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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第106章
  第106章

  宛遙接到書信時, 人還在附近的小鎮上幫當地的村民看病。這裡的紫斑瘟疫幾年就爆發一回, 又是個偏僻的所在, 單單是普及藥方就費了好大的口舌。

  等她連夜趕回成都, 已經是兩日之後了。

  不是沒有見過項桓受傷,但這些年大部分時候宛遙都不曾與他分離太遠, 無論病得是重是輕心中多少有數, 而像這樣將所有波濤洶湧凝聚在簡短的幾個字上, 她還是頭一次碰到。

  這信估計還是項圓圓寫的,圖個簡單明瞭, 偌大的五個字——「我哥快死了」血淋淋的貼在上面,讓那單薄的紙隱約透出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重量。

  彼時天已經黑了,她風塵僕僕地走進府,四面八方都亮著燈。

  宛遙顧不得找個人問情況,先駕輕就熟地尋到了項桓的房間,伸手輕輕一推, 門果然開了——他還是習慣性不關門。

  迎面一股淡淡的苦味,常接觸藥草的都知道是治外傷的膏藥。

  大概又是傷到哪裡了。

  宛遙輕手輕腳地掩好門,床上的少年正無比安靜的躺著, 幾個月沒見,他棱角又分明了許多, 嘴唇是一片青紫色,顯得整個人缺少熱氣, 好像下一瞬就會停止呼吸。

  項桓的感官一向很敏銳,然而這回她已經走到了床頭卻也還沒醒, 宛遙就知曉他必然傷得不輕。

  從被衾間摸到他冰涼的手腕,有那麼一刻,她甚至覺得眼前躺著的可能是具長相比較好看的屍體。

  纖細的手指拂過項桓略生胡渣的側臉,脈象剛剛把到一半,身後就有個蒼涼的聲音響起:「沒死呢,就是血流多了,睡著。」

  宛遙一轉頭,看到個形容瘦削的老人家。

  他手上拎著半瓶外傷藥,步伐閒適,十分輕鬆寫意地走過來,慢悠悠接過她把脈的那條小臂,眯起眼,像喝了碗熱酒似的細細聽了一陣。

  「恢復得還算不錯,該換個方子了。」

  項桓是虎豹騎裡的受傷專業戶,他比普通人要特殊一點,尋常的士兵上了戰場,要嘛受傷過重直接嗝屁,要嘛輕傷流點血,自己用唾沫和金創藥糊一糊也就過去了。偏他不同,時常斷骨流血三刀六個洞,愣是拼著一身硬骨頭不願輕易去死,季長川為了照顧他,乾脆配了個醫官專給他療傷用。

  宛遙把項桓的手放進被窩,又小心翼翼的搓了兩下替他暖暖,旋即跟著老頭子往外走。

  「是怎麼出事的?他傷了有多久了?」

  她想問一下事情的經過,老軍醫卻沒回答,反倒是一個面生的年輕士兵替他開了口:「五天前打新城,咱們是先鋒軍,將軍帶頭出去開路,結果不小心踩到了敵方埋的火油,那一片一下子就炸了!」

  聽語氣,他大概是項桓的親兵,至今說起這個還心有餘悸。

  「將軍算是運氣好,摔下馬躲過了第一波箭矢,隻背後插了幾塊刀片,靠前的兄弟就慘了,除了他基本都死光了。」

  他講得熱鬧,沒發覺後面的女孩兒神情漸漸往下沉。

  三個人進了耳房,這是臨時辟出來的一個煎熬處,老軍醫草草研磨,在桌上奮筆疾書。

  親兵年紀還小,跟著項桓久了,總是不太會懂得瞧人臉色,「當時我在後面看著,他大半身全是血,居然還有力氣衝鋒,沒事人一樣殺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一槍下去能把兩名鐵面軍捅個對穿!真是太痛快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厲害的……」

  「行啦。」老軍醫興許是嫌他話多,不耐煩地敲敲筆桿子打斷,「人家可沒問你這些,若是閒得無事,出去藥堂看一看我要的那幾味靈芝有貨了沒有!」

  「哦……」

  自家將軍的性命要緊,親兵只好聽話的先走了。

  宛遙沉默地站在旁邊的藥藍子前,有一下沒一下的翻撿裡面尚未晾曬的藥草。

  醫官像是看出她會點醫術,隨意地扯了兩句老生常談,「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知輕重,成日喜歡找死。看他身上的傷,只怕還是個老兵,奇怪得很,都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怎麼還那麼愛『衝鋒陷陣』,毛頭小子似的。」

