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番外十

　　2017年9月5日， 中元節

　　黎明請你不要來，就讓夢幻今晚永遠存在。

　　雷雪不記得大白貓被父親帶回家的事情了， 那時她只是個剛滿一歲的小小嬰兒， 一張發舊照片把二者初遇情形記錄下來：裹在繈褓裡的嬰孩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一隻巴掌大的小白貓怯生生縮在床角。

　　紅顏彈指老， 刹那芳華。二十四年過去了， 形影不離的小白貓年邁體衰， 在睡夢中安靜地離開人世，雷雪大哭一場。想不到因緣際會上了蓬萊列車，看到車票下角白貓的時候她頓時熱淚盈眶：大白還牽掛我， 捨不得走；漫漫十八場任務有它朝夕陪伴，雷雪才熬了過來。

　　此時此刻的它不像以往那麼溫暖， 再也不能像熱水袋似的暖被窩，不過依然柔軟貼心， 邊撒嬌邊圍著她亂轉；後者不停親吻大白貓頭頂，替它撓癢癢掏耳朵，像個小嬰兒似的摟在懷裡。

　　低垂窗簾透出曙光，窗外太陽慢慢爬上天空， 離別的時刻來臨了。最後拱拱她脖頸舔舔她手掌， 大白貓這才逐漸化成晨曦， 雷雪強忍著淚水，安慰它也像安慰自己：「別怕，晚上就又回來了；明年中元節就又能抱抱你了。」

　　望著頭頂天花板，自己二十五年人生仿佛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旋轉， 總是伴隨著大白貓的身影。枕邊手機突兀地響起，是小柏？才剛剛六點？

　　「小柏，謝謝你的守元丹，我給大白吃掉了，不知道明年....」雷雪停住了，迷惑地皺緊眉頭。「小骨頭？曹錚和周錦陽啊，我想想，人骨教堂。那是捷克斯洛伐克附近，東邊幾十公里一座叫做庫特納霍拉的小鎮....」

　　七十二個小時之後，雙腳再次踏上捷克領土的雷雪發自內心感慨：「我得承認，我發過誓再也不會踏入這裡半步。」

　　「就當為了曹錚和小骨頭嘛。」米色長款風衣、淺藍連衣裙，柏寒正用寬簷帽對抗灼熱耀眼的陽光。身畔梁瑀生則是深駝風衣米色圍巾，看起來倒有幾分情侶裝的意味。沈百福則墨鏡搭配牛仔裝束，相當休閒。

　　包車前往庫特納霍拉的道路還算暢通，可惜司機完全不通中文，自顧自哼起歌兒來；上次聚齊還是年中北京聚會，四人聊的開心，沈百福成了重點關注對象。

　　「徒弟，你是沈天奇吧？」柏寒戳戳他肩膀，「你在山上就和佛珠互換了，或者它把你操縱了，對不對？」兩個靈魂共用一個身體、奪捨附身靈魂轉換，諸如此類的恐怖片她可沒少看。

　　沈百福無奈地搓了搓臉：「人和人之間基本的信任呢，都哪兒去了？平常什麼樣那天還什麼樣，一點都不帶變的。」

　　梁瑀生晃晃手機：「福哥，不能怪隊伍不信任你，問題你這個說辭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上到人家高藍鳳那麼大條蟒蛇，下到雷雪小白貓，包括老劉他母親在內該活的都活過來了，到了你這裡不靈了，說不過去對不對？」

　　雷雪也來湊熱鬧：「對啊，你好歹照張相片當證據嘛，或者身邊有人也行。哎，要不然明年中元節我們找個地方聚聚吧？我家大白也一定想見小柏的大黑呢。」

　　畢竟平常蓬萊裡頭，除了小骨頭和自己人，大黑狗最合得來的就是大白貓了。四人都覺得可以，打算明年提前徵求徵求各自守護神的意見，又把話題轉移到正事上。

　　確保司機視線被梁瑀生身體牢牢阻擋，柏寒小心地從行李箱中取出皮包，打開來露出一截青白纖細的腿骨，悄聲說：「記不記得曹錚，那時候？」

　　脖子動脈多了個大豁口，敷上的藥膏幾次被噴泉似的鮮血衝掉，曹錚兩隻眼睛慢慢睜不開了。驚慌失措的小骨頭牢牢抓著大黑狗不放，後者一口咬住他胳膊，可惜這個銀光閃閃的骷髏小孩還是跟著逝去的曹錚化成點點塵埃。

　　雷雪眼眶紅了，「是大黑咬下來的嗎？」

　　「不是。」柏寒也歎了口氣，「這個是腿骨，我問了大黑，應該是平常晚上它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小骨頭遠遠拋出去逗它撿回來的。想不到小骨頭死了，大黑還一直藏著它。」

　　人骨教堂只是座灰白色哥特式建築，看起來並不起眼，走入內部才發現恐怖之處：到處都是灰白僵硬的人類骸骨，天花板、牆壁、門窗甚至燭臺、家族徽章、簽名檔無不如此，令遊客不寒而慄。

　　「好像和我們經歷過的任務世界差不多。」雷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緊緊握著柏寒胳膊。「我看看，啊，在那裡！」

　　大廳內部有座人骨砌成的龐大祭壇，成百上千的骷髏面朝外面，頂部有個戴著頭盔的灰白骷髏用兩隻黑洞洞的眼眶瞪著四人。雷雪遙遙指著它：「不對，不對，它在那個世界更大一些，長得不太像人，第七晚頭頂長出兩根犄角--應該是魔鬼化身。」

