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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導法則》第108章
第108章 骸骨(2)

  饒星海以為柳玉山會拒絕, 但柳玉山思索片刻後, 認真頷首:「當然可以。我原本以為找一個同齡人,你會更容易接受。」

  饒星海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沒有什麼秘訣。」柳玉山推了推眼鏡, 臉上始終是那副不變的溫和笑容, 「好在我也有一個模板, 我是根據這個模板來學習的。或許你不相信,但我以前可不是現在這種性情。」

  「柳醫生以前是什麼性情?」饒星海裝作猜測, 「跟我一樣嗎?」

  「差不多。」柳玉山含糊地應對了過去, 「我不活潑,也不開朗, 有時候還因為不懂眼色, 說一些讓人討厭的話。總之我也跟你一樣, 沒有朋友,沒有可以交心的知己。」

  饒星海的眼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看不出來。」

  「因為我遇到了我的模板。」

  之後柳玉山遲疑了很久,似乎在斟酌是否應該把話說得通透清楚。

  「只要學會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溫柔的,讓人感到舒服的人, 別人就會信任和喜歡你。這其中當然需要一點兒真心, 你要相信這是有回報的。做一個好人讓我受益匪淺, 而當然,我身邊的人也同樣感到非常愉快。」

  饒星海呆了一瞬:「真正的柳醫生和現在不一樣嗎?」

  「這個得由你來判斷。」柳玉山笑了,「只是我會放大那些容易讓人接受的部分。有時候你還需要壓制自己的脾氣,哪怕是憤怒也不要輕易表露。沒有人會喜歡喜怒無常的人,尤其在遠星社這樣的地方。」

  饒星海聽明白了:「也就是別做自己,對吧?」

  柳玉山手裡的啤酒終於見了底。他松開手, 瓶子落在泥土里,這次他沒有撿起來。饒星海彎腰拾起,攥在了手中。

  「對。」柳玉山拍拍饒星海的肩膀,「你學得真好。記住我說的,你是對遠星社意義重大的人,只要你稍稍改變自己,你會得到他們的敬重和愛。」

  饒星海:「有什麼用?」

  柳玉山一愣。

  「你喜歡被人敬重,被人愛嗎,柳醫生?」

  柳玉山收回了手,抄起饒星海身邊的另一瓶啤酒。他在石頭上磕去瓶蓋,看見瓶蓋滾落地面也沒有撿起,而是直接狠狠灌了一嘴。

  他們沒有再討論這個問題。

  .

  關於聶採和柳玉山的淵源,就連Adam也是第一次知道。

  在沈春瀾告訴他這一切之前,他一直以為,柳玉山是加入遠星社之後才結識聶採的。

  他自小在遠星社長大,小時候聶採只在假日期間回家給他上課,大部分時間他實際上都和柳玉山呆在一起。

  柳玉山性情溫和,從不責備和斥罵他,還會給他講故事,Adam非常依賴柳玉山。他沒有母親,在心裡曾想過把柳玉山當做自己的父親。

  這個想法在之後的一次訓導中被聶採知悉,聶採相當嚴厲地懲罰了他。

  Adam之後不敢和柳玉山太過親近,柳玉山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疏離,但只要有機會,仍舊和以前一樣親切對待。

  「柳醫生不可能是那種乖僻性格。」對沈春瀾的描述,Adam完全無法相信,「他真的非常非常溫和……沈老師,其實你給我的感覺跟他有些像。你們都是天生的師長,總有說服人的辦法,而不是僅僅靠訓導,或者別的什麼手段。」

  沈春瀾摸著下巴沈思。

  宮商和曹回每隔兩天都會來給Adam上課。曹回最近覺得Adam這個學生十分值得培養,每每上完課總要找到歐一野磨上半天,讓他允准Adam去新希望隨堂上課。

  當然,歐一野始終不肯松口。

  沈春瀾也仍舊每隔幾天來探望Adam,聽聽他對上課的說法,聊些饒星海的事情。他今日忍不住對Adam說起聶採和柳玉山的不同,沒料到Adam的否定居然這麼強烈。

  「你很瞭解柳玉山?」

  「當然。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很久。遠星社里的每一個人都熟悉柳醫生,他真的不是那樣的人。」

