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四
卻說歸彥因見了胡天玩火種,沒甚意趣,便自離了偏殿,外出來玩。
正值暮春初夏時節,山間清溪流泉,繁花古木,景緻怡人。
歸彥跑跑跳跳,追蝴蝶撓小草,自得其樂。
它自睜眼,便在死生輪迴境裡。雖觀見輪迴境中諸多魂魄夢境,看盡萬千喜怒哀樂愛憎別離,但旁人的生滅故事之中終究無它。
不若此時,萬般皆是真切新鮮,咬一口還有個味道,撓一蹄子還有個彈跳。
歸彥走了一段,到得溪邊。溪邊綠草青青,落英繽紛。溪澗清澈見底。水中有魚,游來游去,時而幾條團在一處,時而甩尾濺出水花。
歸彥便在溪邊趴下,看著水中小魚小蝦。
忽而一隻瓢蟲飛來,落在歸彥耳朵上。歸彥動了動腦袋,瓢蟲不懼它,徑直往它嘴邊爬。
歸彥站起來,伸出蹄子便將瓢蟲撓下。它再看四周,鼻子噴氣,哼了一聲。
不遠處,司坤並三個同夥觀望。操縱瓢蟲的弟子道:「它發現我們了?」
「放屁。」司坤壓低聲音,「不過是個靈獸,能多大能耐?實在不行,我娘還給過我一張伏靈挽魂符,哪怕四階戰力的靈獸也能制服!你且莫慌,只將它勾來。」
司坤是宗門家生子,因著司家在上善部也頗有些勢力,追隨司坤的三人不敢駁斥。且「伏靈挽魂符」素有威名。
那弟子便又驅使瓢蟲去滋擾歸彥。
歸彥攆了幾次。
少時那瓢蟲再來,竟落在歸彥耳朵上,一口咬下去。
歸彥吃疼,「噌」一下站起來,終是怒了。
它用力甩開瓢蟲,一蹄子踢飛,壓低脖子,轉頭看向不遠處草叢。
說時遲那時快,歸彥瞅準方向,猛然躥去。
司坤等人猝不及防,慌忙四散。
轉瞬,司坤鎮定下來,懊惱不已,大吼一聲:「速速結陣!」
來時眾人便已商定,先引了歸彥來,他四人再結成南鄉宿光陣捉歸彥。且趕在靈主來前帶走它。
此時不想歸彥竟是發現他們了,且先發難了。
幸而他四人雖是失了先機,但均是雙溪峰子弟,素來一處練功,也有一二默契。便是迅速成陣,將歸彥困於陣中。
可歸彥卻非好相與。
妖血魔骨,又不是個擺設。
此時受了挑釁,歸彥壓低身體,片刻一躍而起。它也不使妖術也不用魔功,只憑著天生的直覺一身蠻力,撲倒前番操縱瓢蟲的那弟子。
也只電光石火間,那弟子便飛出三丈開外。
眾皆大駭!
歸彥扭過頭去,黃金瞳中光澤閃耀。
另二人嚇住,直退數步。其中有一知進退的,向司坤喊道:「師兄快退,莫要戀戰!」
這話也是給司坤並自己留臉面,招呼間人就飛了一個出去,眾人與歸彥又何曾一戰?
司坤卻是從未吃過這般虧,此時怒極,大罵:「孬種!爾等退罷,我來料理這孽畜!」
另二人有心要走,聞言又恐事後司坤報復,只得硬著頭皮再上。
歸彥便是幾下跳躍,又將人踹飛一個。
剩下一個,眼見己方勢弱,歸彥又向司坤而去。
那弟子大喊:「師兄,孽畜不好相與。何不請出伏靈挽魂符!」
司坤聞言,慌忙從袖中抽出一張黃紙,使一道靈氣,扔向歸彥。
歸彥恰與那紙撞在一處。
頃刻轟然一聲巨響,符紙落在歸彥身上,靈力成網。光電閃過,符籙化為一電光球,將歸彥困在其中。
歸彥如遭雷殛,竟被制住一瞬。剎那神魂之中六芒星震顫。
歸彥吃疼卻不退,呲起尖牙,猛然向電網撞去。
胡天趕到之時,正見歸彥衝破電球,向下落去。
另一頭,被歸彥踹飛的二人已經爬起,正同司坤等重新擺陣。
胡天沖上前,接了歸彥。便見歸彥側身毛被燎糊了一片。
胡天大怒。
他頂在腦袋上養的歸彥,竟有人敢碰!
