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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行商這些年》第67章
☆、第67章 第六十七桶金

  午飯之後,前一天做好的豆漿冰棒都凍結實了,宋菽讓人把它們裝進冰鑒,又從作坊那兒拿了些其他口味的,連冰鑒一起裝上車,要帶去謝府。

  「阿南哥跟我們一起去嗎?」六娘問,

  宋菽也用眼神詢問。

  宋阿南本想說去,最後還是搖搖頭。謝府這種地方,太容易遇上熟人了。

  宋菽和六娘走遠,宋阿南轉身,去豆油坊幹活。

  他隨便選了個車間,掄起大鐵錘,與另一個大汗淋漓的漢子,一人一錘,擊打木楔以擠壓木搾中整齊排列的豆餅。

  咚,咚,咚。

  撞擊聲有規律地響著。

  就像他遇見宋寡婦那天,天上劈下的雷,也是這樣震耳欲聾。

  那次他二哥要他試藥,他不肯,逃出軍營後走了很多路,又遇上雷雨。他身無分文,蹲在路邊茶棚的一角,等雨停。大約是他落湯雞的樣子太可憐,又恰巧穿著普通的麻衣,宋寡婦把他當成了迷路的農家少年。

  那個家很破,家徒四壁,人卻很親切。

  宋阿南覺得新鮮,便住了下來,學著給他們幹農活,作為報答。

  他這麼安心地住下,讓宋家的人以為他也是沒有家人或者被拋棄的,久而久之就把他當成了一份子。

  後來宋寡婦的身體日漸衰弱,終於過世,他變成了宋家唯一的壯勞力,更加不能走了。

  而後某一天,他從路邊抱回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那少年比他大,滿身的骨頭,抱在手裡輕得很。六娘說那是她的四阿兄。

  哦,留書出走,說去賺錢的那個。宋阿南想。

  他本來以為終於回來一個男的了,誰知這從小在農家長大的少年,竟然比他還四體不勤,在土裡插個籐也插不好。而他那詭異的能力,還有他拿出的火鍋、被子、棕綁床,怎麼看也不像是人間的東西。

  宋阿南一貫寡言,從未問過,只確認了他不會害人,便不管了。

  後來,宋家的境況一日比一日好,不知為何,他卻一直都想不起來要走,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年。

  「南管事!」

  「南管事,龐總監叫您。」有人拍了他的肩,阿南猛然驚醒,鎖住木楔和鐵錘的目光轉過來,龐六郎站在門邊喊他。

  宋阿南到了恆州後已經不當管事了,但相河村跟來的許多人還是按以前的習慣叫他南管事,恆州城新招的工人都知道他是宋菽的弟弟,便也格外尊敬些,都跟著喊南管事。

  龐六郎談了筆大生意,對方的身份又比較特別,這會兒三娘和宋菽都不在,龐六郎便來找宋阿南了。

  宋阿南走出去,他還未開口,龐六郎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我前幾日談了筆生意,那人說自己是軍隊裡的,好像還是個大官,他說要買咱們的豆油。宋四郎不在,我也不敢自己拿主意,人在豆油坊的會客室,您要不去看看?」龐六郎說。

  前兩天他去城裡開拓生意,在城北發了好些傳單,其中一人姓袁,他的跟班喊他袁督尉。袁督尉說,麻油太貴,他們軍中的伙食已經很久沒油水了,想買些豆油來用。龐六郎一聽他來歷,立刻來了精神,滔滔不絕介紹了許多。袁督尉便說,有空到作坊瞧瞧再訂。

  那天晚上龐六郎可興奮了,與他的徒弟們分享他奇遇,又好好鼓勵了一番。連軍隊的人都要買豆油,他們的豆油稱霸恆州城指日可待。

  可第二天早上熱度過去,他有些後怕。

  督尉,那可是個大官啊!這些軍爺各個上過戰場,殺人如麻,手下還有兵,這買賣要是做不好,掉了腦袋可怎麼辦?

