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從小可憐到鬼嫁娘2
雖然真一是被騙婚進來衝喜的,但是在所有人的眼裡,經過這一夜,哪個女人都該認命了。作為新婦,真一還是要一大早去給白家長輩敬茶的。
堂上已經坐好了人。
最高的位置坐著白家的老夫人,鶴髮雞皮,稍稍有些清臒消瘦,整個人看上去卻康健,連皺紋都是笑著的。
次尊位坐著的是白老爺,一個穿著民國立領長袍的中年男人。
他穿著雖是舊式保守的長袍,做工圖案卻頗為講究優美,面白瘦削,臉上掛著金絲眼鏡。溫和儒雅,風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書卷氣。
唇角習慣似的笑意,還有眉梢眼角不經意流露的神態,卻叫人想到沉浮極深,老謀深算的笑面虎。
白老爺保養得極好,沒有蓄須,身上有一種受過西式文化薰陶,兼具傳統文化薰染的複雜深意。
他右手邊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端莊嚴謹,面容微沉的中年婦人,也就是白夫人。
白夫人柳眉細目,年輕的時候顯然是個嫻雅柔美的大家閨秀。但隨著歲月的加持,現在的她,柳眉變得刻薄,本該嫵媚有神的鳳目變得嚴厲。眉心淡不下去的皺褶,讓她像是隨時準備發難斥責。
她老得很快,完全及不上丈夫的儒雅睿智,大約多年的婚後生活,都並不順心。
白老爺的左手邊位置,坐著一個穿著休閒洋裝的俊秀青年,他的眉毛整齊,五官乾淨俊秀,眼睛是長長的,介於鳳眼和桃花眼的形狀。笑得時候,會顯得含情溫柔,不笑的時候,卻優雅貴氣。
這個人就是白洛川。
真一穿著桃紅鮮豔的的百褶馬褂石榴裙,額心一小簇整齊微長到眉心的劉海。可謂是非常符合這種,民國鄉下城鎮傳統小媳婦形象了。
她走到放置的蒲團前,下人就端來了茶盤遞上。
只等真一跪下,端了茶高高舉起,挨個叫人改口。
誰知道,真一剛剛屈膝,白夫人就鼻子裡哼出一聲冷氣。
「宇軒呢?你是這麼做人媳婦的,還沒有伺候相公起床,就自作主張自己一個人來了?」
真一屈下的膝蓋直直頓住,毫不吃力的重新站直了。
按照一般的情況,白夫人發難的時機,剛剛好會是她跪下去的時刻。得了,接下來就會跪著聽她一通下馬威,再委委屈屈含淚奉茶被敲打。
但沒想到,真一都這樣了還能再直回身。
「夫人說得是,我這就把相公請出來,讓他一起敬茶。」
真一說著,小碎步看似不快,卻在白夫人開口阻攔的時候已經走出正堂,轉眼消失在走廊了。
留下一眾等著喝新娘子茶,完成最後儀式的白家人。
白老夫人一下子不高興了,龍頭拐杖用力朝地上一跺:「宇軒不是病重不舒服嗎?你一天不折騰你兒子心裡是不是不舒服?連他成親的大日子都不放過?」
白夫人啞口無言,她哪裡是要折騰兒子,她只是給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人一個下馬威而已。哪家媳婦不受點氣?
誰知道那女人跑得這麼快,她喊都聽不見似得,一根筋的真的去請人了。
白老爺面上帶笑安撫:「娘,大喜日子不說這些了。宇軒許是大好了,讓他來見見您,給您奉杯茶,這事才算圓滿。」
白夫人立刻說:「媳婦正是這麼想的。娘您注意身子骨。有什麼錯,我都改。」
白老爺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白洛川也拉著白老夫人滿是皺紋瘦小的手,輕聲安慰說話。
一時間,廳內氣氛還算祥和。
東院白宇軒的院子裡。
從真一出門後,雖然頭暈腦脹,卻睡不著的白宇軒,怔怔的擁被坐在床上。
沒想到,不多時,真一居然又回來了。
他凝滯的大腦瞬間都一疼。
真一推開門,看了白宇軒一眼,對門外的下人,一副賢良溫柔小媳婦似的語氣說:「勞煩各位把東西拿進來放下就好,剩下的我親自來。」
「少奶奶,這怎麼行?這些粗活,怎麼能您幹?」
真一細聲細語,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知書達理地說:「沒事的。夫人親自交代下來的……這都是我的命,多謝你們了。」
關上了門。
受氣苦情小媳婦一秒變豔鬼,長眉秀目舒展開,旁若無人的走到梳妝鏡前坐下。
慢吞吞的洗了手,淨了面,重新畫了一個素淨略顯怯弱的透明妝。
白宇軒眼睜睜的看著,她從鮮花一樣的新嫁娘,變成被百般折磨,淒風苦雨裡堅韌向上的小白花。
然後,透明虛弱的小白花,用她洗完臉的水,隨意沾了沾帕子,朝他走來。
「相公,我來伺候你洗漱。」
