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喬安去按電梯，逃避似的不敢去看喬爸爸的臉色。

　　剛才， 那臉色山雨欲來， 陰沉得可怕。

　　顯然，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爸爸對她這樣。即便是當初她放弃家裡要求的考編或是進公司正正經經上班， 堅持要去開店， 爸爸都沒這麽嚴肅過。

　　「爸。」喬安猶豫半晌， 選擇坦白， 「我最近談了個男朋友， 這幾天才確定關係的。真的，沒多久，幾天而已。」

　　喬爸爸沒吭聲，盯著電梯上跳躍的紅色數字，抿著唇綳住臉。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 喬安攙著喬爸爸進去，電梯裡還有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她只好止住話題。

　　等離開門診大樓，她重提之前的話題，「爸， 我真不是故意的。」小心的去拉爸爸的衣袖。

　　這回， 喬爸爸沒有躲開。

　　「爸，我只是沒機會坦白而已。」她鬆了口氣， 笑嘻嘻凑過去，「真的， 我的眼光您跟媽媽還不放心嗎？」

　　「眼光？」喬爸爸冷哼。

　　大約是想起了她大學時候跟秦昭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情。

　　喬安撇嘴：「爸，傅老師很好，改天我帶回來給您看看，行不行？您跟媽媽肯定也喜歡。」

　　她以爲爸爸只是對她隱瞞不報這事生氣。

　　喬爸爸却轉頭，目光定定的望著她，似帶著抹審視，又藏著些喬安看不懂的情緒。

　　太過複雜的神色，她心頭咯噔一下，來不及細想，爸爸似乎欲言又止起來。

　　喬安越發不安了：「爸，怎麽了？」說話都結巴了。

　　喬爸爸垂眸，率先給自己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等喬安上車，他問：「他是大學老師？」

　　剛才跟傅媽媽聊天，喬爸爸有意識的探了探底細。

　　「嗯，大學老師，公管學院的專業課老師。」喬安沒點火發動，斟酌著措辭才小心翼翼的答。

　　喬爸爸話鋒一轉：「那他媽媽呢？做什麽的？爸爸呢？」

　　狀似平靜的問話，喬安下意識覺得不大舒服，「爸，您怎麽老問這樣的問題！」開始對爸爸撒嬌。

　　喬爸爸不爲所動：「做爸媽的最關心的難道不是這些？」

　　「好吧好吧，我說。」喬安見狀，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傅老師爸爸在他高中的時候車禍去世，媽媽是小學老師。」

　　喬爸爸的眉頭擰得更死了。

　　喬安看在眼裡，遲疑了一下，「爸，要不然改天我們請傅老師來家裡做客，好嗎？您跟媽媽面對面跟他聊聊，您都沒見過他呢！」

　　喬爸爸依舊沉默著，許久，久到喬安都快哭了，喬爸爸長長一聲嘆息，「我知道了。」

　　他摸摸喬安的腦袋，就跟小時候一樣，揉了兩下收回手，「先回家。」

　　喬安點火發動，餘光悄悄偷看，只見爸爸唇邊終於彎起淺淺的弧度，眼角也有細碎的紋路。心頭的大石頭落了地，她看路，專心開車。

　　可她沒發現，喬爸爸的笑意始終未及眼底。

　　下午，喬安準時出現在F大公管學院的辦公室門口。下班下課的時間點，辦公樓裡學生老師特別多，有來答疑的、有說論文的、也有步履匆匆趕著下班回家的。

　　她敲開門，今天的辦公室很是熱鬧，全是學生。

　　有眼尖的傅景知學生認出她，好似見到了救星似的，忙揚聲道：「傅老師，師母來了。」

　　聲音提高了八度，成功響徹整個辦公室。

　　於是，裡面徹底安靜下來。

　　喬安窘迫，頓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成。

　　被幾個學生圍住的傅景知抬眸，望過來，眸光清亮。

　　「你們忙，你們忙。」她走進去，退到一邊。

　　傅景知在跟學生說論文，沒反應過來這會兒早已到了下班的點。他坐在座位上沒動，避開學生，給喬安發消息。

　　【傅景知：忙過頭了，等我一會兒。】

　　然後，他看到小姑娘特別善解人意的朝他點頭微笑。

　　喬安自顧自坐到角落的沙發，幾個相熟的老師離開前都笑著打趣了她那麽一兩句，說得她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連好些個學生都頻頻望過來，惹得傅景知板起臉，訓了不知道多少次。

