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在黑袍祭司猛地放大的瞳孔中,哢嚓一聲,那根高聳在空中的黑青石權杖被一劍砍斷。
環繞在它四周那無形的灰黑色霧氣形成的旋渦在猛烈地收縮成一團之後,轟的一下,整個兒爆炸開。
濃郁得眼看就能實質化到肉眼可見的灰黑色霧氣在刹那間灰飛煙滅,就像是從未出現在這世間一般。
與此同時,龐大而又無形的氣流隨之猛烈地向四面八方噴湧出去,將掛在石柱上的好幾盞油燈都刮得劇烈地晃動幾下後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隨著砸落在地上的油熾熱地燃燒起來的火焰只高漲了數十秒,等油燒盡了,就熄滅在冰冷的石地上。
被砍斷的杖頭砸落在地上,杖頭上那顆渾圓的球體從上面脫落。
它在祭壇上滾動了幾下,滾到黑袍祭司的眼前。
老人側著頭,眼珠子死命地瞪著那顆滾過來的杖頭石球,直勾勾的,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
他扯著喉嚨發出如破了洞的風箱般的嘶嘶聲,拼命地向前伸出手,看起來明顯是想要抓住它。
完全不顧自己的舉動讓胸口的鮮血噴湧而出,他用力到腦門上青筋暴起的地步。
只要握住它……
握住……他說不定還能活下去……
那顆石球中……蘊含偉大的萬物母神沉睡前留在大地上的最後一絲力量。
那顆青石球,是萬物教的至寶。
很久之前,萬物教的創始人因為一次意外在瀕死前得到了這個至寶,並得以活了下來。後來,他感覺到青石球中殘留的微弱的神的力量,於是借助神的力量創立了萬物教。
一代一代下來,萬物教發展壯大,因為他們的獻祭,沉睡的萬物之神在一點點地蘇醒。
但是在這一代,那位可恨的卡莫斯王竟然率領軍隊血洗了他們的主祀之地,將尊貴的大祭司和無數的教徒屠殺殆盡。
他作為僅存的萬物教上級祭司,帶著至寶倉皇出逃,來到亞倫蘭狄斯和卡納爾的邊境之處藏匿了起來。
在至寶的指引下,他尋找到這座上古時期為了祭祀萬物母神在地下修建起來的古老神殿。
他發現,這座地下石殿似乎就是至寶的誕生之地。
從那之後,他待在這座地下神殿之中,耐心地收攏四處的教徒,聚集分散的殘餘勢力,再次一點點將萬物教重建起來。
然後,他暗中讓萬物教的勢力無聲無息地滲入亞倫蘭狄斯之中,妄圖完成當初大祭司未能成功的滅亡亞倫蘭狄斯、讓大陸陷入戰火的壯舉。
只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
他失敗了。
如多年前大祭司死在那位卡莫斯王之手,現在他也即將死在亞倫蘭狄斯新任的少年王手中。
不!
他不會死的!他眼看著就能完成大祭司都無法達成的壯舉。
當毀滅亞倫蘭狄斯失敗後,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在這裏獻祭了成千上萬忠誠的教徒的血肉與靈魂。
今天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步。
明明只要今天的祭祀成功,萬物之神的力量就會滲透到大地之上。
可是——該死的——為什麼偏偏那位少年王在今天闖進了這裏?
為什麼他能不受到偉大的神的力量的影響和誘惑?
【如果世上真有所謂的天命,那我就是天命!】
腦中忽然閃過少年王砍斷權杖的一幕,蒼老祭司的目光一僵。
他心底某種說不出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不,不會的……神給過他指引……亞倫蘭狄斯一定會滅亡,大陸也一定會因為戰亂而消亡……
而他也不會死。
他知道的,他能感覺得到。
他不應該死在這裏。
萬物教將會在戰火肆虐的大陸上繁盛,將會在未來成為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敢輕易冒犯的龐然大物。
他將是萬物教的大祭司,無數人的性命都在他一言之間,就連一國之君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那才是他的未來,天命所指引的未來!
是的。
本該如此。
所以,他絕對不會死在這裏!
