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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行商這些年》第68章
☆、第68章 第六十八桶金

  那棉花應該是精心修整過的,每一棵樹都一般高矮,大約比成人略矮些。上面的枝葉被修剪得乾乾淨淨,所以從遠處看來,才會是連綿的白色。

  湖中央有一處很大的平台,三面環水,小廝帶宋菽他們從湖上泛舟而去。平台上放著好幾張長桌,與會的小郎君小娘子們站在桌後,寫寫畫畫。

  正中間位置最好的那張桌後,站著謝婉。

  沈清在她斜後方不遠,舉著筆,卻不知在看什麼,看得癡了。

  今天沈清邀的人果然不多,大都是上次來過賞花宴的,除此之外,便是尹恆了。

  他明明不過二十出頭,但站在一堆尚未婚配的少年中,卻顯得有些老了。宋菽與他認識,自然不免要寒暄幾句。這園子是尹家的,宋菽便問起了棉花。

  「這白疊花前朝起就栽在這兒了,不過能供人賞玩罷了,聽說也可用來織布,可那每一朵中有許多白疊籽,剝起來很是麻煩,就是手最利索的女子,一天也不過能得一簍。」尹恆說。

  沒想到他堂堂節度使大公子,竟然對這小小棉花也有幾分研究。宋菽對這位尹大公子倒又高看了幾分。

  尹恆說的這些都是事情,這也是為何棉花早就傳入中土,卻遲遲得不到發展的一大原因。只不過,這對宋菽而言不是什麼障礙罷了。

  「能不能織布倒無妨,我家剛到恆州,宅子裡也沒什麼可賞玩的花草,不知您這白疊花可否割愛,賣我幾株。」宋菽道。

  棉花是個好東西,可以做棉花毯、紡棉線、織棉布,還可以做棉甲。種棉花的成本也比養蠶低得多,若是能大片大片地種起來,再弄個棉花加工廠,這利潤想想都可怕。

  只不過,他不想讓這位節度使公子參一腳,所以只說用來賞玩。現在的他也非昔日一窮二白的農家子,這棉花買賣,光靠他自己的資本也做得起來。

  尹恆不知道宋菽有什麼打算,卻也並不怎麼相信賞玩之說。

  據他所知,這宋四郎雖然有些奢侈的毛病,比如一天要吃三頓飯,不愛走路愛坐車,但還算務實,大張旗鼓地從皇家園林裡搞一堆白疊花放自家園中賞玩,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若是這白疊花能幫他賺些錢帛,倒是可能。只是這東西織布忒麻煩,又賺不了什麼錢,不然自己早搞起來了。

  還是說,他有加工白疊花的好方法?

  「不過幾株花而已,談不上割愛,只是這東西在皇家的林子裡久了,也算金貴玩意兒,這價錢……」尹恆很想看看,這宋四郎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些白疊花,剛好他們義成軍軍費吃緊,就讓他來貼補一二吧。

  尹恆賣得爽快,開價卻讓宋菽有些肉疼。不過他很巧妙,這價錢雖然會讓宋菽肉疼,卻不至於拿不出來。

  看起來,這人對自己手下的產業,很有一番了解啊。

  宋菽與他東拉西扯半天,最後,買了他半園子的白疊花。

  詩畫會結束當晚,宋菽便派了人去採摘。

  花太多,一晚當然摘不完,尹恆倒一點門第之見也沒有,竟然在皇家園林裡安排了房間給宋菽的工人居住。

  「宋四郎見笑了,我家拿下園子後也無心打理,裡面的下人們早散了,這間院子以前大約是給哪個寵妃的,修得很是精細,讓你的人在這兒打個地鋪吧,省得來回麻煩。」尹恆說。

  這幾間屋子果然修得很好,裡面也還算乾淨,尹恆又讓人從庫房裡找來了床單被褥,畢竟是皇家的東西,稍微整理一番便也能用。

  宋菽帶來的工人有從相河村跟來的,也有許多四平村、五安村、六合村等地招來的,不管哪裡的,總歸是普通平民,這乍然走進曾經的皇室禁苑,甚至踏入這修整精細的寵妃殿宇,無不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這……這裡真的能住?」不會殺頭麼?一個工人哆哆嗦嗦地問。

  他是本地人,自然知道這是何處。

  他小時候,這園子還常有皇室的人來避暑的呢,那陣仗可大了,可他們這種人別說進來,就是多看一眼皇家的儀仗隊,那也是可能掉腦袋的!

