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妄想
「你不是拿傘了嗎?」
范孟明一扭頭就看見江妄走進了,黑髮濕漉漉,脖子鎖骨處大片水跡。
江妄沒回話,把酒擱到茶几上。
范孟明沒糾纏這個問題,轉而繼續騷擾許寧青:「許哥,剛才那個是哪種妹妹,真妹妹還是惡趣味的妹妹啊?」
許寧青輕輕磨了下牙:「你說呢。」
范孟明認真想了一番:「我覺得以你的人品,惡趣味的妹妹的可能性更大。」
許寧青直接一腳踹在他椅子上。
范孟明本來就胖,一下重心不穩,手在空中抓了幾下也沒抓到支撐物,一堆肥肉砸在地上。
「許寧青!」范孟明一拍肚子,火了,「你好狠的心!」
許寧青掀了他一眼,一字一頓的警告出聲:「我親妹。」
其實是表妹,可時念念在許寧青心裡和親妹也沒差。
「怎麼就親妹了啊,你不是許家獨一無二大少爺麼。」范孟明站起來,笑著勾上他肩膀,突然想起什麼,「啊,上回玩遊戲,出現在你房裡的那個蘿莉音!」
許甯青漫不經心的應了聲。
「那不是現在還和妄哥一個學校嗎?」
江妄從手機屏幕前抬眼,唇角微翹:「我同桌啊。」
「我操!」范孟明感歎。
江妄開了瓶蓋,拎過一個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灌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
范孟明看著他動作,忽然問:「你耳朵,能這麼喝酒嗎?」
江妄沒什麼表情,手背撐著臉淡笑了聲:「怎麼不能了?」
「上次去醫院複查醫生怎麼說,還有希望回隊裡嗎?」許寧青問。
江妄這回沒說話。
他拿出煙,手半攏著點火,火光照亮他漆黑的瞳孔。
隔天,時念念爸媽就來了,暫住在舅舅家。
她放學回來就看見許淑正抱著弟弟跟舅媽聊天。
「媽。」她喊一聲,換了拖鞋進家門。
舅媽抬起頭:「念念今天好早啊。」
許淑抱著時哲指了指時念念,溫柔問:「小哲,看這個是誰啊?」
時哲一雙黑眼睛看了時念念一會兒,而後笑起來,朝她伸出手,甜甜的叫:「姐姐。」
時念念笑著抱起他:「小哲,長……高了嗎?」
時哲趴在她的肩頭,沒說話。
時念念:「爸爸呢?」
許淑:「局裡請不出長假,他明天到。」
「姐姐有、有個禮物,要給你。」時念念抱著小哲說。
她回臥室拿了那個藍色的小海豚存錢罐給他,揉了揉弟弟柔軟的頭髮,溫聲問:「喜歡嗎?」
時哲軟聲軟氣的說:「喜歡。」
時哲看病的醫生預約在明天中午,時念念第二天早上就和老師說明了事情請了一個午自習的假。
她剛走到校門口,就看到單肩懶散背著書包走進來的江妄。
她想起上次那把傘。
她跑到他面前,抬頭看他:「傘,在我抽屜。」
這句話說的還挺順的,沒怎麼磕巴。
江妄「哦」一聲,對這個並不在意,他瞥了眼她手裡拿著的黃色請假條:「要出去?」
她點頭,踮著腳拉開門衛的窗,把請假單遞進去。
「去哪?」
「陪弟弟,去……醫院。」
江妄就站在她旁邊沒走,門衛看過請假單,戴上老花鏡拿起一本登記冊把請假信息登記上前。
時念念站在校門口。
兩人一時無話。
過了會,江妄才「嘖」一聲:「你現在走,我不是白來學校了。」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沉而緩,還透著點輕佻又隱忍的撩撥。
因為那句話,她突然抬起頭看向他,觸及他眼底的光又很快移開臉。
