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鳳生-拾伍
婆娑河的螞蟻窩就那麼幾個,全栽在擇兒和嘉瀾手裡。
嘉瀾從沒有玩的這麼盡興過,臟兮兮的臉上全是泥。擇兒領著他去溪水邊洗手,嘉瀾沒蹲穩,一頭栽進溪水里,衣衫全濕透了。
他剛要張嘴哭,擇兒一下子就跳進溪水里,濺了嘉瀾一臉的水花。嘉瀾頓了頓,忘記哭了。擇兒彎著腰,順溜地從溪水里撈起一條小魚:「給你。」
嘉瀾癟著嘴,伸手拿過小魚:「哥哥。」
「你想摸小魚嗎?」擇兒又摸起一隻小螃蟹,也要給嘉瀾,這回嘉瀾不敢拿。
嘉瀾搖搖頭:「我不會。」
「你怎麼什麼都不會?」
「父君沒有教我。」
擇兒哼聲,有點神氣的模樣:「這哪需要教啊,不是很簡單嗎?」
嘉瀾支支吾吾地問:「啊,那、那哥哥這麼厲害,不是爹爹教的嗎?」
「不是啊。」擇兒翻開溪水里的石頭,從裡頭揪出一隻小螃蟹,漫不經心地說,「我也是才和爹爹見面不久。」
嘉瀾濕漉漉地爬到了草地上,把鞋子脫掉了,打了個寒顫。他是真的體弱,稍稍不慎就會生病,這些年全靠蒼玦小心護著。
但他也不說冷,他害怕自己一說,就又得回屋了。他太想和擇兒玩了,擇兒總有他沒見過的新奇玩法。
而擇兒看到他發紅的腳丫子,什麼都沒多想,便把自己外衫脫了下來墊在地上,讓嘉瀾站在上面,免得他被石子戳破了腳。因為嘉瀾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好像輕輕碰一碰,他就能碎掉一樣。
「哥哥,那你以前住在哪裡?」嘉瀾湊近一點,想去牽擇兒的手。他每次叫哥哥都會難為情,臉頰總是紅撲撲的。
擇兒忙著在水里揪小魚,哪有空牽嘉瀾的手,他頭也不抬地說:「長沂峰。」
嘉瀾訕訕地收回手,蹲著看擇兒抓小魚:「一個人嗎?」
擇兒想了想:「差不多,有個叔父,但他經常不回來。還有兩只人參精陪我,不過他們不會說話嘛,我在山裡就和麻雀玩,我能聽懂麻雀說話。」他搓了搓鼻子,突然驕傲起來,「叔父就聽不懂麻雀說話,我厲害嗎?」
嘉瀾點頭點的像顆小蒜頭:「厲害!哥哥什麼都會!」
他倆一個吹牛,一個抱大腿,相處的還算融洽。
擇兒一高興,又抓了幾條小魚給嘉瀾。嘉瀾卻慢慢地將心思放到了草叢中開的一朵小花上,低頭嗅了嗅。擇兒湊過去,嘉瀾指指小花,兩個孩子就腦袋貼著腦袋一起聞。
芳草清新,花蕊上還帶著清晨的露珠未散。
擇兒對小花沒什麼興趣,心不在焉地同嘉瀾聊起來:「父君……是什麼樣啊?」
「嗯?」
「我沒見過父君,他長什麼樣啊?」擇兒手裡捏著一隻小螃蟹,把它壓在了小花上。
嘉瀾擰著眉想了會兒,他揮舞起胳膊,努力地比劃:「父君很高,不會笑,不高興的時候兩隻眼睛這個樣子!哥哥你長得很像父君,但是哥哥笑起來好看。還有……還有就是父君可以變成那麼大——那麼大的,大黑龍。頭上會有兩只角,很大!」
說起蒼玦,嘉瀾是有一肚子的話可以說:「父君走路很威風,路過的麒麟看到他都要行禮,尊稱他為‘龍君’!還有,還有啊,父君喜歡吃紅豆餅,經常買。我不喜歡吃,可是父君買了我就會吃一點,但是就一點點。以後我們住在一起,哥哥就可以和我一起吃紅豆餅了。」
擇兒認真地聽著,心裡也覺得紅豆餅應該很好吃,他好奇地說:「父君也是黑龍嗎?那他有腮紅嗎?」
嘉瀾的腦袋像個撥浪鼓:「沒有呀,那就不威風了,哥哥你有嗎?」
「沒!我當然沒啦!」擇兒立刻否認,心虛地說。
嘉瀾不明所以地努了努嘴。
「瀾兒,你覺得爹爹和父君,誰比較好些?」擇兒問他。
嘉瀾答不上來,他覺得兩個人的好是不一樣的。因為父君和爹爹性格就不一樣,可這要怎麼說呢。但若非要說關懷的程度,嘉瀾覺得跟著南棲舒服些,平日里身體也不那麼難受了。在琅奕閣里,他很少能見到蒼玦,很多次不舒服都偷偷忍著。
「哥哥,我不知道。」
「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擇兒從小就是放養長大,時隔八年才回到南棲身邊,他對於這些寵愛,都在心裡劃分了等級的。亦如爹爹和叔父,那就是爹爹好些,他一對比就能分的很清楚。