登時,什麼宗門十禁,全數拋在腦後。
胡天翻手取出葉桑所贈玄鐵小劍,一言不發,照著司坤便是砍過去。
此刻歸彥從胡天手上踉蹌躍起,也向著司坤而去。
司坤駭然,連退數步。另三人上前去擋。
胡天歸彥一處,左右配合,對戰四人。
胡天盛怒之下,不留絲毫餘力,只管殺招招呼,恨不得立刻將人砍成肉泥。
幸而趙菁鏵師徒及時趕到。
趙菁鏵一見此處情形,立刻將事猜得七八分,卻也不能乾站著。他大喝一聲:「住手!想造反不成!」
這一聲裡自帶了修為威壓,司坤等人只得罷手。
蕭燁華也忙上前去攔住胡天。歸彥卻不是他能攔住的。
趙菁鏵便起身去親自去捉。
胡天頓時清醒,推開蕭燁華,趕在趙菁鏵前衝上去攬住了歸彥。
須知趙菁鏵雖是兩次化神失敗,於進階無望,才做了若水部師尊,但他確是個實實在在的四階圓滿。且他又是若水部長老之一,怎生好惹?
歸彥卻不懂這些,它被胡天兜著肚皮攬在懷裡,只管四肢亂踢,掙扎要去踩死司坤。
胡天腦內,一清越聲音嚷:
「放開!」
「打他!」
「打死!」
胡天卻知,趙菁鏵出面此番再打絕無好處。也是情勢所迫,胡天收劍,手落在歸彥腦袋上,輕聲說:「不急。」
歸彥抬起頭看他。
胡天垂頭,手卻是落在歸彥臉上。歸彥張嘴咬在胡天手心。
胡天不動分毫。
司坤此時見趙菁鏵,卻硬氣起來,他上前:「趙世伯,那靈獸襲人……」
趙菁鏵對司坤脾性素來知曉,聞言大喝:「閉嘴!宗門內豈是爾等械鬥之處!若要打,盡可下大比鬥貼,大比之日,隨你二人賭上何物,儘管打去!」
司坤眼中精光一閃,道一聲「好」,便沖胡天說:「你敢不敢!若輸了,我要你手裡的那個黑球!」
胡天聞言抬起頭,笑道:「歸彥不可做賭注,不若賭個其他玩意兒。」
蕭燁華聞言忙攔:「師弟別鬧。大比鬥貼,那是依著當年大比的內容,兩人單獨比鬥。用器、靈獸乃至符籙,俱是百無禁忌的!」
雖有師長看顧,但兩廂損耗,弄到修為消減,乃至損傷道基從此再不能登級進階,也是有的。
「師兄何出此言。別人肖想我家歸彥,都結陣捉上了。現在更是沖到我面前叫囂挑釁。我怎麼會是玩鬧?」
胡天又道,「既然百無禁忌,想是我家歸彥也能上場的。如此甚好。」
趙菁鏵本是隨口一提,不想他二人便當真了。他現下懊惱,又見胡天堅定,便要去攔司坤。
司坤卻非要歸彥不可,便逼迫胡天:「將那黑玩意兒做賭注,或是輸了出宗,你任選一個吧!」
胡天不假思索:「很好,若我輸了,我就出宗。若你輸了,你就給我家歸彥跪下,磕頭謝罪。」
眾皆愕然。
司坤大怒:「胡天,你欺人太甚!」
「少廢話!」胡天怒喝,「敢是不敢!」
「這貼我接下了!」
胡天點頭,摸了摸歸彥的毛,沖趙菁鏵師徒彎腰:「趙師叔、蕭師兄,此處無事,我先退下了。」
胡天說完,扭頭便去。
徒留趙菁鏵等人在原地乾瞪眼。
待走到無人之處,胡天才略鬆開歸彥,他在路邊站定,問它:「疼不疼?」
歸彥此時不掙扎,卻是趴在胡天胳膊上,生氣不高興。
胡天摸了摸歸彥鼻尖:「一個月後,咱們戳死那個混蛋!」
「嗷!」歸彥這才出了個聲。
胡天樂,再將歸彥放到肩頭。一路回了九溪峰,也不去第五季,徑直回了水簾洞。
到了洞府,胡天將歸彥放在石桌上,仔細看它的毛。
所幸只是毛燒了一片,未及皮肉。只是從前火種燒得徹底,此番卻是毛糊了,有礙觀瞻。
歸彥扭頭去看,自己嫌棄自己,跑去牆上要蹭。
「別介!」胡天忙抓了它回來,「我給你洗洗就是了。」
胡天說著,從指骨芥子裡翻出個五寸青花大碗來。
胡天將歸彥坐到碗裡,「噗」一下,樂了。
歸彥立在碗中,瞪胡天。
胡天咳了咳,也不用水,卻從牆角處酒桶裡舀了酸漿妖酒來,替歸彥沖毛。
因想著酸漿妖酒從前能讓歸彥恢復妖力,現下外用說不定也成呢?