  龐六郎思來想去,這買賣不能自己一個人簽,得跟宋家的人商量。

  剛才袁督尉一到,他便遣人去叫宋菽,可惜宋菽去了謝府,三娘也不在,幸好宋阿南在坊中幹活,他便心急火燎地找來了。

  「袁?」宋阿南聽龐六郎說了事情經過。

  「對對對,姓袁,這官據說挺大的,比宋大郎的什長要大許多吧?」龐六郎問,他聽姜胖叫過宋河什長,那也是軍隊裡的小官了。

  「還行。」宋阿南面色不改,督尉還是什長在他眼裡差不多,能打仗就好。

  宋阿南跟著龐六郎轉了個彎,走進豆油坊的會客室。所謂會客室就是個小房間,裡面放了桌椅板凳,可以坐下來說話。

  袁三郎帶了一個親兵坐在會客室裡,聽見腳步聲臨近,便起了身。

  他迎向門口正要說話,抱拳的手僵住了。「小……」一句熟悉的稱呼僵在他喉嚨裡,他們小將軍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彷彿不認識一般,繞開他進了門。

  「宋阿南。」阿南說,免得袁三郎露餡。

  袁三郎帶的那親兵也認出宋阿南了,還好宋阿南及時出聲,他把那句小將軍艱難地嚥了下去。

  這究竟怎麼回事?

  他們不是來買豆油的?

  為什麼見到小將軍了?

  難道這豆油坊是他們的暗樁不成?

  「袁爺,這位是咱們這兒的南管事,他聽說您要買豆油,非常重視,立刻親自趕了過來。」龐六郎說。

  「不敢不敢。」袁三郎本來就是沒架子的人,就算有,也斷斷不敢在宋阿南面前擺,「不過是買幾罈子豆油給咱們營裡的將士添點油水,也不是大事,怎好勞煩……南管事。」

  上次去相河村時,袁三郎聽人提起過南管事,聽說是個不愛說話的小郎君,還帶著村裡人打拳,當時他就懷疑過,不過一直未見,回城後又忙了好一陣,便把這事情給拋下了。

  沒想到,還真是。

  這麼說來,那兩包種子也都是小將軍給的了。

  「先出去。」宋阿南轉頭對龐六郎說。

  「可是……」龐六郎有些猶豫。

  「南管事說得對,龐小兄弟你先出去,這軍裡的採購是機密,咱們跟管事談便好。」袁三郎道。

  雖不懂為何買油也算機密,但龐六郎不敢跟袁三郎討價還價,乖乖退了出去。

  袁三郎帶來的親兵也跟著出去,還帶上了會客室的門。

  「參見小將軍。」人一出去,袁三郎立刻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

  「起來。」宋阿南找了個椅子坐下,擺擺手讓袁三郎也坐。

  袁三郎找了把沒有靠背的凳子坐下,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不到:「不知將軍為何在此?」他比宋阿南大了快兩輪,卻是他的副將,一開始並不怎麼信服,後來被宋阿南在校場上打敗過幾回,敗得還都很快,便漸漸信服了。

  滄州一役後,更是死心塌地。

  「回去別說。」解釋太費口舌,宋阿南懶得說,乾脆跳過。

  「是,將軍。」袁三郎知他話少,又對他完全信服,此刻更是沒有半分質疑。

  「吩咐下去,所有人見到我,當不認識。」宋阿南又說。

  「……是。」袁三郎有些遲疑,但還是應了。

  宋阿南覺得該吩咐的都說完了,便問:「買多少?」

  袁三郎正要再問些別的,被這話猛然一砸,竟有些回不過神。

  半晌,才恍然宋阿南這是正事說完,要做生意了。

  他連忙道:「二十壇。」

  宋阿南不言,沉吟片刻道:「四十。」

  「小將軍,這二十壇已經很多了。」他們營裡窮得很,可沒那麼多閒錢買油。

  「西營。」宋阿南說。

  「西營那是老將軍的,我插不上手啊。」袁三郎道。

  恆州城外有兩支軍隊駐紮,一支是老將軍尹戎的親兵,另一支是他們小將軍尹暔的親兵。如今國內節度使割據,軍人地位大漲,在許多地方都橫著走,可他們不同,他們的老將軍和小將軍都治軍極嚴,讓他們自己種地自己吃,不許貪百姓的便宜,這兩支親兵也是如此,所以軍營裡除了那兵器馬匹值錢,其他方面真不比普通百姓家寬裕。

