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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478章
第468章

 趙黼本置若罔聞,聽雲鬟喚了那一聲後,才若有所動。

 卻仍是不曾回身,只道:“你來做什麼?”

 聲音沉喑,不似平常。

 雲鬟望著他的背影,前生今世,這還是她第一次、面對趙黼的時候,這般惶恐不安,卻都是為了他而擔憂。

 所謂“龍遊淺灘,虎落平陽”,或許不過如此。

 瞬間,叫人有瀟瀟風雨撲面而來的冷冽窒息之感。

 雲鬟竟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中,卻聽趙黼道:“你走吧,我不想在這裡見到你。”

 手中的鐵欄握緊,那股森冷自掌心滲入,雲鬟道:“你是……連我也厭恨了?”

 背對門口,趙黼閉了閉雙眼:“你知道我因為什麼被關押在這兒?”

 雲鬟道:“我大概能猜到六七分。”

 趙黼道:“那次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不回答,正是因為你知道所以才不答?”

 雲鬟道:“我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那時我尚且心懷僥倖。”

 倘若還有一線轉機,她便不會告訴趙黼那個答案。

 隔了片刻,趙黼道:“這麼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雲鬟不答,只是握緊欄杆,往門上貼近了些,道:“你真的不理我了?竟連看也不願再看一眼?”

 趙黼聽到這裡,才翻身躍到地上,他緩緩回身,看向雲鬟。

 隔著鐵欄,兩個人目光相對。

 趙黼原本打定主意誰也不理,就算是雲鬟……然而聽著她溫聲低語地呼喚,卻仍是無法自製,就如飛蛾撲火,只剩下本能而已。

 當看見她的時候,滿懷滿心的冰冷在刹那隱退,好像任憑是什麼也無法比得過眼前這個人。

 他身不由己地走到門口,隔門而立,此刻縱然想要抱一抱她,也竟不能夠了。

 只能目光交纏。

 兩人一時都未曾說話。

 半晌,雲鬟才說道:“原本、我也不能確信。只是我知道太子殿下,是逼不得已對杜先生出手的。他必然有什麼要情隱瞞,且杜先生又被沈相跟蕭利天兩面盯上。另外……”

 趙黼見她的手抓在欄杆上,指骨泛白,看著如冰雪一般,於是抬手便攥住了她的手。

 他撫過那纖細的手指,有些貪婪地感受上面些許的暖意。

 雲鬟也越發靠近了些,凝視著他,低聲說道:“只怕沒有人留意,你……看你的手。”

 趙黼一怔,舉起手來瞧了會兒:“怎麼了?”

 雲鬟伸手,張開五指探了過來,趙黼會意,也張開五指湊貼過來。

 兩個人的手從欄杆之間交相緊緊地貼在一塊兒。

 雲鬟的手纖細且畢竟小,趙黼的手大她好些,他只覺著她的掌心也有些冷,忍不住就將這小手又牢牢地團握住了。

 誰知雲鬟道:“你仍是沒看見麼?你的手指。”

 趙黼被她提醒,才又認真低眉看去,又比了比雲鬟的。

 眼神從迷惘轉到明銳,趙黼終究明白她所指為何。

 喉頭一動:“你是說……可是……”

 雲鬟低低道:“我當初也覺著不過是巧合而已,但是,我回想過往所見的人之中,竟沒有跟你一樣的,只有他。”

 趙黼的心猛地跳了兩下,雖雲鬟未曾指名道姓,趙黼卻很快明白她所說的“他”是誰。

 ——睿親王,蕭利天。

 可是如今他心慌意亂,就算再凝神回想,卻也想不起什麼。問:“他、他當真跟我……是一樣的?”

 雲鬟點頭:“是。我在發現之後,又留神看過。”

 趙黼心中一涼,陡然鬆開雲鬟的手,他才要後退,雲鬟卻又反手將他握住。

 原來此刻兩人所說的,卻是萬人都未曾留意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對於趙黼此人,雲鬟自然是十分“熟悉”,畢竟兩個曾經是同床共枕過的,不管當初願與不願,卻也算是“了若指掌”。

 本來倒也罷了,直到蕭利天上京。

 直到雲鬟見過蕭利天,並且窺破蕭利天雙手皆能的秘密。

 但同時,雲鬟留意到的,卻還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蕭利天的手指,食指跟中指相比,食指竟比中指更長。

 但是在雲鬟所見過的人中,從南到北,老少男女等,從百姓到大臣,卻都是如她一般的,食指比中指要短。

 似蕭利天這種的“特別之人”,在雲鬟記憶中,所見過的只有一個。

 不是別人,卻正是趙黼。

 雲鬟自不知道,遼人跟舜人畢竟體質上有些不同,而蕭利天食指比中指要長這種,也是有遼人血統相關的。

 可她雖然不知,卻已經有所猜忌,更加上趙莊因杜雲鶴之事流露的種種異樣。

 那次從東宮回來,馬車上想到這一節,雲鬟驚心動魄,已經猜到其中不祥,但正如她對趙黼所言,她也不敢去信。

 更加不敢去提。反而暗中祈禱自己是錯的,一切不過幻覺。

 豈料……一切反而越演越烈。

 此刻,趙黼抬頭看她,輕聲道:“你可知,自從我進了這裡,我心中在想什麼?”