也是讓胡天猜著了,幾下沖洗,歸彥身上的糊毛漸漸褪去。
胡天卻不停手,直用酒灌了大半碗,將歸彥半個脖子都淹了。終是忍不住,胡天大笑:「酒釀歸彥!」
歸彥本還是仰臉避酒,抿嘴不高興,此時聞言,「咕嚕」跳出碗來,撲過去撓胡天。
直把酸漿妖酒蹭了胡天一身,歸彥才罷休。
胡天樂呵呵,再提了水給歸彥沖了滿身的酒。又拿出火盆火種,給歸彥烘乾毛,最後拿出梳子來。
歸彥伸蹄子撓了撓梳子。
胡天道:「我今天的作品,一邊梳毛一邊收集落下的毛。怎麼樣,試試?」
「嗷嗷。」
胡天便拿起梳子,給歸彥梳了毛。梳著毛,卻是想起那日從樹裡出來,將歸彥的一簇毛變成了葉子。
胡天便從指骨芥子裡拿出那片葉子,看了看。
那葉子也並非特別逼真,仔細看更像是照著簡筆劃做出的假葉子,只是保存得甚好,至今還是綠油油。
胡天看了片刻,隨手將葉子別在春祀上。卻是想不通,明明不能用靈氣,卻又如何能將歸彥的毛變成了葉子?
這麼想著,胡天手上動作停下。
歸彥不滿,「嗷嗷」兩聲叫。
胡天樂,拿起梳子繼續,直待歸彥趴著睡著了。
胡天再仔細去看春祀琉璃盞上的那片葉子。
琉璃盞中柔光微動。
胡天突發奇想。自己初來時,別的法器用不了,卻也能用一根黑條。那時戳麟鬼鱷牙,殺妖靈化的集卯蟲,乃至向後制伏蝰魯,都是靠著歸彥的那根脊骨。
那毛呢?
不如變一個試試?
胡天低頭看向歸彥,不由伸手捏起它一簇毛。
方要行動,忽又停手。
胡天狠狠拍了拍自己的爪子,又滿腦子歸彥穿上綠葉裙的模樣。
胡天實在忍不住笑,只得趴在石桌上,學歸彥把自己的腦袋埋住。
片刻卻也如歸彥一般睡著了。
此時歸彥卻睜開眼睛,走到胡天面前,咬了咬胡天腦袋上的頭髮。
它又踱到石桌邊上去,蹲下看著牆角的酒桶。
那酒桶蓋胡天還未蓋上,酒桶中,酸漿妖酒香氣陣陣。
歸彥蹄子在桌上搓了搓,歪腦袋將今日之事想了一遍。
歸彥「呼嚕嚕」哼,咬牙切齒,一躍跳到酒桶邊沿,先伸舌頭舔一口,臉縮成一團。
片刻後,它吸一口氣,思及今日竟被個符法電球制住!
歸彥猛然將腦袋埋進了酒桶裡,咕嚕嚕大口喝起來。
待到半夜,胡天被吵醒,迷迷糊糊伸手去摸,卻摸不到東西。胡天猛然驚醒,便聽得歸彥叫嚷聲,並不在耳邊而在腦內。
胡天慌忙爬起來,聞得牆角酒桶裡「咕吱咕吱」細微響動。
胡天撲過去,一看酒桶,哭笑不得。
此時酸漿妖酒半滴不剩,酒桶中,歸彥側身酣睡,時不時耳朵豎起,蹄子蹬蹬酒桶,好似和人打架。再咕嚕嚕發出低聲咆哮。
而胡天腦子裡,一聲又一聲叫嚷疊起來——
「打他」
「踩他!」
「咬咬!」
「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