  「諸位放心住著,如今這是我尹家的地方,沒人敢說閒話。」尹恆道,朗聲對眾工人說話時,真露出幾分節度使家大公子的威嚴來。

  工人們見尹恆這麼說,也漸漸放開了膽子。

  「這可是皇家的寢殿吶!」

  「尹公子剛才說了,是寵妃住的。哎呀呀,我什麼時候也能住上這樣的屋子啊。」

  「別做夢了,讓你在這兒睡一晚已經是你祖上積德了。」

  「別囉哩八嗦的了,尹公子的人已經把被褥運來了,跟我出去拿去,這東西拿來還得撣一撣才好用。」有人說道,一撥人便隨著他去拿被褥,另有一些人則去打了水來,打算把這大殿的地好生擦擦,晚上睡著才安心。

  宋菽本想也在這裡將就著睡了,卻被尹恆帶到另外一處。

  「這裡是哪兒?」這大殿的屋宇比剛才那處還要高,裡面的擺設雖然都撤走了,但就看那殿中柱子的制式,這也不是等閒之地。

  「這是皇帝寢宮。」尹恆輕描淡寫道。

  這一回,就連宋菽都有些心動過速。

  「你且在這兒歇下,我和我的人也在這附近的屋子裡歇息,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尹恆道,「不會有宵小膽敢進來。」

  宋菽望向秀金龍的床幔,僵硬地點頭。

  尹恆走了,宋菽在殿裡逛了一圈,還挺乾淨,大約尹家還是會定期派人打掃的,園子裡那些植物花卉,也肯定是有人照料的,只是不像以前那樣時時有專人看顧罷了。

  龍床比地面高出一些,宋菽坐了上去,硬的。

  可憐的皇帝,連張柔軟的床都沒有。

  宋菽從空間裡拿了張席夢思床墊出來,又把秀金龍的被子換成他空間裡的蠶絲被,枕頭也換成了乳膠枕,這才安心躺下。

  吱呀——

  什麼聲音?

  宋菽從床上彈起來。

  「誰?」他警惕道。

  心念一閃,不該在這兒的東西全進了空間裡。

  「我。」一條結實的手臂撩開床幔。

  藉著透進來的一點月光,宋菽看到,宋阿南站在床邊,正看著他。

  「你怎麼進來的?」宋菽訝異。尹恆不是說過,沒有人能進得來?

  宋阿南輕哼一聲,有些不屑。

  彷彿看不起這兒的安保機制。

  「你出門跟三阿姐說過嗎?」宋菽問。

  宋阿南越過他,爬到床的另一邊:「說過。」

  剛才被收進去的東西已經又拿出來了,宋阿南試了試屁股下的柔軟度,不錯,比棕綁床更舒服。

  又試了試乳膠枕。

  這個也好。

  蠶絲被他已經蓋習慣了,但棉質的被套還是比他現在用的舒服不少。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宋菽又問。

  「瞎逛。」宋阿南道。

  以他大哥的性子,要留宿皇家園林,怎麼也得睡睡皇帝的龍榻,往最高最雄偉的幾處殿宇找,肯定沒錯。

  宋阿南鑽進被窩,躺下。

  「你來幹嘛的?」宋菽坐在他旁邊,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

  「睡覺。」宋阿南道。

  宋菽:「……」

  敢情他大半夜跑這麼遠路是來陪睡的?

