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桶金
阿南那事後沒兩天,林州牧升堂審判,那幾人被判了流放,前往裡拉山開採石灰石,而他們私自開墾的地也被官家收回。
「宋四郎放心,我已經知會沿途縣令,若還有這等刁民,定然能早早發現,絕不會再讓令弟深陷險境。」事情處理完,林州牧還親自上門拜訪。
「州牧大人不必掛懷,阿南功夫好,他們傷不了他的。」宋菽道。
「令弟身手了得,不知可是參過軍什麼的?」林州牧試探,他早就注意到,宋菽身邊有幾個人都是練家子,但又不像普通的江湖遊俠,那舉手投足都是凜然正氣,像是正規軍裡出來的。
而這個宋阿南身手更是好。
他不苟言笑這一點,也像足了傳聞中,義成軍那位戰無不勝的小將軍。
他家也是名門望族,有些勢力,義成那兒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曾聽說宋四郎與義成節度使尹家關係匪淺,還曾收留過他的小兒子,尹暔。
宋阿南,尹暔。
說不定,兄弟是假,盟友是真。
義成軍強大,朝廷式微,他也要早早為自己打算。宋四郎雖只是一屆商賈,可他與尹家這關係若屬實,怎麼看都是一棵大樹啊!
林州牧在宋宅的時候,宋阿南正送尹昇離開。
「二哥都要走了,也不笑一個?」尹昇牽著馬,馬上掛著他的藥箱。
「走好。」宋阿南道。
「嘖,難怪被人當傻子。」尹昇搖頭。
「快滾。」宋阿南握起拳頭。
「別,二哥打不過你,不過二哥可得提醒你,既然喜歡人家就主動點,像塊木頭似的,小心媳婦被人搶跑了。」尹昇說完,立刻翻身上馬,「二哥走了,你好自珍重!」
尹昇駕馬飛馳而去,宋阿南目送他離開,不一會兒後,也轉身走了。
新一批石灰石已經運到,香河裡的坦泥也又挖來許多,水泥作坊又招了些工人,日夜不歇地燒製水泥。
「東家,水泥坊新招的一批工人共十九人,每人每月五百錢,包食宿與四季新衣,如此一來,每月在這些工人身上少說也要花去一千來文。這還不包括裡州那兒挖石灰石和香河裡挖坦泥的開銷,還有那運輸的費用也非常了得。」這天一早,水泥房的方管事到宋宅,跟宋菽來哭窮,「這每一項看起來不值多少,加起來可就厲害了,還月月如此,這水泥房又不賺錢,您上月投進來的錢眼看就要用完了。」
方管事為了這個已經失眠三四天了,他是苦出身,原本是管豆油坊的,因為辦事細心勤奮,被宋菽撥來管理水泥坊。
如今做豆油的已經不止宋記一家,所以臨州城的豆油坊並不如當年相河村那樣,一枝獨秀,但不論怎樣也是豆油中的老字號,生意一向不錯。
作坊賺得多,他這管事也面上有光。
可自從調來管理水泥坊後,別說賺錢了,每天就見著那錢嘩嘩往外流。
不僅如此,東家還全然沒有開源節流的意思,這個月又讓他添了十九個人手,日夜燒製水泥以供修路使用。
眼看著水泥坊的錢又要用完,他這個管事少不得要緊張,一緊張,可不就日夜難眠。
「辛苦方管事了。」宋菽粗略翻看了方管事送來的賬目明細,每一筆都列得清晰明了,也沒有任何奢侈濫用的跡象,很是滿意。
「那……這錢,」方管事搓了搓手,「實在是方方面面都要用錢,所以才用得這樣快,您看……」
「這個不用擔心,我已經著人送來了,大約明後日便會到。」宋菽說。
方管事長出一口氣:「東家,我在宋記也有些年頭了,多嘴說句不中聽的,您又不是皇族也非官員,興師動眾得修這路做什麼?可忒燒錢了。」
「確實燒錢,但你可知這路貫穿臨潞兩州,沿途有五個縣,兩個市集,三十八個村莊,這些縣城、市集、村莊又能通往數以千百記的縣城、市集、村莊,一旦通路,這些人便能多許多做工、賺錢的機會。」宋菽道,「這條路本身確實不賺錢,但它卻能讓人和錢流動起來,若是整個江淮,乃至整個華夏都流動起來,豈非家家戶戶都能過上衣食不愁的好日子?」
方管事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他本就不是伶牙俐齒的人,現在一聽宋菽這宏大的藍圖,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
組織許久,最後才道:「東家有濟世之心,也有濟世之才,小的自愧不如。」
「何必慚愧,」宋菽站起身,繞到書桌對面方管事站的地方,拍拍他的肩,「替我打理好水泥作坊,便是為這天下辦了好事。」
「是。」一瞬間,方管事的心裡也湧起萬丈豪情,這小小的管事,也彷彿成了能濟世救民的要職。
方管事帶著滿腔豪情離開,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宋菽一屁股坐下,做生意這些年,自己忽悠人的功夫真是見長。
他撓撓頭,方管事擔心的,他何嘗不知,又何嘗不憂心呢?
