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十三
歸彥向前幾步,跳上了胡天的腦袋,站在他臉上,看穆椿。
穆椿尋了石凳坐下,坦然看向歸彥:「不必如此,我已立誓,並收他為徒,日後自當不再為難。倒是你,是妖魔,卻不能變化?」
歸彥在胡天臉上蹲坐而下,沒有聲響。
穆椿:「是脊骨的緣故罷。」
穆椿說著,腳下羅盤浮現。死生輪迴境中,黑條裂成脊骨,鑽入歸彥體內。
看完這齣無聲蟄影,穆椿轉頭去看歸彥:「脊骨離體後,並未再成長,重入體內,卻與本體失合。故而現下你也只能是這番面貌。」
穆椿說著上前去,伸手按在歸彥的腦袋上。
歸彥甩頭張嘴「嗷嗚」一口,咬住了穆椿的手指。
穆椿不躲不閃:「莫怕,會恢復的,只是須些時日。你現下這般,倒似個靈獸,也是好的,便於在宗內行走。」
歸彥鬆開穆椿的手指,甩了甩尾巴。
穆椿:「只是,你緣何被榮枯抽去脊骨?緣何在死生輪迴境中?榮枯是去死生輪迴境裡尋夢貘的,卻為何在那處抽了你的脊骨?」
歸彥抬頭看穆椿,「嗷」了一聲。
穆椿失笑:「也是我癡,你現下如何講得。」
歸彥趴下甩尾巴,很是不屑。
穆椿:「是你不想講?」
歸彥反身去用蹄子刨胡天,要將他刨醒。
穆椿忙將歸彥拽回來:「妄起妄滅,於神魂有創。現今該是睡夢修補,勿擾才是。」
歸彥扭頭用腦袋抵開穆椿的手,學著胡天的樣兒,擺了個姿勢,便是「大爺睡著莫來煩我」的樣貌。
穆椿不強求,轉身將琉璃盞調暗,安靜坐下。
其實胡天此時恨不得有誰給他刨醒了。他夢裡許許多多的六角星星砸過來,砸在腳下轟然散開化成萬千流火。
胡天跳腳蹦達一路奔逃,直將自己跑成條狗,吐著舌頭喘氣「呼呼呼」。
腹誹,做個噩夢還醒不過來,真是天下第一糟心事。
又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又誤入了什麼妄幻祕境。
很是苦惱。
如此不知跑了多久,胡天又累又氣,索性破罐子破摔,轉身沖著一顆星星撞上去,英勇大吼:「就決定是你了,皮卡— —艾瑪!」
胡天翻身瞬間,萬千砸來的星星合成一個,兜頭拍在他臉上。
胡天眼前一花,眼前驀然便是灰暗長天,凍結之海,海裡一條被凍得結結實實的白色鏡魚。
此處竟是胡天前番築基後成就的識海。
胡天嚇一跳,心說,怎麼醒了跑識海裡來了?
再待他抬頭,那顆神紋烙在識海裡的六芒星明明暗暗,似有一絲光華流轉,又聽得一聲「怦」。
接著聲音消失,光華不見。
胡天「咦」了一聲,凝神看去,六芒星再無動靜。
胡天不甘心,只管凝神在那處,一時入迷忽覺那顆星又要兜頭拍下來,嚇得他「嗷」一聲,掙扎醒了。
胡天睜眼但見一雙蹄子向自己砸來。
他趕忙滾一圈讓開,忽覺四肢騰空,下一瞬「轟隆」砸在了地上。
外間依舊昏暗。
胡天躺著感嘆,仰著脖子倒看了片刻:「這天還沒亮啊。」
「你已睡了五日。」穆椿睜開眼。
胡天聞聲一咕嚕爬起來,見了穆椿,畢恭畢敬:「師父。」
穆椿打量胡天:「想來已是無虞。」
胡天撓腦袋:「我這是怎麼了?」
「神魂受創,睡夢修補。」
穆椿不多解釋,又說:「下次入夢,不可如此大意。我來時,門未曾合上。既有洞府,便該下個禁制才好。」
禁制便是止步的符、禁止的陣,修士的鎖。
胡天卻為難:「師父,我這殼子只會吸靈氣,卻使不出靈氣來。更別提畫符做禁制了。」
