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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第84章
第七十六章(下)

 林嬤嬤方松了口氣,又道:“侯爺這般疼夫人,如何不請些好太醫們,好歹服藥調治調治呢?”

 侍女道:“何曾沒調治過?那喝過的藥幾乎成山了,毛病兒沒治好,最後反把身子弄得極弱,是有個跟侯爺相熟的老太醫說,這毛病兒不是身上的,乃是心裡的,叫不讓吃藥了,免得心病沒治好,身子也給耗壞了。”

 林嬤嬤聞言,半晌才歎了口氣,道:“這才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呢,我看著侯爺跟夫人這樣情形,還只是羡慕的了不得,不想偏有這個毛病兒,阿彌陀佛,可快好了罷。”

 那侍女也道:“正是呢,不過其實這半年多來都不曾發作了,不知今兒又是怎麼,可巧給您撞上了,且入內看看姑娘如何,別也嚇著。”

 雲鬟聽到這裡,便忙又脫了鞋,自回去臥倒,只聽林奶娘跟侍女們進來查看了一回,笑道:“謝天謝地,還睡得好著呢。”

 幾個人便又退了出去,如此又過了一刻鐘,外間忽地又有人來,因問道:“夫人叫來問一問,姑娘可還好?”

 那侍女道:“方才已經查探過了,姑娘好端端睡著呢。”

 那來傳話的便道:“這就好了,夫人懸心著呢。我回去說知去。”

 雲鬟知道必然是藍夫人不放心自己,故而派丫頭來看看,然而揣摩侍女方才所說,雲鬟卻隱隱地猜到藍夫人今兒“發作”是因為什麼:身上的病自然可以慢慢調治,只是這心病,竟要如何根除?

 一念至此,仿佛也明白了為何記憶中藍夫人因何會青年早逝了。

 那種可怖經歷留下的陰影,又哪裡是能輕易根除?何況那兇手更且還逍遙法外,縱然有宣平侯的溫柔呵護,也無法徹底將心魔擊退。

 忽然之間想起白樘所說的一句:倘若當年呂翰林家裡並沒一味刻意掩蓋實情,將真凶正法,今日又怎會又有兩個無辜之人命喪刀下?

 雲鬟心底亂糟糟地,又犯了幾個身,才勉強睡著。

 次日早上,雲鬟跟藍夫人相見了,卻見藍夫人眼睛微微紅腫,見了她,卻仍笑著招呼,絕口不提昨夜之事。

 兩人吃了早飯,宣平侯因有事外出,臨出門前又特意進來,夫妻兩個仍是和樂說笑了一回。

 宣平侯才對雲鬟道:“我且出去了,鬟兒好生陪著你姨母,昨兒我惹她不痛快了,今兒要拜託你多惹她笑笑才好,回頭姨夫給你買好看的珠花兒跟好吃的果子。”

 雲鬟見他兩個一大早就如此“膩歪”,簡直歎為觀止,又聽了此話,不知該以何種面目面對才好,只好呵呵地乾笑了幾聲。

 宣平侯去後,雲鬟因問:“如何姨夫說昨兒引了姨母不痛快呢?”

 藍夫人滿眼帶笑,道:“你別理他,在家裡時而就是這樣沒正經的。實則……他很好,只是我自個兒……”說到最後,又愁雲密佈。

 藍夫人轉開頭去,只啜了口茶,手指握著茶盞,微微收緊。

 雲鬟雖猜到幾分,只不敢擅自去問,因為這種傷痛,除了當事之人外,其他人再如何想像也自無法企及,藍夫人要如何,自有她的決斷,外人並沒道理插手。

 雲鬟甚至隱隱覺著,就算正直光明如白樘,只一心為了律法正直,懲治凶頑,也並不能就把藍夫人推出去,讓她再去直面昔日那真實的噩夢。

 因見藍夫人憂慮之色更勝,雲鬟心中一動,便道:“姨母可聽說了?這次我上京,其實是從豫州經過的。”

 藍夫人最喜聽她說她自個兒的事,神色略有些緩和:“哦?必然是遇上什麼趣事了?”

 雲鬟思忖了會兒,便把客棧藏屍之事,小心同藍夫人說了一遍,果然藍夫人聽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在聽到林嬤嬤半夜發現屍首在窗臺上之時,竟沒忍住叫了出來。

 一直到雲鬟說完,藍夫人兀自汗毛倒豎,幾乎無法相信:“什麼?這、這是真的?”雖不敢信,但雲鬟又怎會憑空編出這許多曲折離奇來?

