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沈時蒼跟著陳越陽去了陳家之後,世界觀就瞬間得到了刷新。
這一次和陳越陽沒什麼關係,而是陳家別墅外的場面,實在是讓他震驚。
距離換回身體已經快一個月的時間了,沈時蒼上次回陳家,還是十一月的時候,而到了十二月,陳家別墅外從上到下,都發生了整容般的改變。
首先是花園最中心的小噴泉,因為十二月的北京已經上了凍,所以早就沒有流水了,上次沈時蒼回來時,那裡面堆的都是乾枯的樹葉,而現在,噴泉裡面和噴泉的圍欄上,擺著整整齊齊的……大白菜。
大白菜像成了精似的,手牽著手、一個挨著一個,圍著小噴泉轉圈圈,從裡面擺到了外面,粗略估計,至少能有二百棵。
小花壇更是誇張,轉圈擺了整整三排的蘿蔔,兩排白蘿蔔一排胡蘿蔔,橙綠搭配,看著還挺有藝術感。
當然,最誇張的還是別墅樓體的週邊,豎著整整一圈紫皮大蔥,拖著長長的深綠色蔥葉的大蔥像一個個矮小的門衛似的,齊刷刷地立在別墅的牆體上,只空下了別墅的門。
“嘿,你看什麼呢!”陳越陽見他的目光根本無法從院子裡移開,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後問道,“這大冬天的,我們家院子裡都沒花了,有什麼可看的。”
沈時蒼看了看放了滿院子的白菜,然後收回了目光,望著陳越陽,說了兩個字:“白菜。”
“哦,你說白菜啊,”陳越陽指著院子裡的菜,對他說,“這是我奶的習慣,老北京嘛,一入冬都會囤菜,現在院子大了還好一點,我奶說她小時候囤的菜更多,院子也比現在小多了,好多白菜蘿蔔大蔥都是直接堆在房頂上。”
沈時蒼:……
他對這種所謂的“囤菜”,感到既震驚又新奇,忍不住去看院子裡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蘿蔔白菜。但是現在,沈時蒼還只是接觸到了“囤菜文化”的一點點皮毛。
在不久的將來,沈時蒼會從陶一然的朋友圈裡,看到連與興老家相關的照片,六百斤白菜、三百斤土豆、二百斤地瓜、一百斤大蔥放在一起的場景,可比陳家的場面壯觀多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暫且不提也罷。
等到兩個人上了飯桌,更令人失意體前屈的事情來了。
“趙姨,我上次回家不是說要做白灼西蘭花麼?怎麼沒有啊?”陳越陽掃了一眼飯桌上的菜色,看到滿眼的白菜土豆蘿蔔之後,忍不住問趙佳芸。
趙佳芸也有些犯難,只能如實地說:“老太太說……不吃反季節的蔬菜。”
“什麼反季節啊!”陳越陽反駁道,“現在都有空運了,哪有這一說。”
“空運太貴了,”魯鳳芝從二樓慢慢地扶著樓梯扶手走下來,對他說,“孩子,你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陳家是從陳銘這一輩開始發跡的,陳越陽的祖父母一輩,家裡條件都不好,就算現在家庭狀況與曾經相比,已是雲泥之別,但節儉的習慣,似乎已經刻在了這群年邁的老人的骨子裡。
陳越陽知道她的脾氣,但還是忍不住說:“現在空運也不貴嘛,超市里都有賣的,交通很發達了啊。”
但是,魯鳳芝卻根本不吃這一套。
她把自己的孫子按在飯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認認真真地說:“那麼便宜的‘空運’蔬菜肯定不是真的,反季節的菜都是大棚裡扣出來的,天天打藥,吃多了生不出孩子,咱們陳家就剩你這麼一根獨苗了,你可要好好的。”
陳越陽:……
陳越陽忍不住皺眉,說實話,他每次聽到魯鳳芝說這種話的時候,都忍不住想反駁。就算是生孩子也用不著他生。
再說,好像他生下來就是為了給陳家傳宗接代似的……
但是這種話他只是小時候會說出來跟魯鳳芝頂嘴,上了高中之後,陳越陽就算是覺得不開心,也不會再反駁魯鳳芝的話。
一來,這種刻在骨子裡的觀念,根本不可能因為他的幾句話就改變,二來,魯鳳芝的年紀一年比一年大,陳越陽實在不想惹她不開心。
可是儘管他習慣了這種話,飯桌上還是會有人不習慣。
陳越陽側眸,瞥見沈時蒼略顯難看的臉色,忍不住在桌子下面懟了一下他的腿,並拼命給他使眼色。
