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南京前的這夜,秦甄睡在施越身邊。
安安靜靜的空間,施越開了聲。
「我真的跟他分了。」
「越是他這樣的男人,到最後,說的話越真,真就算了?」
施越翻了身,想到和程毅生活的那段日子,甜蜜有,猜忌有,忍耐也有,她實在沒有勇氣回到那個狀態,「和他在一起,我做不了自己,永遠把他放第一位,自己第二,這種感受太過深刻,也太卑微。」
施越的兩段戀愛,以不同方式告終。秦甄沒有再勸她,抱抱她後,在她身側睡下了。
回家的早上,秦甄送她,兩人提著大箱子上車。
施越畫了淡妝,氣色很好,她不希望一下飛機,見到父母,是一張寡淡的臉。
登機口處,她存了行李箱,不知為何,她回頭望了眼。機場返鄉的人很多,沒有一位是施越所熟悉的臉。
除了秦甄,沒人知道她今天回南京。
臨登機時,她手機響了,怔了好久,她才接通了。
「你有份東西丟這兒了。」那頭的聲音,冷靜如冬。
「扔了吧。」
「一張六百萬的支票。」
支票上的出票人,寫著吳齊。
施越翻了翻包,那份小文件袋不翼而飛了。大概是那晚掉在了床上,她也沒注意。
正欲開口,他問,「照片是他給你的?」
施越咬著嘴巴,地勤催促她趕快過安檢,她緊緊包,對那頭的人說,「是,是他給我的。」
程毅冷笑了聲,沉重的呼吸從手機那端撲來,「你到底還是信他多過我。」
她從今往後,隻信自己。
還未說話,那頭便掐斷了電話。
她望著嘟嘟的通話頁面,最終,塞進了口袋,趕在最後一位登上了回南京的飛機。
隔天,秦甄的咖啡館就收到了一封寄信,裡面只有一張牛皮紙文件袋,打開一看,秦甄心中了然。
給施越去了電話,她正在跟薑箬繡福字十字繡,聽到時,不小心紮了手。薑箬給她創可貼,施越說算了,傷口這麼小,洗洗就行了。
而她臉上的細小傷痕結痂掉後,再也沒有痕跡可尋。
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生活就是這樣,永遠無法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會有怎樣的結局。
程毅又過回了以前的生活,上班時間偶爾會想起她。下班紮堆夜店,回去後倒頭就睡,誰都知道,他又變成了以前的那個程毅。
過年前一天,公司放假。程毅依然睡在黑暗的房內,他胳膊習慣往身旁一伸,摸了空,瞬間睜了眼,聽到外頭敲門的聲音。
打掃衛生的阿姨,程毅開門讓她進來,穿著睡衣去浴室洗漱。
再出來後,便一直待在書房。
打掃阿姨在浴室的縫隙裡收拾了一袋子藥出來,翻了翻癟著嘴將袋子擺在了外頭的茶几上。
人走前,特地敲了敲程毅的門,「程先生,衛生都打掃好了,您陽臺上的那盆花快枯死了,還要不要了,不要我帶下樓扔了。」
花全敗了,光禿禿,毫無美感可言。
程毅摘了鏡框,揉著鼻樑,「扔了吧。」
「好嘞。」
等到他再出去時,正對的陽臺那,盆栽不見了,他依稀記得施越要求他,過年這段期間,一個星期澆一次水,敗了,回來就把他從樓上扔下去。
可最後,他把它扔了。
走到茶几那撈打火機想抽根煙,看見桌上放了一個醫院的袋子。他撿著處方單看,病患是施越,二十五周歲,看的是婦科。猛然記起那晚她強烈的反抗,記起那早沒控制住做的事,記起手指上粘的藥膏,心中莫名一揪。
她好像什麼事,都是忍到最後才說,或者壓根就不說。
除夕當天,程汐殺到了程毅家。大門一拍,沒完沒了的朝裡頭喊人。
「大過年的黴運,全讓你嚷過來了,什麼事?」他一開門,就被程汐揍了一頓。
「你那手機要我說扔了得了!」給他打了兩天,死都不接一通。
程汐掃掃鞋架,少了好多鞋,沒多想,推著他往裡走。
「大過年的還睡到現在,姑娘喜歡你,真是你福氣。快給我拾掇拾掇,一會回家吃年夜飯。」程汐往沙發上一擱,開了加濕器。
「姑娘挺細心啊,加濕器都買了。」再一抬頭,還有液晶電視,嘟囔著,「這才有點家的樣子嘛。」
上次來,電視牆上只有一幅油畫,是程毅和施越看日出的那幅,這次來,已經沒了。程汐四處轉了轉,去衛生間找程毅。
踢了他一腿,「那牆上的畫呢?」
「關你什麼事。」
程汐覺得有點不對勁,沒理他,自己去衣帽間轉了轉,衣櫃打開,一件女士衣裳都沒。
她有些愣,上次見面後,這才一個星期而已,就吹了?