 雲鬟道:“想什麼?”

 趙黼道:“我在想,昨晚上的一切,不過是我的錯覺,是我的噩夢罷了,等醒過來就好了。”

 雲鬟看見他的眼角泛紅,似想笑,卻比哭更淒厲的模樣。

 趙黼又道:“我不能信,無論如何也不能信他們所說的……那遼女不是已經帶著那孩子死了麼?許多人都看見的,憑什麼便這樣誣賴我?他們若要想殺我,直接動手就是了,何必要編造這樣無聊荒謬的藉口?”

 雲鬟只能拼命用力,死死扣住他的手:“六爺,六爺……”

 趙黼垂頭,看不見他的表情,卻只見他的肩頭在抖,被雲鬟不顧一切握緊的手也在抖。

 過了會兒,趙黼才又說道:“可是你也這麼說,阿鬟……既然你也都這樣說了,必然是沒有錯兒的了。”

 雲鬟心頭更涼了,見他要甩脫自己死的,便叫道:“這又怎麼樣,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有什麼要緊……”

 趙黼抬頭:“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沒有要緊,你先前為何一直瞞著不說?”

 雲鬟頓了頓:“因為我也無法相信,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只當是自個兒多心了。”

 趙黼點了點頭,忽地輕笑:“原來我果然是那個遼女的孩子,那個被她親手殺死的孩子?哈……不管是不是,總歸身上有遼人骯髒的血……”

 他喃喃說到這裡,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怪不得皇爺爺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如此容不得我,原來真的是因為這個,原來他們都容不得我……”

 雲鬟察覺不對:“六爺!”

 趙黼卻猛然抽手,他倒退一步,厲聲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來這裡?”

 雲鬟道:“因為我擔心你。”

 趙黼仰頭笑了兩聲:“你擔心我?我很快就要死了,到時候不必再叫誰擔心了。”

 雲鬟忍淚道:“我只想告訴你,是不是,都不打緊,你是六爺,是……我的六哥,我只認得如此,別的一概不理,也不在乎……”

 幾乎無法成聲,雲鬟叫道:“你聽見了?我不在乎。”

 過了會兒,里間趙黼才轉頭看向雲鬟,竟冷冷說道:“如今已經覆水難收,又何必說這些好聽的?……你不是向來都恨不得遠離我麼,如今竟是天也助你,做什麼還要來這裡,是想親眼看看是不是真?”

 雲鬟無法相信,此刻聽見的是什麼。

 趙黼一笑道:“好了,如今你放心了,你現在可以走了……你可以去找白樘,跟他在一起,從此得償所願,再沒有誰可以攔著你了。”

 雲鬟大叫:“六爺!”

 趙黼卻不回答,也不理她,只仍回到床上坐了:“我不想再看見你,你滾吧!”

 雲鬟又叫道:“趙黼!”他卻置若罔聞。想分辯,又從何說起?心中如冰捶雪打,委實難過。

 她握緊欄杆,拼命搖晃,想要將門打開,然而這天牢的鐵門何等堅固?

 隔欄相望,趙黼巋然不動,雲鬟叫了聲,不知怎地,竟用力撞在鐵欄上。

 眼前一團模糊,但趙黼卻依舊並未回頭,更未動作。

 雲鬟張了張口,正要再撞過去,身後探出一隻手,擋在她的額前。

 那手輕輕地按著她的額,將她往後一攬。

 抬眸看時,才見原來是白樘。

 白樘看一眼監牢裡頭,垂眸對雲鬟道:“這樣縱然是死了,值得麼?”

 雲鬟無法回答,眼前只一陣陣地發黑,白樘將她半扶半抱住了,往外而去。

 監牢之中,始終木然穩坐的趙黼,生生聽著那腳步聲逐漸遠去。

 良久,才聽得一聲歎息般的聲音,低低道:“可是、可是我在乎……”

 長睫之下,淚無聲墜落。

 雲鬟被白樘扶著出了天牢,站在太陽底下,兀自頭暈眼花,模糊之中,隱約看見有個影子走過回廊,自去了。

 雲鬟道:“那是……”

 白樘道:“是王公公。”

 雲鬟愣怔道:“王公公?”因方才碰頭,渾渾噩噩,一時竟反應不過來,半晌才回味過來:“王公公怎會在此?”

