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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慶花》第8章
八、

端華大學作為以體育見長之學校,向來有拳術表演競賽之傳統。

說是競賽,實則兼有娛樂性質。禮堂內台上台下一片叫好歡騰的,氣氛十足熱烈。

若不是這個競賽,嚴在芳也不曉得陸海名有如此多的擁躉。

嚴在芳坐在觀禮台的教師一邊兒,耳聽得陸海名落了勢,便是掌聲雷動。嚴在芳的眼睛盯著台上,耳邊的同事聲音顯得朦朧:「嚴先生,這是你常提的那位學生麼?果真是不錯!」

接著上台去了一團女學生,抱著花,送去陸海名的手裡。她們剪了齊耳的短髮,奔過去,發尾便帶了風,飛揚起來,自己亦成了一朵花兒。她們站在陸海名的跟前,底下的男學生亦起哄。

嚴在芳看著這樣的青春景象,鼓起了掌。然而他的掌卻越鼓越慢,到最終,只是低下頭,摩挲起了手指。

鮮花、女學生、陸海名。

嚴在芳在觀禮席上,心中朦朧地跳了一下。他無端地想起了楊良輔年輕時候曾對他的評價。

「在芳,你這個習慣不好,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喜歡吃醋?你要心胸寬廣一些!」

接著楊良輔便去檀堂打野食。

嚴在芳忽然想起這些荒謬事情,自己也發笑。他起了身,便說去盥洗室。

他沒去,只在禮堂外頭站了半晌,外頭近了傍晚,禮堂的門一合,鮮花與發絲便都遠去了。

階下有幾只鴿子啄食,嚴在芳垂下眼看,想:我若是只鴿子,我便能銜個花環,向台上飛。

嚴在芳被自己想得好笑,不多久轉了身,要進門去了。

他一轉身,鼻子尖便擦上了陸海名的臉頰。

陸海名的手裡尚拿著方才的花。他的腦袋偏過來,望著呆若木雞的嚴在芳:「嚴先生,要不是我看著你,我竟不曉得你跑外頭來了!」

嚴在芳發蒙,往後退了一步:「我……」

陸海名向前追一步,他才表演完,面上泛紅,渾身熱騰騰地:「我盼了半天,先生連花都不送給我,就要走麼?」

嚴在芳再退一步便要下階去,只好站定了,拿著架子,好言相勸:「我送你,像什麼話?況且,我也沒有……」

陸海名不吃他的架子,抓著他的手,將剛收的花塞進了他的手裡:「嚴先生,那麼你現在有了,送給我吧!」

嚴在芳陡然捧了花,上頭滴了水珠,濺出來,微微濕了他的長衫。他轉眼看陸海名,實在很好笑:「你——你這、我怎麼送給你呢?送完了,我要不要下台呢?」

禮堂外頭沒有旁的人,偶有過路的學生,也未曾注意此處的一花兩人。

陸海名先是生嚴在芳的氣,他別過臉去,不動彈,接著氣息漸勻,便稍稍地側了臉,剛看了一眼嚴在芳,臉上便又爬了顏色。

嚴在芳拿著花,心裡亦打鼓,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海名,不要鬧了。」

誰知陸海名猛地轉過身來,一把將嚴在芳連人帶花地抱進了懷裡。

他的腦袋在嚴在芳的肩上磨蹭:「先生——罷了,先生還是不上台的好,」他抬起臉來:「先生抱著花,實在非常好看,讓別人也瞧見,我也不願意!」

陸海名的氣息,夾著花朵香氣,紛紛地向嚴在芳湧來了。他倒向陸海名的懷中,好似被衝得腦袋發暈,許久才在陸海名的手臂里發言了。

「海名——你松開、我喘不上氣來了……」

陸海名不松。

嚴在芳在他懷中這件事,令他的思緒紛亂而歡喜。

然而他有小小心結,他要先問出口:「先生,為什麼、為什麼不等我呢?為什麼先出來了呢?我打得不好嗎?」

嚴在芳的下巴抵著陸海名的肩,他用力地搖頭,卻支支吾吾。

他這個人原本是最愛遲疑的,現如今是與陸海名搭上勾,漸漸被陸海名這個小不羞感染,多磨一磨,也能磨出些話來。

「不是有那麼多的女孩子嗎?花圍著你,我看不見……」

饒是陸海名這麼臉皮厚的,一時間也聽得耳朵發燙。他笑,笑得眉目舒展,春風得意:「那麼我在先生眼前,你多看一看我呀!」

天馬行空的西洋天使,掌管羅曼司的丘比特,他的箭鏃沒進陸海名的胸膛里。

丘比特這小孩兒頑皮,光個屁股,在陸海名身邊咯咯地笑:聽一聽,他多可愛?去呀,去抱住他,去吻他,去愛他呀!良辰苦短,幾多難得?

陸海名很聽這小孩兒勸。他不曉得動了什麼心思,只握住嚴在芳的腰際,趁著渾身的血液未平,略略地抬他起來。

嚴在芳隨著他的力氣,不由得踮起了腳,慌亂地:「海名,海名啊!你做什麼?」

先生的眼鏡滑在鼻梁上,他的雙臂抵在陸海名的胸膛,脖子不由得貼近了陸海名的臉頰。彷彿穿了高跟的姑娘小姐,要故意地跌進愛人的懷裡。

「嚴先生,」陸海名的聲音越過花瓣露水,貼近嚴在芳的耳朵:「要是不好意思,就用花遮一遮吧。」

是要遮一遮的。

畢竟他的學生在禮堂的階下,將他摟起來,仰起脖子,吻他。

這學生顯然是沒有吻過別人的,他不曉得唇齒應當如何交錯,也不曉得舌尖需要如何纏綿。他的吻赤忱而粗糙,彷彿只是柔軟肌膚的親暱,就足以讓他快樂——只要是嚴在芳。

嚴在芳的左手把握著花束。他不推開陸海名,只是悄悄地握緊了花朵。

不大不小的一捧,足夠遮住他兩人的側臉,是月夜下一小片的伊甸。

他的手臂向下,扶住陸海名的脖頸,他原本還作端著,半推半就的,這時候也不由得起了旖旎心思。對著這樣一個陸海名,他怎麼能不起心思呢?即便是這樣冒著傻氣,他也想要去回吻。陸海名脫開一眾女學生,追著他到禮堂外頭來,如此細微的一件事,竟也令他生出些罕見的、恃寵而驕的心情來。

彷彿與陸海名相處,總會生出這些罕見的心思。

他抵住陸海名的嘴唇,只希願這把花束慷慨,替我兩人行些小小善事,盛開得再久一些、再久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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