  「你去說,油便宜。」宋阿南給袁三郎佈置任務。

  袁三郎:「……」

  與此同時,宋菽帶著三娘到了謝府。

  他一早遞過拜帖,在門房沒受阻攔,一路被帶到一間小廳。下人們大約得了吩咐,給他們上的不是茶,而是豆漿。沒一會兒,謝婉便到了。

  兩個謝府的下人抬上宋菽送的冰鑒,裡面的夾層已經放了冰,還凍著好些棒冰。

  「你這棒冰在城中有名得很,每人每次只能買兩根,這樣一整個冰鑒,可真算得上千金難求了。」謝婉道。

  「不過是些稀奇的小玩意兒而已。」宋菽笑。

  冰棒的名聲,自那場賞花宴後,便傳了出去。

  起先來買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後來一些普通人家瞧見他們吃,便也來詢價。普通的鹽水棒冰一根兩文錢,牛奶味的六文錢,還有一些水果味的,也都不太貴,能買得起的人便也多。

  可棒冰的產量就這些,常常是一批棒冰剛做好,便被派人蹲在作坊門口的大戶人家全買了去。

  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即使賣得起,也常常買不到。

  後來宋菽想了個法子,限購。

  每人每天只能買兩根,多了沒有。

  這麼一來,日日發售棒冰的時辰,作坊門口便人山人海,有城中的百姓,城郊的農民,還有許多大戶人家派來的小廝,甚至各酒樓的夥計。

  因為每人只能買兩根,那些人口眾多的大戶人家每次都派好幾個人來,自己家裡人不夠,就雇旁的人排隊。

  沒兩天,這棒冰攤旁竟然多了一個職業——代排隊的。

  這事在現代屢見不鮮,在這裡卻是頭一遭。

  這大概可以算代購的雛形了。

  宋菽無奈,自己還真是創造了許多就業崗位。

  這每找一個人代排,都是要給工錢的,這麼一來,棒冰的價格無形之中便也高了許多。

  謝婉說一冰鑒棒冰可謂千金難求,雖然誇張,卻也道出了棒冰買賣的盛況。

  上一次賞花宴,六娘跟謝婉也算熟悉了,這會兒跟她介紹起來各種棒冰的口味,要說對棒冰的了解,這滿城的小郎君小娘子們,也比不上宋家的人。畢竟,作坊那兒每次出棒冰,宋菽都是吩咐了先緊著自己家的。

  六娘他們每天棒冰不斷,有時拿著出門,一路上不知會有多少羨慕的目光黏上來,緊緊盯著他們手上的棒冰。

  「這裡許多口味我還沒嘗過呢,多謝四郎了。」謝婉說。

  「你喜歡便好,我想了許多東西,但你想必不缺那等金銀首飾,便乾脆送時興的吃食來。」宋菽道,「沈二郎肯將賭莊賣於我,還要多謝你。」

  「我不過做個中間傳話的人,沒什麼功勞的。」謝婉道。

  「若不是你替我說項,沈二郎斷斷不肯的。」宋菽道。

  那天在賞花宴上見到沈二郎,他態度很堅決,對宋菽更是不喜,但他對謝婉的感情宋菽看得明明白白,若不是謝婉肯替他說話,沈二郎怎肯放手?

  「我也正奇怪呢。」謝婉卻道,「那日賞花宴後沈二郎來我家吃飯,我試著勸過他,他態度很堅決。過了一日卻突然變了主意,還托我去找你。我恰巧要去大塗縣,就讓秋兒去辦了這事。」

  「竟不是你?」宋菽難以置信。

  謝婉搖頭,的確不是她。

  「這可就奇怪了。」宋菽不解,如果不是謝婉從中勸說,沈清怎麼突然就願意賣了呢?