  「但是,Adam,柳玉山的老師也沒必要說謊,對不對?更何況不止一個老師對他有這樣的印象,你對這背後的原因不感興趣嗎?」

  Adam張口結舌。

  系主任所說的情況引起了沈春瀾和歐一野的興趣。倆人分頭查探,確定聶採在新希望任教期間,柳玉山的訓導報告「恰好」失蹤。而同時,當年給柳玉山做訓導的兩位老師也對這個中途退學的學生印象深刻。

  他們描述中的柳玉山,與系主任口中那位乖戾、孤僻的孩子一模一樣。

  「……他是什麼時候改變的?」沈春瀾不像是問Adam,更像是問自己,「從他離開學校到進入遠星社之間,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Adam咬了咬唇,「沈老師,你們一定是弄錯了。你們所說的那個奇怪的學生……更像聶老師。」

  沈春瀾忽然抬起頭。他盯著Adam,心頭掠過一種此時尚捉摸不清楚的感觸,他緊緊抓住了這感覺的尾巴:「你認識的聶採是什麼樣的?」

  談及聶採,Adam還是有些恐懼。與懼意伴生的敬畏深深銘刻在他的意識中,他需要抵抗住強大的壓力,才能說出對聶採的感受。

  「……我小時候,他其實還是一個挺好的老師。比現在有耐心,情緒也比較穩定,不會喜怒無常……但是隨著我長大,我發現,他越來越陰沈。」Adam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指甲,「他對我很不滿。因為我是嚮導,也因為我的精神體毫無用處。但是把我展示給外人的時候,他把我說成他的驕傲。和他一起出門是很好的,他不會在外面懲罰我。但如果在外面讓聶老師生氣,回到遠星社,我會遭到懲罰。」

  他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往下說。

  「尤其是最近幾年,他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就跟你剛剛說的那個學生一樣,不喜歡說話,不溝通,跟所有人關係都不好。」他遲疑片刻,補充道,「除了柳醫生。」

  沈春瀾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沈默地注視Adam。

  Adam認為,系主任和老師們對柳玉山的印象和自己的印象不一樣。

  而沈春瀾也認為,Adam所說的聶採,與他在新希望認識的那位老師不一樣--更準確地說,曾經是一樣的,但漸漸生了變化。

  他再一次緊緊抓住了方才掠過腦中的念頭。

  他瞭解的聶採與系主任的印象反倒是一致的:一個開朗活潑、熱情洋溢的青年。

  但現在擁有這種形象的人,是柳玉山。

  Adam緊張地看著他,不敢打擾沈春瀾的思考。

  幾乎聽不見的喟嘆從沈春瀾唇中溢出。他的濃眉幾乎擰成了一股,強烈的不安讓他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如果所有人都沒有撒謊,一切都是事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聶採和柳玉山的性格在某個時刻對調了。

  --在聶採於新希望學院任教,而柳玉山的訓導報告恰好失蹤的時候。

  .

  塞仁沙爾山的一處峽谷中亮著數盞探照燈。

  聶採和柳玉山正監看遠星社成員截取骸骨。喬弗里研究所指明要顱骨,這給他們增加了很大的難度。

  聶採不願意在這種地方多呆片刻,因而匆忙讓眾人夜間也繼續工作。

  他總覺得特管委和危機辦很快就要找來,得盡力避免姑婆山事件重演。

  饒星海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便站在一旁觀察。小羅喝得醉醺醺的,坐在他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聊天。

