「逃不了了,相國府的人在門外等著呢。」
「既然逃不掉,那我去跟相國說明白好了。」
「小姐,我有一個想法,妳要不要聽?」
「說吧,妳有什麼笨想法?」查嬙不甚感興趣地睨了她一眼。
「這個不笨,我想妳只要設法讓聶將軍愛上妳,那就算他發現妳不是真正的馬小姐,他應該也不會去皇帝老爺那兒拆穿我們。」珠兒打著如意算盤。
「他不可能愛上我的……」查嬙低聲道。
「小姐,妳沒照過鏡子嗎?妳的美,像瑤台仙女,聶將軍他一定會喜歡上妳的。」
「妳不知道,他心裡已有一個女人了。」
「哦,妳把那個女人趕出他心裡不就得了。」
「妳不懂,就像我心裡只有他一個,誰也看不上眼,我看得出他也是個痴情人。」她臉上漫著一層愁雲,「珠兒,若是我非嫁給聶華霨不可,妳不用陪嫁,這樣要是我有什麼萬一,妳也不至於跟著賠上小命。」
「不!小姐妳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聽話,屆時,我若有個三長兩短,妳要回蘇州,把我的死訊告訴爹娘……還有……替我盡孝。」她雙眼淚花閃現。
「小姐,妳做了那麼多善事,閻王爺不會收妳的。」珠兒聲音哽咽地說著,晶瑩的眼睛淚水迷濛。
這時,門外響起男聲,「小姐,我們該走了。」
於是,查嬙坐上垂著流蘇的華麗官轎,來到相國府。
查嬙翩然走進大堂,沒有打扮,只借穿珠兒的婢女衣服。國色天香何需打扮?增一分則長,減一分則短,修飾打扮都顯得多餘。
「我以為天底下不可能有比我們雯兒更美的女人了,原來天外有天!」馬夫人一見查嬙,就打心底喜歡。
「此女若進宮,三千寵愛於一身,嬪、妃之封是跑不掉的。」馬相國說道。
查嬙淺淺一禮,「蘇州查嬙見過相國、相國夫人。」
「珠兒都跟妳說了吧?」馬相國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主題。
她點頭,「相國大人,民女是來拒絕的。」
「查小姐,妳可能以為聶將軍不好,所以我女兒才要逃婚。其實不然,聶將軍年齡不大,武藝超群,智勇兼備,還是名美男子哩。」
「我和他有過數面之緣,知道他是個忠君定國的英雄,皇上才會賜以尚方,可是我還是不能嫁給他,我的理由,相信相國大人知道。」
「妳所擔心的,我不是沒想到,我已下令府中上下,所有人守口如瓶,這畢竟關係到他們的性命,相信沒人敢透露半點口風。」
「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
「屆時,我們就表明妳是我們收的乾女兒,當時議婚,並沒說是我哪個女兒,所以這並不算犯了欺君之罪。」
這簡直是詭辯,天下皆知相國只有一個女兒。「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我們已經沒有其他法子可想了,老夫這輩子不曾求人,查小姐,這次真的必須拜託妳了。」
「相國府上上下下六百多條人命都在妳手上了。」馬夫人眼眶濕濡。
查嬙聽他們一人一句地說著,心裡紊亂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嫁的不是別人,而是她心裡的人,而且又關係到那麼多人的死活……
「我會讓妳風風光光出嫁。」相國溫和地說。
「這可不是嗎?往後,妳就和我女兒一樣了。」馬夫人又接著說道。
「嬙兒,妳就喊我們一聲爹娘好嗎?」
禁不住他們的苦苦哀求,查嬙屈服了。
「爹、娘。」查嬙對堂上兩老施了家禮。
這天夜裡,她幾乎徹夜未睡。不知是興奮還是憂慮,反正心裡慌得很。她雖想嫁給聶華霨,卻從不敢奢望。
而今後,她將陪侍在他身旁,與他同衾共枕,為他生兒育女。
***
這夜,相國府張燈結綵、紅燭高掛、香霧氤氳,一派喜氣洋洋的婚慶景象。
查嬙身穿霞帔,頭戴鳳冠,坐在舖著大紅絨氈的雕花梨木上。今夜她將由女孩,蛻變成女人。
珠兒穿了新裝,進房點了兩支巨大的紅燭。房內頓時顯得紅溶溶的,瀰漫著一種特殊的氣氛。
「小姐,上花轎了。」珠兒邊說邊將紅羅紗蓋在查嬙頭上。
繁弦絲竹,歡聲鼎沸,畫堂簾幕,燭影搖紅,這景況確是相國嫁女該有的排場。在一陣鼓吹聲中,一抬花轎翩翩落在相府院內,新娘出轎,與新郎雙雙舉行婚禮。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交拜。」
行完禮,新娘在珠兒的攙扶下,進入洞房,新郎則在酒席上陪客、敬酒。
筵席上,王孫貴族們談笑著,話題淨是他們這對金童玉女有多匹配。
「將軍英才蓋世,而素聞馬小姐美麗絕倫,知書識禮,真是人間仙侶呀!」
呸,知書識禮會跟男人私奔?聶華霨憤憤地想。相國之女比蘇州勾欄院的名妓還不如,他至少還是那名妓的第一個男人。
「相國大人,好福氣啊,覓得乘龍快婿。」府台笑說。
「府台說的不對,在下一介武夫,承蒙相國厚愛,委屈了小姐下嫁。」
「哪的話,是小女高攀了。」馬相國連忙搖頭。「小女嬌生慣養,將軍可要多讓著她一點。」
「岳父大人,小婿會好好『疼愛』令嬡的。」此疼愛非彼疼愛!