從古到今,修路這種事一般都是官方做的,因為這需要龐大的人力物力,而他現在只是一屆富商,要做這修路的事,實在沒那麼容易。
幸好他也不是一個人。
尹恆已經來信,替他把他存在義成的一些利錢押運過來,其中也有義成軍方面出的錢帛。只是他們不方便出面,只好與宋菽的錢混在一起,這年月通信不發達,千山萬水運過來後,早分不清你我了。
方管事走後,其他幾個作坊的管事也一一進來匯報。另外,還有管他私人賬目的李賬房。宋菽手下的生意不少是股份制的,所得盈利並非他一人可以全部動用。
此次水泥作坊的用度,全從他的私人賬目走,眼看著幾處生意的利錢一進來便被用掉,宋菽心裡也是一緊。
這還只是剛開始,等修路的工程全面鋪開,又有那許多工人要吃住工錢,著實是一大筆資金。
真是愁死人了。
宋菽揉揉眉心。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宋菽半睜了眼,見是阿南,也沒多做理會。
「乏了?」阿南問。
宋菽輕哼一聲,阿南自覺過來給他輕輕揉著太陽穴。
「你說,這路真的能修好嗎?」宋菽問,帶著些鼻音。
這些話他不能跟下面的管事講,也沒必要和尹恆抱怨,但在宋阿南面前,他是沒有顧慮的。
「能。」宋阿南說。
「好,你說能就能。」宋菽不由笑了,「陪我出去溜一圈,散散心。」
「你自己去。」宋阿南卻說。
「你有事?」宋菽睜開眼,仰頭看他。
「嗯。」宋阿南道,卻也不說什麼事。
宋菽也不知道他有什麼事,不過人家好歹是個將軍,即使不在軍中,有些公務要處理也很正常。宋菽沒有勉強,自己騎馬出去溜彎了。
繞著城跑了兩圈,宋菽在城東停下。
這裡雖是城牆之外,卻也熱鬧,有小攤販也有食肆,甚至有不少住家,還有附近村子裡來賣糧賣菜的。
一排小攤販後,有一大片空地。
這片地方方正正,倒是不錯。看這些小攤販都沒有把攤子擺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有主的。
他下馬,走近一看。
那地上插了一塊牌子,上書「私人用地,切勿佔用」,下面的落款竟是宋記。
自己什麼時候買了這地?