  不過也是,上次阿南大晚上不回家,他很擔心,這會兒輪到他不回去了,阿南想必也放心不下。

  今天忙了一天,宋菽一翻身,踢掉薄被,很快就睡著了。

  宋阿南替他把被子拉上來,搭在小肚子上,也轉身睡下。

  第二天宋菽睜眼時,宋阿南已經不見。

  尹恆那所謂的沒有宵小敢來,對宋阿南來講真是一點沒用。也不知道這阿南到底什麼背景,功夫竟然這麼好,連尹恆身邊那隊親兵,也毫無知覺。

  棉花採摘完畢,宋菽與尹恆也銀貨兩訖。

  之後,他拉上嚴卓,快馬加鞭回了一趟相河村。

  剝棉籽、彈棉絮、卷棉條、紡棉線、織棉布,這一道道工序都得改進。不只是剝棉籽用的軋花機,還有彈棉花的長弓,紡棉線的紡車,織棉布的織機等等,無一不需要設計製造。

  他手頭上有不少關於棉花紡織的資料,但也不是須臾間便可做出的,還是需要回去與木匠坊的師傅們討論一番,才能確定方案。

  至於帶上嚴卓,是因為木匠坊的師傅們做東西多憑經驗,而嚴卓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將經驗量化。

  有了精確的設計圖,即使沒有了這批熟練工,宋菽也不難再開出一條製造機器的流水線。

  這次回去的時候還挺巧,趕上了春小麥豐收。

  粟米的種子宋菽在上一年已經改良過了,但小麥一直沒動,冬小麥播種那會兒他忙著別的事,便只好在春天再種下了一批小麥,這會兒已經收穫。

  毫無意外,宋家的小麥產量再一次震驚了十里八鄉。

  而這一回,大家也有了經驗,當天便催著宋菽搞拍賣,紛紛掏錢,把宋家的小麥瓜分了個七七八八。

  「宋四郎,你家這地究竟怎麼種的?可有什麼秘方?」

  「是啊是啊,別藏著掖著啊,也告訴大夥兒聽聽。」

  「宋四郎是藏的人麼?人家說沒有肯定就沒有了,他家這地多半是上學堂的人幫忙打理的,有點什麼秘方還不是早就知道了?」

  「但這產量,也忒嚇人了。」

  幸好有人替他說了話,宋菽還真不敢在這問題上多糾纏,匆忙移開了話題。

  「我在恆州那兒得了諸多白疊花,只等明年開春後播種,只是我家這點田肯定是不夠的,諸位若是願意種些,收貨後定然高價來收。」

  聽到宋菽又得了新東西,村裡人也是好奇得緊。

  上次他得了辣椒,便折騰出了火鍋店來,這一回,也不知道會有什麼。

  宋菽便說了點棉花的好處,尤其是御寒能力,比木棉好不少,而且更加輕便好穿。

  聽了他的解釋,村民們對這白疊花也頗感興趣。這種防寒的好物,在他們中間還是很受歡迎的,單看上一次木棉的好銷路,就知道了。

  當下便有幾戶人家表示,到時宋菽可以給他們種。

  之後,宋菽花了十來天時間,幾乎把他空間裡能找到的所有關於棉花的資料都翻了一遍,又與彭師傅他們細細討論了織棉布的種種細節,終於在嚴卓的幫助下,敲定了幾樣用於棉花加工的器械設計圖。

  搞定這所有,宋菽才又回恆州城。

  *

  他走這段時間,恆州的作坊運營良好,三娘也管得越來越順手。

  另外,賭莊那頭的整修工程也已經開始,宋阿南時常會過去盯著。外頭有兩間鋪面已經修整得差不多,宋菽便與宋河商量,下次他回相河村時,帶些蠶絲被和紙過來賣。

  城郊作坊外的食肆也一如既往得熱鬧,因為他們的菜好吃,許多小攤和食肆爭相模仿,剛開始還有點不著四六,很快便有幾家做出了媲美宋記食肆的,雖不是全部,倒也能引得一批客人光顧。

  這些菜都得用油,宋家作坊的豆油銷路,也跟著開闊了許多。

  這天宋菽去豆油坊,正巧有一批要出貨。

  「這兩單是要去城西的,一單到城東,還有三單城北,西南角這些不用挨家挨戶送,通知一聲,讓他們來南城門領就成……」龐六郎拿著張單子一一吩咐,可最後頭這單的去處,卻讓他有些犯愁。