「將軍,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要陪我們了,新娘等著你喝合巹酒呢!」
這話引起了一陣笑聲,卻沒人發現新郎眼中的嫌惡。
隨後,聶華霨向洞房走去。洞房設在相國府靠近後花園馬小姐的繡閣上。這是由於他的家在遙遠的遼東,京裡沒有家眷親屬,來京只能宿住公館,所以新婚夜在相國府裡過,隔天即帶著新嫁娘返回遼東。
走上綉樓,見一嬌俏的小丫鬟站在新房門口,「姑爺。」
「妳可以下去休息了。」他打賞珠兒一個小紅包。
「謝謝姑爺。」珠兒彎腰行了一禮後下樓。
查嬙蓋頭未揭,只看的見自己的繡鞋,突然聽見開門的聲音,心裡倏地揪緊,又羞又慌——對即將要發生的事。
聶華霨冷冷地立在房門口看向新房。新房內,早已舖設得錦團花簇,鴛鴦羅帳,成雙紅燭,在燭光下,新房似乎含著無限柔情蜜意;薰香爐裡,淡淡清煙,幻化出仙境般的朦朧,而窗上和銅鏡上顯目的「喜」字,與閃爍的燭光溶成一體,顯得異常香艷。
他的新娘子恭謹地端坐在合歡床上。聶華霨拿起秤桿,緩緩走到新娘跟前,挑開紅羅蓋頭,一看她的臉,呆住了,懷疑自己是眼花了,還是在做夢?
「怎麼是妳?」他緊緊盯著新娘子,「妳不是蘇州查小姐?」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姓查,我是相國之女馬嬙。」
「那位查公子也不是妳哥囉?」他認為那個自稱查公子的男人就是秦驄。
「我沒有哥哥,他只是一個朋友。」
哼,情夫不說。他對她說,「過來喝合巹酒吧。」
查嬙起身,盈盈冉冉地走向他。頭上的烏雲髮髻,攢金舖翠,熠熠生光,霞帔簪子,隨身擺動,裊娜生姿。
啊,這樣的絕色,哪個男人見了不心蕩神馳呢?他暗想。
她在他對面坐下,獃獃地看著他。「妳不會幫我倒酒嗎?」他沉聲道。
「對不起。」她給他斟滿酒,雙手捧給他,「相公,請。」
「不準叫我相公!」聶華霨突然喝斥她。
查嬙一驚,手中的酒杯掉到地上。「我……我們已經拜了堂,你是我的相公啊……」
「我不妨老實告訴妳,要不是妳父親抬出皇上賜婚,我根本不想娶妳。」原本,他就不樂意這件婚姻,又聽到相國之女跟人私奔,他更是打從心底排斥。
但萬萬沒想到相國之女竟是他日夜所思的女子,他不否認,她的美,仍能使他心旌搖蕩,但只要想到她曾依偎在秦驄的懷裡,一股厭惡之感油然而生。
可惡的相國!竟敢把婚前失貞的女兒塞給他,這對他簡直是種侮辱!