宋菽竟然一時想不起來。
跑馬快到家時才想起,這是兩年前一名客商急著回家,宋菽見還行,便出手買下,解了那客商的燃眉之急。
只是那時他手上的地方足夠,便也沒有開發這裡。
兩年後,這一帶竟然已經如此繁華,等潞臨直道開通,沒準這臨州城也能像現代城市那樣,分出個二三四環來了。
「阿南。」宋菽一進門便喊。
管家忙迎了上來,說南少爺在書房,他便找了過去,可推門進去卻並未見著人。
桌上的筆墨有人動過的樣子,上面還攤著一張紙。
宋菽瞄了一眼,是阿南的筆跡。
這小子,大咧咧地放這兒,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宋菽動手想給他收拾,但免不了就讀到了隻言片語。
宋阿南從茅房回來,一進門,卻見宋菽正在看他剛寫好的信。
「別看。」宋阿南大步走過來,要奪信紙。
宋菽手往背後一收,宋阿南撈了個空。
「晚了,我都看到了。」宋菽道。
「我……」宋阿南想解釋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怎麼知道我缺人?」宋菽問,又把信紙展開,當著宋阿南的面細細讀了一番。
「聽到的。」阿南道,「信還我。」
「不給。」宋菽道,「你偷聽我跟管事的談話?」
阿南:「沒有。聲音大。」
他耳力好,宋菽在書房內跟管事說話,他在院子裡練拳,隨便留個神,便能聽到。
「哦,」宋菽晃了晃信紙,「所以就寫信給我分憂來了?」
宋阿南的臉立刻紅了。
那信是寫給尹恆的,內容很簡短,要尹恆派兩百個人過來,幫宋菽修路。還特意提醒,讓他們把營帳鋪蓋一起帶來。
剛才宋阿南聽到宋菽缺人手,錢彷彿也挺緊張,就想著自家最近也不打仗,從他營裡調兩百個過來不礙事。反正留在恆州也是消耗軍糧,不如過來做些事情。
這些人有軍餉,不用另外發工錢,營帳鋪蓋也帶上的話,便不用安排住宿,最多包個三餐,可比普通的雇工省錢。
宋阿南是自作主張,還沒想好怎麼告訴宋菽呢,猛然被抓包,有些不知所措。
而宋菽看他的眼神,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同。
宋菽:「我才叫龐六郎發了告示招人,你這樣猛然叫來兩百人,我怎麼安排?不是給我找麻煩?」
宋菽講話時背過了身去,宋阿南看不見他的表情,有些慌了。
宋阿南:「……想幫你。」
宋菽:「為什麼想幫我?」
「因為……」宋阿南說到一半,頓住了。
他上前幾步到宋菽身後,拉起他一隻手,搖了搖。
「你知道。」宋阿南說。
「你!」宋菽猛一轉身,橫眉豎目準備發飆,卻對上宋阿南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好像裝著滿天星辰,忽閃忽閃的,彷彿會發光。
啵。
宋菽發楞的檔口,唇上一熱。
那熱度轉瞬即逝,卻染紅了宋菽的臉,直到脖子根。
「小混蛋。」宋菽回神,踮起腳尖也要親他,宋阿南卻先他一步,手扶窗框,將他困在自己與窗戶之間,低頭銜住了他的唇。
「管家,東家可在書房裡?」門外,腳步身由遠及近,龐六郎的大嗓門響起。
「龐管事,您輕點兒,東家在休息呢。」管家道,笑瞇瞇地攔住龐六郎。
休息?
龐六郎看了眼正房,房門大開,哪裡像在休息?
管家:「東家昨兒個為那修路的事愁了一宿,這會兒在小書房裡歇息,龐管事還是晚些再過來吧。」
龐六郎又看小書房,確實門窗緊閉。
「那麻煩把這個交給東家過目,我晚些時候再來。」龐六郎將寫好的告示交給管家,又看了眼小書房,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裡面似乎有個影子晃過。
「小混蛋。」怕被龐六郎聽到,宋菽用口型道。
宋阿南好像沒看見,沒等他罵完,又親了下來。宋菽嗚咽了兩聲抗議,宋阿南也不放開,只是引著他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又捧住宋菽的腦袋深吻下去。
「那我先走了。」龐六郎轉身出門。
管家目送他出去,鬆了口氣,看了眼手中的告示,他還是先收起來吧,也不知道東家會「歇息」到什麼時候。
他出去辦了些事,再回來時已經傍晚,後院的大廚房卻沒動靜,倒是前面東家自己用的小廚房炊煙裊裊。
「東家在做飯?」管家問負責做飯的王嬸。
王嬸:「是啊,東家讓我買了些菜回來,南少爺還殺了雞。過會兒宋記食肆會送吃食過來,咱們就不開火了。」
看來今天只能吃外食了。管家心想。
他倒是有些好奇,東家這是「歇息」完了,要給南少爺補身子?