換作別人,時念念也許絲毫都不會多想,可江妄老是和她……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再加上這句話,就非常曖昧不清了。
他今天穿了校服,垂著眼看她,嘴角略微揚著,和平常一樣的散漫慵懶。
她不說話,耳尖卻無法隱藏的紅起來。
江妄撓了下眉骨,倒是沒有他以為的那麼遲鈍。
他伸出手,帶著體溫的指尖輕輕蹭過她發燙的耳朵,把她在陽光下淺色的毛茸茸的碎發撥到耳後。
時念念這回沒像隻受驚的兔子,她愣住了。
眼睛睜的大大的,一點點扭頭過來看著江妄,很嚴肅的問他:「你幹……什麼。」
江妄被她的反應逗笑了,悠悠道:「都紅了,不熱麼。」
時念念不理他,門衛終於登記好了請假條,時念念把一卡通給他看了眼就繞過江妄走出校門。
江妄原地站了幾秒,舔唇笑了下,輕輕磨了磨手指,似乎在回味什麼。
他跟上去,擋在她面前:「去哪家醫院啊,我陪你去啊。」
時念念不言不語,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江妄長臂一伸,攬住她的肩膀,親昵的拉過來:「你是小啞巴?」
時念念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到學校了再出來門衛都不攔他,她覺得有點煩,也不習慣這樣跟男生接觸。
她掙開他的手,把書包抱在胸前。
小聲的說:「我不想跟……跟你說話。」
「這樣啊。」江妄俯身湊到她面前,語氣懶洋洋的,「這麼狠心?」
不遠處公交車終於來了,時念念很快推開他,小跑著跑上車。
「這個問題沒法短時間內治癒的,他這個情況,也不屬後天遭到陰影,從出生帶出來的毛病,突破點不容易找,作為家長要有耐心。」
醫生檢查完了時哲後對許淑說。
時念念站在一邊,時哲抓著她的一根手指,不安的往周圍看。
「不能因為他害怕人群就不讓他接觸人群,教育和訓練永遠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要促進他的語言發育,另外,藥物我給你換了一種,年紀大了點,成分換了一種更有效的。」醫生說。
許淑和醫生交流了一會兒小哲的問題後道謝走出診療室,她要去取藥,讓時念念先帶弟弟出去等著。
「小哲。」
時念念抱起他,她個子本就不高,時哲也已經6歲,抱起來挺吃力的。
「別怕啊。」她輕聲說,拍著他的背安撫。
醫院裡人來人往,擁擠不堪,時哲整個人都處於緊繃狀態。
時念念注意著不讓別人碰到他,可還是沒法避免的,後面一個女人挎著的包鏈條不小心打到時哲臉上。
尖銳刺耳的尖叫瞬間在整個醫院大廳響起。
和一般小孩打針的哭聲不一樣,這是完全發洩式的尖叫。
不間斷的,一聲接著一聲。
周圍的目光瞬間都打過來,背包的女人愣了愣,可看男孩兒臉上也沒哪被碰傷了:「……沒事吧。」
「沒事。」時念念忙說。
她把小哲抱到醫院外面的空曠地。
「小哲,不、不怕啊。」
她聲音太輕了,在持續不斷的尖叫聲中根本聽不清。
異樣的眼神掃過來,夾雜著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時念念蹲在地上,把小哲輕輕抱進懷裡,喃喃:「別怕啊,別怕啊,姐姐……在。」
收效甚微。
她抬頭往周圍看了看,有個賣糖葫蘆的,結在紅山楂外的冰糖在陽光下閃著光,非常勾人垂涎。
她重新抱起他,過去買了一支給他。
「小哲,你看。」
她兩根手指捏著糖葫蘆,輕輕轉了轉。
