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趙老大夫來了。
他是被江令宛利誘來的。
一大早正打算出門義診,被送信的柳絮給堵在門口。
江令宛在信上說,今天是她得到聯考第一名的好生日,這樣光榮的時刻,她想跟最最最親愛的趙爺爺一起分享。
什麼最最親愛的趙爺爺,這丫頭一肚子壞水,上次誑他去蓬島瑤台,害他被狗攆,連鞋子都跑掉了一隻。
要不是他跑得快,估計屁股就要開花了。
他才不會信她的花言巧語。
可是……可是她又說,若是最最最親愛的趙爺爺願意前來,您最最最可愛的孫女便會與您一起去蓬島瑤台,與雙月椰來一次親密接觸。
為了雙月椰,他來了。
然後他再次被騙了,什麼分享最光榮的時刻,這壞丫頭分明是想使喚他。
趙老大夫那個氣呀,想轉身就走又捨不得雙月椰,只能乖乖聽從江令宛的話來給辛煙煙看傷。
他心情不好,又在觀眾席上看了半天,早就明白是辛煙煙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一腔怒火就衝著辛煙煙去了。
「小姑娘家家的長得還可以,腦子裡卻都是糞!」
「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非要學屎尿手段栽贓陷害,你看看你幹的事,故意折斷自己的胳膊,豬都比你聰明!」
「若是為了金花折一條胳膊也算了,你是為了什麼,就為了這個左臉欠抽,右臉欠踹的細脖子鬼,整個考場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缺心眼我見多了,你算是登峰造極了!」
「錦繡女學都是你這樣的嗎?乾脆關門大吉算了!」
趙老大夫言辭犀利,口舌如刀,不帶重樣地罵了辛煙煙半天不說,唾沫星子如雨點一樣噴了她一臉。
別說是其他人了,就是江令宛這個對手看了,都覺得她可憐。
「趙爺爺。」江令宛呵呵笑,「您看辛小姐的胳膊,還能治嗎?」
「治個屁!」趙老大夫把眼一瞪,「她這胳膊是有人用外力生生折斷的,根本不是車禍撞擊,要治還不容易嗎?」
「那太好了。」江令宛鬆了一口氣,輕輕拍著胸口,別提多善解人意了,「我真的很怕因為我的緣故讓辛小姐失去一條胳膊,既然能治,我就放心了。」
她衝著觀眾席微微一笑:「大家別擔心,辛小姐沒事。」
趙老大夫撇嘴:「怎麼沒事?她腦腦子裡都是屎,這還叫沒事?不過有事也沒轍,因為她的腦子已經沒救了,沒希望,一點希望也沒有!」
「您真會開玩笑。」江令宛唇角微微揚起,再次微笑,「趙爺爺說笑呢,大家別當真,辛小姐的腦子沒事,還是很聰明的。」
啊!
好美麗的笑容,好善良的笑容。
宛卿,太完美了,仙子的容貌,菩薩的心腸,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存在?
不枉我們對她癡心一片,這才是值得我們追隨的人,不像某些人,心思卑鄙,手段齷齪,為了姓寧的細脖子鬼,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人,真是無恥。
還是我們宛卿好,又漂亮,又有才華,心底又善良,還這麼大度,比某些人好上一千一萬倍。
辛煙煙何嘗受過這樣的羞辱。
被趙老大夫這樣劈頭蓋臉,毫無留情地罵,被觀眾席上的人指指點點,受盡各種冷眼白眼。
她恨不能立馬死了。
要不是怕裝暈被趙老大夫揭穿,她真想眼一閉什麼都不管了。
江令宛心裡笑眯眯,這就受不了啦?後面還有更讓你難受的呐!
「趙爺爺,我想辛小姐只是一時糊塗,絕不是因為嫉妒我故意害我的。你知道我的,一向心軟,又最是個寬和大度的性子,一般的事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趙老大夫抽了抽嘴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心軟?寬和?大度?
你的臉皮還能夠厚一些嗎?