程毅看她站在衣帽間,走進來脫衣服,「出去,愣這幹嘛?」
「又分了?」
「知道還問?」脫了上衣,在衣櫃裡隨便挑了件襯衫。
程汐氣的肺要炸了,「也是,你這德行,誰看得上啊!」
程毅扣上扣子,不屑置辯,「出去。」隨後就要脫褲子。
程汐蹬了一腳,「混球樣!」
程毅同意回家過年,不想讓老人家除夕夜還心裡不快活,做足了乖孫,買了一堆新年禮品帶回了老宅。
程汐覺得嘴太快說了混球的事,以後奶奶再問,定會覺得可惜。她不用想也知道,程毅和施越分了,原因只在程毅自身。
除夕年夜,施越一家和方家的親戚們彙聚一團,在酒店置辦了年夜飯。
堂哥堂姐身旁都是愛人和孩子,只有施越身邊一直是父母,難免會被長輩提問到戀愛狀況。
施越連薑箬都未說過,自然不會在飯桌上講自己的事,惹麻煩上身。
按照習俗,結婚生孩子後就沒有紅包了,所以桌上,除了爺爺奶奶,就是施越和一幫小朋友收的紅包最多。
姜箬和方華每年都會給施越準備一個萬元大紅包,祈盼她來年順順利利,幸福健康。
年味總是越過越淡,全城禁煙後,施越再也沒有像小時候那般對新年充滿希望,反而,有了一些抵觸。
年初三一過,她把自己鎖在書房內畫畫,方華和薑箬則去了親戚家拜年,知道女兒沒心思往外跑,也不強求她。
程毅拜過奶奶那晚,吃了年夜飯後就走了,當真就是走了一趟形式。臨走時,宋婉蓉還塞了他兩個紅包。說是一個給乖孫,一個給乖孫喜歡的姑娘。
程毅不知道如何開口跟老人家說,那姑娘不要他了,他們分了。話到口中,只能噎下去,變成了一句「謝謝奶奶」。
他們沒有互刪聯繫方式,施越過著自己的日子,程毅也有自己的生活,誰都沒有去打擾對方。
像是真正達到了好聚好散。
日子眨眼飛快流淌,施越出門的次數很少,平日裡睡得早起的晚,薑箬都習慣了,等她起了床才會做飯,施華天天倒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給施越看。有時施越覺得有趣,有時施越覺得無聊。她小時候也深受父親其害,經常在樓下撿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被薑箬拎著去消毒洗手,後來兩人培養了她興趣愛好後,她便再也沒時間蹲在小花園,馬路牙子上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越長大,越感覺父母對自己的付出過重,他們永遠都會遷就著自己,照顧她想法,記得她愛什麼,討厭什麼,也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巴黎這段時間天很冷的呀,你帶的全是大衣,這怎麼行啊!」薑箬替她檢查行李箱,全都是時裝。
施越順了一袋洗漱品扔進去,「瞎操心,我又不會凍著自個兒的。」說完這話,她愣了幾秒。
薑箬笑了笑,「你呀,北京待久了,口音是越來越像了…」
又抱怨,「晚一天去多好,還能在家過完元宵節!」
施越回了神,卻又恍惚了,「明天吃個元宵還是可以的。」
「行,明早給你煮。」
這晚,施越失眠了。
她一閉眼,就是秦淮河上,程毅望著她的那張臉。他們約定好的一起來看上元節燈會,約定好一起放河燈,她連願望都想好了。
可結果,他們分開了。
第二日,施越起晚了。
手機上收到了很多祝福語,還有紅包,她一一收了道謝回禮,回復欄一直拉,直到拉到程毅那行,停住了。
最後一條信息,是北京初雪那天,他跟她說晚上要加班,可能晚點回來。
那個男人依舊露著一張側臉,灰蒙的眼睛注視著英國街頭。她想,大概沒有什麼東西或人能夠真正入他這雙眼睛吧。
她刪了對話框。
像是藤蔓裹住了心臟,抽離的那刻,她得以呼吸,也越來越暢通。
程毅過了初三,便和韓辰一幫兄弟飛去了泰國。北京年後,溫度奇低,他在泰國待了十來天,實在熱的不行,提前回來了。