她獃獃地聽著,心裡似有一灘酸水在攪騰。珠兒還說他一看到她就會傾心,她早知這是不可能的,他太愛心裡的那個女人了,眼裡根本看不見第二個女人。
「雖然將軍迫於無奈而娶妾身,但妾身會儘力做將軍的賢妻。」
「聶家對媳婦沒什麼要求,只要不做出逾越禮法的事就好,近日我打算納名小妾。」為了懲罰她的失貞,他決定納蘇州那名妓為妾讓她由妒生怨,積怨生疾,疾而不治。
「我不反對將軍娶美妾。」他要納的妾大概就是他心裡的那位姑娘吧。
「妳也太抬舉自己了,我納妾,需要妳同意嗎?妳就算反對,也沒用。」
看來,他把相國逼婚,以致他心愛的女人只能做妾的帳全算在她頭上。
「時間不早了,卸妝吧。」
這話,像鼓槌敲擊在心上。她心慌神亂地來到妝台前,鏡子裡面,一張比海棠還紅的臉龐!
她把頭上的金釵銀環全部卸下,把霞帔脫下,然後躺進碧紗帳裡,蒙頭躲進鴛鴦錦被裡,閉上眼。等待那洞房花燭夜千金難酬的一刻。
然而那一刻始終沒來,查嬙慢慢睜眼一看,聶華霨伏在案上睡著了!
她的視線落在迎面青瑣窗上的紅「喜」字,覺得那個字委實諷刺……
***
清晨的陽光已經照透了紗簾;查嬙躺在懸著流蘇的錦帳裡,微微翻動了一下身子。
聶華霨看著睡著的查嬙。那臉兒、眉兒!就像玉琢的一般柔美。
他這一生所見過的美女太多了,上至宮苑佳麗,下及勾欄名妓,再美的女子在他看來,幾乎都沒什麼特別了,醇酒美人對他來說不過是色慾發泄的工具而已,從未動心過,然而只有對她,不能自己。
然而她愛的是秦驄,雖然嫁給了他,也不會對他有任何真心,他只能得到她的人,卻永遠得不到她的心。
男女之愛,不在情慾,貴在心心相印,情意交流。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那抱她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聶華霨轉身走出繡房,在花園碰到昨晚守在新房外的丫鬢。
「姑爺早!」珠兒甜笑著,「小姐起床了嗎?」
「還沒,妳去把她叫醒,叫她準備準備,我們該啟程回遼東了。」
「是,姑爺。」
珠兒推門進去,對著查嬙的耳朵喊,「小姐,起床了!」
查嬙坐起身,睡眼惺忪,「討厭!這麼早叫醒我幹嘛?」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說完,珠兒用袖子掩了臉,暗暗竊笑。
「妳笑什麼?」
「小姐,妳怎麼一副還想睡的樣子?」珠兒表情曖昧,「昨晚太累了?」
「妳那是什麼三八表情!我還想睡,是因為昨晚睡得少。」
睡得少?看來昨晚洞房裡春色無邊喔。「別賴床了,姑爺說要啟程回遼東了。」
查嬙一骨碌爬了起來,迅速更衣和漱洗。
珠兒俯身整理床褥,突然驚呼,「小姐,妳怎麼沒……我跟妳那麼久了……都不知道……妳什麼時候……那個男的是誰?」床單上沒落紅,也就是說小姐不是閨女,那小姐的第一次給了誰?
「妳少破壞我名節。」她訕訕地說,「昨晚他沒碰我——」
珠兒的眼珠飛快地轉了一圈,叫道,「哎呀,姑爺會不會是寡人有疾——」
「不會啦,他就要納妾了,怎麼可能不行。」
「他才娶妻,就要納妾!對小姐也太不尊重了,好歹妳現在是相國之女。」
「我不是說過他心裡已經有人了,他要納的妾就是那個女人。」儘管她知道他心有所繫,但她毫不嫌忌,只要能成為他的人,她就心滿意足了。
「小姐妳要反對到底,不可以讓那女人進門,不然此例一開,後患無窮,將來始爺會納更多的妾,而且妾的年紀越來越小,小姐以後就只能吃齋念佛了。」
「我看他不會納很多妾,應該就那一個。」
「那她更不能進門。」
「既然他們兩情相悅,我何不成全他們,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小姐,妳真大方,連姑爺也肯跟人分享,要是我絕不會答應的!」
「對了,也該給妳找個如意郎君了。」她想到常跟在聶華霨身邊的一個都尉,長得十分端正。「妳覺得韓秀怎麼樣?與我實說。」
「小姐,我不嫁!」珠兒一陣紅潮襲上。
「什麼不嫁!男子生而有室,女子生而有家,就連小貓小狗都要配對哩!」查嬙笑道,「又不是要妳馬上嫁,妳現還小,不過韓秀這人不錯,我看親先訂下來,免得他被人搶走。」
「我要在小姐身邊一輩子。」
「我才不要聽妳嘮叨一輩子哩!我們下樓吧,別讓將軍等太久。」
這時相國府客廳內,馬相國和聶華霨在交換禦敵攻守的意見。
「小姐來了。」話聲過後,馬相國和聶華霨不約而同地向門口望去。
只見她穿了一件淡白撒花綾短襖,下著淺綠縐紗湘裙,款款上前走動時,頭上一對蝴蝶金步搖,微微顫晃。
聶華霨一見,覺得恍如巫山神女,格蒲仙妃,比晚上見時更加標緻動人!