 雲鬟笑說:“怎麼不真?奶娘在外頭,姨母不信,且只問她,當時奶娘嚇得都要死了,我們因此還耽擱了幾日才啟程呢。”

 林嬤嬤正跟侍女們在外頭做針線活兒,聽雲鬟這般說,便擱下手頭東西進來,因含笑道:“這件事雖然經過了,這會子我想起來,還是嚇得要死要活的呢,因眾人都不信,偏只有我看見那勞什子阿物,所以我自覺著是撞克著了,必然是個鬼來害我,便只閉著眼睛等死罷了,誰知道後來姑娘竟跟那薛小哥兒等查出了實情,又活捉了那殺人的兇手,我眼見了,這心病才算解了,整個人才得活過來,倘若那案子沒得破,只怕這會子夫人就看不見我了,早就死在那客棧裡當孤魂野鬼了呢。”

 藍夫人起初還滿懷驚懼好奇地聽著,慢慢地聽到最後,臉色卻莫名地沉鬱下來,又想了一會子,便低了頭。

 林奶娘怕自個兒說錯了話,抬頭卻見雲鬟沖自己擺了擺手,林奶娘忙抽身退了出去。

 雲鬟方對藍夫人道:“奶娘跟我在外頭住了幾年,整個人也沒了忌諱,什麼鬼鬼魂魂的,只是亂說,姨母別怪她。”

 藍夫人勉強一笑:“我何嘗是怪她呢,我不過……不過是想起一件事罷了。”

 雲鬟便悄聲問道:“不知是何事?姨母可願跟鬟兒說?”

 藍夫人聽她如此問,那雙眼頓時便又紅了幾分,手更握不住茶盞,哆哆嗦嗦,想要將杯子放下,偏沒力氣似的。

 雲鬟伸出手來,便握住了藍夫人的手,道:“姨母,你很不必怕,有侯爺在,鬟兒也在呢,不管什麼妖魔鬼怪,都沒法兒奈何你半分了。”

 她的手雖然小,卻柔軟又暖和,牢牢地貼在手背上,藍夫人垂眸看著,又聽了這幾句話,頃刻間淚如雨落。

 將近中午時候,宣平侯府裡頭傳了信兒出來,叫門上備馬。

 裡頭,藍夫人換了一身衣裳,雲鬟陪在身邊兒,兩個人握著手出門,上車徑直往刑部而去。

 誰知,車子才來到刑部,還未停下,就見裡頭急匆匆地出來幾個人,當前一個,正是白樘。

 又有幾個刑部的侍從牽了馬兒等候,其中白樘身後一人看見雲鬟,即刻面露喜色,待要跳過來,又礙于白樘在前,便只緊緊地看著她。

 雲鬟才要下車,抬頭看他們行跡匆忙,微微猶豫,目光又掠過白樘身後一道清瘦影子,眼底複又透出些許驚喜之色:原來這跟隨白樘的,竟是阿澤。

 此刻白樘也已看見雲鬟,腳步頓了頓:“你如何來了?”忽地又看見乃是宣平侯府的車駕,他便上前兩步,道:“怎麼了?”

 雲鬟回頭看了一眼車內,才要回答,又問:“白大人可是有什麼急事?”

 白樘略一遲疑,終於道:“京兆尹那邊兒出了事,聽說,是宣平侯……”

 還未說完,便見車門被猛地推開,是藍夫人現身,焦急地望著白樘道:“侯爺怎麼了?”

 原來早上,宣平侯忽然來至京兆尹。

 因馮貴尚未招認,當鋪案且還未結,故而馮貴仍在京兆尹府衙羈押。宣平侯來到之後,便說要見罪囚。

 京兆尹雖覺著這要求未免唐突,然而因宣平侯身份緊要,倒是不好就一口回絕,便只問他因何而見。

 宣平侯笑道:“大人莫非不知?這馮貴說起來,還是內子娘家的家奴,內子聽聞此事,十分震驚,便叫我來一問端地,大人不妨讓我跟那馮貴見上一面兒,興許他就同我說了實話呢?”

 京兆尹一聽,甚是有理,便即刻同意了。

 宣平侯進了大牢,又藉口要跟馮貴私底下說話,便把人支開了,京兆尹因又有別事,自然未曾奉陪,誰知兩刻鐘後,忽然牢房中有人來報,說是宣平侯帶著罪囚馮貴越獄了。

 京兆尹一聽,真如五雷轟頂,這越獄之事非同小可,更何況有個身份顯赫的侯爺摻雜在內。

 幸而京兆尹是個機靈的,當下立刻叫人往刑部報信,一邊叫蓋捕頭多帶些人,快快追蹤這兩人。

 白樘本往京兆尹衙門趕來,走到中途,忽然想到一事,忙勒住馬兒,只思忖片刻,便撥轉馬頭,改道而行。

 在他身後,卻是宣平侯府的馬車,趕車的馬夫因主人有命,便奮力快馬加鞭,猛然見白樘轉道,竟不是往京兆尹去,他正遲疑,忽聽得車內脆嫩聲音道:“跟上白四爺!”這才重又緊緊綴上。

 且說白樘行了小半個時辰,便來到一條有些偏僻的巷落,耳畔竟聽見嘶吼慘呼之聲。

 白樘翻身下馬,疾走幾步,來至巷子口上,往內一看,卻為之一怔。

 就在白樘面前幾步之遙,並排站著五六個人,一色宣平侯府侍衛裝扮,人牆似的攔在跟前兒,而在他們身後,是一輛小馬車梗在巷子中。

 馬車旁邊,卻站著兩個人,當中一個,正是宣平侯藍少紳。

 此刻宣平侯手持匕首,將一人頂在牆壁上,那人半身染血,頭髮散亂,正是囚犯馮貴,白樘舉目一眼的當兒,正看見宣平侯匕首切落,就見馮貴的一根手指落了下來,那罪犯便慘叫連連。