江令宛莞爾一笑,當然可以啦。
「我不怪辛小姐,只要她真心知錯,改過自新,依然是從前那個溫柔善良的煙仙子。您看在我的份上,替辛小姐治胳膊吧。」
所以,你是要我逼這個蠢姑娘給你道歉?
是呀,是呀,趙爺爺你好聰明哦!不愧是我最最最親愛的趙爺爺呢!
壞丫頭你等著,老頭子幹完這件事,你要不帶我去看雙月椰,我跟你沒完!
趙老大夫一聲冷哼,冷眼瞥著辛煙煙:「你可知錯?」
辛煙煙緊抿著雙唇,不吭聲。
「看來你不僅腦子裡有屎,連心也被屎給糊住了!」
有錯不改,還擺出一副別人對不起她的樣兒,這個蠢貨,也配他出手?
撇了撇嘴,趙老大夫走了。
「趙老大夫,請您留步。」突然有人快步走到趙老大夫面前,把他攔住了。
辛煙煙猛然抬頭,怔怔盯著寧軒。
寧軒看她一眼,轉頭衝趙老大夫深深一揖:「趙老大夫,辛小姐知錯了,請您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道歉的。」
淚水在辛煙煙的眼眶裡打轉,她終於艱難開口:「我錯了。」
「我不該陷害江令宛,不該污蔑她,我知錯了。」
一語說完,眼淚奪眶而出。
她完了!
錦繡女學會將她革名,父親母親會因她蒙羞,終此一生她都洗不掉今天的污點。
從此後在寧軒眼中,她與那些愛慕他的無知少女一樣令他厭煩。
她徹底失去了他。
趙老大夫嘖嘖搖頭:「還是你這個細脖子鬼說的管用。」
寧軒面色一僵,拱手感謝沒再說話。
江令宛捂嘴偷笑,甯軒脖子修長,很有氣質,他嘴上沒說,心裡也是引以為豪的,如今被人罵是細脖子鬼,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看寧軒吃癟,真令人心情愉悅。
她轉頭衝蕭湛眨眨眼:五舅舅,多謝你啦,要不是你撥人給我,我還真沒辦法跟蹤辛煙煙,今天也就不能拆穿她了。
蕭湛勾唇,眸中笑意點點,這就高興了?還有更高興的呢。
他抬了抬手,青峰走上前給陳侍郎遞上一摞紙,陳侍郎接過,登時變色。
這紙上明明白白記錄著國子學楊山長買凶綁架李考官太太,威逼李考官故意耽誤江令宛考試的始末,以及他指使人對白鷺書院的學子鄧仲安的下手的詳細過程。還有去年,前年出意外的學子,竟然都是楊山長手筆。
每一張紙上都簽名畫押摁著手印,這分明就是一份記錄得當、可以直接給人定罪的當的供詞。
薄薄的幾張紙,陳侍郎卻覺得重逾千斤。
「來人,將楊成棟抓起來!」
陳侍郎一聲令下,立刻有官兵撲向楊山長,反剪雙手堵住嘴,連喊冤的機會都沒給他,直接帶走。
國子監一眾師生驚駭莫名,不知楊山長究竟犯了什麼事。
辛煙煙腦中轟地一聲,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暈了過去。
……
為期三天的聯考終於落下帷幕,江令宛為京華女學捧回了刻名金花,成為最大的贏家。
宋山長包下酒樓為江令宛慶功,大家推杯換盞,笑談不斷,一派勝利者的風光。
到結束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醉醺醺的。
前來接人的馬車絡繹不絕,陸明珠上了馬車還意猶未盡,空舉著手說還要再喝。
程靜昕笑道:「這個明珠,嚷嚷著要去看阿寶,卻醉成這個樣子。」
梅雪娘於兩個月前誕下一名男娃,取名阿寶,生得白胖可愛,討人喜歡。江令宛去看弟弟的時候,程靜昕、陸明珠也跟著去,席上聽江令宛說阿寶會轉頭看人,會吃小手手了,就約定要去看阿寶。