  他把寫好的方子拿起來吹了吹,等著墨蹟放幹,「等他們老了,才會知道當初舊傷有多折磨人……哦,我倒是忘了,這些人通常活不到那個年紀。」

  宛遙聽了這句話,手下一個沒留神,折斷了一根等著入藥的桂枝,動靜「啪」的一下,有些大。

  桌邊老醫官抬起頭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好似為了遮掩什麼,宛遙匆匆說了句「我來看火」,低頭到爐子前認真煎起藥來。

  外傷通常都是外敷內服兩種治法,內服藥多半補血,聞上去味道有些一言難盡。

  等宛遙端著碗再次推開項桓的房門時,他居然已經醒了,自己坐在床邊換了藥,精神頗好的同項圓圓扯他曾經被人策反的淡。

  「哥,居然還有人挖你的牆角?」

  項圓圓今年已經是十四的芳齡,轉眼就快及笄了,個頭竄了不少,可不知怎的,心眼一直缺個窟窿,哪怕親哥僅僅吊著一口氣了,仍能一臉沒事人地托腮感歎。

  偏不巧,項桓就吃這一套。

  他白著嘴唇還不忘給自己腦袋上貼金,「那當然,你哥我在兩軍陣前很有名的好吧?」

  「都不知道多少人想拉我入夥,開出來的條件千奇百怪,也十足的豐厚。」

  項圓圓來了興致,「都有些什麼啊。」

  「金銀珠寶,名利地位,當然要什麼有什麼。」

  她妹妹很上道的問了一句:「也有漂亮姑娘?」

  因為背對著宛遙,不知她已在後面,項圓圓可以有恃無恐,項桓卻不能挑戰女人在感情上的權威,很是識相地一挑眉。

  「有……自然有,不過你哥我行得端做得正,那點誘惑還不至於臨陣倒戈。再說,你宛姐姐不是夠好了麼?我要別的女人幹嘛,你說是吧?」

  畢竟是親妹妹,能感受到他哥話裡強烈的求生欲。項圓圓一回頭,果然瞧見宛遙在那裡。

  她別有深意地哼哼唧唧應了兩聲,便笑著打了個招呼,「宛姐姐來啦——」旋即頗為識相給他倆騰出位置。

  「那你們慢慢說,我去廚房偷點宵夜填肚子。」

  項桓趕蒼蠅似的催她:「趕緊去,沒事兒別回來了。」

  他把這柄明晃晃的燭臺支開,還衝著迎面走來的姑娘咧出一口白牙笑,只不過發現她目光很淡,並沒有非常高興的意思。

  項桓猜想多半是自己剛剛貧過了頭,聽餘飛說,女孩子都不喜歡心上人在自己面前提別的姑娘,他深刻地自我反省了一番,知道對宛遙來軟的比較有效,於是忙上去示好的要幫她端藥。

  後者顰眉避開,「不用,你傷還沒好呢,坐下!」

  項桓老老實實地聽話,盤膝在床,想了想,又扯過外袍來穿——免得她一會兒又說自己耍流氓。

  「大將軍足足給我放了一個月的假讓我養傷。」他語氣頗為輕鬆,「你要有什麼想去的或者想玩的,我都可以陪你,這麼名正言順能摸魚的機會,咱們可不能浪費了。」

  項桓系好衣帶,接過她遞來的藥碗,剛一嗅就皺起眉,「這老頭兒……都說了讓他少放點黃蓮。」

  咬咬牙,表情猙獰的喝完,他滿床頭找果脯壓味兒,手中捏著兩三個青梅蜜餞往嘴裡塞,餘光瞥見宛遙還是沉默寡言的樣子。

  以為她仍在生剛才那個話題的氣,項桓猶豫了下,只好認真地檢討:「我說有人策反其實是開玩笑的。」

  他解釋道:「你想想看,大將軍是我老師,交情當然比錢財要深。對面的人又不傻,開這種條件我怎麼可能答應,那都是騙小孩兒的,你要是覺得不好,大不了我以後就……」

  這麼久沒見面,哪怕戰場上瞬息萬變無暇分心,但項桓知道自己還是很想她的,所以不管宛遙怎樣使性子他都覺得無所謂,甚至有幾分縱容的甜意。

  然而話還未講完,他臉頰卻猛地被人捧住,一雙柔軟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貼了上來。

  微涼清淡,像是春日裡最絢爛的杏花,乾乾淨淨,令人心嚮往之。

  因為沒有他那麼高,宛遙是跪在床沿上的,頭微微低著,鬢邊輕柔的碎發羽毛一樣掃在他耳畔。

  她吻得極重,又極深入,濕潤的舌尖頃刻撬開他牙關,像是不顧一切索要著什麼,牙尖碰著牙尖,唇舌繾綣。

  少年的兩個人單純地糾纏,追逐,逢迎……初夏夜裡的燥熱被交織在一起的吐息無法抑制地點燃了。

  之前的每一次親吻都不一樣,她素來溫柔矜持,縱然一個小小的調侃偶爾也能讓女孩兒面紅耳赤,但是這一次,項桓感受到宛遙情緒裡的失控,能感受到她付之於唇齒中的感情。

  她怎麼了?