下飛機時,程毅大衣裡頭只有件短袖,一出機艙,就冷的發顫。
「今天元宵節,你晚上回家嗎?」走在前面的姑娘問身旁的同伴。
程毅從她們身邊擦過,墨鏡下的一雙眼睛眨了眨,想起了什麼。
溫蒂和施越分開坐飛機,一個從北京,一個從南京,約定好在戴高樂機場會面。
她起來吃了一碗芝麻湯圓,香香甜甜,芝麻融了一口,肚子就飽了。
薑箬看她最近一直很少打電話,連微信玩的都少,隨手的油畫倒是畫了不少幅。
心有疑慮,她收碗筷時,沒忍住問了她,「跟程毅還好吧?」
施越頓了下,看薑箬。她或期待或疑慮的眼神,讓施越呼吸一沉。
「媽媽,有些事,我想等從巴黎回來再跟你和爸爸說。」
薑箬繃繃唇,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看著女兒並不好逼問什麼,只有點頭,隨她去了。
九點半的飛機,施越六點一過,就出了家門。方華和薑箬去了爺爺奶奶家,她也根本沒想過要讓他們送她。
她沒有先去機場,坐出租去了人山人海的夫子廟。
夜晚落幕,燈火燃亮了整片夜空,施越是這裡唯一拖著行李箱的遊客,她占了一席之地,大家都只能避開她的箱子擠著。
她忽然覺得此刻的場景很熟悉,同數月前那個夢境一般,夢境的結果,是那個人沒有出現。
施越來這裡,像是跟自己較勁,也像是真的要來許一個願望。
買了一盞河燈,挑來挑去,都覺得那隻小白兔的河燈最好看。
粉粉的耳朵,大大的眼睛。
秦淮河放河燈的地方被拉了線,只能在指定區域放。施越擠了好久,才在一處找到了空位。小心翼翼的蹲在石板上,她輕輕推了小兔子浮上了秦淮河。
它越漂越遠,施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真誠的許了一個願望。
「為自己好好活一次。」
再睜眼時,接到了溫蒂的電話。那頭,她已經要上飛機了,叮囑她路途安全。
時間越走越快,施越不過逛了一圈,放了河燈,時間都已經將要八點。她遙望那隻兔子,它入了燈群,被撞的搖搖晃晃,直至挨著另一隻河燈後,它終於安定了。
亮著光芒,給施越帶去希望。
程毅在北京的家中,撐在陽臺上找月亮。早上還陽光明媚,傍晚天黑後,就下了霧霾。這會兒,更是一個月亮的邊角都沒了。
他回了客廳,環視一周,都是施越買的東西。無論在哪,只要一坐下,目及之處,都能聯想她在的那些畫面。
程汐撥視頻彈他,他直接點了拒絕,滑進了朋友圈。第一行就是施越發的圖片,什麼字也沒有,他愣看了幾秒,才認出這裡是哪。
那張圖裡,只有一片燈火通明的水域,方形圖片的邊角處,有一隻兔子河燈。
記憶翻滾,程毅只要一呼吸便能回憶起那夜,抱著她坐在秦淮河遊船上的場景。那個姑娘緊緊摟著他,溫柔的告訴他,想和他一起去看上元節燈會,放河燈,再許一個願望。
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程毅滿腦子都是施越。快二十天沒有見她,沒有聯繫她,沒有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他以為他會習慣這種生活,畢竟,他不是長情的人,時間夠了,便一切都能衝淡。可他忘了,只要這個姑娘稍稍一有消息,他便慌了,只能沒完沒了的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想跟她說一聲節日問候,卻始終發不出去。
施越登機的前一分鐘,看了很久的手機頁面。
安安靜靜。
人性如果薄情起來,是真的會忘記一切。
上飛機前,她徹底關機了。
套上藍牙耳罩,施越靠在機窗邊,看這個城市離她越來越遠。
而城市最亮的地方,卻被她一直注視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