  「興許是他高興吧。那天他拜託我賭莊之事時,還與我說他借到了城郊的那座園子,就是我與你說過的那座,他這人做事僅憑興趣,一時高興了改變主意,也是有的。」謝婉道,說起沈二郎,她也是拿他沒法子。

  「我記得你說過,那座園子如今在尹家手裡?」宋菽問。

  「是。」謝婉點頭,丫鬟替她拆了一根豆漿棒冰,她用廣袖遮住嘴,舔了一口,「好吃,四郎的手藝果然是好。」

  另一廂,袁三郎帶著滿滿兩車豆油離開作坊,盤算著西營那兒誰比較好說話,不如直接告訴老將軍他兒子在賣豆油,讓他去捧個場?

  不不不。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小將軍會把他滅口的。

  袁三郎跟著車,要往北營去。

  還未走遠,只見一輛馬車在作坊門前停下,他們小將軍竟然站在路邊,像是在等裡面的人出來。

  袁三郎不由多看一眼。

  那裡面跳下一個小娘子,穿著白色上衣黃色襦裙,響亮地喊了一聲,「阿南哥!」

  難怪了,他說小將軍怎麼不願回營。

  那小娘子活潑可愛,跟他們的小將軍還挺般配。

  「怎麼站在外面?」宋菽下車,「新釀的啤酒應該好了,你跟我去搬兩罈子,我們去……豆油坊前的灶台,我弄新東西給你們吃。」

  「嗯。」宋阿南點頭,卻不動。

  一旁的六娘已經跳了起來,宋菽很久不做新菜了,她都饞了。

  「宋四郎,先跟您說個事兒。」龐六郎一直跟在宋阿南旁邊,這會兒湊上來道,「前幾日我在路上發傳單,遇上個軍爺,他剛才過來買了二十壇豆油呢!說好過兩天還要來買二十壇。」

  「軍中的?」宋菽道。

  「是啊,」龐六郎道,「原本那天說的是要買上三五壇試試,剛才南管事與他一談,便買了這許多呢!」

  「你談的?」宋菽奇道,又豎起大拇指,「談得好!」

  宋阿南頷首,嘴角微揚,心彷彿都被填滿了。

  *

  節度使大公子尹恆廣送啤酒,城中有點頭臉的大戶人家基本都收到了。

  像沈謝這樣根深葉茂的大家族,更是尹恆親自率人送去,雖只有一桶兩桶,卻也是心意。

  尹家掌著義成七州兵權,卻非世家豪族,只是憑借尹戎的本事才在這一代發家的,所以城中豪族對他們都不甚了解,來往中也有幾分疏淡。

  尹恆這一個招,不說拉攏了他們,卻也彰顯親近之意,況且送的東西正是時下的新鮮貨色,很得年輕一代的小郎君小娘子們歡心。

  尹恆送啤酒一事很快在城中傳開,恆州城的普通百姓也聽聞了啤酒之名。

  這啤酒是什麼?

  大夥兒好奇得緊。

  他們只看到一個個木桶送進不同的宅子,聽見那一身戎裝的軍爺喊它啤酒,卻不知這一夜間出現在恆州城的新東西,究竟是什麼。

  「我家太太給我嘗了一點,那滋味,冰冰涼涼清清爽爽的,有些甘苦,喝下去卻舒暢得很。」一名在大戶人家做活的婦人說,「而且那酒與旁的不同,裡面有許許多多小氣泡,下面的酒液是金黃色的,上面蓋著一層雪白的氣泡。太太說這氣泡和酒要一同喝,那滋味才叫美!」

  跟她住一條巷子的幾個婦人饞得嚥了口水,對他們而言,別說是啤酒,就是普通的米酒黃酒,那也不是常常能喝到的。釀酒費糧食,他們不過剛剛能吃飽,哪能這樣糜費。

  「我聽說,尹大公子那啤酒是在南城外的宋家作坊裡買的,似乎那兒有個專釀啤酒的作坊。」有人說。

  「這我知道,我家親戚就有在那兒做工的,工錢可好了,還包食宿和每季一件新衣裳呢!」

  「有這好事?那我也得去某個差事。」

  「你想得美吧,宋家早招滿人了,還是等下次。」

  「咱要不去看看?就算買不起那啤酒,能聞個味也是好的!」

  「我媳婦讓我買豆油呢,正好順路!走,瞧瞧去!」

  那說話的幾人一道出了南城門,還未走到宋家作坊,就看見一里地外圍著許多人,有扛著鋤頭挑著扁擔的農戶小販,也有衣衫講究的讀書人。

  「那些人在看什麼?」

  「許是豆油坊的那個龐總監在教做菜,我媳婦也來學過,用豆油炒的蔬菜確實好吃得很!」

  「咱去看看。」

  他們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一股肉香順著風飄來,前方傳來翻炒的聲音,果然是在炒菜!