想到阿寶可愛的臉蛋,江令宛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那我們兩個去,正好我有話跟你說,上次你說過了年,你祖母要過生辰,是正月初十嗎?」
前世,程靜昕的悲劇就是從這次生辰宴上開始的。
江令宛正準備細問,就看見一位十八九歲男子朝他們走來:「靜昕。」
他穿著竹青色夾袍,頭戴玉簪,身材修長,相貌堂堂,還沒說話就先露出笑容,幾步就走到兩人身邊。
「孟表哥,你怎麼來了?」
程靜昕笑著迎上去,過一會又回來介紹兩人認識:「宛姐兒,這是我跟你說的孟表哥。」
「孟公子好。」江令宛笑著跟他打招呼,眼中卻閃過一道冷光。
孟修傑,程靜昕大伯母娘家侄兒,家道中落,與寡母一起寄居程家。
那時候,程靜昕才六歲,父母、哥哥在去外地上任的路上遭遇了土匪,悉數喪命,因孟修傑年紀跟程靜昕的哥哥相仿,說話的聲音有幾分類似,程靜昕便將他當成哥哥般依賴。
七八年的相處,兩人雖然不是親生兄妹,感情上卻與親生兄妹無異。
孟修傑長得一表人才,其實卻是披著人皮的狼,從一開始接近程靜昕,他就沒安好心。
他知道程家老太爺、老太太疼愛程靜昕,也知道程靜昕雖然父母雙亡,但是程老太爺早就將程家家產一分為二,長房一部分,二房一部分。
二房的人都死了,只留下程靜昕一個,這筆錢就是程靜昕的。程老太太也說,她百年之後,嫁妝是要給程靜昕的,再加上程靜昕亡母的嫁妝,程靜昕幾乎是大齊朝最最年輕的富翁了。
孟修傑覬覦這筆資產,明知道程靜昕不喜歡她,卻在正月初十程老太太的壽宴上設下計謀,害程靜昕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給他。
程靜昕婚後的日子過得並不幸福。
孟修傑的母親因為靜昕遲遲未能有孕,一直磋磨她。
孟修傑一開始對她還不錯,在中舉之後,他就變了。
他掌握了話語權,他得到了靜昕的嫁妝,並用這大筆嫁妝作為敲門磚,投靠了四皇子,等四皇子登基為帝,孟修傑也跟著雞犬升天,官運亨通。
但他到底只是舉人出身,比進士出身的官員終究是差了一層,為了討好新帝,為了步步高升他誣陷程家造反,親自帶人抄了程家,將程家巨大的家資悉數上繳國庫。因為此舉,新帝待他越發親厚,給他連升三級。
程靜昕艱難懷了孩子,快要臨盆之時,聽說娘家被抄,最疼愛她的大伯父被判斬首,心神俱震,動了胎氣,在難產了兩天兩夜之後,含恨閉目。
前世,她自顧不暇,這一世既然重生,她斷不會眼睜睜看著程靜昕走上前世的老路。
在江令宛打量孟修傑的時候,孟修傑也在打量江令宛。
江令宛生的雪膚花貌,明眸皓齒,仿佛芙蓉出水,明豔動人,這樣的美貌把孟修傑給驚著了。
不過他心思深,很快就斂了眼中的驚豔,讓人看不出異常。
他是來接程靜昕回家的,得知她要去棉花胡同,孟修傑笑著說:「你只管去就是,我在馬車裡等著你,你忙完了,我們再一起回家。」一副好哥哥寵愛妹妹的模樣。
江令宛心中冷笑,以前靜昕讀書的時候,可沒見他來接過靜昕,現在如此大獻殷勤,怕是得知靜昕心有所屬,所以急著設計靜昕吧。
不過,這一世他休想得逞。
到了梅宅,阿寶正在呼呼大睡,江令宛就拉著程靜昕去了她的房間:「柳絮,你帶琴兒去廂房玩吧,我們說說話。」
程靜昕一邊啜著杏仁露一邊笑:「什麼事情這麼神秘,連柳絮琴兒都不能聽。」