只要抓住至寶,傳說中它救了萬物教最初的主教性命,那麼,一定也可以把他——
蒼老祭司奮力地伸出手,想要將正緩緩向他滾來的石球握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及石球的前一秒。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將石球從地上撿起來。
手還死死地向前伸著,蒼老祭司幾乎要從眼眶裏鼓出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隨著石球,從地面一點點上移。
鮮血在他身下流淌開來,他張著嘴,卻只能發出一點咯咯的聲音。
他死死地盯著那顆或許能挽救他性命的石球,張著嘴,瞪著眼,伸著手,就這樣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萬物教的祭司,未來的萬物教主教。
這位在未來本該在大陸上興風作浪,引發無數戰亂,攪起無數腥風血雨,讓整個大陸都陷入無止盡的黑暗中的可怕人物,卻在此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深深的地下。
傳承數百年的萬物教也隨著他的死去一併終結在此刻。
金色長髮在身後飛揚,站在死不瞑目的黑袍祭司身前,伽爾蘭懶得看其一眼,只是低頭看著自己剛剛撿起的那顆石球。
青色的球體,光滑渾圓。
似乎是石質,卻又在火光下折射出金屬的光澤。
說不清到底是天然還是人工雕琢出來的細長紋路在球面上泛著幽冷的螢光,當注視著它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被螢光吸引住,交錯的符紋形成奇妙的圖案,像是能將你的靈魂都吸進去一般。
伽爾蘭恍惚了一下,然後立刻又清醒了過來。
再看著石球的時候,他忽然從青石球上看到一股灰黑色的霧氣冉冉升起。那些灰霧擰成一股,似乎是被牽引著一般,斜斜地向前方飄去。
伽爾蘭順著那個方向看去。
祭壇之後,巨大的神像之前,一根菱形的高大石柱豎立在神像腳下。
身體被繩索縛在石柱上,赫伊莫斯垂著頭。
漆黑的額髮凌亂地散落在他的眼前,他閉著眼,依然還在昏睡之中,可是他的眼角閉得很緊,偶爾還微微抽搐一下。
哪怕是在昏睡中,他的唇也抿得緊緊的。
那唇本來就薄,一用力抿緊就如一條直線一般,淡得幾乎沒了多少血色。
他被縛在神像腳下的石柱上,如獻祭給神的祭品一般。
從青石球中飄出的灰黑色霧氣徑直向赫伊莫斯飄過去,伽爾蘭隱約能看見,赫伊莫斯周身被灰黑色的霧氣籠罩著、環繞著。
霧氣在一點點地滲入赫伊莫斯的身體裏。
……不,與其說那些霧氣是在主動滲入赫伊莫斯身體裏,倒不如更像是,赫伊莫斯將那些霧氣吸引到他的身體裏……
看著環繞在赫伊莫斯身邊的灰黑色霧氣,伽爾蘭心裏莫名一跳。
他突然想到,前幾世裏,是不是也是如此。
從一開始,從很早之前,赫伊莫斯就被選中成為萬物之神的祭品。
而赫伊莫斯很小的時候就經歷的那些苦難,一次又一次的磨難,最終陷入黑暗的人生……全部都是萬物教在暗中策劃引導……最終,將其逼入絕境……
伽爾蘭攥了一下手中的青石球,忽然鬆手。
青石球掉在地上,剛要滾開,利劍已從天而降,重重地刺在它身上。
石球一頓。
哢嚓。
一道裂縫從石球被劍尖刺中的地方裂開,然後,裂口沿著四周飛速地蔓延,轉眼之間,石球上已佈滿了如蛛網一般的裂紋。
又是哢嚓幾聲,青石球整個兒迸裂成幾瓣,隨後,那幾瓣又裂開,頃刻間碎裂成無數的碎石。
看了一眼粉碎的青石球,伽爾蘭轉身,快步走到聳立的石柱之前。
他一靠近赫伊莫斯,原本環繞在赫伊莫斯周身的濃郁灰黑色霧氣就劇烈地晃動了起來,從他靠近的方向向兩側退開。
見此情景,伽爾蘭沉吟了一下。