  「勞駕讓一讓。」

  「兄弟,借個道。」

  「大姐,這是在炒什麼菜呢?」

  嘩——

  宋菽把花椒扔進熱油中,辟啪聲隨之爆開,香味四溢。

  花椒爆香後,宋菽將之撈出,又放下生薑、大蒜、乾辣椒、桂皮、八角等東西爆炒,差不多後,倒入切好的鴨塊,繼續煸炒。

  「宋四郎,你這鴨子好香!」

  「這紅色的香料是什麼?我咋沒見過?」

  「這是乾辣椒。」宋菽道。

  宋菽站在豆油坊前的灶台後,揮舞著鍋鏟。

  他聽底下人說,昨天尹恆廣送啤酒的事,已經傳得全城皆知。上到豪門大族,下至販夫走卒,大家都對這啤酒好奇得緊。

  今天又有一批啤酒釀好,宋菽乾脆趁熱打鐵,介紹起用啤酒做的菜色。這些東西中還有不少要加辣椒,比如他現在正做的這道啤酒鴨,正好也能幫他宣傳宣傳。

  他在相河村自家地上播種了許多辣椒,最近已經成熟,這麼多辣椒光光他的火鍋店可消耗不完,讓這些人學會多一些吃法,也好擴大銷量。

  「辣椒?可是火鍋中用的那紅色香料?」有人問。

  「火鍋是什麼?」恆州城的普通百姓知道火鍋的並不多。

  有人這麼一問,知道的那人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他有次去大塗縣拜訪親友,對方帶他去宋記火鍋店吃了一頓,他至今還念念不忘。說起這火鍋來,真是三天三夜也誇不完。

  這人口才不錯,把周圍的人說得口水直流,一臉神往。

  他說話的功夫,鴨子已經煸炒得差不多,油脂都被逼了出來。宋菽又放了些鹽和醬油,倒入一大碗啤酒,蓋上鍋蓋。

  「宋四郎,你倒的這不是水?」

  燉肉加水,大家都知道,可宋菽倒的這東西,卻一點不像水。

  「這是啤酒。」宋菽道。

  「這就是啤酒?!」

  「原來啤酒還能煮肉!」

  「是用來去腥麼?」

  「嗯,去腥提味。」宋菽道。

  在場有不少主婦,立刻用心記了下來。

  可惜沒有啤酒,否則她們也想試試。這麼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鴨子,要是在年夜飯時拿出來露一手,可是件極有面子的事。