正巧龐六郎的告示他還沒給宋菽看,便以這個由頭去了小廚房。
「……烹製三杯雞時,不用湯水,而是米酒一杯、豬油一杯、醬油一杯,所以叫做三杯雞。」管家走進小廚房,就見宋菽坐在一張靠背椅上,說著話。
這靠背椅應該是從正廳拿來的,這用上好的紅木做的椅子,著實不輕。
「東家。」管家喊,拿著龐六郎給他的告示靠過去,「這是龐管事草擬的招工告示,請東家過目。」
宋菽靠在軟墊上,懶洋洋地轉頭,擺擺手:「替我跟他說,辛苦了,這告示暫且不用,過兩日會有兩百來名壯勞力從義成過來,到時我會跟他說如何分派。」
宋菽來臨州時,龐六郎放棄了自己已經發展得很好地銷售網絡,跟著宋菽到江淮開拓市場。三年過去,他現在儼然是宋菽的副手,替他分擔了很多事。
「哎,我跟他講。」管家道。
「阿南你別忙著燒火,先把雞切了啊。」宋菽忽然對宋阿南說。
有他這句話,管家終於敢假公濟私一把,將目光轉向了宋阿南。旁人不知道這是誰,他卻是知道的,這可是鼎鼎大名的義成節度使之子,尹暔。
別看他如今只是將軍,來日尹戎要是登基,他就是正兒八經的皇子殿下。
而他的東家在幹嘛?
他竟然在指使未來的皇子斬雞塊!
「雞頭不要,扔掉,屁股也扔掉。」宋菽又道,他換了個姿勢,把軟墊向上提了提,托住自己的腰,「斬好了洗一洗放碗裡,加料酒、白胡椒、薑片和蒜拌勻。管家你還有什麼事?」
宋菽指揮了兩句,又想起管家還在,也不管宋阿南面露不爽,跟管家說起話來。
「是,是還有幾件事。」管家小心翼翼道,其實也不是什麼急事,只不過看著戰功赫赫的小將軍在廚房裡被指揮得團團轉,實在別有一番趣味,忍不住就要找些話來報告宋菽,好讓自己多瞧一會兒。
宋菽應了一聲,讓他稍等,又指揮起宋阿南。
「停!料酒有這麼加的嗎?你想把我灌醉啊。」宋菽道,「逼出來。」
「嗯。」宋阿南應了一聲,管家渾身一抖,好像被什麼很可怕的東西盯上了。
「那個……東家,那事兒也不怎麼要緊,我……」
管家說到一半,宋菽卻笑容可掬地轉過頭:「不妨事,他做他的,你說你的。」
管家欲哭無淚,都怪自己太八卦,不然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只求小將軍別把氣撒他身上。管家不敢再看宋阿南那裡,理理頭緒,用最快的速度跟宋菽報告了幾件宅子裡的瑣事。
若是平時,這點小事宋菽都會讓他自己拿主意,過後報備一聲即可,可今天宋菽卻難得有閒情,竟一項項與他細說起來,還問了許多細節。
他與管家說話時,也沒忘了宋阿南那邊,不時說兩句指導一番。
直到三杯雞出鍋,他才終於結束了與管家的對話。管家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廚房。
等門關上,宋菽才站起身,宋阿南正在擦拭灶台上濺到的醬汁。
「怎麼又悶聲不吭了?剛才不是還挺會說?」宋菽道。
宋阿南不說話。
「還有蔬菜,也交給你了。」宋菽道,回身要走。
宋阿南的動作總是比語言更快,他雙手一裹,撐住灶台,把宋菽困在了自己懷裡。
「我只跟你說。」宋阿南道。
「只跟我說?怕是不止。」宋菽道,「老實交代,你那香膏哪裡來的?」
今天的宋阿南可讓他漲見識了,原以為這小子純情得很,啥也不懂,自己還想著要慢慢引導。沒想到小崽子什麼都知道,就地把他辦了,連潤滑用的香膏都一應俱全。
不但準備充分,還會說葷話。
宋菽被他上下夾擊,弄得渾身酸軟,到現在腰還疼著。
「二哥給的。」宋阿南怕宋菽真生氣,老實答道。
其實他不說,宋菽也猜到了,除了他那不著調的二哥,誰還有膽子教宋阿南這些?