  這一單是去軍營的,在城北四十里的地方,全速趕去的話,時間綽綽有餘,可如果要送城裡這些,就有點來不及了。

  軍營這單也不比尋常人家,按理他該盯著的,可過會兒又約了別的客戶談生意,根本走不開。

  龐六郎在坊內諸人中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找上了宋菽。

  宋菽一聽,他手上剛好空著,到是可以走上一趟,正好瞧瞧這義成軍的軍營是個什麼樣。

  「這真是太好了。」龐六郎道,「北營的袁督尉這次又定了二十壇,聽說他們營裡最近寬裕不少,炒菜都敢多放油了呢!」

  還不是我買棉花的錢。

  宋菽心下嘀咕了一句,接過龐六郎的單子看一眼,說:「你放心,我帶兩個人去送便好。」

  「當然當然,東家去我必然是放心的。」龐六郎高高興興地把重任交給宋菽,又囑咐了即將出發的另一隊人,便準備談生意去了。

  宋菽的豆油隊要先進城,從北門到南門,路上正好遇上剛從賭莊工地出來的宋阿南,便把他也叫上了車。

  「去哪?」宋阿南上車後問。

  「北營。」宋菽說。

  宋阿南一愣,那地方他好久沒去了。

  恆州城郊有兩處軍營,一處在城西三十里地,簡稱西營,是他父親的親兵。另一處則在城北四十里地,簡稱北營,是他手下的兵。

  以往他幾乎日日都去,如今卻恍如隔世。

  之前見到袁三郎時,他已經吩咐過了,這回也不怕去軍營露個面。說實在的,他離開始才十一,如今兩年過去,樣子已有了些變化,又長高許多,若不是曾經常見面的,並不能馬上認出他來。

