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皇長子楚明毓三歲的時候,已經大概懂些事了。

他聰慧機敏,又有父母悉心教導,對宮中的事模糊有了些認識。

比如建元十年的年節大宴時,母后就帶著他去了乾元宮,坐在那看文武百官朝拜。

那時平生第一次,他意識到權力這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

因為從小教養，楚明毓面對這樣場面很能端得住，他就端正坐在母後身邊,慢條斯理用膳。

給他準備的餐具都很可愛，都是花瓣葉子形狀的，再加上皇長子明明長得那可愛漂亮,卻總是板著一張小臉,這讓大臣命婦們都忍不住去看他。

楚明毓卻一點都不怯場，有人跟他請安就點頭,沒人請安就老老實實吃自己的,看起來別提多可人了。

就連楚少淵和太后,也忍不住一直往他這邊看。

前兩年他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往往就只跟著蘇輕窈參加家宴,也不過就在百禧樓用一頓晚膳就結束了,在場都是熟悉的人,所以楚明毓一直表現得很好。

到了今年，他已經滿三周歲,無論如何都得出來見見人，楚少淵跟蘇輕窈商量之後，還是把他帶來了。

出乎他們的意料，楚明毓竟是比以前表現得還要好。

蘇輕窈看著他小小一個人坐在身邊，既不害怕也不厭煩，就那麼淡定自若，甚至還跟宮人要求要吃蟹粉小籠包。

「安兒，你覺得如何？」蘇輕窈問他。

楚明毓抬起頭看了看母后，認真說：「挺好的。」

蘇輕窈一看他這可愛樣子，就想把他摟在懷裡親，不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還是克制住自己了。

就在這時，謹郡王妃上前，先跟蘇輕窈敬酒，然後就去對楚明毓道：「大殿下還記得祖母嗎？」

楚明毓認真看了她一會兒，又去看了看母親，突然有些猶豫了。

他其實記得不是太清楚，不過他們一家子沒什麼親戚，能穿成這樣的一看就是王妃，楚明毓決定大膽猜一個。

「謹祖母？」

謹君王妃一下子就笑起來，疊聲應他，然後對蘇輕窈道：「娘娘，咱們這大殿下真是太可愛了，又聰明又懂事，娘娘真是太會教了。」

蘇輕窈一點都不矜持，聽到別人誇自己兒子，也忍不住跟著笑。

「這孩子就是懂事，宮裡人人都喜歡他。」

楚明毓的耳朵悄悄紅了。

他忍不住晃了兩下小腿，偷偷抿嘴笑起來。

楚少淵就坐他們娘倆身邊，低頭就能看到楚明毓的小動作，也跟著笑了。

這小子，還知道不好意思呢。

待一輪輪的大臣命婦敬完酒，年宴差不多就到了尾聲，楚明毓跟著父母跑了一整個上午，現在也有些困了，不過他是個很講究的小朋友，便是再困都強撐著坐在那，板著臉不說話。

蘇輕窈自知道他困了，見他非要堅持，也不去哄他，不過片刻工夫年宴便結束了。楚少淵最後對大臣們敬了杯酒，一家子這便起身。

楚明毓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坐在椅子上直搖晃，蘇輕窈和楚少淵對視一眼，楚少淵便走過來，彎腰抱起了他。

楚明毓繼承了父母身上的所有優點，別看只有三歲，個頭卻不矮，若是自己站在那，人人都要誇一句個子高。不過現在被高大健碩的父親抱在懷中，卻又顯得特別嬌小，這才讓人意識到他不過是個三歲的孩童。

坊間有抱孫不抱子的說法，總要用這樣嚴苛的禮教管束兒女，不過這些楚少淵全不在意，他也不管大臣怎麼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很自然地抱起了昏昏欲睡的兒子。

楚明毓一到他懷裡，自己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就睡了過去。

楚少淵輕輕拍著他軟軟的後背，面容也緩和下來，跟蘇輕窈和太后一起出了乾清宮。

他幾十年才等來這麼個小傢伙，自然想怎麼喜歡就怎麼喜歡，反正也沒人敢說他半句不是。

太后讓宮人送來小斗篷，讓楚少淵給楚明毓裹上，臉上滿滿都是慈愛：「早上天不亮就起來跟著跑了，能撐到這會兒真不容易，路上沒鬧你？」

蘇輕窈搖搖頭：「來回馬車上睡了會兒，所以中午還有點精神。」

太後點點頭，特別欣慰：「這孩子真是太聽話了，你看剛才人人都羨慕地看著咱們，可見這孩子你養得好。」

大臣們自家也有兒孫，先不說命數，便是教養做派，也沒哪個能比得上皇長子的。

這麼一看，誰不羨慕啊。

蘇輕窈倒也不是謙虛人，不過還是實話實說：「這孩子自己聰慧，倒也不用臣妾多管束，日常也是跟著我們起居，或許是看的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學會了。」