「那葷話不是他教的吧?」否則他一定要把尹昇的頭給擰掉!
「不是。」宋阿南臉上飛紅。
「那是哪裡聽來的?」宋菽問。
「沒,一激動就會說了。」宋阿南道,手臂又收緊了些,貼著宋菽,聞他衣襟上皂角的香氣。
宋菽下手一捏:「你還真是天賦異稟啊。」
宋阿南臉上一僵,倒抽一口冷氣:「別。」言下已經有了哀求之意。
宋菽:「以後不准這麼粗魯,聽到沒。」
「知道。」宋阿南道,「放開好不好?」他有些痛。
「哼。」宋菽放開他,臉上也有些微紅。
他雖然有些魯莽,但其實也不太粗魯,只是新手上路,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以後慢慢磨合就好。
宋菽臉紅的樣子好看極了,宋阿南順勢就親了下去。
外面院子裡,王嬸從後院穿過迴廊,見到管家急急往後院而來,便問:「東家可吃好了?有沒有缺啥,我給送去。」
「別,別過去。」管家一把攔住,「東家……在歇息呢。」
「歇息?」王嬸看看天色,這下午才歇過,怎麼又歇?白天覺太多,晚上可是會失眠的。
「東家近日公事繁多,難免勞心,咱們別到前面去打擾了。」管家說道,半推著王嬸往後院去,「你跟那幾個小丫頭說,今天誰也別到前面去了,明天早上也晚些去,記得早膳多備些稀粥。」
「哎。」王嬸應道。她覺得今天的管家有些怪怪的,但他的吩咐也無甚不妥,便按他說的去辦了。
管家說得不錯,第二天東家果然睡到日上三竿,那位阿南少爺難得開口多說了幾句話,讓服侍的丫鬟端稀粥過去。聽回來的丫鬟說,東家也沒起身,是那南少爺端進裡間給東家喝的。
「王嬸,東家是不是生病了,咱們去請個大夫吧。」小丫鬟不過十四,還不懂人事,只當宋菽不舒服,有些擔心。
「不用,你去備些熱水,過會兒東家指不定會傳。」王嬸道。
她是過來人了,一看今天早上這情形,心裡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聽說那南少爺家裡有些背景,只是管家也不說是誰,看他對東家還是不錯的,昨天晚上還親自殺雞做飯。
只要對東家好便成,管他是誰,他們東家家財萬貫,還怕娶不起麼?
王嬸高高興興地回了後院,進大廚房,給宋菽和阿南燉補身子的湯去了。
*
「雜菜湯餅一碗!」臨州城北面的一家澆頭湯餅鋪裡,店家一聲喊,立刻有人來端了湯餅。
鋪中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各自吃得熱火朝天。
靠門口的桌子旁,一人摘下斗笠,跟店家喊了自己要的湯餅,便坐下跟拼桌的人道:「兄弟,你可知道宋記的工地在哪兒?」
「宋記的工地?」那人重複道,他的湯餅還含在嘴裡,顯得有些蠢笨。
「你不知道?聽說宋四郎又開了一片地,打算招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建新作坊,我從縣裡上來的,想去應聘呢。」一開始那人道。
「我知道。」鄰桌的一人道,「但那工地不招人,宋四郎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幾百個精壯勞力,已經在工地旁搭起營帳了。」
「我聽說是從義成來的。」另一個剛進門的客人也插嘴道。
「不招了?」最初提問的那人有些失望,「早知道就不來了。」
「兄弟別難過,這臨州城裡……」旁邊的人是本地的,熱心地說起城內好找工作的地方。這幾年臨州發展得很不錯,除了宋記以外,還有許許多多做工的好地方。這一人人說起,那個從縣裡來找工的人認真聽著。
「我都不知道宋家開了新工地,」其他人依舊在討論宋記的事,「在哪兒啊?宋四郎打算做什麼?」
「似乎在城東,我聽鄰居說的,他在那一帶擺攤。」
「可是要建新作坊?我瞅著宋四郎這修路的工程肯定耗費錢帛,他大約是又找到什麼賺錢的法子了。」