他伸出手,他的手指所到之處,霧氣像是懼怕著什麼一般紛紛散開。
赫伊莫斯垂著頭,漆黑的額髮凌亂地散落著,在他頰上落下深深的影子。
俊美的臉蒙著一層淺淺的霧氣,像是有隱約的煞意從其中散逸出來。
他緊閉的眼角帶著刀鋒一般的戾氣。
臉上的睫毛很長,一根根極細,銳利到了極點,像是能刺傷所有靠近他的人。
伽爾蘭忽然有些心疼。
世人皆認為黑騎士強大得無以倫比,無人可將其戰勝。
他卻知道,眼前的人是何等的脆弱——在面對關於他的事情的時候。
伽爾蘭伸出的手撫上赫伊莫斯的側頰。
當他的手指碰觸到殘留著血痕的褐色肌膚時,環繞在赫伊莫斯身上的灰黑色霧氣迅速地退下了赫伊莫斯的頭部。
只一瞬,那張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的面容忽然就在眼前變得清晰起來,他幾乎能看見對方細長睫毛微動的痕跡。
緊閉的眼角忽然微微放鬆,變得柔和了一分。
就像是前一秒還一身戾氣的凶狼突然變得溫順了起來。
還在昏睡中的青年甚至還無意識地輕輕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
伽爾蘭一怔,然後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後退一步,手中利劍一揮。
捆著赫伊莫斯的繩索被他一劍盡數砍斷。
失去了繩索的束縛,赫伊莫斯的身體自然而然向前傾倒。
伽爾蘭左手一抬,將向前倒下的赫伊莫斯接住。
“你自己說,到底被我救了幾回了?”
少年側頭,看著倒在他身上的赫伊莫斯,挑眉說道。
赫伊莫斯倒在他身上,頭就垂在他的肩上,所以那張俊美的臉離他尤其之近,伽爾蘭幾乎都能看清那一根根極細的漆黑睫毛的痕跡。
“算了。”
他說,“誰讓我很久以前就說過,會保護好你的,說過了就得做到。”
很小的時候,我就說過,會保護好你。
我絕不會讓你再一次走上前幾世近乎於自我毀滅的道路。
這一世,有我在。
我會守護你到最後。
……
“王子!”
熟悉的喊聲從身後傳來,伽爾蘭不用回頭都知道誰在叫他。
凱霍斯只要一急起來,就會失口叫他王子。
他依然扶著赫伊莫斯,回頭一看,就看到不知何時醒來的凱霍斯正急匆匆地向他跑來。
而凱霍斯的身後,一眾騎士也在陸續蘇醒,站起身來。
好了,看來都醒了。
伽爾蘭心想,然後又側頭瞥向靠著自己的赫伊莫斯。
“怎麼就你不醒?”
他小聲地嘀咕著。
“難道要跟睡美人一樣親你一下,你才肯醒?”
少年的話剛落音,那靠在他肩上的頭忽然向前一靠。
猝不及防的,他就這麼被突然湊過來的薄唇親了一口。
“王子!!!”
凱霍斯的大喊聲從後面傳來。
金色的瞳孔猛地睜大,伽爾蘭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被一把攔腰抱起。
他就這麼被赫伊莫斯抱著轉了半個圈。
緊接著,轟的一下,一塊巨石從天而降,砸在他剛才站著的地方。
整個大地忽然劇烈地晃蕩了起來,石殿在搖晃,巨大的石柱傾斜地倒塌在地,無數碎石簌簌滾落。
石殿前端的巨型神像從手上握著的那顆石球開始迸裂,裂紋迅速地蔓延到整個石像。
伽爾蘭只來得及看了轉瞬間就滿是裂紋的神像一眼,身體忽然騰空而起,他被赫伊莫斯一把橫抱在懷中。
“這裏要塌了,快走!”
赫伊莫斯對跑來的凱霍斯說了一聲。
然後,他就這麼抱著伽爾蘭飛快地向外面沖。
巨大的神像頃刻間崩塌碎裂,向前轟然倒下,將它腳下的祭壇連同它的信徒們砸得粉碎。
在它徹底倒塌的時候,赫伊莫斯以及凱霍斯眾人已經沖出了大殿之外。
在轟隆隆的倒塌聲中,以及四處掉落的碎石中,被赫伊莫斯緊緊抱在懷中的少年嘴角抽了一抽。
等等,說好的睡美人呢?
能抱著王子奔逃的強壯睡美人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