  「宋四郎,你這啤酒可還有得賣?」

  「有的,今天剛釀好了一批。」宋菽說。

  「一桶多少錢呢。」

  「我看你這鴨子要加許多,可花錢了吧?」

  「也還行,咱們這兒有一斗的桶,也有兩斗的,一斗一百五十文,兩斗兩百八十文。」宋菽說。這價錢比他在大塗縣那兒賣的略高,恆州城人工貴,自然要貴些。

  「這也不是特別貴。」

  「是啊,和旁的酒差不多。」

  「這倒是可以買一些。」有幾個家裡比較寬裕的人,已經打起了主意。

  「我要買兩桶,你們可有?」

  「有的,到旁邊找卓管事便能買。」宋菽指不遠處的卓遠。他是啤酒坊的管事,啤酒坊還沒有專門經營買賣的人,要買當然找他。

  卓遠也早有準備,早就找了幾個工人來,一個和他一起負責收錢,另幾個就負責帶客人去拿貨,要遇上買的多的,他們也可送貨上門。

  「給我來一桶,要兩斗的。」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了過去。

  「我也來一桶大的!」

  「給我來一桶小的吧。」

  「咱家郎君愛喝,來兩桶大的。」

  宋菽眼前的人終於少了些,旁邊卓遠的攤子被圍得水洩不通,為了買賣好做,他又叫了兩工人出來維護秩序。

  一旁自家的啤酒跟流水似的往外賣,這頭宋菽的鴨子也終於燜好,他打開蓋子收汁,不一會兒便裝了盤。

  「宋四郎,可能給咱們嘗嘗?」有人問。

  那鴨子香氣四溢,聞起來可香了。

  「不行。」宋菽把鴨子遞給旁邊的人,「這啤酒鴨是咱們家今天的晚餐。」

  「宋四郎,就一塊,給嘗個醬汁也好啊!」

  那些圍觀的人才不相信,要真是自家晚飯,他犯得著在大庭廣眾下煮麼?

  然而宋菽還是搖頭,又跟一旁在作坊工作的婦人講了兩句,那婦人點點頭。宋菽便又朗聲道:「各位若是想吃,從明日起,咱們作坊開始賣啤酒鴨,一碟十二文錢,大家可來嘗嘗。」

  「十二文吶。」

  「這一整桶啤酒是買不起了,買一小碟嘗嘗倒不難。」另一些捨不得買整桶啤酒的人道。

  這一碟鴨子當然不可能是整只的,但只要能有兩塊嘗個鮮,那也好啊!

  宋菽買的這塊建作坊的地就在官道旁,每日來來往往的行人甚多,他早就想著該怎麼利用了。

  他們食堂的菜色在相河村時就很受歡迎,崔五娘還在饅頭坊弄了食肆。他便也讓人在恆州城的作坊外搭了簡易的木棚,下面放上十來張桌子和條凳,掛上幌子便是食肆了。

  除了啤酒鴨,他也讓食堂的人準備了其他一些菜,還有饅頭和各種飲品。菜價都不貴,很是實惠。

  第二天臨近中午時,果然有許多在附近做工做買賣的人來吃。

  那些人大都點了啤酒鴨,他們還驚喜得發現,那十二文錢不僅有一碟香噴噴的鴨子,還有兩個大白饅頭,和一碟蔬菜。若再加一文錢,還可換一碗湯。

  一碟啤酒鴨不過四五塊,但一同上來的饅頭蔬菜和它一起佔滿了眼前的桌面,還未吃,便無端生出一種滿足之感。

  除了啤酒鴨,接下來的幾天,宋記食肆還推出啤酒燉肉、啤酒魚、啤酒鹵蛋、啤酒漬黃瓜等一系列吃食。那些來過一次的人又想來第二次,來了第二次又想第三次。

  宋記食肆不止那些啤酒菜好吃,那饅頭也鬆鬆軟軟,跟他們以往吃的麵餅子截然不同,也比蒸餅要好吃許多。最重要的是,宋記的饅頭很大,還一次給倆,一頓吃不完揣進懷裡,晚上拿熱水熱粥泡泡,又能飽飽地吃上一頓。

  白饅頭之後,宋記又推出肉饅頭、豆沙饅頭、蔬菜饅頭,這些饅頭都不貴,買回去改善改善伙食也是好的。後來食肆中又出了拉麵,番茄雞蛋面、蔥油拌面、紅燒大排面、雪菜肉絲面……真是每一種都好吃得不得了。

  食肆那,每一天都大排長龍,宋菽瞧著,讓石三郎又找了些人來,把木棚擴建,一口氣增大了三倍有餘,這排隊的情形才終於好些。

  食肆大紅的同時,宋記的啤酒也賣出去許多。

  一開始來買的多是有些閒錢的人家,後來宋菽從大塗縣那兒弄了一批帶輪子的冰鑒車,恆州城裡便也出現了許多買啤酒為生的小販。

  這些小販從宋記買來整桶的啤酒,然後像大塗縣的喬其那樣,分成小份的賣。單價雖是貴了,可總價便宜啊,城中的普通百姓休息時,都愛去買上一杯。

  *

  「二郎借了尹家的園子,說要辦詩畫會,許多人攛掇他買些啤酒去,好景配好酒。可惜他有些害羞,不敢直接跟你說,便只好叫我陪著了。」謝婉邊說,邊用寬袖遮著嘴偷笑,後頭的沈二郎小聲說著「婉兒別笑我了」,卻也止不住。