「爹,娘。」查嬙向馬相國和馬夫人深深一個萬福。
「賢婿,我這女兒就交給你了。」馬夫人道。
「岳母請放心。」
「嬙兒,妳記住,男人總有男人的脾氣,凡事順著他一點,體諒他一點。」馬夫人囑告查嬙幾句為人妻子的道理。
「孩兒謹記在心。」查嬙辭別。
垂著流蘇的華麗軟轎停在門外。馬相國、馬夫人和相國府的親眷,全部來送她上轎。查嬙轉過身,猛地向相國和馬夫人跪下磕頭,起身向已經揭起的轎簾門,坐了進去。
轎輕輕地搖擺,如坐在小船上,她感覺到自己的命運亦將隨著擺渡,從平靜的此岸,被推向未知的盡頭,那將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她默默地向上天祈禱,不論未來如何,她只希望他能待她好一點。
不要像洞房花燭夜,那麼地冷淡……
***
賀小宛正坐在樓上臨窗的貴妃椅上,想著自己的命運。
十二歲那年,五十歲的父親,到京城參加他一生中第六次的鄉試,結果還是名落孫山。父親因此心鬱成疾,病死在回家的途中,從此母親同自己和六歲的妹妹,孤寡無依,過著饑寒貧困和受人欺凌的日子。
那年大旱和疫病流行,全家衣食無著,母親只好帶著她和妹妹離開老家,沿路乞討來到蘇州。不幸母親和妹妹,雙雙染上惡疾,三天後便死在蘇州山塘河岸上。
她伏在母親身上哭得死去活來,河岸上暖翠樓的鴇母同明情由,反覆端詳她一陣子,然後問道:「妳要是願意待在這裡,我包妳吃好睡好,不再挨餓受凍,唯一的條件是妳要學好彈琴唱曲報答我。」
「大娘,只求您把我娘和妹妹葬了,妳要我做什麼都行。」她哭著說。
於是大娘買了兩副木棺,盛殮了她母親和妹妹,僱人運回老家埋葬。
而她就在暖翠樓,跟隨師傅學習琴曲。漸漸地,她明白了自己的身分,開始感到羞恥、自卑。
教琴的師傅見她被心事纏綁,琴藝始終無法更上一層樓,就安慰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個孤女想要好好地活在世上,可走之路不多,不是做小妾,就是賣身青樓,即使是做丫鬟,以她的美貌,最後恐怕也是成了老爺的玩物罷了。
賀小宛當下嘆了口氣,當自己上了賊船,別無他路可走,該認命了。
三年後琴曲學成,十五歲艷幟大張,花名賀小宛。蘇州城裡,那些紈絝公子、豪門惡少,全都垂涎她的美色,爭著要為她梳攏。
她心想自個兒是好人家的女兒,不甘心將如花容貌和青春拋擲在那些供人取歡的酒色之中,更盼望過自己能有一個理想幸福的歸宿。
慢慢回想起五個月前的春宵初夜,身心交織,纏綿悱惻,是何等幸福甜蜜!
從那一夜起,她和少女告別,蛻變成真正的女人。
從那天起,她也病了,一半真病,一半假病,什麼客人也不見。一心盼著能同她的梳攏人再赴巫山雲雨,豈知他像斷了線的風箏,裊無音訊。
她想替自己贖身去投靠他,就算做他的婢妾也好,可卻不知上哪裡找,就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他會不會去過暖翠樓找過她了?」
貧小宛這樣想著,心裡漫起一團情思悵惘的濃雲。昨夜她被于少堂從蘇州劫來京城,就在這房間暴雨摧花,恣意玩弄、凌虐。
這于少堂自幼不讀詩書,專好玩鳥射獵、吃喝嫖賭,仗著父親于太師的權勢為所欲為,到處採買美女為妾,若有不從,就霸王硬上弓。
她本不該在這,在這的人應是查嬙,但查嬙逃走了,于少堂才找上她,用五千兩買下她,她雖堅持不賣,但憑她一名青樓女子,在一個勢焰赫赫的皇親面前,只有被擺佈的分兒,除非是拼上一死,但死了又如何?