白宇軒一想到那帕子上沾上的脂粉口脂,馬上要糊他一臉,潔癖發作叫他下意思顧不得其他。
「滾開,別碰我。」他立刻別過臉去。
只聽,一陣哐當作響的聲音,原本好好放在梳粧檯前的銅盆,卻像被人用力踢推打翻出去。
水潑了滿屋滿地都是。
桌上茶壺裡冷卻的水,被神情涼涼的真一拿在手裡,手指撩著打濕她的臉和衣襟,看上去,就像被暴力兜頭潑了一身水。
白宇軒回頭,見到這場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你不要太過分。你故意陷害我欺負你……」
真一偏頭靜靜地看著他:「這你就錯了,我這是掙扎自救以圖求存。你跟你娘可不是母子,心有靈犀,配合默契。我只要往你這一站,你只管冷暴力不滿意就行,她能抓到無數種理由折騰死我。我想了想,乾脆還是直接讓你折騰吧,這樣她見我過得不好,應該就好了。相公,你看我孝不孝順?」
白宇軒已經氣到習慣了,閉緊嘴巴不說話,看她還能做出什麼來。
正堂裡,左等右等沒等來新人的眾人都面面相覷。
白老爺的眉心略微一皺,看了一眼白夫人,對白洛川說:「走,去看看你大哥他們怎麼了。」
「我也去。」白老夫人都坐乏了,「非要折騰,從前就愛折騰,現在還折騰。」
被她意有所指的白夫人眼觀鼻鼻觀心,起身扶著她,向東院走去。
白宇軒的房門緊閉,裡面聽不出什麼聲音。
白夫人冷聲問:「怎麼你們都在外頭?你們少奶奶做什麼吃的?裡面到底在幹什麼?」
僕人們都低了頭,囁喏著:「少奶奶說,夫人交代她親手服侍少爺。」
「少爺好像很不高興……水都打灑了……」
白老爺皺了眉,示意白洛川。
房門被從外面大力推開。
眾人看到,剛剛還和所有過門的新嫁娘一樣,嬌豔如花的真一,一身狼狽的水跡,半蹲在地上,似是在為白宇軒穿鞋,結果好像被踢了一腳,後仰跌倒在地。
聽到開門聲,她受驚縮著肩膀,緊張地站起來,低眉順眼,蒼白羸弱又隱忍柔弱。
而白宇軒,穿好所有的衣物。神情不快的大爺一般,沉著臉凝著眉坐在床頭。
跟真一的臉色一比,白宇軒健康得,簡直看不出來前幾天還虛弱到爬不起來。
白老爺淡淡地說:「看來這衝喜果然是有效。」
「沒用的東西。」白夫人厲聲厲色斜剜了一眼真一,立刻慈愛的衝白宇軒而去,「宇軒真是大好了,別氣,這沒用的女人,你若不喜歡就當個粗使丫頭算了。等你痊癒,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娘都給你娶進門。」
白宇軒神情冷淡,只看到人群背後的真一,慢慢抬頭,打濕的頭髮滴水,蒼白濕潤的小臉上,狹長漆黑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對他笑了。
就像從枯井裡,爬出來復仇的水鬼。
「我不喜歡她。也沒碰過她。你們就說弄錯了,婚禮不作數,現在就讓她走,離開我們白家。」
「不行。」最先反對的是白老爺,他已然有怒意,「你叫我們白家的顏面何存?」
白老夫人顫顫巍巍的走過去,抓住白宇軒的手,唉聲歎氣:「唉,奶奶的乖孫兒受苦了。娶媳婦是為你的病,你好了怎麼說都行。再怎麼也不能糟蹋人,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白洛川站在門口,並沒有往內走。
看到真一低著頭,極力縮小存在感,像一隻被打濕了的小貓,倉皇不知道往哪裡藏。
他無聲地往前挪了幾步,悄悄遞上去一塊素藍色方格的手帕。
真一抬頭,和他對視。
白洛川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悔愧、不安,很平靜,有一點淡淡的煙雨將來的憂鬱寂寥。
他看著真一的眼睛,甚至還帶著點昔日的溫柔,但卻像快乾涸的河床,本身就所剩無幾。唯獨還剩一點冰天雪地裡同命相連的憐惜孤獨。
這眼神,叫真一差點沒忍住笑了。
「燕十七,這人的心理素質可真好啊。不知道的人,誰敢相信,這樣的人是個剛剛替他藥罐子哥哥,騙婚良家少女的人渣?」
燕十七冷靜地說:「根據心理學研究分析,白洛川的這種心態是很正常的。因為當初他對沈秀貞說的話是,要不要嫁到白家來?而不是要不要嫁給他?至於沈秀貞是否會錯意,這與他無關。隱瞞婚書的是沈舉人,也與他無關。所以,總之他很無辜,而且因為被你恨,無故背負汙名的他,就更無辜可憐了。」
真一目瞪口呆。
她最多只是戲精發作演過頭,這位演對手戲的,可是武裝到心理了。
無不無辜,跟他有沒有關係,當真是心裡沒有一點AC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