  「前方何人?」

  「軍營重地,不得擅入。」

  一左一右兩人,擋在宋菽的車隊前。北營的大門已近在咫尺。

  「在下宋菽,這是袁督尉定的豆油,煩請兩位通報一聲。」宋菽拱手道。

  兩人打量了一番宋菽,又掃過運豆油的車隊。

  忽然,右面那人愣了一下。

  「可是有何不妥?」那人反應太明顯,宋菽也看了出來。

  他順著那人眼光轉頭,只見宋阿南站在豆油車邊,面無表情。

  「這些人都是同我一起來送豆油的,可是……」宋菽話音未落,那兩人竟單膝跪下。

  他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

  哨台上的人也同時跪下。

  他連忙回頭。

  「參見大將軍。」

  行禮的聲音整齊劃一。

  馬蹄聲漸停,尹恆從馬上翻身而下:「不必多禮,起來吧。」

  宋菽了然,鬆了口氣。

  宋阿南瞥了眼尹恆,波瀾不驚。

  「宋四郎也在?」尹恆掃了眼阿南和車隊,「可是來送豆油的?隨我進去吧。」

  「尹公子好。」宋菽拱手。

  「進來吧。」尹恆對宋菽道,若有若無地擋在了宋菽和阿南之間。

  宋阿南掃了眼那倆看門的士兵,跟著車隊往裡走。

  被宋阿南視線洗禮地兩人,瞬間站得筆直,僵硬地往兩面退去,讓車隊先過。

  幸好,沒有脫口而出喊小將軍,否則大約要被拎到校場上狠狠教訓一番了。

  右邊那個士兵,猛然記起袁督尉的叮囑,心裡一陣後怕。

  「那是……」

  「閉嘴。」

  宋阿南跟著車隊一路深入,這些兵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過的,不少都認出了他。

  袁督尉早有叮囑,這些人雖關切,卻也硬裝著無事發生。

  時隔許久回到軍營,阿南心裡也多少有些情緒。

  他面上並不顯露,可看到軍營正中央的校場時,也恍然想起,曾在這裡練兵的情形。

  自從離開軍營,民間並無對手,倒是好久沒痛快淋漓得打一場了。

  現在是休息時間,校場上有人在對決,周圍圍了一群兵,給場中的加油。

  「楊老二,你要是輸了今天晚上守大門啊!」

  「楊校尉,袁督尉說少個耕地的,你力氣大,不如幫幫他?哈哈哈哈哈。」

  「小兔崽子,你楊爺爺輸過嗎?都給我閉嘴!」被場邊人屢屢點名的一大漢嚷嚷道,向對手招招手,挑釁之意不言而明。

  尹恆帶著宋菽他們過來,周圍不停有人行禮,他都擺擺手讓他們繼續。

  場中二人已經戰作一團,尹恆饒有興致地看著,對宋菽道:「這楊老二武藝高強,兩年了,都未逢對手。」

  他們這廂說話時,場上已過數招,楊老二果然有一手,他的對手雖還未輸,卻已經明顯落了下風。

  不久,便被他一招擒拿,掐住了命門。

  「好!」尹恆領頭拍手。

  周圍的人也跟著叫好。剛才嘲諷楊老二的,這會兒也跟著拍手,嘻嘻哈哈地向他喊話。

  「我聽聞你的作坊裡,每天早上都要練拳,可想上去比劃一番?」尹恆道。

  「不了不了,我生性懶散,這拳時練時不練的,不過是個花架子。」宋菽連忙擺手。

  剛才他看了楊老二打架全程,這可是戰場上練出來的功夫,他那點花拳繡腿還是不上去丟人現眼了,倒是宋阿南可以去比劃比劃,他還挺想看看,到底是軍隊裡的人強,還是他家阿南更強。

  「那這位小兄弟呢?」宋菽還未發話,尹恆先把視線轉向了阿南。

  宋菽他們油已經被人領走,這會兒送油隊的幾人都跟著在校場邊看比武,尹恆一發話,他們也都看向了阿南。

  「南管事上去試試唄。」

  「是啊,沒準真能走幾招。」

  「管事教我們的那套拳可好用了,如今練了些日子,村裡的小流氓都不敢來我家找茬了!」

  這些人天天早上跟著宋阿南練拳,自然知道他有些功夫,此刻也特別想見識一番。

  宋阿南不說話,手卻有些癢了。

  這校場他不陌生,校場邊的人更是他熟悉的。

  兩年未逢對手,哼,不過是他不在,所以讓那楊老二威風了一把。

  「上去試試?」宋菽道。

  「小兄弟,你年歲還小,輸了也沒什麼丟臉的,繼續努力便是。」尹恆火上澆油道。

  宋阿南果然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銳利得很。

  原本宋阿南想低調一些,可尹恆這麼一說,他還怎麼忍?更關鍵的是,宋菽臉上有所期待。

  楊老二和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這邊。

  他一眼認出,那個打扮普通的少年,正是他們的小將軍。

  袁督尉叮囑過他們,見到小將軍也要當作不認識,可沒說過,不能跟他打架啊。這兩年他勤學苦練,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與小將軍再次交手。

  這一次,他一定要贏!

  宋阿南腳下一點,幾步掠上校場。

  「來。」他說。

  「南管事好厲害!」隨隊而來的豆油坊工人道。他們從未見過宋阿南施展輕功,當下忍不住讚道。

  旁邊的士兵聽了,心裡嘀咕:他們小將軍當然厲害,這些沒見過市面的農戶,只是輕功就嚇成這樣,過會兒還不得眼珠子都瞪出來?

  這回,楊老二理都沒理場邊的叫囂,全副心神都灌注到了這場決鬥。

  他拉開架勢,細細打量對手。

  宋阿南站在另一半場,不動如山,鎖住楊老二的視線,偷偷開了個小差。

  宋菽站在場邊,正看著他。

  宋阿南心裡一熱。

  絕對要贏得漂亮!