　　正準備下班的秦昭從櫃子裡取出一次性紙杯，灌了一半的溫水，放在喬安邊上的茶几上，「傅老師對教學一向嚴謹。」

　　喬安先是道謝，隨即，視綫落到低頭翻論文的傅景知身上。

　　他手裡握著鋼筆，此刻拿著論文，對離他最近的一個男生講解。說著說著，他又用鋼筆在紙上寫著什麽，從她這個角度看去，他低著頭，額前的碎發落下，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動了動。

　　而他邊寫邊說，那不苟言笑的模樣一如他們初見之時。

　　只是之後，他對她一直都是和顔悅色，甚至算得上是溫柔的。

　　「哦，我忘了，你應該比我更瞭解傅老師。」秦昭笑了笑，想起什麽，又說，「喬安，以前楚謐揍我那頓真挺疼的。」

　　喬安詫异：「你總不至於要打回去吧？」

　　秦昭回頭，瞧見傅景知仍是專心致志的模樣，一點都沒注意到他們這邊，他也坐下來，「那會兒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有些期待的目光，喬安嗤笑，「當然，不是一點點。」

　　「你說祝我過得比你差。」說著，他又笑起來。

　　「年少無知唄。」

　　「現在呢？」

　　喬安沉吟：「不負時光。」

　　不負曾經真心實意歡喜的時光。

　　秦昭楞住，沒想到過去寧折不彎，强脾氣的姑娘會這樣心平氣和的說出這幾個字眼。他最後瞅了眼傅景知，拎包起身，「喬安，再見。」

　　「秦昭。」喬安拿起一次性紙杯，朝他示意，「再見。」

　　目送曾經陪伴她度過青春歲月的少年離去，她喝了口水，不燙不冷，溫度剛剛好。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以前她愛喝冰水和各種碳酸飲料，秦昭爲此天天在包裡裝了一個保溫杯，專門盯著她喝溫水。

　　過去的時光很美，但最後，也不過是一句「各自安好」，早沒了年少氣盛時咄咄逼人的爭强好勝。

　　她愛自己，也愛如今陪伴在自己身側的男人。

　　傅景知講完論文，收拾好東西走到喬安跟前，小姑娘正托著下巴魂游天外。他伸出手指去戳她的手背，果然，小姑娘好似受了驚嚇一般，差點沒跳起來。

　　「好了？」喬安回神。

　　他拉起她：「晚上吃什麽？」

　　兩個人十指緊扣，一塊走出辦公室。

　　「突然想吃何洪記。」喬安說。

　　傅景知莞爾：「前幾天路過，你還說自己不愛吃。」

　　她「嘖」了一聲：「所以，是突然想吃了！想吃蝦餃和叉燒酥。」

　　「行，那就何洪記。」他取出車鑰匙，幫她打開副駕駛的門。

　　下班的高峰時間段，一路紅燈加堵車，到何洪記又取號排了將近一小時的隊，這才吃上飯。

　　喬安愛吃肉和垃圾食品，眼瞅著傅景知面前幾道尤爲樸素的菜，以及擺著的一杯清茶，她笑著打趣，「傅老師，你就是別人眼中號稱每天上班拎著保溫杯，杯裡都是枸杞茶葉，各種養生茶的老幹部嗎？瞧你吃的，過得跟個神仙一樣。」

　　跟傅景知相處後，她才發現他特別注重養生。晚上到點一定要睡，早上一早就起來晨練，365天除去支教的那些時間，這習慣幾乎沒停歇過。他平日裡吃的喝的，也大多像是四五十歲的老幹部似的，條條框框把自己圈在小筐裡。

　　「傅老師，你哪天該不會真渡個劫，飛升成神了吧？！」她笑眯眯的說。

　　傅景知無奈，夾了一筷子自己面前的菜給她，「不像話。」

　　「呸呸呸，我瞎說呢！」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那話著實不大吉利，喬安改口，「全呸了。」

　　可看清自己面前的幾棵草，她怎麽都提不起筷子，「我真不愛吃！」

　　傅景知却十分嚴格：「喬安，你還小，要愛惜自己的身體。」說完，他想到穆承陽吐槽過他將自己圈在圈子裡，跟個機器人似的每天重複相同的事情，條條框框將自己定得死死的。

　　他不禁苦笑，其實自己都習慣了。

　　老氣橫秋的一句話，要不是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喬安覺得自己鐵定要甩個白眼過去。