  「幾點了?」小羅問饒星海,他的手機已經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

  饒星海掏出手機看了一眼:「11點半。」

  小羅湊過來瞅了一眼。

  恰在此時,手機上躍出一條通知:「千萬好禮回饋老客戶!尊敬的客戶,為感謝您的大力支持,讓您的積分發揮更大價值,我們誠邀您參加‘積分贏好禮’活動……」

  饒星海:「……」

  他沒理會,小羅卻一把抓過手機,笑著點開了。

  饒星海語氣一沈:「別動我東西。」

  小羅看了一眼那號碼發來的信息,無一例外全是通訊公司的優惠活動信息,或是提醒饒星海欠費了,流量不足了。

  「換聯通唄。」小羅說,「移動不好用。」

  他打了個酒嗝,翻來覆去地研究饒星海的手機。饒星海滿臉不耐,伸手奪走:「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

  小羅只得停手,臉上是帶著醉意的笑:「啊,沒有遊戲嗎?」

  饒星海打開信息界面,按照那通知的要求回復了「1」,隨口回答:「拖不動遊戲。」

  「我送你一台?」小羅說,「以後你當上遠星社老大了,拉兄弟一把?」

  饒星海冷冰冰地笑了,沒有應聲。他的手仍抓著手機,掌心暗暗沁出了一片薄汗。

  片刻後,短信回復。

  【經查詢,您的積分為13900分,可兌換大量禮品。請下載APP,網址:……。有疑問可致電021904,專屬客服為您服務。】

  小羅仍探頭過來看:「騙人的,讓你下載APP,給他們增加下載量呢。」

  饒星海收好了手機:「我知道。」

  聶採回頭看見身後兩人閒坐聊天,笑道:「小羅跟饒星海,能有什麼好聊的。」

  柳玉山也隨之瞥了一眼:「小羅不欺負饒星海已經是行善了,能聊什麼?」

  聶採不置可否,扭頭壓低聲音:「有一件事可能你還不知道,薄晚要重啓遠星社了。」

  柳玉山一愣:「怎麼重啓?」

  「有人幫著他。」聶採低笑,「但我不認為他有薄雲天那樣的能耐。」

  柳玉山不語,隨手扶了扶正從骸骨上跳到地面的關黎。

  「……你對遠星社沒興趣,我倒是忘了。」聶採低聲道,「今天,我跟饒星海說了些我和你以前的事情。」

  柳玉山頓時回頭瞪他:「你說了什麼?」

  「你怕我說什麼?」聶採低笑,「放心,你不樂意我告訴別人的,我絕對不說。」

  但他臉上的笑容卻不是那個意思。柳玉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扭過頭去:「我對遠星社確實沒有興趣。聶採,你應該知道的,我只是被你的理想吸引。至於實現這個理想的是不是遠星社,我無所謂。」

  「你只是對我感興趣。」

  「……隨便你怎麼想。」柳玉山用更低的聲音回答,「我無所謂。」

  切割骨頭濺起的碎片划傷了幾個人的臉,柳玉山連忙拿著醫藥箱上前,催促他們落地消毒。聶採想說的話才開了個頭便失去了聽眾,他滿臉不悅,左右看看後,目光落在饒星海身上。

  小羅醉得躺在一旁睡了過去,饒星海正看著手機。塞仁沙爾山信號斷斷續續,聶採不知道他看的是什麼,走過去時饒星海正好收了起來。

  他又把薄晚準備重啓遠星社的事情跟饒星海說了一遍。

  饒星海的反應和他預想中的比較相似:震驚,不解,懷疑,全是聶採能預料到的。

  「我在RS咖啡館打過工,薄晚是這麼有擔當的人?」饒星海說,「我當時覺得這狼人挺壞的,給我的工資沒有我朋友多,還常讓我加班乾活。那時候是春節,我雖然住在學校里,但幾乎每一天晚上都在咖啡館打工,就我一個人。」

