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宴請貴客(上)
宿清雲在兩張矮幾上掃了一眼, 挑了其中一張,端正地坐下。君烜墨順著他的手臂, 從肩上滑了下來, 落到桌面上, 那桌面上竟還擺了一張小小的長形幾,正適合他。
“巫王有心了。”宿清雲道。
“應該的。”俟藺封說著,將手裡的魚食全部丟進水裡, 引得水裡的錦魚一陣激動,甚至有肥碩的金鱗魚躍出水面, 帶出一串水珠。
君烜墨取出他的小餐具, 一一擺在小桌子上, 滿意地坐在小椅子上, 等待開飯。
赫連丹雖是下屬,但宿清雲對他敬重有加,一直喚他赫連公子, 昏迷之時,亦不曾丟下他,故爾, 俟藺封同樣對他以禮相待。
“宿公子隨我奔波了數日,一直未曾好好招待, 今日在此, 備下薄酒一杯, 淡菜一席, 接風洗塵, 還請笑納。”俟藺封提起酒壺,倒了杯酒,客氣地道。
宿清雲怔了怔,面對主人的好客,他隱隱一歎,拿起酒壺,為自己和君烜墨倒上酒。
君烜墨似笑非笑地歪著頭,看他慢吞吞地端起酒杯。
“承蒙巫王不棄,冒著風險,招我等外界之人進城,這酒,該是我敬你才是。”他雙手執杯,神情真摯,對俟藺封行了個酒禮,先一飲而盡了。
溫潤如清泉的酒入喉,令宿清雲雙眼一亮。這酒的味道比那勞什子青梅酒好太多,也不易醉。
俟藺封嘴角不禁上揚,道:“宿公子不善飲酒,卻如此豪爽,令人敬佩。”
他飲盡杯中的酒,再倒一杯,轉而對赫連丹道:“那晚蠻族來襲,幸而有赫連公子為我們爭得一線生機,這杯酒敬公子,感謝你的鼎力相助。”
赫連丹執起酒杯,道:“巫王過獎了。”
喝完第二杯酒,俟藺封又倒一杯,恭敬地望向君烜墨。
“第三杯酒,敬尊者。有尊者在,蠻族方不敢再襲,在下方能順利的為荒野之地祈福。”
君烜墨拿起小桌子上的小玉杯,慢條斯理地道:“蠻族不足為俱,不過是欺軟怕硬的汙合之眾。倒是巫王身上,似乎頗有故事,本尊略感興趣。”
俟藺封一愣,看著小魔尊乾淨俐落地喝完酒,他猶豫了下,捏著酒杯,灌進口中,三杯酒下肚,他撫了下額。
宿清雲見狀,忙道:“我師兄如有唐突之處,還請巫王見諒。”
俟藺封揮了下手,不在意地道:“無妨。”
頓了頓,他又道:“我因身體緣故,不便多飲酒水,諸位請自便。桌上的菜皆是曾姨自己種的靈植和自己養的靈獸,口感極佳,營養豐富,為不可多得的美味佳餚。”
宿清雲把酒杯往旁邊一擱,道:“正合我意。”
君烜墨卻拿著小酒杯對他揚了揚道:“此酒酣冽如泉,味淡氣香,師弟多飲幾杯並無大礙。”
宿清雲低頭看他,輕道:“師兄若喜歡,我為你滿上便是。”
他提起酒壺,小心翼翼地給他的小酒杯倒上酒,繼而抬頭看向對面的赫連丹,說道:“想必赫連公子酒量不錯,不如與我師兄對飲幾盅。”
赫連丹輕蹙眉頭道:“我亦不善飲酒。”
他素來自律,成為修士後,對酒敬謝不敏,魔修宗門,以實力說話,他年紀輕輕成為無相天魔,性情孤僻又自傲,極少有師兄弟敢與他把酒言歡。何況於他而言,有時間喝酒,不如多煉製幾顆丹藥。
宿清雲笑道:“那師兄便自飲吧。”
君烜墨放下酒杯,無趣地道:“這麼一個小杯子,喝得不痛快。”
宿清雲豈會不懂他的意思?師兄分明是想讓他拔出他頭上的冰魄驚天劍,恢復真身。
“既然不痛快,不如不飲了。”宿清雲手指射出一道玄靈之氣,把他小桌上的酒杯給挪開了。
自是不能如了他的願。
君烜墨幹瞪著眼睛。
須臾,四人達成共識,不喝酒,只吃菜。
食不語,寢不言。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專注地享受美食。八分飽後,四人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取出絹巾優雅地擦拭嘴角。
俟藺封拿出一個鈴鐺,輕輕地一晃,立即有身材妙曼的少女恭恭敬敬地進來,俐落地收拾桌上的碗盤。又有兩名少女,手舉託盤,輕快地踏進水榭。
宿清雲聞到茶的清香,不禁抬頭一看。果然少女的託盤上,正是煮好的茶。
待少女們離去後,俟藺封對宿清雲道:“此為祈天城的特產,南無玄竹,每十年出五罐,曾姨珍藏了一罐,今日特意拿出來招待貴客,托你們的福,我有幸喝到此茶。”
“單是聞著茶香,便知此乃絕頂好茶。”宿清雲微微眯眼,略為享受。宿家有茶莊更有茶樓,他從小喝著好茶長大,這茶一端上來,便知好歹了。
俟藺封姿勢優美地倒了一杯清茶,端起來,輕輕地吹著熱氣,嫋嫋的霧氣,令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朦朧。
“尊者适才說,對我身上的故事略感興趣。”他放下茶杯,輕歎一聲。
宿清雲倒茶的動作一頓,細長的茶水差點溢出,君烜墨彈出一道魔氣,將茶壺扶正。
“如有為難之處,巫王不說亦無妨。”宿清雲放下茶壺道。
俟藺封自嘲地道:“我的事,亦非秘密,有心之人想知道,稍稍打聽便知曉了。”
君烜墨啄了口茶,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本尊想聽聽你這個當事人如何說。”
“師兄。”宿清雲輕斥道,“怎能勉強巫王想起傷感的往事?”