可這傢伙似乎是看不懂他的良苦用心,臉色是越來越差。
直到魯鳳芝吃完後出門,讓趙佳芸陪著去遛彎,陳越陽才有機會問沈時蒼:“整頓飯你都陰著個臉,還好你長得白,要不然我奶肯定看出來了,還得罵我沒招待好朋友。”
沈時蒼沒說話,仍舊低著頭刷碗。
魯鳳芝這個年紀,已經很難接受洗碗機這種新物件了,就連洗潔精她都不同意用,每天洗碗都要用鹽水和堿水輪著洗,平時沒做這麼多菜,要洗的碗碟也不多,趙佳芸幾分鐘就能洗完,任務量也不大,洗完之後剛好陪魯鳳芝出去走走,鍛煉身體,還能消食。
但是今天為了招待沈時蒼,做了好幾道菜,碗碟成倍增長,沈時蒼怕耽誤了老人習慣了的作息時間,影響到老年人的生物鐘,所以便主動攬下了洗碗的工作。
魯鳳芝臨走前交代的是,不能讓客人幹活,讓陳越陽來洗,再加上上次沈時蒼頂著陳越陽的殼子,表現出來的家務能力,也讓魯鳳芝十分放心。
然而真相則是,沈時蒼在看到陳越陽差點打碎了一堆碗碟之後,不顧他的反對,強硬地搶過了他手裡的活。
陳越陽也知道自己不擅長這種事情,於是也就隨他去了。
但對於沈時蒼的晚餐全程都沉著一張臉的事情,陳越陽覺得,他還是得追究一下。
於是,他又問了一遍:“跟你說話呢,怎麼著,我請你吃飯,還請出罪過來了?”
“沒有。”沈時蒼搖頭。
陳越陽問他:“那你幾個意思?”
聞言,沈時蒼又垂下了眼眸。
他頂著水池裡最上層飄著的油星,如墨一樣深邃的星眸越發深沉,似乎想要透過這個普普通通的水池,看到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見他如此,陳越陽有點兒著急了:“我說啊,你能不能別總跟我打啞謎,我這又是哪裡惹你生氣了,你直接說唄,能改的話我就儘量改,改不了的話……那我就沒招了,你忍著吧。”
他這人平時說話就不饒人,有時候哪怕是自己沒理的事情,都不肯讓步。對沈時蒼說的這些話,本意是好的,可最後幾個字說出來,瞬間又欠揍了起來。
沈時蒼側眸看他,那雙烏沉沉的星眸明亮而深邃,盯得陳越陽沒由來地有點發毛。
他不知道那眼神意味著什麼,但他總覺得,這眼神看起來就不簡單。
“你……想幹嘛?”陳越陽忍不住問他。
沈時蒼最後掃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重新放在洗碗槽裡,並說:“沒什麼。”
……
自從沈時蒼去陳越陽家吃過晚飯之後,兩個人之間的冷戰,就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雖然沈時蒼平時還是那副高冷得不近人情的模樣,但陳越陽有時跟他說話,對方已經不再是像以前那樣無視到底,就算不開口回應他,也會給他一個眼神示意。
少年人的天性就是沉浸於征服不可能,陳越陽也是如此。
眼看著對別人都各種高貴冷豔的沈時蒼,獨獨對他有問必應,陳越陽莫名就覺得心裡美滋滋的。
人一覺得美滋滋的,那肯定就要開始飄,開始嘚瑟。
於是,在一個翹掉了的晚自習裡,陳越陽就美滋滋地把這項戰果分享給了連與興。
大概是因為臨近跨年的緣故,宋明延還好一些,盧記平和關哲兩個人也變得浮躁起來,就算坐在教室裡,也根本看不進去書,完全學不進去,陳越陽見狀,索性直接拉著他們蹺課出來打遊戲了。
連與興就更不用說了,他翹課本來就跟喝涼白開一樣自然,而且他打籃球的成績非常好,在國家級聯賽中早就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只有高考的分數別太慘不忍睹,自然有大把的好學校搶著錄取他。
他們四個人,再加上一個美術補習班臨時放假的陶一然,五個少年一起去網吧,占了一排機子,五黑打排位。
連與興打遊戲的本事比程明璽更勝一籌,一局遊戲下來,盧記平和關哲早就忘記了兩校之間的恩恩怨怨,開始互相切磋出裝技巧。
陳越陽放下滑鼠後,終於想起了“正經事”,於是,他扯開了那兩個人,又對連與興說:“小老弟,我有個好消息要分享給你。”
關哲和盧記平一聽,這是有好戲啊,於是兩個人紛紛閉嘴,洗耳恭聽年終大戲。
連與興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問:“不會和沈時蒼有關係吧。”
“誒呀!”陳越陽懟了他一下,“你真聰明,就是這樣!”