  聶採隨口附和:「他沒有他父親的氣魄。」

  饒星海又問:「薄雲天嗎?他比你還優秀?」

  聶採有些驚訝:「當然。薄雲天是非常優秀的領袖,我還不夠格。」

  饒星海心中驚訝,表面仍舊維持著自己平時的態度:「可那只是一個狼人。」

  「狼人偶爾也有那麼幾個,足以跟哨兵嚮導媲美的。」聶採低笑一聲,「薄雲天就是這樣的人。」

  他加入遠星社的時候,遠星社的運作尚算正常。那時候薄雲天主持建立了狼人協會,在他之後,國內的其他特殊人類種族也紛紛建立自己人參與的協會,開始管理各個種族的內部事務。

  薄雲天接手遠星社的那幾年,遠星社頻繁進行探索活動。他們確實深入雪山,深入海島,尋找那些或者尚未被發現、或者正在被囚禁甚至傷害的特殊人類。救出這些人,保護起來,讓他們過上正常的生活,這是遠星社所有行動最基礎的目的。

  饒星海仔仔細細地聽著。小羅在地上發出鼾聲,切割骨頭的哧哧聲一陣接一陣地傳來。

  如果他是宋祁,他是任何一個懷著熱血與夢的青年,在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個自由又活躍的社團,他也一定會因它的存在而激動。

  他會加入它,加入跋涉梭巡的隊伍中,堅信自己正做著一件正確的事情。

  然而越是聽,他越是難受,胸口的窒痛始終不散:宋祁,他想著宋祁。那位與沈春瀾分享了所有愛、希冀和夢想的青年,他至死沒有吐露關於遠星社的任何秘密,沒有說出柳玉山和注射到自己體內的針劑。

  「……你怎麼了?」聶採察覺他的異樣,「不喜歡聽?」

  「不喜歡。」饒星海不得不竭力回憶陽得意的話,「狼人,我真不覺得有什麼好的,臭烘烘,不洗澡……」

  他語氣平靜,偶爾夾雜著幾聲低低的嗤笑。

  此時,在遙遠的北京,新希望尖端人才管理學院外頭的商業街上,一場專屬於狼人的聚會正在RS咖啡館內舉行。

  館內熱鬧非凡,狼人們喝酒聊天打牌,聲音粗豪,屈舞得費很大勁兒才能聽清楚陽得意說的話。

  「我說,有人在罵我!」陽得意大聲說,「我剛剛連打了三個噴嚏。」

  屈舞揉了揉耳朵:「行吧。」

  他身上穿著狼毛小馬甲,陽得意身上也有同樣的一件。

  陽得意那件原本是饒星海的,饒星海離開時沒拿走,被屈舞認出來了,歸還原主。這個月的狼人聚會人數比以往更多,薄晚擔心屈舞忙不過來,便讓他拉個朋友來幫忙。

  為了避免陽得意和周是非單獨待在宿舍里會吵架,屈舞便攛掇他來掙外快。

  陽得意並不喜歡狼人,尤其最近得知某位狼人朋友似乎對自己姐姐有點兒那個心思之後,愈發看狼人不順眼。

  但他是很喜歡錢的。

  陽雲也常去外語學院蹭課,閒暇時則當家教打工掙錢,打算從大三學年開始正式報讀人才規劃局的外語專業。陽得意一開始聽她這個打算,還以為她要從新希望退學,隨後才知道是沈春瀾給陽雲也找的曲折法子:國內特殊人類高校就兩所,所以兩個學校之間有一個人才聯合培養計劃,有意報讀他校專業的,在順利結業之後可以得到雙學位證書。