 白樘叫道:“宣平侯!”宣平侯置若罔聞,只有馮貴的慘呼聲越發尖利。

 白樘邁步要往前,卻被宣平侯的幾個侍衛攔住。

 白樘不願跟他們動手,便皺眉喝道:“藍少紳,你做什麼!還不停手!”此刻阿澤等也下馬趕了來,猛然見是這般情形,都也禁不住驚呆了。

 這會兒,宣平侯才轉過頭來,見是白樘,便道:“白大人,你來遲了一步。方才這賊已經把他所做的一一說了,可惜你為何不早來,且帶個書吏呢?”

 白樘見他聲音平淡陰沉,心頭微震,便道:“此時依舊不晚,你把他交給我,我自會再審。”

 宣平侯笑了兩聲:“你審什麼?這狗養的不說則已,一說,無非是四處亂咬,又落什麼好兒?我一想到這許多年來留著這樣一個包藏禍心的雜種在跟前兒,就……”

 宣平侯咬牙說到這裡,舉手一劃,刀子從馮貴臉頰邊上擦過,頓時又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馮貴又叫起來,已不似人聲。

 白樘眸中帶怒,喝道:“宣平侯,不管他如何罪大惡極,你不該越獄在前,私刑在後,你如此,可知已經犯了律法?”

 宣平侯長笑道:“若律法奈何這雜/種不得,我便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阿澤等面面相覷,白樘見說不聽他,若任由他如此,只怕真要將馮貴折磨致死,又看宣平侯的侍衛們在跟前兒如銅牆鐵壁一樣,只怕不硬闖是不成的了。

 白樘正欲叫阿澤等動手,忽然身後有人叫道:“侯爺!”

 宣平侯一驚,睜大雙眼看去,卻見在白樘身後,竟是藍夫人下車,踉踉蹌蹌而來,那臉如白紙一般,分毫血色都無,旁邊牽著她手的雲鬟,小臉上凝重肅然,也一步一步隨她向前。

 宣平侯見狀,臉上才露出焦急之色,便喝道:“你來此作甚?快回去!”

 原來此地,正是當初宣平侯發現藍夫人被害的小巷,這數年來,藍夫人一直被噩夢所苦,這地方更如地獄禁地一般,想都不敢去想,何況親臨?

 藍夫人滿眼淚,來到跟前兒,侍衛們見是主母來到,才略讓開,白樘見狀,便暫時按兵不動。

 宣平侯見她不聽,又看雲鬟也在,便頓足道:“鬟兒,快陪你姨母回去!”

 雲鬟仰頭看向藍夫人,藍夫人淚落不停,不料目光轉動,卻見宣平侯身邊一人,披頭散髮,半身染血,正如惡魔一般。

 她身子一晃,幾乎暈倒,雲鬟忙竭力扶住,面上雖然仍平靜,心中卻也不由驚跳不休,不知來此到底是福是禍。

 藍夫人略鎮定,便道:“你這是做什麼?”

 宣平侯溫聲道:“跟你不相干,我只解決了此人便罷,你快些聽話回府,回頭我同你細說。”

 此刻馮貴因見藍夫人來到,原本垂死,此刻忽然轉頭看來,目光之中透出一種令人悚然之意。

 藍夫人察覺他的目光,微微窒息,顫聲道:“果然、果然是你?”

 馮貴並不回答,反而一笑。

 宣平侯見狀,用力將匕首紮下,便將馮貴的左手手心刺穿,釘在了牆上。

 白樘怒道:“藍少紳!”一揮手,阿澤等便沖上來要強取,宣平侯的侍衛們見狀,立刻動手攔住,兩面兒頓時便戰了起來,場景一時有些混亂。

 馮貴痛的渾身顫抖不休,在此刻,他竟對宣平侯低聲道:“她現在還忘不了我……”

 宣平侯睜大雙眸,舉手狠狠擊在馮貴腹部,馮貴一躬身之際,忽然之間右手用力抓過去,竟把左手掌心的匕首生生拔出來,他困獸之鬥,非同小可,斷了三根手指的血手按住宣平侯,右手的匕首便橫在宣平侯喉間。

 藍夫人遠遠地見狀,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

 馮貴笑道:“這下你……”一句話還未說完,忽聽得“嗖”地一聲。

 馮貴心中忽有種不祥之感,轉頭之際,便見有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幾乎來不及反應,喉頭已經一涼!

 馮貴睜大雙眼,喉嚨裡發出格格聲響,踉蹌倒退兩步,身子撞在牆壁上,順著慢慢坐下。

 眾人不由看去,便見巷子對面兒立著一人一馬,馬上那人,皓齒青眉,猿背蜂腰,雖然一箭殺了一人,面上卻仍是那種類似不以為意的懶散自在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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