「柳絮可以聽,我要避開的是琴兒。」江令宛在她對面坐下,「你是不是繡了一個荷包,準備送給容夫子?」
程靜昕的臉一紅,好一會才嗔道:「宛姐兒,你不是答應了替我保密,不提這件事的嗎?」
靜昕癡迷琴藝,收集了許多琴譜,裡面有不少斷篇、殘篇,有一次上課,靜昕彈了一個殘篇琴曲,容夫子就說他手裡有剩下的那一部分。
放學後,靜昕跟著容夫子去取琴譜,琴譜放在閣樓上,靜昕想著容夫子的閣樓上一定有很多琴譜,就問容夫子能不能上去看看。
容夫子答應了,讓靜昕走在前面。
靜昕心裡一暖,沒想到容夫子這麼體貼人,因為容夫子的腳是跛的,走路不方便,靜昕就對容夫子說:「您也小心。」
她話音才落,就腳下一滑摔了下去,跟在她後面的容夫子也遭了秧,兩人悉數滾下樓,容夫子一直摟著她,將她護在懷裡,她幾乎毫髮無損,容夫子卻磕破了頭,摔著了手腕,將養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月多里,程靜昕每天都去看望容夫子,給他送藥送補湯,有時候也會把自己續的譜子彈出來讓容夫子指點。
等容夫子全完康復了,他的身影也深深烙進了程靜昕的心裡。
這個小秘密程靜昕只對江令宛說過,連陸明珠都不知道,今天江令宛陡然提起容夫子,程靜昕便害羞了。
看著好友羞澀的神情,江令宛道:「中午我們吃酒席的時候,柳絮看到琴兒鬼鬼祟祟地跟一個年輕男子說話,她偷偷跟上去聽,聽到小姐、荷包這樣的字眼,你說琴兒安的什麼心?」
程靜昕遽然色變,臉孔瞬間刷白,立刻去摸袖籠。
荷包還在,她稍稍鬆了一口氣,臉色又很快變得難看。
她愛慕容夫子,卻從不敢露出分毫,若事情宣揚出去,她怕是再也別想在女學待了。
繡荷包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莫說是江令宛了,就連她貼身的丫鬟琴兒她都一直瞞著的。
可柳絮卻撞見琴兒把這件事告訴外男,琴兒敢這麼做,一定背後有人指使。
「這荷包不能要了。」程靜昕當機立斷,「你拿把剪刀來。」
江令宛卻道:「那人已經盯上了你,若是你把荷包弄丟了,便會打草驚蛇。說不定,對方會用更惡毒的方法對付你。」
她眼光一閃,語氣淡定,「我們不如將計就計,讓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江令宛壓低了聲音,細細把自己的計畫跟程靜昕說了。
兩個人在屋內說了半天的話,等程靜昕離開的時候,她神色已恢復如常,半點都看不出異樣。
琴兒扶她馬車,笑著說:「表少爺真有耐心,竟然等了這麼久,比江小姐的表哥也不差了。」
程靜昕抿嘴一笑:「是啊,孟表哥是對我很好,可我對孟表哥也不差啊,家裡誰不說我們兩個與親生兄妹無異呢。」
她面上若無其事,心裡卻掀起颶風。
宛姐兒說,琴兒與她朝夕相對,幾乎是寸步不離,能接近琴兒的男子必然是跟她相熟的人,讓她仔細觀察,一定會有收穫。
她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相信,要害她的人是孟表哥,可琴兒的話卻讓她不得不懷疑。
「在我心裡,孟表哥就是我的親哥哥。」程靜昕笑著跟孟修傑說話,心尖卻在發顫,孟表哥,千萬不要是你。
她的這句話說過很多次,孟修傑卻覺得從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這樣令他煩躁。