唉,命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但她不想跟于少堂……
賀小宛正暗自悲傷時,房門突地被踢開,于少堂醉醺醺地走進來。
他一雙賊眼緊盯著賀小宛,嘴角揚著邪佞的笑,看著她眼神驚恐地躲閃著,裙衫微微地發抖。他就喜歡女人見著他像小兔子受驚的樣兒,這帶給他一種狩獵的快感!
于少堂的眼睛如兩個噴著熱氣的火山洞,那樣熱辣辣的身軀,瀰散著醺人的酒氣,朝她不斷逼來,使她感到無力和窒息。
昨晚,他命她脫去淫褲,伏在春凳上,他則取出陽具來,往她的股間一抵,她叫喊起來,正想立起來,不容他蠻橫著來,誰料這惡少竟安排三雙毒手,按頭的按頭,拉手的拉手,莫說立不起,想把身子轉動也不能,最可惡的一個,竟站在于少堂身後,在他再度抵住她股間時,把他狠命一推,又抱住他的身子,替他抽送起來。
而她只能發出像殺豬一般的叫喊,除饒命二字之外,再無別話。
「小乖乖,跟我上床。」說完,伸手就要拉賀小宛。
賀小宛往後門躲,「奴家那個來……」
他兩眼目光一凝,「那個來就不行嗎?」
「會觸霉頭的。」她怯怯地說。
「妳這個賤女人!沒事來什麼月事,掃我的興!」說完即一巴掌給她。
賀小宛跌坐在地,眼裡漲滿了淚水,「饒了我……」
于少堂嗤笑聲,抬腳便狼狠踢去,她連滾帶爬地躲開。踢了個空的他,摔倒在地。「好哇,妳好大的膽子,竟敢躲開,今天饒不了妳!」
賀小宛狼狽地退後,撞倒了綉架,一把剪子掉在手邊。
于少堂仍步步逼進,賀小宛忍無可忍,拿起剪子對著于少堂。
他大剌剌地繼續逼進,「我不信妳敢!」
「不要逼我。」她手發抖著。
「賤人!看我怎麼伺候妳。」
他的語音未落,賀小宛眼睛一閉,往前衝,「去死吧!」剪子刺入他肚子。
「妳……妳敢……殺我……」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噗通一聲倒地。
「我殺人了,我殺了于少堂,不,我不要死……」賀小宛喃喃自語地。
不要慌!趕快逃走才是!賀小宛強自鎮定下來,從櫃裡挑了一件破舊衫子換上,再將髮髻擾亂。用油灰把臉胡亂抹了一通,帶了一些碎銀和她的琵琶,悄悄走到屋們口,向外左右張望,沒人!這才匆匆向後門那邊走去。
賀小宛逃出來後,不敢走大街,沿著僻靜的小巷走,想從東門出城。
忽見前邊巷口幾匹高頭馬,幾十名武官,簇擁著一頂華麗的軟轎,喧呼而過。賀小宛定睛看去,不覺驚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朝思暮想的梳攏人就這麼從她眼前策馬揚鞭而過。
下意識往巷口跑去,想喊住她的梳攏人,卻不曉得該喊什麼名字,心裡一陣難過。
「大叔,這是誰的轎馬?」
「大將軍聶華霨正帶著他新婚的妻子回遼東。」
「哦……」她獃獃站在那裡,望著那聲勢壯大的轎馬,突地喊出一個她叫得出的名宇,「珠兒!」一匹駿馬上,年輕武官的身後坐的竟是珠兒!
這丫鬟跟查嬙形影不離,難道那轎子裡坐的是查嬙!
「大叔你知道他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相國的千金,昨個兒才成親的,這麼大的事,妳沒耳聞?」
賀小宛聽了,心裡像風濤攪騰,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昨夜她被于少堂蹂躪,而查嬙卻和她的梳攏人洞房花燭。
不,不該是這樣的!老天搞錯了,昨夜在于少堂房裡的人不該是她,殺了于少堂的人也不該是她,應該是查嬙才對!
而她昨晚應該是在聶華霨的洞房裡……坐在那花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