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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慶花》第4章
四、

影院的吸引觀眾之處,一半在於影片,一半在於黑暗。

黑暗以浪漫的形式勾勒出身邊人的輪廓,這是平時不易見的。

嚴在芳坐在黑暗裡,右手邊是陸海名。屏幕黯淡地亮著,將陸海名的側臉籠統地映出來。這場景令嚴在芳覺得熟悉:他從前亦和楊良輔看過幾次電影。

只是這個記憶或許並不怎麼愉快:楊良輔在影院口買了水果,坐在嚴在芳的旁邊,卡擦卡擦地吃,他彷彿怕嚴在芳聽不見,於是靠在嚴在芳的肩膀上吃,並對影片發表意見:「怎麼還沒完?!」

陸海名與楊良輔是不同的。

陸海名看得認真,於是眼睛直直地發亮。只是這個影片不愧於它愛情電影的名字,該名女主人公常常地與不同的男人親吻。

嚴在芳微微地向後仰,面上有些無動於衷地,只是看著她表演。

誰知他的余光發覺陸海名轉過了臉,光原本照著他挺著的鼻梁,現今變作了臉頰的弧。

嚴在芳側過臉,才看見陸海名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小聲地:「——怎麼還沒有親完?」

嚴在芳陡然間忍不住笑,輕聲地咳嗽起來。

陸海名才發現嚴在芳望著自己笑。他不得不作出解釋:「她怎麼什麼人都去親?她明明不怎麼喜愛這個人……」

嚴在芳略微地附過身去,笑完了,沈著聲地:「有一些人就是如此,嘴唇是他們的工具。」

陸海名望著他眨眼。

電影《點鴛鴦》並非浪得虛名,適合鴛鴦來看。最末尾裡頭,女主人翁被法國佬抱起來,轉著圈兒地親,實在是令人心旌搖蕩,嘆為觀止,恨不能立即將愛人抱了,也轉他娘的一圈兒。

若不是鴛鴦,此話就另說。譬如這兩個人:看完了電影,陸海名彷彿沈浸在女主角的浪蕩行徑中,替她臊得慌。他走了半天,只是紅著個臉,也不見開口。

嚴在芳倒是神態自若,他推著自行車,好心地去問陸海名:「海名,你不愛看麼?」

陸海名將鼻子一揉,才抬頭看嚴在芳:「我——不是,我,唉……」他支支吾吾,好似男人看了如此坦蕩的電影害羞,是應該慚愧的。

「陸同學——是從來沒有與人親近過麼?」嚴在芳眼睛瞧著前頭,他笑。

陸海名看著地上,他的眼神隨著月影游移,最終看向了嚴在芳的腳尖。陸海名的心思是聯繫著他的眼睛的。

「先生,你呢?先生有過嗎?」

嚴在芳聽他一問,心下即現了一個背影。他的過往也徒留這一個背影。

楊良輔這個人,嚴在芳如今想一想他,亦覺得無話可說。他像雲翳一樣地窩在嚴在芳的心頭,在他的心上塗了蜜,再拿刀去扎。這塊疤難結,至今也不過薄薄的一層皮,透的血赤顏色。

他知道陸海名在看他,他甚至不必抬眼去確定。

「我麼?」嚴在芳吸了一口氣,他的車輪有略微的叮叮聲音:「也有過一次。」

「只不過是我會錯了意,」嚴在芳低下頭,輕輕地:「他也沒有拿我當一回事。」末了他抬起臉來:「這算不算呢?」

陸海名的眼睛睜大了。他不懂得前因後果,亦不曉得先生的心思纏綿。他頭一次聽嚴在芳提及他的情感歷史,他應該覺得新鮮的。

然而今晚的《點鴛鴦》好不好看,樹葉香不香,月亮圓不圓,好似沒那麼要緊了。

陸海名的一張臉浸在月色中,白而年輕,此刻衝嚴在芳溫吞地笑了。他說:「噢。原來如此。」

他的拳頭隱在夜色里,攥得死緊。

他嫉妒。

嫉妒這種心理,力量亦是非常強大的。其作用類似景陽岡酒家的「透瓶香」,任誰都要上頭。

陸海名喝了三碗,長長吁一口氣,預備去打虎。

「嚴先生,那麼你,你還惦記著麼?」

嚴在芳沒有料到這個問題,車頭打滑,肩膀一歪,蹭到了陸海名。

陸海名從來反應迅捷,他兩手握了嚴在芳的肩膀,用力地一抓。他的聲音很低,興許是從未這麼低:「先生,小心。」

嚴在芳一時失態,有些訕訕,直起身,將眼鏡扶正了。

陸海名將手松了開,腳下緩步的:「那人現今在什麼地方?如何了?」

嚴在芳的眉心是松的。彷彿經陸海名莽撞地一問,恩怨情仇的,皆成了別人的故事了。

「誰知道呢?他身邊流水的脂粉花兒,」嚴在芳側過臉,他的嘴邊兒咧出黯淡的紋路,他不曉得自己也能如此地調侃這道挫敗:「海名,這是我的傷心事,可要替我守著話呀!」

陸海名好似明白了什麼,他的腳步一頓。他想去握一握嚴在芳的肩膀,卻又不敢。

「先生,」陸海名到底年輕,左右思索,不曉得如何去安慰嚴在芳。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這話講得未免沒心肝。他的拳頭便又攥起來,發了誓詞一樣地:「既往不可追,」而後抬起了頭:「——憐取眼前人。」

嚴在芳腳步一停,衝他一笑。

「海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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