他面上微笑,心腸卻漸漸冷硬下來。
在他到程家的第一天,姑母就告訴過他,程靜昕很有錢,若想振興孟家,就必須得娶程靜昕。
娶了程靜昕,就能分走程家一半的家資。
姑母說,這筆錢決不能流落到外面,就算真要拿走,也能拿到我們孟家去。
這些年,他一直討好程靜昕,就為了有朝一日娶她為妻。
他也不想這樣設計她的,可是她讓他太失望了。
他一直覺得程靜昕還小,情竇未開,等再過兩年,她及笄了,長成大姑娘了,知道男女之間的事了,她自然會喜歡他。
他等了這麼多年,不在乎再等幾年的。沒想到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程老太太過壽,程家出嫁的大姑太太帶著一雙兒女回京,表少爺薛朗比程靜昕大兩歲,他對程靜昕一見鍾情,想要娶她。
程老太爺、老太太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孫女嫁給外孫,親上加親,沒有比這更好的了,不過他們也會尊重程靜昕的意見,只要程靜昕不願意,這事就成不了。
只是沒想到程靜昕竟然對薛朗也動了心,若不是琴兒告訴他程靜昕在偷偷摸摸繡荷包,他險些就要大意失荊州了。
最令他覺得棘手的是,薛朗的妹妹薛芫竟然對他好有好感,一開始只是時常找他下棋,他沒放在心上,前天大姑太太竟然把他叫了過去,明面上是問他的學業,實際上卻是相看他的意思。
昨天姑母告訴他,大姑太太叫她去說話,暗示姑母做媒,讓他向薛芫提親。
姑母氣得半死!
這個大姑太太果然沒安好心,她一定也是看上了程靜昕的嫁妝,所以就讓兒子薛朗勾引程靜昕。
他們姑侄謀劃了這麼多年,憑什麼讓大姑太太母子三人得了這個好處。
姑母不甘心,他也不甘心!
程靜昕只能嫁給他,這次壽宴,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跟程靜昕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甚至是情不自禁,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到了那時,大姑太太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程靜昕嫁給他!
……
江令宛回到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迎,下人們喜氣洋洋,爭先恐後跑過來給她請安行禮。
江伯臣笑成了一朵花,要多慈愛就有多慈愛,其他人也是一臉與有榮焉的笑容。
江家上下老小難得齊聚一堂,大家和和美美地用過晚飯,老夫人道,「你們都下去吧,留我們娘幾個說說話。」
「宛姐兒。」老夫人笑著衝江令宛招手,「坐到祖母身邊來。」
老夫人偏心二叔一家,最疼二叔的長女江家大小姐江令瑤,從前她幾乎沒有正眼看過江令宛,今天這樣慈祥親近倒是頭一回。
「你大姐姐有孕了,晌午送信來,想讓我們過去陪她說說話。」老夫人笑呵呵說,「聽說你得了頭名,她很高興,要將那套《碧水堂四君子畫譜》捐給你們京華女學,就算是給你的賀禮。」
江令宛就笑了。姐妹說話是假,因為她得了頭名,想沾光才是真。