「要我說,宋四郎不該這麼著急,修路多費錢吶,建新作坊也不見得馬上就能賺錢,還要招好多新的工人。」另一人道,「你們知道不,近些日子宋記的員工食堂伙食都變差了,原本一頓有兩個大葷五個小葷,如今只剩一個大葷兩個小葷,連蔬菜也都只吃本地,不吃外地的了。」
「沒準宋四郎有好辦法呢?聽說他那豆芽最早開始賣的時候價比黃金呢,如果他能再弄出這樣的東西,修路的錢帛不是片刻就解決了?」
「要我說,咱們操個什麼心,你們瞅瞅自己碗裡,有個大葷的沒?宋記食堂伙食再差,那也比咱們吃得好啊,更別說宋四郎了。」
「就是,吃湯餅,吃完了還出攤去呢,瞎操什麼心。」
這人說完,另外幾個想想確實是這個理,便也不說了,專心吃起東西,下午還得接著幹活賺錢呢。
自從那天後,宋菽跟阿南幾天沒出門,今天一早龐六郎派人傳訊,說義成那兒的人已經到了,宋菽才催著阿南快快穿衣梳洗。
吃了午飯後,宋菽便要出門,宋阿南理所當然地跟著。
「你的馬呢?」到後頭的馬廄,宋菽的馬好好待著,宋阿南的卻不見了。
「走了。」宋阿南道。
「走了?」宋菽難以置信,他那可是戰馬,是能隨隨便便就跑了的嗎?
「嗯,八百里加急,讓它去的。」宋阿南道。
上次那封讓尹恆送人過來的信,他最後是讓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去的,因為他的馬最好,便讓他們牽走用了,這會兒大約在哪個驛站吃草吧。
八百里加急……宋菽汗顏,難怪尹恆那兒的人來得這麼快。
宋阿南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真是再聰明不過,他的馬被牽走了,那家裡就只剩下宋菽的了,現在他們都要出去,不就得共乘一騎了?
宋菽還未反應過來,宋阿南已經翻身上馬,手伸向宋菽道:「上來。」
宋菽抬頭,陽光落下的位置正好,宋阿南整個人彷彿籠罩在金光裡,耀眼奪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拉住宋阿南的手,上馬坐到他身前。
不敢直視的那是別人,他才不管他有多麼耀眼,多麼奪目,這是他的阿南,永遠都是。
宋阿南環抱住宋菽,拉起韁繩。
他的呼吸擦過宋菽的耳邊,細細碎碎的,撓得人有些癢。
「那不是宋掌櫃?」
「騎馬的是誰?」
「他那弟弟宋阿南啊!」
「就是那個有些傻,差點被人綁架的?」
「呸,傻什麼啊,你沒聽說他把那些人綁成一串弄衙門去了?能傻才怪!」
「就是,我聽說他也不是宋四郎的弟弟,宋家老五老六都是姑娘,老七才八歲,他根本不在宋家的排行裡,哪門子的兄弟?」
「那他們……」
街上的喧鬧聲更甚,即使宋阿南的耳力,不仔細去聽,也並不能聽得多清楚。更何況宋菽就坐他身前,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菽身上,壓根沒聽見又有人說他傻。
「困?」他見宋菽的腦袋一點一點,有些瞌睡,便問。
宋菽模模糊糊應了一聲,彷彿真睡著了。
宋阿南直起身,讓宋菽靠在他身上,控馬放慢了速度,往城東走去。
「你看這樣子,分明不是兄弟,是情郎。」有人小聲道。
江淮一帶,禮教並不嚴厲,兩個男子相好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有人這樣說倒也沒人謾罵,只是有人覺得不可思議罷了。
宋菽窩在宋阿南懷裡睡得安穩,一點沒聽到街上的言語,宋阿南倒是聽見了,他得意地翹起嘴角。
情郎。這個稱呼他喜歡。
這樣慢慢悠悠晃到東郊,原本一刻鐘的路程,硬是走了小半個時辰。
宋菽一覺睡醒,發現時辰竟然已經過去許久,有些不高興:「你騎這麼慢做什麼?我們還有正事要辦呢。」
「多睡會兒。」阿南道,找準機會,親了親宋菽剛睡醒有些紅的臉頰。
「大庭廣眾的,別亂親。」宋菽推開他,坐正了身子。
可馬背上就那方寸之地,宋阿南立刻就貼了上來:「你腰上不舒服,靠著我。」
自從那次後,宋阿南的話多了不少,可這都是些什麼話啊!