“已過去八十年了,往事我早已放下。何況我們修煉之人,追求至高無上的境界,豈能因為私情,而使自己陷入心魔?”俟藺封微微垂首,換了個舒適的坐姿,平淡地道:“許久不曾有人聽我說心事了,諸位若不嫌棄,可聽我緩緩道來。”
宿清雲見他確有傾訴的意向,便道:“請。”
俟藺封從儲物袋裡取出一把琴,此琴長得像琵琶,卻較琵琶小巧,只有七根弦,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發出幽長的聲音。
“此為風蛛琴,顧名思義,乃風蛛的蛛絲製成的琴弦。”他撥了幾個音節,額角抵著琴頭,聲音低沉道,“以琴助興,邊彈邊說吧。”
一段抒情悠揚的琴曲緩緩地響起,聽得水榭中的客人忘乎所以,清雅的男人聲音蘊含著無窮的思念,徐徐道來。
“八十年前,我還只是天巫後期,閉關一二年,即可突破瓶頸晉升成為巫王。那時候,廖瑾……對,正是我們在沙漠裡遇到的那個化胎蠻族。他本不是蠻族,而是巫修者,乃萬西城的城主……”
鬱鬱蔥蔥的樹林裡,少女們歡快地挖著雨後的竹筍,少年們在溪流裡捉魚和蝦,萬西城連著一片茂密的森林,城裡的百姓每日進森林裡採摘野果或打獵小動物,為幽靜的密林增添許多色彩。
一身竹月色法袍的俟藺封坐在高高的樹幹上,手裡抱著風蛛琴,彈著歡快的小曲兒,像天空一樣明亮的藍色眼睛,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他身邊坐著一名穿白色法袍的青年,長相陰柔俊美,如墨般的青絲隨意地披散著,他的手指隨著俟藺封的琴音,有節奏地拍打著,深色的眼睛迎上俟藺封的目光,深含無限的柔情。
俟藺封彈完一曲,湊到青年身邊道:“阿瑾,過些天我便要回梵天門了,你可有話對我說?”
廖瑾往後仰了下。“什麼話?”
“你是裝傻還是真傻?”俟藺封不滿地揪住他的一縷髮絲,咬牙切齒地問。
廖瑾一臉無辜。“我是真不知……你莫靠過來,我掉下去了。”
俟藺封把風蛛琴一收,整個人都要偎進廖瑾的懷裡了,廖瑾為了保持距離,越來越往後仰,俟藺封不滿,伸手一推,他便整個人從樹幹上翻下去了。
數十米的高度,若是普通人,定會摔得粉身碎骨,但巫修者身懷法術,廖瑾在空中穩住身體,腳下倏地出現一把展開的銀傘,銀傘流轉著金色的光芒,在空中慢悠悠地飄蕩著。
俟藺封趴在樹幹上往下看,見廖瑾悠哉地在空中懸浮著,伸手摘了一個樹上的堅果,往下丟去。
廖瑾東閃西躲,避開他的攻擊。
俟藺封手中的巫氣一轉,樹上的堅果如雨般地落下,廖瑾措不及防,被密集的堅果雨給砸了個正著。
“哈哈哈——”俟藺封捧腹大笑。
廖瑾伸手接住一個堅果,不甘示弱地朝上扔去,俟藺封正開懷大笑,額頭倏地一痛。
“好哇!你敢還手。”他捂著額頭,正想大發威風時,突然身體一震,迅速地站了起來,眺望遠處。
廖瑾同樣感到不對勁,銀傘往上懸浮,飄上枝頭,他跨到樹幹上,銀傘一收,握在手中。
“那處黑壓壓的是何物?”俟藺封詫異地問。
廖瑾定睛一看,大驚。“不好!有蠻族!”
“什麼?蠻族?”俟藺封訝然。此處是無定地界,一直有重兵把守,約有百年不曾有蠻族來襲了,為何今日突發急情?那黑壓壓的一片,來得絕非一兩個蠻族。
“快走!”廖瑾一把攬住俟藺封的細腰,手中的銀傘一展,從樹幹上跳了下去,銀傘帶著他們一飄,瞬間飛出去極遠的距離。
俟藺封攀著廖瑾的頸項,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靠著他,既歡喜又擔憂。歡喜的是與心悅之人如此親密,擔憂的是萬西城即將迎戰不可估量的蠻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