《碧水堂四君子畫譜》是宋徽宗時候的孤品,專門教人畫梅蘭竹菊的,這套書很珍貴,為了這套書,她也不能拒絕。
「我明天要不要帶什麼東西去?」
「不用,不用。」見她答應了,老夫人很滿意,把手上的一個玉鐲退下來給她戴上,「好孩子,給你戴著玩兒吧。」
玉鐲清亮似冰,水頭很好,顯然價值不菲,江令宛笑容更甜了。
走一趟寧家,就白得了一個玉鐲,這買賣划算。
坐在對面的四夫人何娉芳就笑著搖了搖頭,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小財迷。
第二天上午,江家女眷乘馬車來到寧家。
江令瑤剛剛有孕,吃不好,睡不好,這幾天心裡正不舒服,陡然見了祖母母親,委屈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上來了。
老夫人、二夫人心疼她,摟著她哄了半晌。
江令瑤止住眼淚,不好意思地衝江令宛笑笑:「一段時間不見,三妹妹出落的越發漂亮了。」
江令宛這段時間長高了許多,平坦的胸前也微微鼓起兩個小包,嬌花似的臉比從前更加明媚嬌豔,眼中波光瀲灩,初綻的牡丹花還要動人。
江令瑤嫉妒江令宛的這張臉。
江令宛出身不如她,地位不如她,偏偏臉長得比她好看,每次見了都讓她很不痛快,恨不能把那張臉給撕爛了。
可是今天再看這張臉,她卻覺得越看越順眼,越看越高興,吩咐丫鬟道:「帶三小姐去書房拿書。」
待江令宛出了門,江令瑤就笑了起來:「祖母、母親,江家與寧家怕是要親上加親了。」
老夫人與二夫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江令瑤就道:「宛姐兒不是一直喜歡寧軒嗎?我們都以為是她單相思,不想甯軒對宛姐兒竟然也有意,夫君之前跟甯軒一起攻讀,夜裡聽寧軒睡夢中喊一個女孩子的名字,你們猜他喊的是誰?」
老夫人眼中浮出幾分錯愕:「莫不是宛姐兒?」
「沒錯,正是宛姐兒。」江令瑤喜笑顏開地說,「不僅如此,他叫的還是宛宛,比宛姐兒更親昵。」
「會不會弄錯了?當初風荷宴上,寧軒沒等宛姐兒開口就拒絕了她,讓她顏面盡失,淪為笑柄,你說的宛宛會不會其他人?」
江令瑤笑道:「我們原本也以為弄錯了,直到昨天聯考結束,夫君見甯軒一個人悶悶地坐著,想去安慰他,就看到他盯著一張紙發呆。甯軒見夫君去了,就用書把那張紙蓋上了,可夫君眼尖,看到紙上是宛姐兒作的那首詩。」
這分明就是欲蓋彌彰了!
老夫人道:「所以你今天叫了宛姐兒來,是想撮合他們?」
那當然,她的夫君甯榭雖然也姓寧,卻只是永平侯的侄兒,永平侯在的時候還能照拂他們,等永平侯不在了,這個家一分,他們就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背靠大樹好乘涼了。
所以,寧榭一直在討好寧軒,只是一直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因為甯軒身份高、地位尊貴,什麼都不缺,想討好他,光靠平時跟他親近是不夠的,必須為他辦一件貼心合意的實事。
他們夫妻正愁不知怎麼辦,沒想到卻得了這樣一個好機會。
真是得感謝江令宛啊,要不是她在女學大放光彩,要不是她長了那樣一張海棠曉露、宜喜宜嗔的臉,又怎麼能讓寧軒這個無情郎君動了凡心。
當初他拒絕江令宛,避她如蛇蠍又如何,如今還不是對她心心念念不忘?
