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有時候,有些人還挺不經念叨的。

蘇輕窈懷孕初期沒怎麼折騰,等到了將近五個月時,肚子微微有些顯懷,時節也進入酷熱的八月。

按理說玉泉山莊並沒有那麼炎熱,比盛京中自是涼爽許多,尤其是落日之後,從湖面上吹拂而來的風驅散了一整個白日的暑熱，讓人覺得分外舒爽。

明明是如此宜人的時節，蘇輕窈卻異常煩躁,總覺得身上有一團火，無論如何也無法熄滅。

皇後娘娘這一煩躁，皇帝陛下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尤其是晚上,經常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蘇輕窈叫醒,說太熱了睡不著，陛下就只能睡眼朦朧陪她說話。

蘇輕窈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又太過矯情,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裡那股無名火氣一上來,就想把楚少淵也一起鬧醒。

原因無她，自己不睡楚少淵也不能睡,要不然總覺得很虧。

自己在這辛辛苦苦養育孩子,可不能就叫他睡大覺,別等孩子都生了都不知道珍惜，那不是白辛苦了？

每當毫無緣由地想起這些,蘇輕窈就很委屈，非要拉著楚少淵念叨好半天才好。

楚少淵自然也仔細問過太醫的，不管是哪個太醫，跟他說的都差不多。日常要注意什麼，要如何保養，甚至連皇後娘娘可能會如何「毫無理性」也都一一講明，最後還委婉提醒楚少淵，讓他有點耐心，配合著娘娘一些，畢竟十月懷胎十分辛苦。

楚少淵聽到這，也不由嘖了一聲：「這些還要你們教給朕？」

太醫就不敢再多言了。

陛下對皇後娘娘到底有多珍重，他們都是看在眼中的，此刻也不過是提醒幾句，陛下心裡有數便可。

不過楚少淵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沒成想蘇輕窈這脾氣來得如此晚，眼見孕程已經過半，她也開始顯懷，這才開始鬧起覺來。

她倒也不是說白天黑夜不睡覺，就是晚上睡不著，到了白日自然就困了，由著宮人伺候扇著風，倒也能睡著。

這麼日夜顛倒幾天，楚少淵是又困又心疼，邊趁著今日她又要閑話家常，認真勸解她。

「寶兒你瞧，你現在晚上不睡，到了白日再睡，孩子可不是也跟你一樣日夜顛倒？前兩日林醫女都說了讓你放寬心思，最好把這日夜顛倒的毛病改過來，要不咱們今天就試試？」楚少淵聲音異常溫和。

蘇輕窈絕了撅嘴，滿心委屈：「又不是我要如此的，我真得渾身燥熱睡不著覺。」

她瞧著年輕，同楚少淵一般內里都是老人家作態，便是如今兩人琴瑟和鳴，她也很少會撒嬌。

現在到了孕期，反而多了些嬌氣，也能同楚少淵撒撒嬌，楚少淵倒是還覺得挺新鮮的。

不過便是再新鮮，也不能不顧她身體不是？

楚少淵便道：「不如這樣，咱們明日搬去臨湖小築去睡？那邊開窗就是湖景，晚間時分比這裡涼快一些。」

考慮到用冰山寒涼，玉泉山莊的晚間也很涼快，楚少淵原本是不敢叫蘇輕窈用的，太醫也道會比較陰寒，讓娘娘少用冰山。

楚少淵思來想去，覺得臨湖小築似乎不錯，便是有些輕微的湖風，也不打緊，應當能比這邊涼爽許多。

他下午問過太醫，晚間才有了這一打算。

蘇輕窈聽了，不知怎麼的又癟了癟嘴：「我知道，你就是嫌我煩，嫌我鬧你睡不好覺是不是？要把我趕出去了？」

她這麼說著的時候，聲音里彷彿滲著一捧蜜水，是又甜又軟，讓人的心都酥了。

楚少淵哄她：「哪裡有的事，小祖宗啊，天地良心，我剛才說的是不是我們？」

被她這麼一無理取鬧，楚少淵話都說不利索了。

因著楚少淵一直用團扇給她扇風，這會兒蘇輕窈似乎好了一些，聞言沒再糾纏，只抬頭看他：「真的？」

楚少淵就看她一臉疑惑，眼眸還有些微紅，不由心裡一緊，忙低頭去親了親她的額頭：「自然是真的，朕金口玉言，從不信口胡說。」

蘇輕窈這才有了些笑意：「那好，陛下可不許反悔。」

反悔什麼啊，朕離了你還能睡著覺嗎？真是越來越像小姑娘了。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楚少淵摟著她哄了半天，或許是因為承諾明日要搬家，所以蘇輕窈反而有了些睡意，這麼熬了小半個時辰后，終於睡著了。

真是可喜可賀。

楚少淵鬆了口氣，微微鬆開她，怕自己又把她鬧醒，這才閉上眼睛。

認真想想，蘇輕窈前一輩子自己一個人過了漫長歲月，她在宮中孤零零一個人，上無長輩，身邊無至親，想要撒嬌賣乖，也沒人能將就她，體貼她。

她便只能迫使自己迅速成長起來，成了心態平和的熙嬪娘娘，中間那一段過往，都被她輕描淡寫說過去了。

但楚少淵知道，那段日子不可能輕鬆。

不過因為活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所有苦難都在歲月中隨風消逝，待晚年時重新被人提及，也不過就一句：「挺好的。」