  項桓些許疑惑地往前靠了靠,儘量輕柔地回吻去安慰懷裡的姑娘。

  而就在同時,腰間的束縛卻忽然鬆開,他驀地一愣——

  她竟在解他的腰帶?!

  項桓怔忡之際,只覺一雙細膩修長的手胡亂探了進來,將他才穿好的外袍往後一掀褪到了臂彎下,何其青澀的撩撥他滿是傷痕的身體。

  等後知後覺,明白宛遙這樣做的緣由時,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莫名一痛,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感慨,吻她的時便候愈發憐地憐惜與深情。

  可到底年輕,血氣方剛的少年尚未經人事,甫一讓人觸碰,周身收不住勢地起了變化,再加上宛遙是自己喜歡的人,吻得越深便越無法自持。

  項桓漸漸將空著的兩隻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力道收得越來越緊,所剩無幾的理智在本能的衝動中蕩然無存,他終於一用力,把懷裡的姑娘壓在了身下,在滿室淩亂的喘息聲裡,隔著昏黃的燈燭靜靜看著她。

  光線愈暗,女孩子眼裡的星辰就愈明亮,白皙無暇的臉頰上,細細的絨毛泛起燭火的光暈,項桓忍不住用指背輕輕摩挲。

  那是一種極其細膩光滑的觸感。

  此刻她清澈寧靜得仿若山澗裡流淌的溪水,能讓所有人卸下防備。

  項桓一直知道宛遙是個溫順文靜的女子,如果他想要她,無論怎麼做,她都不會反抗的。

  而現在,她就在他身下,只要他吻下去……

  只要吻下去……

  可當項桓對視著女孩兒清亮的水眸,突然想起年幼時那些寒夜裡,她守在破敗的小巷子中,摟著一堆治傷的瓶瓶罐罐;想起那年牢車在山路間搖搖晃晃,她跟在身後,陽光照了一地,暖風溫柔。

  項桓望著眼前的姑娘,最終收斂眉目,低低地笑了一聲,說不清是無奈還是怎樣的情緒,隻將頭埋在她頸窩,仿佛滿含歎意地自言自語:「我果然還是,捨不得啊……」

  他結實的手臂環過女孩兒後背,將人抱了起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項桓聽到宛遙輕輕地啜泣。

  起初她只是壓抑地抽噎,到後來才逐漸放開聲,但即便如此,她哭得依舊很安靜,趴在他肩頭的樣子,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兒。

  項桓拿掌心不斷撫著她後背寬慰說:「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會死的。」

  她終於失聲難受道:「可我不想看你有事……」

  他笑了笑,耐著性子哄道:「當然不會有事,從前不是向你保證過,哪怕爬,我也要從戰場上爬回來的嗎?我現在可惜命多了。」

  宛遙不是不明白他顧忌的是什麼,畢竟從那日被父親言語刺激之後,他就再也沒提過成親的事,兩人極有默契的將這一頁悄悄的掩蓋在厚重的生活與無休無止的戰事當中。

  等她哭聲漸小,估摸著是那一陣宣洩的悲傷已經過去,項桓才將人鬆開,穩穩地安置在自己對面。

  大概也是覺著丟臉,宛遙低垂腦袋小聲地抽泣,那模樣瞧著很有幾分委屈。

  項桓拿手指給她抹掉眼底下的水珠,忽然間萌生出莫名其妙的滿足感——知道他死了,會有人為自己哭得這麼難過,好像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然後又有些自責。

  宛遙跟著他這幾年,還真是沒享到什麼福,全受罪去了。

  項桓往她唇邊的淺淺的小窩上一戳,故意取笑道:「你剛剛那算什麼意思?是想給我點甜頭,好讓我無牽無掛不留遺憾地戰死嗎?虧你能想出來這種方式。」

  「你就是要獻身,好歹也挑個好時機吧。」他無賴似的揚起眉,「怎麼每次都找我受傷的時候,是打定主意知道我不敢麼?」

  宛遙含著眼淚瞪他這嬉皮笑臉的眉眼,而對方卻厚顏無恥地往前湊了湊,不懷好意地壓低嗓音,「不過我也沒說不要啊。記得好好留著,等我把長安打下來……」

  話說到一半,她掌風就朝臉頰飛,少年也不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還順勢把她手握住,頗為配合地往自己臉上懟,安慰似的笑笑。

  「好了好了,傻丫頭,讓你打個夠。打完了就不傷心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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