男人啊,都是色令智昏的,這一點寧軒也一樣,只是他身份尊貴,不像其他男人那樣能拉的下臉,放得下身段去哄美人。
所以,才需要他們從中出力。今天幫甯軒抱得美人歸,日後寧軒一定不會虧待他們夫妻的。
而且江令宛到底是她堂妹,江令宛做了侯夫人,總比別人做了要強千百倍。從前她不懂事,所以才跟姐妹們爭風吃醋,等出嫁之後才明白,那些東西都是虛的,唯有抱緊當家人,唯有她夫婿蒸蒸日上才是實打實的好處。
老夫人如何不知她的打算,但是她還是很為江令瑤擔心:「你也太冒失了,萬一不成,豈不是得罪了寧世子!」
江令瑤很有信心,她抿嘴一笑:「祖母,您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宛姐兒嗎?她長得這麼美,就是柳下惠也不能不動心。」
老夫人沒再說話了,江令宛的確漂亮的緊,聘婷綽約,明眸善睞,她活了大半輩子,能跟江令宛匹敵的美人,幾乎沒有。
這樣一想,她覺得這事極有可能成真,若江令宛真嫁了寧軒,那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
江令宛前世在江家住過,但寧軒成親之前,寧家就分家了,那時候寧軒是一個獨立的書房。
所以,江令宛並不知道現在寧軒的書房跟寧榭的書房是在一起的。
她剛剛走進院子,人還沒進書房,寧軒就看見她了。
雖然是冬日,窗外的陽光卻很明媚,走在院子裡的那個人卻比陽光更明媚。
她長得好,打扮得也很漂亮,表情是很驕縱的,眉眼間都是活潑歡快得意的氣息,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種嬌生慣養被人疼、被人寵事事如意的小姑娘。
她出現的很突然,就像一年多以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他跟堂兄甯榭去江家下聘,在他閒坐的院子裡,掉下來一個風箏,然後闖進來一個小姑娘,怒氣衝衝地過來找他討要風箏。
她本來很生氣的,卻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笑了,眼睛彎彎的,酒窩甜甜的,嘴角高高翹著,雖然臉紅著,卻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羞澀忸怩,她沒有說風箏的事,反而問他是誰,叫什麼名字。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梳著丫髻,眼若星辰,笑起來亮晶晶、甜蜜蜜的,濃烈的歡喜氣息就撲面而來。
她膽子很大,得不到回答就不放手,把他的生活攪得一團糟。
她說,我會好好跟夫子學習,用功讀書,會憑自己的文采學識參加六大書院聯考。
我會讓你知道,我不僅皮囊漂亮,才華更漂亮。
到時候,你就會喜歡我了。
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呢?
可辛煙煙跟丫鬟哭訴的聲音卻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我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可他從不曾像看江令宛那樣看我一眼,他那樣盯著江令宛,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這怎麼可能呢?
他怎麼可能會對江令宛有情呢?
明明是江令宛一直纏著他,從前如此,今天也一樣。
他是懶得跟江令宛糾纏的。
寧軒迅速起身,躲到書架後面。
他看到江令宛跟丫鬟一起進了書房,丫鬟說:「江小姐請稍坐片刻,奴婢這就給您找書。」
江令宛果然在書桌前坐下了,坐的還是他剛才坐的位置。
甯軒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縫,桌上放著他寫了一半的詩,裡面化用了詩經裡的名句「宛在水中央」,若是江令宛把它拿走,再不知羞恥地宣傳說是他為她而作……
寧軒正想著,突然見江令宛站了起來:「這是誰的書房?」
她聲音冷冷的,有幾分不悅。
明知故問!
她分明看到他寫的詩了,她分明認得他的字。
她奔著他來的,又何必做出這副模樣呢?
丫鬟回道:「是家裡幾位少爺共用的書房。」