楚明毓年紀還很小，自然跟著母親住在坤和宮，蘇輕窈把整個後殿都改給他，不過一天中大半時間都是跟著她在前殿。

蘇輕窈處理宮事，跟楚少淵商談政事從來不避諱他，他聽得多看得也多，潛移默化就明白了世事，行為做派也越來越像楚少淵。

這樣倒也沒什麼不好。

別看楚少淵年少登基，可滿朝文武都沒人敢陽奉陰違，年輕又如何？楚少淵能獨當一面，對政事得心應手，朝臣發現糊弄不了他，自然不敢肆意妄為。

楚明毓現在還小，只有三歲上下，可等到他十幾歲時，早晚要面對這些。從小時便習慣，長大以後才不覺得棘手，楚少淵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深諳這個道理。

下午還有大戲，一家子回到各自宮中，也休息不了多一會兒。

楚少淵直接把兒子放到床上，讓宮人給他卸去髮帶鞋襪，蓋上被子午歇，蘇輕窈則叫了醒酒湯，讓他喝兩口。

「下午安兒還去嗎？」楚少淵問。

蘇輕窈有點猶豫，她道：「昨日下午跟我墨跡了很久，說是想聽大戲，若是一會兒不叫醒他，晚上要不高興。」

楚明毓很少提要求，他也不是個會撒潑打滾的胡鬧孩子，不過聽說年節有大戲，他還是很想看，跟蘇輕窈念叨了很久。

對於這些，蘇輕窈從來不會限制他，不過也不會跟他解釋大戲都唱些什麼，等他自己覺得不好玩，下一次他就不會要求了。

不過蘇輕窈還是個很信守承諾的母親的，她答應楚明毓要去看大戲，哪怕他困了也得看。

楚少淵一聽她這麼說，就忍不住笑了：「人人都說安兒隨朕，朕看可不是，他啊，還挺隨你的。」

裝模作樣的時候，都可能唬人了。

連自己的兒子也要逗弄，蘇輕窈現在是越發隨性了。

蘇輕窈也喝了半碗醒酒湯，白他一眼：「我生的，自然要隨我。」

兩人坐在那略眯了會兒，時辰就差不多了，蘇輕窈也不讓宮人去請，跟楚少淵兩個輕手輕腳湊到床前，掀開帳幔往裡面看。

年少無知的楚明毓睡得正香。

壞心眼的爹媽看一會兒撥弄一下兒子小腿，一會兒又去捏他鼻子，就連楚明毓的貼身大伴馮福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道：「殿下還在睡。」

馮福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因為平日里便很穩重聰慧，才被選來陪伴皇長子，反正如今楚明毓還是個啥都不懂的小娃娃，大伴年紀小也不礙事。

等到他要出去讀書啟蒙，馮福也跟著長起來，便能獨當一面。

別看他年紀小，對楚明毓可謂是忠心耿耿，就連帝后戲弄兒子都不太能接受，竟是敢出言勸阻。

楚少淵瞥他一眼，倒也沒責罰，只是直接低頭叫醒了楚明毓。

「安兒，醒醒，大戲要開始了。」楚少淵道。

楚明毓睡得正香，突然被父親叫醒，很是有些不高興。不過別看楚少淵平日里對他疼愛有加，看似比蘇輕窈還要溺愛他，但楚明毓聰明著的，很是知道誰才是宮裡說話最管事的人。

因此他迷迷糊糊被叫醒，坐起來也沒生氣，不過還是鑽進母親懷抱里，摟著她的脖子不吭聲。

瞧瞧，還學會委屈了。

楚明毓閉著眼睛，在蘇輕窈懷裡一動不動，軟軟的小手摟著她的脖頸，弄得蘇輕窈的心都化了。

剛才明明是她要逗弄兒子，現在反而立場不堅定，當即就想讓他繼續睡。

楚少淵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眯起眼晴瞅她。

蘇輕窈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少淵的意思。

他在說：我都當了惡人了，現在你來當好人？

蘇輕窈瞪他一眼，楚少淵頓時偃旗息鼓，什麼都不敢說了。

「安兒乖，不是你說要聽大戲的？」蘇輕窈順著楚明毓的後背，輕聲道，「母后答應過你呀，當然不能食言而肥，這才讓你父皇叫醒你的。」

楚明毓想起自己之前確實求過蘇輕窈這事，就有些不好意思，瞌睡蟲全都跑光了，還有點困頓后的羞赧。

他面對外人的時候，慣會用面無表情的小臉佯裝鎮定，但在父母身邊，多少還有些小孩子脾氣。

不好意思的時候會紅耳朵，這一點蘇輕窈早就發現了，這毛病跟楚少淵一模一樣。

蘇輕窈看著小傢伙紅紅的小耳垂，不由笑了。

「這樣吧，母后也知道你困，那你自己決定，你是想看大戲還是留在宮裡睡覺？」蘇輕窈頓了頓，「大戲一年就一回哦。」

楚明毓一下子就糾結了。

楚少淵看著蘇輕窈一臉慈祥的笑容，頓時有點同情兒子。小崽子你不容易啊，落你娘手裡，這輩子是逃不出去了。

蘇輕窈最後那句話很起作用，楚明毓權衡片刻，還是小聲說：「安兒想去看。」

蘇輕窈微微一笑，抱著他起身，把他放到貴妃榻上，讓宮人取了毛巾給他自己擦臉。

「想看咱們就去看，看完了回來再睡。」蘇輕窈柔聲道。

一個時辰之後，楚明毓面無表情坐在蘇輕窈身邊，看著前方戲台上咿咿呀呀的戲子們，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麼？寶寶聽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