畫符也不是個容易事兒,用器須好,再輔以法訣咒念。畫符之時,修士還需以靈氣沁入符咒。
穆椿卻似早就知道胡天苦處,她揚手隔空合上洞府門,示意胡天坐下。
胡天便在石床上盤腿坐了,歸彥跳到他腦袋上去。
穆椿調亮琉璃盞:「前番已同你講過些許,你也知道,你的軀殼與旁人不同。」
胡天直言:「榮枯的軀殼是死的。」
穆椿點頭:「這裡又涉人族初期修行的基本之法,我先講與你聽。」
如此穆椿便是授起課來。
人族五階之下的修行,大抵是修靈氣強生機,以延壽元。那麼靈氣便是修行根本。
「而靈氣,有內外兩個來源。」
「其一,便是藉助外物吸收靈氣。」
穆椿指著屋內那牆水簾,虛空一抹,便見水簾上隱約白色霧氣浮起凝成一線,緩慢鑽入穆椿手掌。
「譬如這水簾,譬如築基丹一類丹藥,再或靈石。」穆椿收手,摸出釣竿,愣了愣,又收起來。
胡天哽了一下,忽覺自己的師父是窮光蛋,一個靈石都摸不出來,有點想退貨。
穆椿不以為意,繼續說。
「其二,這靈氣便是體內五行相生運轉,生就靈氣。」
穆椿說著,攤開手掌,一個球體出現。球體之上,黑、綠、紅、黃、白五色。
穆椿看著手掌:「此乃我體內五行靈根蟄影。」
一時穆椿手中球體之上,五色轉動,靈氣忽生,四溢而出。小小球體,剎那靈氣竟有磅礴澎湃之勢。
胡天忽有所感,這便是體內五行靈根運動,生出的靈氣生機。
穆椿看胡天似有領悟,又伸出另一隻手去牽引水簾上的靈氣。
水簾上的靈氣如小溪,穆椿掌中五行相生的靈氣如瀚海。
胡天嘆道:「我看《雜略》中講,'五行全備,自行生轉,是為大道'。當時還琢磨身體多大個地方,能轉出多少靈氣來,不如多賺靈石呢。現在看來,我真淺薄。」
穆椿驚訝,又讚道:「勤學善思,很好。修行還須審問明辨篤行。不可輕信一書一家言。」
胡天稱是,卻也沒想到自己還被誇勤學的一天。
想他在學校,何曾如此用功過?
胡天又問:「師父,你這是五行靈根都全了,才生就靈氣。我在大荒界的時候,萬令門的納新,靈根有一個兩個,便是祖墳冒煙,三個就是門派之寶,四個就是天才了。這要如何生靈氣?」
穆椿:「這便是初期修行的目的所在。人族靈根通常不全,五階下的修行,目的便是補全靈根。」
初階煉氣,感受天地靈氣,再以靈氣顯化三魂築基。
築基臻入二階境界後,便是三魂調度,利用靈氣、功法、丹藥、法器等諸多方法,強壯七魄中已存靈根,再依五行相生的自然法則,催生缺失靈根。
直到四階五行俱全,可自行運轉生就靈氣,那是便可臻入化神,成就五階境界。
胡天好奇:「那五階之後如何修行?」
「這先不急說,卻說你。」
胡天拍腦袋:「師父,我特別厲害的,我在萬令門招新的時候,把他們的五隻兔毛兔子都摸出毛來了。我這不是五靈根齊備了?」
「是,也不是。」
穆椿收起手中蟄影,推開水簾靈氣,「你卻是七魄之中,確有五條靈根,當屬世上罕有。」
胡天不由得意,心說怪道荣枯選自己做了替死鬼。
「但你縱然有五靈根,也是無用。你和他人不同,便是上面五行相生的法則,你也用不起來。」
穆椿這一句,好似一盆冷水澆下,直把胡天澆得透心涼。
「你雖三魂七魄是活,但軀殼已死。軀殼無以生轉,七魄中的靈根如失根浮萍,斷線風箏,無以凝聚運轉。」
穆椿不動神色,繼續解釋:「靈根本該是七魄與身體的連接。而你因著寸海釘強行介入,將魂魄釘於軀殼上,好似傀儡玩器。又因曾是修士軀殼,吸入靈氣,故而才能運動。」