  沈二郎這哪是害羞,大約上次相見他態度不甚友好,心中有些歉意卻又不想承認罷了。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宋菽當然不會跟他計較,更別說那賭莊還是他賣與自己的了。

  「這有何難,沈二郎要多少,我讓人當日早上送去。」宋菽說。

  「我請的人不多,也就五桶吧。」沈二郎道。

  他借那園子本是為了謝婉,可他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讓謝婉陪他遊園,便只好投其所好,辦個詩畫會邀請謝婉參加。婉兒早盼著能進那園子裡作畫了,聽到消息可高興壞了。

  他便趁熱打鐵,讓她陪著來買啤酒。

  其實他也不是很怕見到宋四郎,只是有那麼一點心虛罷了,畢竟上一次是自己態度不好。

  「這次二郎也邀了尹恆參加,他妻兒近日剛來恆州,咱們都沒見過呢。聽說他夫人也是有幾分才名的。」謝婉道。

  「他們才搬來恆州?」宋菽問。

  之前尹恆來買啤酒時曾說,他女兒去過大塗縣吃火鍋,這啤酒便是她告訴他的。

  「是啊,前幾年不太平,他的獨女年歲又小,便留在了家鄉。」謝婉道。

  「多小?」

  「大約不到五歲。」謝婉道,她未見過尹恆妻女,也只是聽說。只是宋四郎從來不是好打聽的,怎麼突然對尹恆的獨女上了心?

  尹恆騙他。

  宋菽暗自奇怪。

  尹恆有什麼理由要在這種小事上騙他?

  說起來,尹恆買啤酒,沈二郎借園子,自己買賭莊,這些事好似是一同發生的。若說沈二郎借到了園子,所以樂意把賭莊賣給自己,他並不全信。

  但如果尹恆把園子借給他的條件是把賭莊賣給自己呢?

  這邏輯似乎說得通,可尹恆跟他非親非故的,廢那心思幹嘛。

  但如果尹恆肯花心思騙他,必然是對他有所欲求的。

  可這欲求,又是什麼?

  這些話宋菽當然不能跟沈謝二人說,他也不想跟三娘說,免得她擔心。

  晚上睡前,他跟宋阿南說了這事。

  「……你說尹恆騙我這種小事,有何用意?若不是他女兒告訴他啤酒好喝,他又是如何得知?」宋菽說,「再者說了,沈二郎借園子在前,尹恆送啤酒在後,聽說尹沈兩家在此之前並無深交,沈二郎怎麼會在尹恆主動示好前,跑去向他借園子?他這麼好面子的一個人,就不怕被人趕出來?」

  宋阿南面上不表,心率卻是一路狂飆。

  宋菽沒注意他,還在想其中因由。

  起先他對這恆州城內的人際不熟悉,便沒有深想,可現在想來,不論尹恆突然同意借沈二郎園子,還是沈二郎突然肯賣他賭莊,都極不合理。

  「這中間,似乎缺少了什麼。」宋菽自言自語。

  宋阿南的後背上,兩滴汗相繼流下。

  宋菽不喜與權貴深交,他都看在眼裡。

  在大塗縣時,他對楊劍就有些冷淡。謝婉身為女子,不可能掌權,所以他沒有刻意避忌,但也不算熱情。

  生意上,他偶爾用用這些人的權勢,卻與那些愛攀龍附鳳的商人截然不同。

  他曾說過,如今局勢未明,他只想做好生意,使自家人生活無憂,不想做那種站隊的事。

  可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即使宋菽不想,他也不得不與尹家綁在一起。

  到那時,他會不會趕自己走,會不會生自己的氣?