江令宛了然,原來寧軒也在這個書房讀書,怪不得她看到了寧軒的詩,這首詩還沒作完,上面墨水尚未完全幹透。說明寧軒只是暫時離開,他隨時會回來。
若是叫他撞見她在這裡,恐怕又以為她是來纏他了。
「你把《碧水堂四君子畫譜》找到後,送到你家少太太那裡去,我還有事,不跟你一起了。」
她說完就走,一點都沒有猶豫,吩咐丫鬟的時候神色清冷冷的,一點笑容都沒有,好像這個地方讓她很不喜歡一樣。
寧軒沉沉盯著她離開的方向,稍停了一會從書架後面出來:「你在找什麼書?」
丫鬟見了甯軒,忙停下來行禮:「《碧水堂四君子畫譜》」
「找來做甚?」
「少太太要把這套書捐給京華女學,作為三小姐聯考的賀禮。」
寧軒失神了片刻。
「無事了,你繼續吧。」
江令宛去了一會就回來了,神色沒有半點變化,絲毫沒有女孩子的嬌羞,也沒說碰到了人,江令瑤挺失望的。
等人走了,她怏怏地躺著,卻聽丫鬟說:「少太太,今天世子爺好生奇怪,我跟三小姐去的時候,他竟然就躲在書櫃後面,我一直以為沒有人。等三小姐走了,他才出來。」
江令瑤瞬間坐了起來:「你把去書房的情況好好說一遍。」
丫鬟說了之後,江令瑤就笑了,怪不得她明明打探到寧軒在書房,去的時候卻沒碰上,原來是這麼回事。
現在她可以肯定,甯軒對江令宛很不一般。只是江令宛的反應有些奇怪,倒像是故意躲著寧軒似的。
若真是這樣,恐怕有些棘手呢。
寧榭從外面回來,見妻子擰眉躺在床上,就笑著去握她的手:「怎麼臉色這樣難看,今天的事情不順利?」
那天他發現甯軒對江令宛有意,不過是當成笑話講給妻子聽,不料妻子竟然上了心,一門心思想要撮合這門親事,還說若是江令宛嫁過來,甯軒滿意,他們夫妻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
他不贊成妻子的想法,他跟寧軒是從小玩到大的堂兄弟,便是江令宛不嫁過來,堂弟也不會虧待了他。
不過,親上加親也挺好,而且他也希望堂弟能像他一樣,娶一個稱心如意的嬌妻。
「倒也不是不順利,就是兩人今天沒碰上面。」江令瑤看看時辰不早了,就吩咐丫鬟擺飯,「先吃點墊墊,等會出去應酬不是喝酒就是說話,顧不上吃飯的。」
寧榭笑道:「今天晚上不出去了,軒弟被姑母叫進宮去了。」
江令瑤心裡不由生出幾許羡慕,甯軒的爹、甯榭的爹、與當今甯皇后是兄妹,所以,甯軒、寧榭都叫皇后姑母。但甯榭的爹是庶出,跟甯軒的爹永平侯、皇后不是一個娘生的,所以差了一層。皇后雖然對甯榭也可以,但比寧軒卻是差遠了。
以後江令宛嫁進來,怕三不五時就要進宮了。想起宮裡的富麗堂皇,江令瑤有些酸了。
……
甯皇后正在跟甯軒說今年聯考的事:「……這個楊成棟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枉我當初將他提上來,如今弄成這個樣子,連你也受了牽連。那些風言風語你別放心上,等楊成棟一死,自然會煙消雲散。」
國子監如今風雨飄搖,寧軒又是楊山長的愛徒,那些口誅筆伐他不免要首當其衝。
「姑母不必生氣,我已決定從國子學退學,過兩天就去工部掛個名,開了春便跟著表兄做事。」
他說的表兄乃是甯皇后的兒子大皇子,甯皇后便笑了:「這樣也好,你們表兄弟在一起我更放心。經筵的名額下來了,我們寧家占了一位,我今天叫你過來就是商量這件事的。」
其實他們之前就猜到今年寧家會有一個名額,當時是決定讓寧榭頂上來的,不過那時候寧軒也好,甯皇后也罷,都一致認為今年聯考的頭名是寧軒,到時候兄弟兩個一個是考進來的,一個是恩蔭進來的,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誰能想到會突然冒出來一個所向披靡的江令宛,不僅得了頭名,連楊山長都被她拉下馬了呢。
甯皇后停頓了一下說:「江氏初初有孕,需要阿榭照顧,所以,這經筵還是得你來,正好你可以多接觸幾位大人,於你在工部當差也有益。」
經筵每日一小講,每旬一大講,他們只要參加每十日一次的大講,一個月總共才三次。
所謂江氏有孕,不過是藉口罷了,家裡僕婦一大堆,哪裡就需要寧榭照顧了呢。
寧軒默了默,沒有吭聲。
甯皇后又道:「你可是怕江令宛糾纏於你?那我這幾日便給她指婚,有了婚約,她在家備嫁,總不好出來抛頭露面了。」
「不可。」
寧軒抿了抿唇,「姑母此時指婚,旁人只道我們寧家仗勢欺人,反而不美。」
他垂了眼簾:「經筵的事,就按姑母說的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