  楊老二正要動手。

  電光火石間,風捲起沙礫,拳頭已到他眼前。

  他下意識後仰躲避。

  然而,拳頭急停,宋阿南轉身橫掃。

  楊老二調整不及,被他一腿掃亂了重心。

  輸得好快。

  校場周圍的人都沒眼看了。

  楊老二勉強防守,已是步步後退。以往他跟小將軍過招,總能走過十招才露敗相,可今天,竟然一開場便敗相已露。

  說起來,小將軍離營兩年,他們都不知他去了哪裡。

  原本以為他不在營裡,武藝必然有所生疏,沒想到兩年過去,他不僅沒有生疏,似乎還更強了。

  豆油坊的那一桿工人,更是已經傻了眼。

  他們知道南管事有幾分功夫在手,可萬萬沒想到,他跟軍隊裡的高手對壘,不但不落下風,還能一路搶攻。你看對方那樣子,分明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

  太殘暴了。

  楊老二欲哭無淚。

  他以為小將軍好歹會讓他現出招,給自己一點點贏的機會。誰知兩年過去,他連機會都不給了,竟然一出手就是狠招,一點空檔不露,簡直是壓著自己打。

  可他還沒有放棄,他苦練兩年,不是為了放棄的!

  楊老二一邊勉強防守,步步後退,一邊沉下心,耐心尋找宋阿南的空檔。

  功夫不負有心人,宋阿南果然出現了一個小失誤,被他精準抓住。

  搶上!楊老二迅速出擊。

  那拳頭帶著破風之聲而去,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出拳都更快更準。

  幾乎要命中時。

  宋阿南忽然跳起,俯身一擊。

  楊老二肩背一痛,動作略有變形。

  緊接著,宋阿南的膝蓋已經飛至眼前,命中!

  楊老二的攻勢瞬間被破,宋阿南又一套連擊,把他打得連連後退。

  這一回,他沒再給楊老二反擊的機會。

  迅速近身,掐住了他的命門。

  「你輸了。」宋阿南說,竟然略帶了幾分得意。

  打敗了他有必要那麼得意麼,楊老二欲哭無淚。苦練兩年,竟然輸得更快了。

  他們場上交手數個回合,場下卻只過了片刻。

  宋菽只看見兩人對峙,宋阿南搶先出手,辟辟啪啪一通打,楊老二撲了。

  跟他那時候打潛入家中的柳大郎,似乎也無甚區別。

  這軍營裡的人如此不堪一擊,尹家是不是快要被朝廷幹掉了?

  宋菽不由懷疑地看了尹恆一眼。

  尹恆欲哭無淚。

  他家小弟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好歹現在這營是他代管著,他竟然二話不說,當著外人的面,辟里啪啦就把人料理了。

  贏了也就算了,這得意的小表情是怎麼回事?炫耀嗎?!

  「我贏了。」宋阿南都沒看落敗的楊老二一眼,飛快回到宋菽跟前。

  「嗯,好厲害。」宋菽道。

  宋阿南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心裡像灌了蜜似的,轉頭道:「還有誰來?」

  有人蠢蠢欲動。

  雖然知道上場就是挨打。

  可挨小將軍的打他們也願意!

  小將軍兩年未歸,營裡都沒有高手指點他們武藝,就算楊老二比他們厲害,可見識過了小將軍的,其他人再厲害也不過爾爾。

  「我來!」

  「還有我!」

  「我我我,我也要打!」

  有好幾人出列,都是營中實力不錯的。

  「一起來。」宋阿南又回到場中。

  這些人知道他的厲害,便也沒推讓,果真一起上了。

  這些士兵天天一起訓練,打仗時又很講求配合,一擁而上,相互配合,戰鬥力也是大增。

  就連宋阿南,也不得不放了全副心神,認真應對。

  雖是廢了點功夫,但不過多時,這些人都接連被他打出場外,輸了個徹底。

  宋阿南還是一眼沒多看那群手下敗將,迅速回到宋菽跟前,等誇獎。

  「我們阿南果然很厲害。」宋菽道,這次一對多,那些士兵互相之間的配合很默契,給阿南製造了不小的麻煩,但也終於讓宋菽見識到了他的犀利。

  「精彩。」尹恆鼓掌。

  「南管事,你好厲害!」

  「南管事,你這功夫哪裡學的?」

  「南管事……」豆油坊的工人們一個個與有榮焉,沒想到他們作坊的管事竟然是個隱世高手。軍隊裡一群士兵一擁而上,他辟里啪啦就把人打飛,太厲害了!