  但報讀要求非常苛刻,陽雲也為了這個雙學位,刮風下雨也要花兩三個小時去人才規劃局蹭外語學院的課,迎接大二下學期的學力測試。

  「我給我姐攢點兒讀書的錢。」陽得意跟屈舞說過,「讀外語總要出個國吧?到時候我把銀行卡往她面前一亮,一定很威風。」

  所以即便對狼人有各種偏見,陽得意還是來了。狼毛小馬甲勒得他腰身細瘦,身子挺拔,不認識他的狼人紛紛衝他吹口哨,陽得意臉上神情複雜。

  「他們是喜歡我吧?」他說,「我挺高興的。但他們是狼人……」

  「我覺得坐A3桌那對狼人兄弟很帥。」屈舞回答。

  陽得意眼睛都亮了:「我也覺得!」

  屈舞:「他們好像挺喜歡你。」

  陽得意:「好吧,說實話,我也這樣覺得。」

  他找到了兼職的新樂趣,臉上笑容都多了幾分。

  隨著屈舞在RS咖啡館的職位從實習侍應升級為侍應管理,他從薄晚那兒學來的咖啡衝泡手藝也越來越精湛。他正在吧台里衝泡咖啡,抬頭便看見A3桌的狼人兄弟站在面前。

  「打包兩個草莓慕斯。」哥哥說,「我們妹妹很喜歡吃你家的蛋糕。」

  屈舞忙讓陽得意幫忙一塊兒打包:「怎麼不帶來一起參加聚會?」

  「作業沒做完。」狼人弟弟看著陽得意的動作,隨口道,「現在的小學生壓力太大了,她作業本那些題挺難的,我倆怎麼說也是高中生,但不會做就是不會做。」

  屈舞:「……高中生?!」

  狼人兄弟點頭:「嗯。」

  陽得意臉都青了,匆匆把兩個慕斯蛋糕放在吧台上,閃到屈舞身後。等兩人離去他才鑽出來,滿臉不可思議:「未成年?!怎麼長得這麼老成?!」

  屈舞小聲說:「這倆剛剛還喝了酒。」

  陽得意:「……狼人不行,真的不行,太坑人了。」

  「誰不行?」薄晚拎著兩瓶紅酒從小房間里走出來,「信不信我咬你?」

  陽得意立刻噤聲,瘋狂擦洗杯碟。

  雷遲帶著女朋友也過來了。他即將出國,代表國內狼人群體參加國際特殊人類技能大賽,狼人們紛紛祝賀他,圍著他問這問那。

  屈舞給那姑娘端了一塊黑森林,他記得這是雷遲每次都會打包帶走的。

  「謝謝。」那姑娘笑起來十分熱情可愛,一隻小沙貓趴在她肩頭,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屈舞,「要接待這麼多狼人,辛苦嗎?」

  「不辛苦。」屈舞擠擠眼睛,「有錢拿。」

  「你真好看,又可愛。」她嘆氣,「那當薄晚男朋友辛不辛苦?」

  屈舞:「……」

  他一時陷入沈默,薄晚迅速從狼人堆里脫身,拽著屈舞鑽進小房間。

  薄晚關上小房間的門:「我可以解釋。」

  屈舞:「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

  薄晚:「我虛榮,特別虛榮。都是我吹牛的。」

  屈舞:「那你去跟她解釋。」

  薄晚:「很多人都知道了,全都要解釋嗎?」

  屈舞一陣眩暈:「很多人?!」

  薄晚:「比如今晚聚會的狼人。」

  屈舞頓時想起方才那狼人兄弟看自己的古怪眼神,臉色又紅又白:「老闆……」

  未等他說完,薄晚湊身親了他一下。屈舞頓時止住了所有聲音。

  「……我需要你,」薄晚說,「一起把遠星社做好吧。」

  聲音太近,呼吸也太近了。屈舞怔怔看他,小房間燈光不甚明亮,身後總聽到被隔絕得模糊的談笑,他的手掌溫熱,是狼人掌心摩挲了上來,和他十指相扣。

  「……這是請我入伙嗎?」

  「你已經入伙了。」薄晚說。

  哨兵沒回答,薄晚撥開他頭髮,盯著他眼睛。片刻後,又低頭吻了下去。

  .