胡天:「那我吸收靈氣修煉到築基,就是到頭了?」
「不知。」
胡天:「那我想修行,之後要怎麼做?」
「不知。」
胡天低頭垂目不語。忽地「嗷」一嗓子蹦起來。
卻是歸彥又用嘴薅了胡天一根頭髮。
疼得胡天直跳腳:「祖宗,能不能友好地讓我感受下憤怒,積攢下力量!」
穆椿:「不是絕望?」
「你不是說不知道嘛!又不是說不能!」胡天一手提歸彥,一手摀腦袋,臉皺成一團。
穆椿:「若是我說不能呢?我說你日後都不能修行進階了。」
胡天乾淨利落:「當你說的是放屁。」
歸彥愣了愣,趁胡天不備又跳上他腦袋,舒服趴下去。
穆椿則是「哈」一聲笑出來。
胡天歸彥一同去看她。
「如此膽氣!」穆椿在洞府裡轉了一圈,猛然一拍胡天的肩膀。
胡天「啪嗒」一下坐到了地上。
穆椿愣了一下,咳了咳。
胡天捂著屁股:「師父,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嗎,您別揍人啊。」
「何錯之有?想我人族初始被奴役,何來修行之法?不過先輩師法自然,探索累積才成就今日。」
穆椿冷聲道,「便是有了那仙道傳承的功法,又如何?手執大道功法入妄身死之士,何止一二?」
穆椿轉了一圈,將胡天打地上提起來:「修行從不是照本宣科之事,師法自然定有可為。」
「是。」胡天點頭受教,拜了一禮。
穆椿受了這一禮,坐下:「功法之事,我無可教你。但其他方面,會全力助你。」
此時桌上琉璃盞燈光一閃。
穆椿將琉璃盞推到胡天面前:「此盞名為春祀,用以為禁制,甚好。」
穆椿又摸出釣竿,從星河芥子裡拿出一個瓶子:「一顆大司命,保命用。」
穆椿又摸出前番給胡天的小羅盤:「這是小羅盤,我已收回其上搜魂羅盤投影。現下其上只封一百厲魂,就是你前番在星河芥子中所見鯨魚。放出來咬死個六階修士,沒什麼問題。只是你自己小心,別被咬了。」
胡天哆嗦接過。
穆椿再摸了摸自己的釣竿,問胡天:「你有芥子吧?」
胡天唬一跳,不知哪裡露了馬腳,卻老實道:「有。榮枯有一個,在手指骨頭裡,現在我也能用上。」
「那就好,倒是給我省事。」穆椿點頭,最後攤開手掌,「你的寸海釘。」
胡天接過寸海釘。
穆椿轉頭看窗外。
天邊微亮,遠處雞鳴傳來。
「那我先走了,今日隅中,我會同杜克、葉桑推演小雉劍陣。你屆時去小蘊簡閣。」穆椿打量胡天,「雖你無功法可直接取用,但劍術乃是基本防身之術,還是習得。」
穆椿說著,又拍了胡天肩膀一下,轉頭離去。
胡天則是「啪嗒」一下,又被拍得坐在了地上。
歸彥嫌棄極了,踢了胡天一蹄子,跳到地上。
胡天大怒:「你個小沒良心的,你讓她拍,也得跪!」
胡天說著撲過去捉了歸彥,上嘴薅毛報仇去。
歸彥「嗷」一聲,衝上去蹄子亂踢。
穆椿走出老遠還聽見歸彥同胡天「嗷嗷嗷」的嚎叫。
穆椿搖頭,又轉身,對著一出樹影說:「我教徒弟,你來作甚?」
杜克走出來:「我好奇藤墟關於胡天的那四句讖言,便是來聽聽。不想你卻是吝惜得,連正主都不告訴?」
「不過只言片語,於他修行無益。有甚好講?」
杜克道:「那說與我聽又如何?」
「你當真要聽?」穆椿盯著杜克良久,方念道,「無命有運,天道在身,萬物生復死,猶自死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