  這些工人們剛進軍營時,還有些犯怵,可這會兒見他們管事這麼厲害,一個個抬頭挺胸,神氣得很。

  周圍那些士兵又酸澀又自豪,那個超級厲害的南管事,可是他們的小將軍!雖然現在不能說,但小將軍永遠是他們的小將軍,以後等著瞧,讓他們大跌眼鏡的時候還多著呢!

  「大將軍。」

  校場這裡告一段落時,袁三郎終於出現,他赤著腳,褲腳捲起,腳上沾了泥。

  「麥子已經收了,您可要去看看?」

  袁三郎一邊放在捲起的袖管,一邊道。

  他們義成軍都得自己種地,連節度使和小將軍的親兵也不例外。之前他從相河村那兒得了糧種,春小麥已經收穫,那收成比之前翻了好多倍呢!

  之前求種時,相河村的麥子收成平平,所以他只對粟米種子感興趣。可那神秘人,如今知道是小將軍了,給了他兩帶糧種,一袋粟米,一袋麥子,他便都用了。

  粟米才種下不久,還未收穫,那麥子倒已經成熟。這兩日他帶著人在田里忙活,把麥田都割了。割完一清點,才知道,這每畝田的收穫,竟然比之前翻了數倍!

  宋家的糧種果然名不虛傳!

  今天尹恆按例會來看新收上的糧,他地裡的事情一完成,立刻就奔了過來,迫不及待地要告訴尹恆這一大好消息!

  「哦?收成如何?」尹恆如往常一樣問道。

  「那宋家的糧種果然名不虛傳,連麥子也收成甚好,翻了足足五六倍呢!」袁三郎道。

  「我家的糧種?」宋菽就在幾步之遙,聽見了袁三郎的話,轉頭問道。

  他一眼認出了袁三郎!

  原來這人竟是軍中的。那麼說來,龐六郎口中的袁督尉,竟是他了?

  可宋菽記得,當日袁三郎來問他要糧種,他並未賣。

  而且當時,他家只有粟種聲名遠播,那麥種還放在後院,沒有種下呢!

  這麥種,他又是如何得來的?

  「宋四郎。」袁三郎不知道他在,心裡瘋狂打鼓。

  剛才自己都說了什麼?

  他這兒的糧種是小將軍偷偷給的,宋四郎應是不知,他這麼一說,不就暴露了?

  怎麼辦怎麼辦,要是小將軍怪罪起來,他是不是會被拎到校場上教訓到死?

  袁三郎僵立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

  宋菽記起,袁三郎在的那幾日,宋阿南經常失蹤。袁三郎走那天,他發現家裡的糧種少了,問了宋阿南,可他卻翻牆逃走。

  現在想來,這糧種難道是他給的?

  「阿南。」宋菽轉頭。

  宋阿南手背到身後,有些抖。

  「宋四郎,」尹恆搶上一步道,「真是對不住,當日袁三郎想找你買粟種不得,給我報了信,我便派人去,悄悄拿了一點,也實在是軍中缺糧,不得已而為之。」

  「當真?」宋菽懷疑。

  尹恆要粟種,何必偷偷拿,他身居高位,有一百種辦法逼他乖乖就範。

  「當然是真的,不瞞你說,我也曾想領一隊人去逼你就範,可家父不許咱們擾民。」尹恆說著,右手食指輕撓了兩下臉頰,看起來真是有幾分不好意思,「這事情確實是我們不對,要不我現在就著人把欠款補上,你看如何?」

  宋菽沉吟片刻:「光賠錢,似乎不夠誠意。」

  尹恆神情一僵,深吸一口氣,笑得更燦爛了:「那宋四郎以為如何?」

  「我是外地人,在這恆州城行商總有幾分不便利,只希望尹公子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宋菽道。

  「什麼要求?」

  「我現在還未想好,等需要了,自會告知於尹公子。我答應,這要求絕不會對義成軍不利,我也不會要公子行傷天害理、欺民霸市之舉。」宋菽道。沒想到自己也有能用到這招的一天,真是爽快!