  那年滄州城上,萬箭齊發,他也未曾這樣怕過。可一想到要與宋菽分開,他只覺得茫茫人世,已失了自己的那片天地。

  「你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宋菽問,探手去摸阿南的額頭。

  手在眼前放大。

  他猛然一退。

  後踏的腿僵在半途,身形已退了半步。

  「躲什麼?」宋菽皺眉,收回手,「你今天怎麼了?話比平時還少。」

  「沒事。」宋阿南回到原來的位置,可宋菽的手已經垂下,沒再去探他的額頭。

  「累的話就早些睡吧。」宋菽說。

  宋菽已經梳洗過,轉身掀開被子,準備上床。

  手卻被拉住。

  「怎麼了?」他回頭,宋阿南的手蓋著他的手背,牢牢握住。

  「我……怕黑。」宋阿南說。

  「呃……啊?」宋菽愣了。

  「真怕。」宋阿南往前挪了半步,離宋菽更近。

  他還沒到躥個的時候,比宋菽略矮些,此刻抬眼看著宋菽,還刻意把嘴角下壓,真有幾分可憐。

  宋菽眼角一抽。

  他是在跟自己撒嬌?

  他從來低調內斂,話都不多,情緒更難外露。

  為數不多的幾次,宋菽見過他生氣、見過他得意、也見過他的無措,可這樣眉眼微垂,嘴角向下,好似被欺負了一樣的神情,卻第一次見。

  「行吧,今天跟我睡。」

  「好。」宋阿南立刻道。

  「去擦個身先。」宋菽說。

  宋阿南立刻去了。

  「下不為例啊!」宋菽衝他的後背喊。

  說是這麼說。

  可第二天宋阿南又如法炮製,宋菽還是硬不起心腸拒絕。

  十五歲的身體正值青春期,蓬勃的生命力無處安放,那透過被子不斷傳來的熱度,讓他的每一寸毛孔都躍躍欲試,害得他夜不能寐。

  轉天起床,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嘴唇了。

  「今天晚上咱們點著燈睡!」宋菽說。

  宋阿南疑惑地看他。

  「你太胖了,跟你一起我睡不好,今天晚上點著燈你就不怕黑了!」實在不行他還可以給他一個手電筒,只要不被人發現,十個都可以,他再也不要跟這隻小妖精一起睡了,簡直太磨人!

  宋菽說完就走。

  宋阿南愣在原地。

  他太胖?

  他撩起衣擺看了一眼,八塊腹肌好好的在那兒,哪裡胖了!倒是宋菽的肚子軟軟的,他趁他熟睡時摸過,手感非常好。

  後來幾天,他們房裡夜夜都點一支蠟燭。

  宋阿南試圖再蹭下來一起睡,被宋菽嚴辭拒絕,裝可憐也沒用。

  詩畫會那天,宋菽也受邀前往。

  三娘說她不會作畫,便沒去。六娘才不管自己會不會,聽說要去漂亮園子,立刻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催著宋菽快些出發。

  宋阿南還是不肯去,宋菽沒有勉強,嚴卓倒是又跟了去。

  「那園子已當了幾朝的皇家園林,裡頭有許許多多各朝種下的新奇花卉。據說有從大秦來的,還有波斯和天竺的。聽說那裡面有一種白花,圍著中央的大湖種了一片,遠遠看去,好似山中的白霧一般……」一路上嚴卓滔滔不絕。

  那園子在恆州北郊,從宋宅過去要走上些時候,午飯過後宋菽便叫上兩人上了馬車。

  啤酒一早已經送過去了,那東西不經曬,太熱了要走味,他們每次遇上要送貨的主顧,都是挑清晨的時候送去。

  宋菽他們到的時候,園子裡大約已經來了一些人,離門不遠處的車轎房裡,有不少人家的車伕正在歇息。

  「您可是宋菽宋四郎?」有小廝迎上來問,「我家少爺令我在此恭候,客人們都在湖邊,我帶您過去吧。」

  宋菽點頭,跟著小廝往裡面走。

  這園子果然漂亮,連遊廊角上的繪畫都比別處精緻。

  大約是有湖的關係,裡面還很涼爽。宋菽幾人跟著小廝沿遊廊往裡走,嚴卓忽然有些興奮地指向遠處的湖:「宋四郎你看,那湖邊連成一片的花,像不像清晨漫在田野上的白霧?」

  宋菽和六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六娘:「真的誒,阿兄。那花好漂亮!」

  宋菽:「……」

  什麼白霧,那不是棉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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