宋菽橫他一眼,卻也知道他說得是實情,就自己現在這樣子,壓根騎不了馬,於是乖乖往後靠了過去。
抵達東郊時,龐六郎已經在路邊等了許久,一見到宋菽和阿南共騎而來,立刻迎了上去。
「東家啊,您可算是來了,這兩百來號人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排,這來得也太快了。」龐六郎道,當日宋菽告訴他有人來時,他想著信到義成也得十天半個月,人再過來也要時間,便打算晚些再說,沒想到幾天功夫,這些人竟然就到了。
急行軍嗎?
現在,工地上一水的白色營帳已經搭好,這些人自備食物,已經做起了飯。
宋菽下馬,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到了。
龐六郎上前,拉著宋菽要細說安排這些人的事,卻有兩人比他更快,搶到宋菽面前。
「宋公子,大公子命我們前來協助,您有什麼吩咐可直接與我們說。」其中一人道。
「你們是?」宋菽問。
「我們是小將軍麾下的百夫長,我姓李,他姓方。」另一人道。
「兩位好。」宋菽笑。
宋阿南繫好了馬,也走了過來,站在宋菽旁邊,跟他肩挨著肩。
「小……公子。」兩人拱手。
宋阿南隨意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些雖是他的人,但叫他們過來是給宋菽幹活的,他不用多話,他們只要聽宋菽的話就好。
這兩位百夫長都是三年前就已經跟著宋阿南的,宋菽他們也見過,只是沒說過話。
他們北營的人都知道,這位宋四郎是小將軍心尖尖上的人,也是大公子讚賞的人,所以此番前來,並沒有要刁難或者不情願的意思。
「兩位手下可有什長,請他們也一起過來吧。」宋菽說。
工地上搭了涼棚,他舉步往那裡過去。那兩個百夫長都很利落,很快叫齊了他們手下的什長,集體來聽宋菽示下。
「這兒是臨州,你們的身份若是暴露,有些過於顯眼。」宋菽道。
「是,臨行前大公子吩咐過,咱們對外都說是義成宋記的工人,到這裡來給東家幫忙的。」方百夫長道。
宋菽點頭表示讚許,尹恆做事果然周到。他接著又說:「以後,李方二位百夫長稱大隊長,其他什長稱小隊長,軍禮一概不行,改為常禮。你們可以稱我宋掌櫃或者東家,至於他嘛……」
宋菽看了眼宋阿南:「就叫老闆娘吧!」
「是,宋掌櫃,老闆娘。」兩個百夫長和二十名什長齊聲道。
這時還沒有老闆的稱呼,更遑論老闆娘。這些人都不知道這稱呼怎麼回事,只隱隱覺得像是稱呼女人的,但他們當兵的都習慣聽將令,既然宋菽這麼說了,他們便依樣照做就好。
宋阿南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他可不傻,這絕對是稱呼女人的說法。
轉過頭,果然見宋菽嘴角一抽一抽,在忍笑。
宋阿南:「換一個。」
宋菽:「不要,我覺得很好聽,哈哈哈哈。」
宋阿南:「……」
宋菽不肯改他也沒辦法。
算了,既然他喜歡,叫就叫吧,晚上討回來便是。
「宋掌櫃,老闆娘,請問咱們的活是什麼?」剛剛也被宋菽改了稱呼的方大隊長問道。
雖然不知道宋四郎在笑什麼,但看小將軍的表情,他們還是當不知道好了,專心工作才是正途。
這些人一共兩百,又都有大隊長小隊長,宋菽分派起來很是輕鬆。
方隊帶著他的一百人去修路,李隊則帶著他的一百人留在東郊工地。
安排好這些事後,宋菽又見到了從某頂帳篷裡出來的嚴卓和三娘。
他們剛從修路的工地趕回臨州,風塵僕僕,嚴卓牽著三娘,不時查看她腳下,提醒她當心,不要絆倒,那樣子彷彿恨不得替她走路。
「哪有這麼金貴,你也太小心了。」三娘道,臉上洋著幸福的笑容。
他們倆突然說要成親時,宋菽他們都嚇了一跳,畢竟誰都沒事先看出嚴卓和三娘之間有情。
後來,宋菽還跟著他們一起去滄州見嚴家二老,二老不同意兩人成婚,嚴卓花了好大功夫才說服他們。他堅定不移的樣子,令宋菽也安了心,將三娘交到了他手裡。