到底好不好，也只有自己心裡清楚罷了。

所以楚少淵總是儘可能哄著她，有什麼都同她商量，便是前朝的事，也一一同她講明。

蘇輕窈需要一個歸屬感，她需要有一個地方能安放自己的心，不再時時刻刻飄在風中，無所遁形。

她未有孕時楚少淵便時時刻刻這麼做了，現在看來，倒也是初見成效。

最起碼，他哄她，安慰她，體貼她的時候，多少是管用的。

就如同現在的她一般，被楚少淵這麼認真細緻哄了幾日之後，似乎也能開始安眠了。

這就好，這樣最好不過。

楚少淵打了個哈欠，帶著笑進入夢鄉。

明日去臨湖小築，相信兩人一定能睡得很好。

然而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無情的，這一夜他們搬去臨湖小築，蘇輕窈卻又睡不著了。

理由是：認床。

楚少淵哭笑不得，想了想，便跟她說：「咱們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其實名字早就起了七七八八，不過最終還沒定論，蘇輕窈一聽這個就來了興緻，瞧著似乎比剛才還精神一些。

楚少淵倒是不著急，道：「早先咱們談過的幾個名字，朕都覺得很好，思來想去，哪個都捨不得放棄。」

蘇輕窈說：「那就再挑挑，回頭給欽天監卜卦，算出哪個就用哪個。」

楚少淵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寶兒真聰明。」

因為心情更好，蘇輕窈這會兒也漸漸放鬆下來，甚至有了些笑模樣。

楚少淵見她神情放鬆，便說：「不如，咱們給寶寶起個小名吧？」

他如此說著，一隻手很溫柔地放在蘇輕窈的小腹上，輕輕摸了摸：「寶寶想要叫什麼名字？」

蘇輕窈被他這麼摸著，覺得特別舒服，剛想說話取笑他，下一刻，兩人卻異口同聲驚呼出口：「哎呀。」

楚少淵一把握住蘇輕窈的手，同她一起十指相扣，一起貼在她有了些弧度的小腹上。

小殿下很給面子，又使勁動了一下。

蘇輕窈只覺得有一雙小手突然貼了貼自己的手，那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自己沒有什麼疼痛感，卻又一絲一毫不不會忽略。

這個一直乖乖聽話的小寶寶，平生第一次跟父母打了個招呼。

楚少淵只覺得心口一陣溫柔，溫情和感動好似熔岩爆發，在他心口不停翻湧。

他有些哽咽，又十分高興，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達成了另一個人生的境界。

就在這一刻，他才清晰感受到父親的意義。

曾經他也做過父親，但那時候他只忙於國事，被抱養來的小皇子每日都是宮人在照料，他不曾對他有過更深的關注，便也少了幾分父子親情。

要說完全沒有，卻也不能夠。

但無論如何，都沒現在這般血脈相連的感覺，令人印象深刻。

這個孩子從懷上時他就在身邊，陪伴著蘇輕窈度過每一個階段，現在他長大了些，會跟父母打招呼，也更令人期待下一個階段。

陪伴的感情，到底不同。

楚少淵長舒口氣，正要去跟蘇輕窈說這些心得體會，抬起頭卻發現蘇輕窈不知什麼時候紅了眼眶，正在那啪嗒啪嗒掉眼淚呢。

他心中一緊，忙摟住她：「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蘇輕窈搖了搖頭，睜著那雙紅彤彤的杏眼，對楚少淵道：「陛下，孩子會動了！」

楚少淵點頭：「是啊，他會動了，你把他養得很好。」

蘇輕窈臉上還掛著淚珠，這時卻又忍不住笑了：「真好，只要他好好的便是最重要的。」

楚少淵嘆了口氣，知道她此刻的感悟定比他還要深，便也沒勸她。他只是溫柔地擦乾淨蘇輕窈臉上的淚痕，然後低頭在她眼皮上親了親。

「朕今早就說過的，你會是最好的母親，」楚少淵說，「你們都要好好的才行，聽到嗎？」

蘇輕窈使勁點點頭，整個人縮進他懷中，這一次也不怕熱了，竟是就這麼睡了過去。

等她睡熟了，楚少淵卻又有些失眠。

他這才意識到，蘇輕窈為什麼而日夜顛倒，寢食難安。

之前太醫同他說過的，孩子到了四五月份就會胎動，那時的他差不多已經長成，有了自己的小手小腳，在母親肚子里姿勢不舒服，自然會動一動，還說到時候皇後娘娘不必擔憂，這說明小殿下很健康。

但這孩子興許比較慢熱，一直到了現在才開始胎動，平日都是安安靜靜的，彷彿不存在一般。故而蘇輕窈這些日子來，就是為了此事在憂心。

她是怕孩子身子骨不好，怕孩子不能健康生下來。

今日孩子這麼一動，連日來的疲憊便湧上心頭，讓她很快就放鬆下來，一下子便睡著了。

楚少淵低頭看了看她，又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個淺淺的吻。

「晚安，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