　　「傅老師，你們學院裡有人說過你的八卦，說你在德國讀博只讀了一年，突然間就回國轉到F大繼續讀博，我能問問爲什麽嗎？」喬安轉移話題。

　　傅景知看向她，她也正看著他。見他看過來，她還笑著眨了眨眼睛，睫毛一顫一顫的，在燈光下落下長長的影子。

　　「嗯，那時候我媽媽身體不太好，所以，我回來了。」

　　輕描淡寫的回答，喬安却瞧出了他眼中浮起的那麽些悵然與忍耐。

　　大約是不太美好的回憶。

　　她的心都跟著抽了一下，有些疼。

　　喬安放下筷子，坐到傅景知身側，腦袋輕輕擱到他肩上，帶著依戀與安撫。

　　什麽都沒再多問。

　　吃完，傅景知先送喬安回家，車子停在小區外的停車場，兩個人依舊牽著手慢悠悠的散步走回去。

　　九月的天氣驟凉，她的手很冰，藏在他的手中，却怎麽都捂不暖。

　　於是，老話重提，傅景知强調，「喬安，以後少吃些冰和奶茶。」

　　碎碎念堪比她媽媽，喬安點頭，「知道知道。」

　　「別敷衍。」

　　她徹底說不出話來，輕蹙著眉。

　　送喬安到樓下，傅景知忽然從包裡拿出本讀書筆記，她借著路燈看清封面上的水墨畫，「傅老師，不會是給我的吧？」

　　「嗯。」他遞過去，翻到第一頁，上面用鋼筆寫著他的名字以及一個時間日期，「我進入大一時的讀書筆記，送給你。」

　　喬安寶貝似的抱在懷裡，往後翻，「就送我一本？」裡邊的字迹比起現在的顯得特別端正。

　　夜色中，傅景知的耳垂發紅，迅速蔓延到整個耳根，他輕咳一聲，「認識半年的禮物，提前送你。」聲音依然好聽，却有些僵硬。

　　喬安吃了一驚，心頭仿佛被什麽觸動，軟軟的。

　　「你……」她動了動唇，語塞。

　　傅景知倒比剛才坦然許多，褪去了羞赧，「你生日再送你兩本，好不好？」

　　低沉的嗓音，酥得人面紅耳赤，喬安頓時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訥訥的說：「傅老師，真想把你藏起來。」

　　傅景知笑，唇邊笑意漸深，「不藏也是你一個人的。」

　　話音剛落，他彎下腰，點了點自己的右臉，「有獎勵嗎？」

　　喬安單手把讀書筆記抱在懷裡，另一隻手猛地摟住他的脖子，重重的在他額頭親了一口。

　　抱著筆記本上樓，喬媽媽正在切水果，順手就把一盆切好的水果給女兒遞過去，「晚上別忘了吃完。」

　　一點都沒提她跟傅景知的事情。

　　喬安忐忑了一下，在原地看了會兒。媽媽跟往常沒什麽兩樣，仿佛她談戀愛那事壓根不存在似的，全然沒有之前催著她相親找對象的樣子。

　　她困惑，想了想，什麽也沒問，回到自己的房間。

　　【蜜蜜：在幹啥？約會？】

　　喬安在看傅景知的讀書筆記，她嫌打字煩，直接發語音，「看讀書筆記。」

　　她把傅景知送自己讀書筆記那事說了，楚謐一連刷屏了好幾個表情，回她：「傅老師真小氣，送禮隻送讀書筆記！他這是嫌堆著也積灰，於是，合理利用轉送給你了？」

　　喬安看得津津有味，又翻過一頁，「什麽小氣！我現在正看著的是我們傅老師的青春。」

　　楚謐手臂瞬間起了層鶏皮疙瘩，她抹了兩把額頭，在被窩裡滾了滾，打字發送。

　　【蜜蜜：行吧，心心相印，你倆是絕配！】

　　等了會兒，被窩裡的手機亮了，楚謐解鎖，牙都要酸掉了。

　　【甜甜：這話我愛聽。/害羞】

　　作者有話要說：

　　楚謐：真是受不了這兩個人了！！！！

　　傅老師：你也去找一個，帶到我倆面前溜一圈～

　　楚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