  這是把他當劍使啊!

  宋家能有什麼事,無外乎生意做太大,得罪了地頭蛇。

  他尹家就是恆州城最大的地頭蛇,有了他們在背後撐腰,這宋菽豈不是能橫著走?尹恆見他得意,真是百般不情願。

  但轉念一想,他答不答應有差別嗎?

  就算自己不幫,尹暔這小子也不會不幫,不如他一開始就賣宋菽一個人情,還能讓他惦念自己的好。

  尹恆欲哭無淚,面上卻還得端著,佯裝思考了片刻,點頭道:「行。」

  軍營裡逛了一圈,還得了尹恆一個大便宜,區區一點糧種而已,宋菽真覺得划算得很。

  宋阿南跟著他回家,路上宋菽再沒提到糧種之事,他那吊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然而,剛踏進家門,宋菽卻道:「今天說起糧種之事,我忽然記起,那幾日你行蹤成謎,究竟是去哪兒了?」

  不管尹恆說的是不是真話,那幾天宋阿南行蹤詭異卻是真的,他那會兒無暇顧及,現在既然舊事重提,還是得好好問問。

  宋阿南才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

  他還以為自己已然過關,卻沒想到……這可怎麼辦?

  「你們堵在門口乾嘛?」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宋阿南回頭一看,正是宋河。

  「問阿兄。」他立刻道。

  「嗯?問我什麼?」宋河一頭霧水,他沒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只知道他一回家,就看到宋菽和小將軍堵在門口,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氣氛有些僵持。

  宋菽狐疑地看了宋阿南一眼,卻也知宋阿南是宋河走後來的,兩人交情不深,宋河應是不會替阿南騙他,便問道:「阿兄可還記得袁三郎?他來學種紅薯那幾日,阿南常常不見人影,你可知他去做什麼了?」

  宋河也一愣,想了好久才想起宋菽說的袁三郎是誰。

  那人是小將軍的副將,他也認識,只是對方不認識他。四郎這麼問,可是小將軍的身份曝光了?

  宋河看了眼宋阿南,他也看著他,那一慣缺少起伏的眸子裡,竟有一絲示弱之意,彷彿在央他幫忙。

  一瞬間,宋河福至心靈,說道:「那幾日阿南跑了悅行市幾趟,替我買些東西,其餘時間都在作坊裡,你沒瞧見許是正好錯開了。」

  「什麼東西?」宋菽問。

  「幾樣女兒家的胭脂首飾罷了,你大嫂偏要,我又沒時間給她去買,便只好麻煩阿南了。」宋河在心裡默默對程二娘道了聲歉,實在是不得已,小將軍的身份不能暴露,他只好拉自家娘子來圓謊了。

  「果真如此?」宋菽還是不太相信,但他總不能去找大嫂,讓她把當日買的東西都拿出來,跟宋阿南當面對質吧。

  「當然。」宋河非常肯定地點頭。

  宋阿南也跟著猛點頭。

  有了宋河這一番說辭,宋菽勉強信了,畢竟宋河沒必要幫著宋阿南誆騙自己,真要論起來,肯定還是自己這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弟弟要親近一些。

  宋阿南艱難過關,也是狠狠鬆了一口氣。

  之後幾天,他盡量避著宋菽,很少再往作坊跑,天天在賭場那兒盯著。有他那麼時時監工,修葺賭場的工匠們半分不敢懈怠,效率猛增,沒幾天,賭場兩旁臨街的鋪面便都已經修整完畢。

  宋菽來看了一圈,非常滿意。

  他挑了其中朝向最好,最方正的一間,讓人掛了宋記紙坊的牌匾,又讓在店門口加個幌子,寫上「蠶絲被」字樣。

  宋河已經回了相河村,不日便可運紙與蠶絲被來。

  這恆州城的人流比之大塗縣大了十倍有餘,如此繁華,都叫他有些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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