她剛要遞過去,許淑從後面跑過來,一把推開時念念,抱起時哲。
時念念沒拿穩,糖葫蘆掉下去,地面溫度偏高,很快就融化出一灘糖水。
「怎麼回事啊,小哲怎麼突然這樣了?」許淑皺著眉問。
「剛才,被……被人……」
她沒說完,許淑就不耐煩的打斷她:「行了快回去吧,這裡人太多了。」
她按著時哲的後腦勺快步往停車場方向走。
時念念彎腰撿起那個掉在地上的糖葫蘆,又拿濕巾擦了擦地上的糖水,丟進垃圾桶裡,小跑著跟上。
因為時厚德和許淑過來,許甯青大學一下課就被親媽一陣連環奪命call。
「行了,我回來。」他歎了口氣,慢吞吞收拾東西。
他不喜歡這一家人的原因很簡單。
時厚德和許淑兩人對倆孩子的差別對待實在太明顯,瞎子都能看出來。
許寧青起初是覺得時念念可憐,所以有時候會主動和她說話,到後來就發現這小姑娘脾氣性格特別好,於是連帶著討厭了時厚德和許淑兩人。
至於時哲,他本就不喜歡小屁孩,更何況一個自我到極點的小屁孩,儘管那是生病的關係,他也不喜歡。
許寧青推開門,給許淑和時厚德打了招呼。
「甯青又長高了吧?」許淑笑著問。
許寧青:「沒,我四年沒長過身高了。」
「是嗎?」許淑不在意的踮了踮腿上的時哲,「小哲看,這個是哥哥。」
許寧青微微彎下腰,湊到時哲面前,剛想去牽一下他的小手,時哲的尖叫再次響起來。
「……」
他暗暗罵了聲,直起身子。
「哎喲怎麼啦。」許甯青媽媽聽到聲音忙出來了。
「白天去了趟醫院有點嚇著了,剛剛才哄好,現在又開始了。」
時念念從臥室走出來,見到許寧青叫了聲「哥哥」。
許寧青「嗯」一聲,對眼前這些有點兒無語。
時念念拿著那個小零錢罐,昨天小哲看見這個還挺高興的,她想哄哄他。
她走過去,輕輕拉起小哲的手,把零錢罐放到他手心。
「小哲……不哭啊。「她輕輕扯起嘴角,握著他的手想讓他看看零錢罐。
誰知時哲直接狠狠的把零錢罐擲出去。
「鏗」一下,砸在時念念腦門上。
她「啊」一聲,腦門的骨頭瞬間一片刺痛,很快就紅了一大塊,她捂著額頭,退了兩步。
零錢罐摔在地上,碎成碎片。
「他發脾氣的時候你拿這個給他幹什麼!萬一割到手了呢!」許淑皺著眉罵了一句。
許甯青原本只是被親媽逼著回家一趟,隻打算安靜做個背景板,可許淑這副樣子他就忍不下去了。
他直接起身,踹了腳地上的碎片,丁零噹啷一串響。
淡諷出聲:「你兒子砸的她還能割傷你兒子的手了?」
舅媽掐了他一把,用眼神警告他,而後拉開時念念的手:「呀,這麼紅,我給你去拿點冰塊敷一下,不然明天要腫。」
飯桌上。
時念念額頭還紅著,時厚德正大聲和許甯青爸爸聊著什麼。
許寧青吃完後就靠著椅背玩手機。
時念念放下筷子,說了聲自己先回去做作業了走進臥室。
許淑住的房間就在她隔壁,裡面就有一扇門可以通過去,這會兒門敞著,可以看到那一邊。
時念念站在門口愣了愣。
視線穿過那扇小門,看到了那張床邊放的照片。
正豎在臺上,呈一個小角度偏向床的方向。
照片,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
時厚德、許淑、時哲。
「時念念。」門口一道聲音。
許寧青抱著胸倚在門框邊上。
她回頭側過身,許寧青便也看到了那個相框。
「不高興?」他揚眉問。
小姑娘翹了下嘴角,但是笑意轉瞬即逝,很快又將嘴角抿的平直。
許寧青有點惱火的「嘖」了聲:「走吧,你大哥我帶你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