連與興:“說吧,今兒個又怎麼負荊請罪失敗了?”
陳越陽:“我呸呸呸呸!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像個舔狗一樣,老子可是正兒八經地請他吃飯,然後就沒事了。”
連與興一聽他這捧一踩一的話,有點不高興,反問他:“你說話注意點兒,老子怎麼就舔狗了?”
“略略略略略,”陳越陽吐槽他,“你這還不算舔狗?”說完,他朝陶一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繼續說,“看你裝得跟個人似的。”
但還沒等連與興反駁,陶一然弱弱地舉手,問出了問題:“請問……什麼是舔狗呀?”
一旁看熱鬧的盧記平興奮地說:“誒呀小老弟,我給你說,舔狗就是——”
“你給老子閉嘴!”連與興打斷了盧記平的話。
然後,他側眸看了一眼陶一然,看到對方手裡捧著的加了冰塊的果汁之後,抬高了音量,朝吧台喊了一句:“人呢?給老子死過來!”
下一秒,一個穿著灰色衛衣的網管小哥,飛速跑了過來。
連與興罵道:“是不是你端的冰鎮果汁?大冬天的你還加冰塊,你腦子被門擠了?”
“對、對不起大哥!我馬上就換!”網管小哥飛速撤下了陶一然手裡的冰鎮果汁,一溜煙地跑了。
陶一然看了看對方消失的背影,忍不住解釋:“你不要怪他呀,是我主動跟他說要加冰的。”
“加個屁的冰啊加冰,我看你像冰!”連與興順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然後把自己的保溫杯放在他面前,說,“渴了就喝老子杯裡的熱水,我是幾天沒吼你,你要開始反天了是不是?說了多少次,冬天不能喝冰水,再讓老子看見你喝冰水,老子就把給你遞水的人腿打折。”
陳越陽:媽的舔狗。
盧記平:媽的舔狗。
關哲:媽的,大舔狗。
陶一然抱著他的保溫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甜甜的枸杞紅糖水非常符合他的口味,和連與興這個人看起來格格不入。
陳越陽拍了拍連與興的肩膀,給了他一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嘲諷眼神。
於是連與興不高興了:“看什麼看,沒見過訓小弟啊?”
盧記平說話不走腦子,張嘴就說:“連哥我覺得這比較像哄——”像哄媳婦兒。
但是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嘴就被陳越陽堵住了,陳越陽給了他一個噤聲的眼神,然後撇過頭強忍著笑意,對連與興說:“行吧,訓小弟就訓小弟。”
但陳越陽心裡想的卻是:老子信了你的邪,你他媽就是個舔狗。
正當一行人準備開始第二輪排位賽時,英雄還沒選完,陳越陽的手機就響了。
他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上標注著“沈時蒼”三個字,就迅速接起了電話。
其他四個人瞧他喜上眉梢的模樣,也忍不住抻著時間不選定遊戲角色,用餘光瞥著他看。
“啊?我有時間啊。”
……
“哦,行,那我現在就去。”
……
“嗯……我想想啊,我送你個什麼比較好。”
……
“不用什麼啊不用,老子就是要送。”
……
等他掛斷了電話,就一直傻笑著看手機螢幕,一直到手機黑屏了,他還沒移開視線。
“你他媽傻笑個幾把呢!”連與興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並說,“趕緊的,選英雄,馬上開始了。”
“你們四個再排吧,我不玩了,”陳越陽瞬間關掉了遊戲,然後對他們說,“我出去一趟。”
“老大!”盧記平叫他,“都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啊!”