 白樘垂眸相看,將言未言之時,巽風走來,白樘順勢道:“帶她去歇息,叫個大夫來看看。”

 巽風早看見雲鬟的額頭青腫,有的地方破了皮泛著血漬,領命扶她離開。

 雲鬟走了兩步,仍回頭看,眼前已經模糊,只見天牢矗立身後,白樘兀自站在門口,似在目送,又似沉思。

 且說巽風攙扶雲鬟回房,天水聞訊趕來,見狀吃驚:“這是怎麼了?總不會是被殿下給打了呢?”

 巽風瞪了她一眼。

 天水道:“我不過擔心罷了。”又問雲鬟:“你見了殿下了?他如何?”

 雲鬟想搖頭,整個人卻昏的往前一晃,天水跟巽風一左一右扶住,巽風道:“先不要問,讓她緩一緩。”

 不到一刻鐘,大夫來到,忙給先看了看,還當是不留神碰到哪裡造成,幸而沒什麼大礙,只留了藥外敷,又叮囑好生定神靜養。

 大夫去後,巽風見雲鬟仍是個未曾回神的模樣,便道:“此事甚是突然,令人毫無防備,偏偏又是皇家的事,我們縱有心而無力。”

 天水道:“按理說皇太孫是鳳子龍孫,又是有功於社稷,就算犯天大的錯兒,也不至於就下天牢這樣地步,要知道從來都是死囚才……咳,總之讓人費解。”

 巽風道:“你少說兩句。”

 天水見他不悅,便低下頭,懨懨地走到門口。

 巽風才對雲鬟道:“不必擔憂,先前聖上本來下旨誰也不許去探,四爺卻為了你進宮求情,可見四爺是有心的。若皇太孫果然冤屈,四爺也不至於坐視不理。”

 雲鬟怔怔看著他,忽然說道:“巽風哥哥,先前我錯冤枉了你。你別見怪。”

 巽風一愣,繼而笑道:“我是那樣小氣的人麼?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這件事。”

 雲鬟道:“對了,我還沒謝過四爺呢,他如今回公房了不曾?”

 巽風卻也不知,出門叫了一名書吏問過,才知道白樘並不在。

 雲鬟因頭暈的厲害,巽風便叫她在里間靜臥歇息,他自出門,見天水正站在門口。

 巽風便道:“你怎麼了?”

 天水哼道:“我不過多嘴說了一兩句,你就怕她不受用,趕著呵斥我。”

 巽風道:“平日裡多嘴幾句不打緊,可如今是非常時候,你沒見她神不守舍,又受了傷?再說錯一句話,便如壓死人一般,你怎麼能不體諒?”

 天水挨過來道:“我自然是體諒的,只是不喜歡你當面說我。”

 巽風無奈,將她推開道:“以後若還如此,我仍是要說的。”

 天水哼了聲,仍湊過來:“你說就說好了,只是以後要賠我。”

 巽風道:“賠你什麼?”

 天水嘿嘿一笑,撅起嘴來,巽風咳嗽了聲,轉開頭去,不知為何臉上卻有些紅。

 因又見是門口,便抽出手來,轉身往廊下而去。

 天水道:“唉,還沒答應我呢?”忙跟上又問。

 室內,雲鬟聽著兩人漸去,裡外悄然無聲,便慢慢地坐起身來。

 她自室內走了出來,來至門口,頭暈雖好了些,卻越發疼了。

 正要出門,迎面一人匆匆趕來,卻是季陶然,道:“你去見過六爺了?”

 雲鬟應了聲,季陶然道:“我方才去找清輝商議,半道遇見兵部的張將軍,又說起來……六爺可好麼?”

 季陶然說的,自然便是張振。張振因也不知何故,正想來刑部探聽消息,路上遇見兩人,三個人立馬相商了半晌,才耽擱了回來。

 季陶然問罷,見雲鬟搖頭,又見她額頭帶傷,忙又問道:“這又是怎麼了?”

 雲鬟也不知是如何回答的他,扶了扶額,邁步要去。

 季陶然隨她而行,且行且問:“我們都不知是為什麼關押了六爺,一通亂猜,你可知道?”

 雲鬟駐足停下。

 她回頭看著季陶然,想到先前在牢中同趙黼所說的話。

 雲鬟本想問一句,但又如何能問得出口?難道要說:“聖上之所以針對六爺,是因六爺是昔日遼女的孩子,蕭利天的外甥”?

 雲鬟對趙黼說並不在乎,但是……季陶然等若是知道了,又會是什麼反應?往遠裡說,若是天下百姓們都知道了,又會怎麼說?焉知不會是一個“世人皆欲殺”?

 季陶然見她仿佛失魂落魄,大不放心,便欲送她回府,誰知才走兩步,便見一位不速之客,自廊下徐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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