  新希望學院教育科學系的學工處辦公室里十分安靜,龍游低頭看著手上的通知,半晌才抬起頭:「沒……沒搞錯嗎?」

  曹回:「沒錯,就是你。」

  龍游的手指都有些發抖:「不可能吧?」

  曹回:「怎麼不可能了?每個院系都挑了幾個同學,咱們系里是你和羅燕。」

  羅燕剪了一頭短髮,帶幾分颯爽之氣。她現在是學校里搖滾協會的副會長,來到學工處辦公室時手裡還拎著兩根鼓槌。她反反復復把手頭那張紙看了幾遍:「我有當精神調劑師的潛質?」

  「你們兩個都有。」曹回言簡意賅,「況且,是咱們國內首屈一指的精神調劑師說你倆有,你倆就有,別問我好吧,我是哨兵,對海域學不精通。」

  兩個學生面面相覷。手裡的通知落款是「危機辦精神調劑科」,有調劑師秦戈的大筆簽名。

  這是危機辦精神調劑科和特管委的教育培訓中心聯合發來的通知。國內正在籌備建立覆蓋全國哨兵嚮導的「海域」調劑系統,需要大量新鮮血液加入。精神調劑科從高考後進入兩大特殊人類教育機構的學生中精心挑選了兩百餘人,發函邀請他們參與精神調劑師的培訓。

  這兩百餘人之中,最後能順利考取調劑師資格證,也許只有五十來人。

  倆人都認識秦戈,高考之前的「海域」檢測是秦戈幫他們做的。

  「……曹老師,我的‘海域’不正常。」龍游小聲說,「具體什麼問題,我也說不好……」

  羅燕也舉手:「我也是。」

  曹回:「都不是大問題。」

  沈春瀾離開後,曹回代替他成為了這個班級的輔導員,當初存放在沈春瀾那兒的海域檢測報告也隨之轉移到他手上。沈春瀾還把自己給每個學生做的記錄交給了他,曹回研究得十分仔細。

  確實每一個學生在入學伊始,「海域」都有大大小小的問題。但是調劑師並不認為這些問題需要進行專門疏導。他在每一個學生的檢測報告里都寫著,積極地進入集體生活,在正常的人際交往之中,他們的問題可以得到緩解。

  「即便你們報了名,也還是得再做一次‘海域’檢測。」曹回向兩人說明,「只有‘海域’檢測過了關,你們才能正式參加培訓班。先報名吧,別錯過這次機會,調劑師的培訓並不是每年都有,如果你們順利過關,順利考到資格證,以後就可以當一位精神調劑師,這是很特別的職業。」

  龍游和羅燕面面相覷,最後是羅燕開口問了出來:「怎麼會是我們呢?無論是按成績還是按平時表現,能選擇的嚮導都太多了,為什麼認為我們有潛質?」

  「誰知道呢?」曹回笑了笑。

  但事實上,他是知道的。

  在接到這份通知之後,他第一時間與沈春瀾聯繫,把這事兒告訴了沈春瀾。他那時候才知道,沈春瀾正和秦戈研究高校的訓導制度,同時調劑師的相關培訓里也會有沈春瀾的參與,他負責給培訓班的學生上認知科學。秦戈和沈春瀾都認為,在高校中對學生進行訓導的,必須是系統學習精神調劑方法的專業人士。

  精神調劑師必須是嚮導,那為何不是周是非,不是宮商,不是陽雲也姐弟或者萬里?龍游和羅燕太不起眼了,他們很少參與活動,成績中下,沒有什麼可值得記憶的地方。

  「首先,絕對不可能是周是非和萬里。」沈春瀾一一與曹回解釋:周是非是一個自我意識強大的學生,對自己有著充分甚至有時候稍微過分的認知。萬里家境優渥,性情開朗,說話做事大大咧咧,鮮少考慮他人感受。兩個人都不適合面對「海域」受損之人。

  陽雲也、陽得意及宮商自我驅動力強大,他們是屬於目標明確不可動搖的那部分人,所以並不適合進行調劑師培訓。

  曹回這才明白,秦戈選擇調劑師,並不是要選足夠優秀的學生。他想要的,是能體察他人痛苦,能瞭解幽暗情緒的年輕人。

  但這一切他不打算在這兒就告訴龍游和羅燕。

  「如果你們還猶豫著,要不要再聽聽沈老師的意見?」曹回說,「他雖然去人才規劃局工作了,但還是很記掛你們。其實這次調劑師培訓,跟沈老師現在做的事兒真有那麼點兒聯繫。」