今天是12月31日,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北京還下了一場大雪,外面是鋪天蓋地的純白色雪花。
陳越陽說:“我去一趟沈家,今兒是沈時蒼的生日,他哥給他辦了生日趴。”
聞言,連與興忍不住挑了挑眉,嘲諷道:“呦呵,舔狗。”
“我他媽揍你!”陳越陽懟了一下他的肩膀,但唇角的笑意卻怎麼也壓不下來,只能故作威脅道,“你說話注意點兒,別以為跟老子成哥們兒了就能沒大沒小的。”
連與興說:“不是舔狗你就別去,這大雪刨天的,出去吹一股風就給你刮成雪人兒了,在網吧裡打遊戲多好。”
陳越陽反駁道:“老子要好好學習,才不跟你們這群不良少年泡網吧呢,我得找學霸來薰陶一下學習氛圍,畢竟也快高考了。”
連與興:“掰,就聽你睜眼睛瞎掰。”
“我去你的吧,”陳越陽笑著說,然後推開了網吧的大門,又轉身朝另外四個人揮了揮手,說,“走了啊,你們慢慢玩兒。”
話音未落,就響起了關門聲。
“他這是有多著急,”連與興忍不住吐槽道,“我看他才是個舔狗。”
關哲與盧記平互望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而外面,離開了網吧的陳越陽,則很快就等到了陳家的私家車,他去專櫃特意挑了個禮物,然後就直接去沈家了。
自從程慧思兩人落網之後,劉成海的身體就垮了,而沈時望在徹底掌控了沈氏之後,也趁著這次機會,一下子就把當年沈月玫離世的真相翻了出來。
程明璽還好一些,畢竟只有一項殺人未遂的罪名,但程慧思基本上就出不來了,因為,一條實打實的人命,她是逃不開了。
沈月玫的死得到應有的解決之後,沈家兩兄弟的關係也逐漸破冰,雖然多年未曾交流過,冷不丁也說不上什麼太多的話,但沈時望似乎是想要把這幾年落下的親情,全部都一股腦補回來似的,對沈時蒼簡直好上了天。
結果,沈時蒼十七歲的生日,辦得比劉成海的五十歲壽宴還有有排面。
雖說這事兒放在尋常是要遭人詬病的,但程慧思的事情,整個圈子裡都傳開了,所有人都知道沈家的情況,所以對於沈時望瘋狂溺愛弟弟的行為,也都能理解。
陳越陽一到沈家,就被這不差錢的排場晃得有點懵。
他又是打電話又是在微信上發定位,才在主會場的一個大簾子後面,找到了沈時蒼。
沈時蒼這個人真的很神奇,哪怕是在觥籌交錯的喧囂宴會上,他都能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維持著他清冷高傲的人設,頗有幾分“大隱隱於世”的感覺。
“我說,你可是今兒的主角啊,躲這地方幹什麼?”陳越陽遞給他一支高腳杯,然後繼續說,“趕緊出去啊,幫你哥應付一下。”
沈時蒼冷著臉說:“我沒讓他辦。”
陳越陽:“你這人,咋沒良心呢,你哥給你辦是為你好,你還不領情啊?啊對了,我給你的這個是葡萄汁,不是紅酒,你喝吧,醉不了。”
他本來是拿了香檳,但想到沈時望那個一杯倒的體質,於是迅速換了一杯葡萄汁,免得沈時蒼步了沈時望的後塵,在眾目睽睽之下人設崩塌。
沈時蒼今天難得穿了一身西裝,少年人特有的高挑而瘦削的身形,包裹在純黑色的西裝之下,有一種與年齡不符合的輕熟感和禁欲感,再配上那張白皙俊俏的面孔,就顯得格外撩人。
陳越陽有些不自在地抓了一下自己的休閒外套,雖然說也是個燒錢的牌子,但休閒裝和西裝一比,莫名就短了一截氣勢。
為了找回這截氣勢,陳越陽翻出了自己準備好的禮物。
一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
陳越陽掀開蓋子,將那塊貴得嚇死人的手錶拿出來,然後他扯過沈時蒼的袖子,將手錶套在他的手腕上,又幫他系好,看著對方皓白的手腕上,戴上了自己送的東西,陳越陽忍不住翹了翹唇角。
他囑咐道:“你給我好好戴著,這表可貴了,我自己過生日的時候都沒捨得買。”
沈時蒼看了看腕上的手錶,精緻如畫的眉宇微松,雖然沒說話,但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
中國人送禮的講究很多,如果不是關係特別親密的人,像腰帶、領帶、手錶、項鍊、戒指這種束縛性的東西,送了會顯得很不禮貌。
陳越陽作為一個富二代,這種事情本應該是知道的,但岳瀟瀟很早就離婚了,陳銘和他還是針尖對麥芒的關係,魯鳳芝對這些事根本就一竅不通,所以從來都沒人教過他這種事。
但是這些事,沈時蒼是知道的。
他的目光從手錶的指標上移開,慢慢抬起頭,寒潭般清冽的星眸沉了三分,一瞬不眨地盯著他。
“陳越陽,”沈時蒼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我有話對你說。”
十七歲的少年有著極為好聽的音色,既有著大提琴般的低沉優雅,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
陳越陽聽得耳朵有點酥,下意識回望過去,並問他:“什麼話?”
沈時蒼看著他的眼睛,終於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