現在看來,兩人果然極好。
只看三娘跟他在一起後,雖然還總忙著宋記的事,卻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便知。
這次見到三娘,似乎比上次更圓潤了些。
宋菽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雖還看不出,但見三娘不時落在腹部上的手,宋菽便猜了出來。
「看來我得給小外甥準備紅包了。」宋菽笑。
「你也來打趣我。」三娘臉上有些微紅。
「四郎,你此番叫我們回來是想做什麼?你那信上說……商品房,那是何種房子?」嚴卓道。
前些日子,宋菽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東郊還有塊地,便打起了這片地的主意。
作坊他已經開得夠多了,不需要再開,倒是那潞臨直道修好後,臨州城的人流怕是會更大,便想著造些房子,也讓自己過一把開發商的癮。
他現在已經有了水泥,可以造磚木結構的房子,比當地的榫卯結構容易得多,工藝也不複雜。
宋菽跟嚴卓解釋了一番。
近日來,嚴卓已經在修路的工地上見識了水泥,對水泥的特性也有所了解。經宋菽這麼一說,他一拍腦袋:「說得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它還可以建房子呢!」
接受了這個設想,嚴卓當日便想開工,後又想到三娘的身體,便對宋菽道:「你三阿姐懷了孕,不能跟著我奔波,你那兒可有房間?我已經讓家裡派了穩妥的人來照顧,過些日子就到。」
「當然,」宋菽道,「我那兒早命人收拾了房間,阿姐隨時能去住。」
嚴卓一聽,便放了心。
這片工地很大,他少不得得住上幾日,安心把圖畫了。三娘若是能住在宋宅,他就放心了。
宋菽他們又說了會兒話,李隊長跑了來道:「東家,外頭有人來找工,咱們趕了好幾回都趕不走,可怎麼辦?」
李隊長出身北營,他們兵營裡一貫教導不能對百姓動粗,所以面對普通百姓,他們一直都很客氣。
以往他們身著軍裝,就算客氣,普通百姓也不敢蹬鼻子上臉。可今天他們一身布衣,那來找工的人便不依不饒起來。
那人倒也沒有撒潑,只是來來回回求了好幾遍,說是走了好些路帶姑娘去奔喪,如今家鄉還未到,盤纏卻用完了。姑娘的耶耶也不知道去了哪兒,他們只好沿途找臨工做。
幾個應付他們的工人聽得雲裡霧裡,那小姑娘明明抱著那男子喊阿耶,怎麼就找不到耶耶了?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個瘋子,明明自家孩子就叫著他阿耶呢,他還說姑娘的耶耶不見了。」李隊長道。
「要不咱們去看看吧。」三娘提議,她懷了孕,聽見有孩子在便動了惻隱之心,要真是個得了瘋病的帶著孩子,再沒了盤纏,這日子還怎麼過。
宋菽他們的正事也說完了,便聽三娘的,都過去看了。
走到臨近空地邊的地方,宋菽便見不遠處有個男人抱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年齡不大,兩三歲的樣子,乖乖摟著男人脖子,男人來回走了兩步,說道:「您行行好,給我找個工位唄。」
攔著他的兩人有些為難,拒絕的話都說了好多回了,這人怎麼這麼堅持。
那男人又道:「我聽說這片工地的工錢很好,而且東家還姓宋,跟我是本家嘛。你們要不跟東家說一聲,多收我一個?」他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身後背著包袱,身前抱著孩子,額上出了一頭的汗。
「二……阿兄?」三娘快步走了過去。嚴卓緊張她,連忙跟上。
宋菽和宋阿南聞言,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