嘉瀾卻搖頭,答非所問:「我很少能夠見到父君。」
「啊,為什麼?」
「因為我長得太像爹爹了,他們好像吵架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和好,這樣大家就可以住一起了。」末了,嘉瀾苦惱著說,「我如果和哥哥一樣,長得像父君就好了。」
風輕輕地吹過來,嘉瀾因為說錯了話,打了個噴嚏。
他搓了搓鼻子,轉眼又想著去拉擇兒的手,天真地安慰他:「哥哥,你是不是想父君了?等爹爹和父君都消氣了,等我病好一點可以回家了,我們就可以住一起了。」
擇兒搖頭,有些迷茫:「我都沒見過他,有什麼想不想的。我就是,反正我就是……」他難過道,「我就是也很想見見父君,我沒見過他。」
一次都沒見過的。
不遠處,南棲正喊著兩個孩子的名字,一路找了過來。
「擇兒,瀾兒,怎麼衣服都濕了?」南棲剛同溯玖議完事,面露疲憊。
「我和哥哥抓小魚玩。」嘉瀾說著,他又打了個噴嚏。
南棲施法將他和擇兒的衣衫換了一身,隨即用手探了嘉瀾的額頭,發現有些微熱。嘉瀾因為玩的盡興,倒沒有表現的很難受,他軟綿綿地把手心裡的小魚給南棲:「哥哥給我的,我想養起來。」
可那條小魚蔫蔫的,都快死了。
擇兒撿起自己鋪在地上的衣衫,糾正嘉瀾:「這個不是養的,是吃的。」他的鞋也濕了,就赤著腳,伸手抓了抓被小蝦咬過一口的屁股。
父子三人一同走回小院落里,小璟正在給他們放糕餅。
桌上放著嘉瀾喜歡吃的荷花羹,也有擇兒喜歡吃的荷花餅。
但今日擇兒沒什麼心思吃它們,他滿腦子都是父君也是條黑龍的事情。
南棲主動將一個盤子里的吃食推到擇兒面前:「擇兒,這是人間的蜜豆糕,你嘗嘗。」
擇兒聽話的拿起一塊咬了口,甜滋滋的,撒了蜜一樣。好像以前安昭叔父去人間時,帶回來的小甜糕。可惜那小甜糕是路邊小攤上的粗糙點心,必然是比不上鶯鶯特地從來的蜜豆糕。
他說:「爹爹,我們什麼時候去兔子山見叔父?」兔子山常年有障眼法保護,若沒有南棲或是安昭帶著,擇兒還找不到兔子山在哪。
南棲壓根就將此事忘的乾淨,他自己已經去過一趟兔子山,且和安昭之間聊的話題沈悶。如今短時間內,恐怕是不會再去。
他只能拂了擇兒的心思:「近日爹爹忙,許是要讓擇兒等一等了,好嗎?」
擇兒悶聲吃糕餅,點點頭。南棲笑著給他倒了一杯水,讓他慢點吃。可其實擇兒吃的很慢了,是南棲想找點話同他講。
擇兒順勢喝了口水,沒什麼味道。
吃過飯的午後日頭是很長的,嘉瀾因為玩了水,穿了濕衣衫,忽然發起了高燒。他依偎在南棲懷裡,連話都說不動。擇兒坐在南棲身邊,看了幾眼守著弟弟的南棲,唯見南棲滿面憊色。擇兒耷拉下腦袋,思考了很多事情。他小小年紀,在安昭那不上心的照顧下,雖然頑皮,但懂事的也早。
他想,爹爹可能和叔父一樣,都不太會帶孩子,所以一下子顧不上兩個孩子了。
畢竟,叔父說過,養孩子是件很累的事情。
大人也需要休息。
而瀾兒讓爹爹操心太多,爹爹就沒力氣再來管他了。
……
晚上睡覺的時候,擇兒窩在角落里摳手指,失眠了。他從小就孤零零的,是爹爹的出現給了他溫暖。現下突然有了個弟弟來搶爹爹,擇兒心裡實在是很難過。
可他也不討厭弟弟,弟弟那麼乖,還那麼會誇他,他哪氣的起來。
他揉了揉乾澀的眼睛,正想哀愁一會,忽然覺得手臂有點癢。仔細一看,發現肌膚上又生出一片黑色龍鱗來。這事兒他沒告訴別人,因為他的龍鱗不一會兒就會消失。
擇兒還不太會控制原身,偶爾會有失控變成小黑龍的時候,但多數情況下都只是顯現龍鱗罷了,倒不會像嘉瀾那樣動不動就病到不省人事。
並且,今日他聽嘉瀾說了父君,便在此刻想到了父君也是一條黑龍。
不知不覺的,擇兒腦子里出了一個計策。
因這個計策,他總算是安了心睡下了,迷迷糊糊地,擇兒感覺有一隻溫暖的手撫了他的臉頰。他睡得安穩,下意識地去蹭了蹭那只手,小小地呼了口氣。
是他身側躺著的小璟率先醒過來,映著屋裡那盞微弱的燭火,小璟喊道:「南棲?」