  幾天後,接到曹回求助電話的沈春瀾回到母校。他給龍游和羅燕帶來了許多資料,都是國內外「海域學」研究以及精神調劑師工作的案例。

  「在做出決定之前,你們先好好看看這些資料。」曹回把辦公室讓給了他們,沈春瀾一點兒也不覺得陌生,彷彿自己仍在這兒工作似的,熟門熟路地拉開曹回的抽屜拿出零食,「不好意思,我來得急,還沒吃晚飯。」

  「沈老師,你也在這培訓班上課是嗎?」龍游問。

  「對,我只上認知科學。」沈春瀾囫圇喝了兩口咖啡,「這培訓班不耽誤你們平時上課時間,只在週六日舉行,不過相對來說學習壓力比較大,估計兩天都得呆在機構里,不能回來。」

  他示意兩人翻開資料。

  「這份是近兩年精神調劑師的待遇情況,秦戈科長專門叮囑我帶過來的。這工作有意義,能掙錢,你們要是還沒想好畢業後做什麼,儘管試試。」

  龍游:「我想考公務員。」

  沈春瀾:「這就是公務員待遇,先拿了證,再考單位。等你們畢業了,全國所有特殊人類管理機構和學校都會爭著搶著要你們,這個不用擔心。」

  羅燕撓撓鬢角:「我對公務員沒興趣。我打算畢業之後繼續做樂隊。」

  沈春瀾:「這樣啊……但是你考這個資格證,也不耽誤你組樂隊啊。樂隊是做原創嗎?」

  羅燕:「對。」

  沈春瀾:「只寫情歌?」

  羅燕:「當然不是。」

  沈春瀾:「報名吧羅燕,我跟你保證,這個培訓班的課程可以豐富你的人生閱歷,你會對哨兵嚮導、特殊人類,甚至世界本身有很多不同的看法。這些都會是你們做樂隊的靈感來源。」

  羅燕遲疑片刻,慢慢點頭。

  「我很想繼續上你的課。」她說,「沈老師,我們都有點兒想你。」

  沈春瀾有些動容:「那你倆一定要報名,我也想在課堂上再見到你們。」

  龍游問了個不一樣的問題。

  「如果我當上了精神調劑師,我可以把饒星海勸回來嗎?」他問,「我聽說他現在真的開始當混混了,也不知道真假……精神調劑師是可以說服哨兵的,對吧?」

  有溫柔的情緒在沈春瀾心裡淌過。他笑著說:「你得好好學,他很固執,估計只有非常厲害的精神調劑師才能把他拉回來。」

  龍游又縮了回去,半晌才猶猶豫豫:「那,那我試試吧。」

  曹回上了晚課回來時,三人正熱火朝天地聊班上同學的八卦。隨後他們又轉移到二十四小時烤串店裡繼續喝酒吃串侃大山。得知沈春瀾回學校,班上同學陸陸續續地都來了,就差屈舞和陽得意兩個在RS里打工掙錢的。店老闆也許久沒見沈春瀾,送了他們兩瓶啤酒後被學生嘲笑太過小氣,漲紅了臉嘿嘿地笑。

  吃喝到一半,沈春瀾的手機響了。鈴聲只持續幾秒,他以為是打錯的,起初並沒在意,但吃了幾口串,心裡漸漸生出些異樣。

  抓著手機走到外頭,他翻看通話記錄,來電的是一個陌生電話。

  正想打過去,手機再次響起,還是那陌生來電。

  歸屬地顯示「山西」。

  沈春瀾立刻按下了接聽。

  開始的幾秒鐘,誰都沒有說話,但他聽見了呼吸聲。

  「……饒星海?」沈春瀾無法冷靜,他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片刻後,那頭終於有了回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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