　　「其它部位藏在教堂各個角落，我記得左腳在另一個房間的泥土裡，像把掃帚似的自己跳出來。所有肢體齊全之後，那隻骷髏也飛到脖子上，一隻巨大的白骨骷髏便活了過來，頭能碰到屋頂。」雷雪滿臉都是恐懼，有點神經質地警戒四周，「它用自己的肋骨當成武器攻擊我們，不少新人被砸死了，骨頭活生生從身體裡面站起來....」

　　相比討論靈異任務，還是回憶小骨頭的故事更愉快一些。

　　到底是怎麼來著？柏寒拼命回憶筆仙任務的閒聊左右張望：「我記得曹錚說，是在地下室牆角遇到小骨頭的。身體被埋在地裡，只有腦袋露在外頭，見到曹錚就叫『拉我出來』」

　　好像挺恐怖的。咦？雷雪毫不猶豫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還回身招手，「這邊這邊，我記得路。」

　　也對，那場她和淩耀祖也不過是低等級乘客，好不容易有個被鬼魂看中的曹錚，急需守護神的周錦陽杜老師王家宇想必沒少趁著相對安全的前幾晚過來圍觀。

　　柏寒忽然對雷雪很是歉疚：此番故地重遊，王家宇卻已不在世，對她來說恐怕是場折磨吧？

　　教堂側面有間很不起眼的地下室，牆上裝飾著用人骨排列的劍和盾牌，頭頂數顆齜牙咧嘴的骷髏頭組成吊燈。陰暗潮濕的某個角落，一個小骷髏頭孤零零地歪在地面，看起來等待很多年。

　　雷雪小心地蹲在它身旁：「就是它，小骨頭。」

　　就是它麼？柏寒側頭打量著，很難把它和那個筆仙任務中勇敢地擋在自己面前、朝著兩隻惡鬼奮勇出擊的小小守護神聯繫起來，畢竟她也只是在苦海幽州任務裡見過活過來的小骨頭而已。

　　伸手輕輕撫摸，冰冷僵硬還帶著骨骼特有的生澀陰寒，柏寒心裡很不是滋味，悄聲說：「我們夜裡再來，它能活過來麼？」

　　毫無疑問，這個世界也是有陰魂惡鬼存在的，小骨頭的情形卻誰也不敢保證。四人在地下室逗留甚久，倒把此地管理人員引了過來；雖說是教堂，這裡早成了捷克有名的旅遊景點，工作人員用流利的英文拒絕「帶具骷髏回去當紀念品」的要求，把幾人送了出來。

　　幾個小時之後，把雷雪留在酒店接應，柏寒三人換上深色衣裳直奔教堂。平常任務執行的久了，三人輕而易舉溜進地下室，絲毫沒被值班人員發覺。

　　只露出腦袋的小骨頭毫無動靜，和教堂中成千上萬具沉默不語的白骨屍骸沒什麼區別。柏寒按捺住失望，眼瞧著梁瑀生把鐵鍬大力鏟進泥土，沈百福挽著袖子刨土，便守在地下室門口。

　　淩晨三點整，三人順利返回酒店。拉開旅行袋，一具小小的孩童骷髏被小心翼翼取出來，梁瑀生忽然「咦」的一聲，指著它的右腿：「看。」

　　居然少了一截！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平行世界啊？它一定是小骨頭！柏寒雙手顫抖著將從大黑狗項圈裡取出來那截腿骨試著拼湊回去，屏住呼吸--她真希望這具小小骸骨能站起身伸個懶腰，把腦袋摘下來給她玩，或者高興地圍著大家打轉；可惜它依舊僵硬地躺在地板上，指骨也沒動一下。

　　也許只是第一天的緣故？抱著僥倖心理，四人便在這裡住了下來，朝不能趕來的楚妍和趙邯鄲彙報完畢，又告訴給杜老師和淩耀祖。後兩人都記得人骨教堂這場靈異任務，各自唏噓。

　　每過一晚，柏寒心中希望便單薄一分，雷雪也愁眉不展；到了第七天深夜，面對依然睡著了似的小骨頭，柏寒忍不住熱淚盈眶。

　　伴著嗶嗶啪啪的木柴聲音，越燃越高的火焰逐漸吞噬了地面上小小骸骨。大黑狗圍繞著火堆轉來轉去，卻沒有阻攔，不知想些什麼。

　　骨灰被帶回國內，靜靜安葬在曹錚墓地旁邊。那晚柏寒做了個夢，夢見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小男孩歡笑著跑到身前。

　　身高才到柏寒腰間，他倒和記憶中的小骨頭差不多，看起來六、七歲的模樣，有點營養不良似的--聽說當年歐洲黑死病和宗教戰爭爆發，大量平民淒慘死去，不少被埋進教堂墓地。

　　你就是小骨頭嗎？原來你長的這個樣子，柏寒驚喜地想。

　　小男孩興高采烈地圍著她轉圈，一頭紮進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大黑狗鬃毛裡，靈巧地攀到它背上。於是大黑狗馱著他四處奔跑像道黑色旋風，柏寒很少見它這麼高興。

　　沒錯，他明明是歐洲人，卻穿著中國古代衣裳，是苦海幽州那場任務結束前，曹錚特意在夜市給小骨頭買來換上的--柏寒忽然想了起來，於是她大喊著揮舞胳膊，也爬到大黑狗背上去，緊緊揪住它的鬃毛--大黑跑的可真快啊，冷風吹得她黑髮飄飄蕩蕩揚在空中。

　　醒來的時候，柏寒有些傷感，又有些釋然--小骨頭是來和我和大黑告別的吧，希望他已經到了應該去的地方。在枕頭上翻個身，她從背後緊緊擁住熟睡的男朋友，輕輕親吻他露在外面的肩膀。後者迷迷糊糊反手擁住她，又拉起薄被把兩人裹住，「冷不冷？」

　　「梁哥，我夢到小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