「噓。」披著一身夜裡的寒露,南棲暖了手才敢摸孩子的臉頰。他為擇兒掖了被子,看著他熟睡的小臉,微微勾起嘴角,再次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璟打了個哈欠,壓低聲音:「你夜夜來替他蓋被子,不如接回去睡吧,這樣你也好輕鬆些。」
「瀾兒有時半夜會因為體內鳳火灼燒而哭泣,擇兒既然要來你們這睡,就讓他在這睡吧。興許,他在你們這睡得還好些。婆娑河一切簡陋,我已經拜託了哥哥,擇日與我一同去長沂峰搭建屏障,我想將鳳族遷至長沂峰中。」
「長沂峰?」小璟不明白,「天界還不將領土還給鳳族嗎?」
「那片領土上現下住的都是龍族的子民,想要拿回來,大抵還需很久。」如今,鳳族已經重新面世,的確是不該再繼續躲在妖界避世的婆娑河中了。
小璟想著也是:「那也好,長沂峰是鳳凰山脈,確實適合你們。」末了,他也問,「蒼玦好歹是孩子們的父君,他也不想將領地還給鳳族嗎?」
「此事,是兩族之間的事情,並非我和他之間。」
小璟嘟嘴,看不懂南棲的心事。
卻見南棲嘆氣:「等長沂峰的居閣建的差不多,我們就搬過去。這是時日里,若擇兒還想留在你們這處睡,就勞煩你多照顧他一些,這孩子晚上太愛踹被子了。」
「你跟我如此客氣作甚。」小璟沒把自己當外人,直言道,「南棲,小瀾兒的病什麼時候才會好啊?」
「少則一年,長則數年。他本就是蒼玦逆天強行救回來的,閻王殿中許是還存著他的名字。他不該在這個年紀就分化,可能為此要吃上一陣子的苦頭。」說到這些,南棲便是自責的。
若他當初贈予腹中孩子修為催生的時候,能夠盡力分的均勻一些,也不至於讓嘉瀾的命運這般坎坷。
而嘉瀾的出現也太過突然,畢竟南棲連對一個孩子都是小心翼翼。眼下再來一個易碎的嘉瀾,南棲恨不得有個術。
況且與天界的關係還吊著他心間一處憂慮,他已經好幾日都沒好好地歇息過一次了。
第二日一大早,方才吃過早點,擇兒就拉著稍稍好些的嘉瀾去搗螞蟻洞,還不讓南棲跟著。
南棲想到嘉瀾昨日的狀況,千叮嚀萬囑咐,讓擇兒今日不要帶嘉瀾去摸小魚,他現下還不太適合下水。擇兒點頭保證,只帶嘉瀾搗螞蟻窩。
兩個小腦袋便湊在一起,一人手裡拿著一根小木桿戳泥土,戳著戳著,擇兒便同嘉瀾打起了小算盤:「瀾兒,我想去父君那裡。」
嘉瀾抬頭看著他,一臉懵懂,聲音還帶著幾分病色,軟軟的:「可是爹爹會帶我們去嗎?他們好像還在吵架呀。」
「我自己去!」擇兒有些和南棲賭氣的模樣。
嘉瀾很是擔心地看著他。
擇兒便抱肩,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你留在爹爹這裡,我去找父君。我們先交換一下,怎麼樣?」
「啊……」嘉瀾不是很願意。
「但是你要幫我做掩護哦。」擇兒怕他不答應,拉住了他的小手。
被拉住小手的嘉瀾臉頰紅了,暈了一片胭脂的模樣。
擇兒分析道:「爹爹那麼喜歡你,你就留在爹爹這裡。我去父君那裡,這樣我們兩個都有人疼。」
「可是爹爹說我身體不好,才這樣天天抱著我。我、我還是想回家的……」嘉瀾越說越小聲。
擇兒抓了抓腦袋:「可你不是說,因為你長得像爹爹,所以父君很少理你嗎?」
嘉瀾被戳中了痛處,傷心地低下頭來。
「而且你是鳳凰,爹爹喜歡你,曾祖母和溯玖叔父也喜歡你。我是條龍,有點和你們不一樣的,我、我就想去看看龍生活的地方是怎麼樣的……」
「哥哥……」
擇兒喪氣道:「以前叔父懶得管我,現在爹爹也沒空管我,所以我想去找父君。」
也就是兩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你一言我一句的,還互相羨慕起來,最後竟是真的達成了協議。
「反正,在他們和好之前。你留在爹爹這裡,我去父君那裡。等他們和好了,我們就能住一起了!」擇兒晃了晃嘉瀾的手,關係已經親近了許多,「瀾兒,你說這樣好嗎?」
嘉瀾被他說糊塗了,見著擇兒激動的模樣,便點頭:「好是好,可是……可是哥哥你要怎麼去呀?」
「我得想想辦法。」擇兒怕他反悔,強行和他拉了勾:「那你不能反悔哦!」
「……」
「快說‘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