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齊跡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他吞了口口水,坑坑巴巴嘴硬道:「沒……沒有啊。」
梁燁聲又笑了,他點點頭,重複道:「好,沒有。」
齊跡心裡緊張得跟打鼓似的,七上八下的,灰溜溜跟在梁燁聲後面,又重複了一遍:「真的沒有。」
齊跡一邊緊張,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這有什麼可緊張成這樣的呢?只是欺瞞了一點點自己的ID,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難道梁燁聲知道了還會吃了自己嗎?
梁燁聲歎了口氣,說:「齊跡,喜歡曲念是什麼讓你丟臉的事情嗎?就這麼說不出口?」
齊跡聞言,先是瞪大了眼睛,似乎對梁燁聲的明察秋毫不敢置信,而後又小聲嘟囔道:「那你也沒說過你喜歡曲念的事情呀。」
梁燁聲好笑地看向他,齊跡只好敗下陣來,問梁燁聲:「那你是怎麼發現我喜歡曲念的呀?」
梁燁聲拍拍他的肩膀,說:「怎麼說呢,下次取個別這麼明顯的ID吧。」
這下齊跡是真的震驚了,直到剛才,他還以為梁燁聲只是知道了他也是曲念粉絲的事情,沒想到梁燁聲一句話就掉了齊跡的底。齊跡還以為梁燁聲在自己面前掉馬,而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沒想到自己在梁燁聲那裡卻早就已經掉馬了。
一想到這裡,齊跡就覺得尷尬無比,他埋怨道:「那你怎麼不早說啊!」
梁燁聲噗嗤笑了,說:「我怎麼說?我試探了你那麼多次,連曲念同款都穿了,你也沒什麼反應,那我還能怎麼辦,陪你演戲唄。」
曲念忍不住氣惱地哼了一聲,說:「那也太尷尬了吧!」
梁燁聲奇怪道:「這有什麼可尷尬的。難道你掉馬了,就不跟我聊天說話了嗎?」
齊跡搖搖頭,說:「那倒不會。」
「那不就得了。」梁燁聲拍拍他,說:「去洗澡吧。」
齊跡魂不守舍地去洗澡了,洗澡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自己尷尬,一想到自己在梁燁聲面前演了那麼久他就滿臉燒得慌,可是仔細想想也就一周的時間。不管是認識農叔還是認識梁燁聲,總共也都沒幾天,只能說一切都太巧了,難怪別人常說無巧不成書。
等兩人都洗完澡,各自躺在各自床上了,齊跡輕輕地喊梁燁聲:「哥,睡了嗎?」
梁燁聲跟他開玩笑,問:「怎麼喊哥,不喊叔叔嗎?」
齊跡就坡下驢,說:「行,叔叔。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就像認識很久了一樣啊?雖然只認識了不到一個星期。」
梁燁聲哼笑一聲,說:「那是你覺得。」他翻了個身,伸著手給齊跡數數:「你知道我偷偷關注你的消息多久了嗎?飯圈男性少,有個男飯我當然會很關注,想抱團取暖,所以一直想找機會跟粉頭認識一下,結果粉頭排場太大,一直沒機會啊。」
奇跡唸唸排場的確不小。主要是他作為飯圈大粉,自己的賬號也沒什麼機會用來發表跟自己相關的內容。曲念相關的各種物料消息他都得轉發,還有飯圈的各種賬號他也要轉發,否則各自賬號的皮下難免議論他厚此薄彼。
大粉不好做,也多虧齊跡是個時間多精力足的大學生,才能每天全情投入其中,平衡各方關係,努力讓各方都滿意。
僅僅是經營微博就已經很累了,再讓齊跡抽出時間進行社交,那他是沒有那個精力的。
他不像農叔,農叔忙起來十天半個月不發微博也無所謂,齊跡只要有超過三天不更新,就會被掛到論壇,被對家粉嘲笑曲念家大粉脫飯,再衍生到曲念留不住粉絲,引發飯圈的動盪。
齊跡記得很清楚,有一年暑假齊跡全家一起出門旅遊,但那天曲念正跟組合一起參加一檔綜藝節目,節目組把組合各家粉絲單獨發了又要合體發,激起各家粉絲的攀比之心,總之是一整天都耗著粉絲輪轉發控評論。
那時齊跡本該跟著家人一起遊山玩水,但掛念著飯圈的事情,只能時不時就低頭看手機,隨時轉發評論,有一條不及時,就要被自家粉絲埋怨他手慢,讓曲念的數據落後了。
齊跡受著家裡人的指責,又受著飯圈粉絲的指責,兩頭費力又兩頭不落好,一氣之下便回復粉絲:「你行你上。」
於是齊跡又落得一個懟粉絲耍脾氣的名聲。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想到這些,齊跡只是開口歎了口氣,梁燁聲就接過他的話茬,說:「我逗你的,你做大粉不容易,我能想像。」
齊跡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就覺得鼻頭很酸,他的手覆在臉上,說:「不僅不容易,還很委屈呢。」
梁燁聲的聲音很低,聽起來溫和又可靠,他說:「你追星太全情投入了,就像做一份工作一樣認真。所以啊,工作的時候就會遇到各式各樣的委屈。如果你只是路過、只是兼職,都能輕易做甩手掌櫃,可你做得這麼認真,反而會更加不開心。」
齊跡鼻頭更酸了,他反問梁燁聲:「那像你這樣說,難道都是我的錯嗎?」
梁燁聲說:「當然不是,一直以來你做得都非常好,換成那些對你不滿的人,他們也不會做得比你更好了。」
齊跡的眼淚刷地就流出來了。
追星這些年他從沒有哭過。吵架的時候被對家粉艾特了幾千條污言穢語的時候他沒哭,因為他假裝不看,就能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頂著烈日去現場看曲念的時候他也沒哭,因為他不能暴露自己在現場、不能拍照、不能有讓人印象深刻的舉動,否則就會輕易被鎖定。放出豪言壯語表示不再混年糕圈的時候,他也沒哭,但他說得輕鬆容易,這些事卻從來沒放下過。
過去他付出的精力和時間,因為一些別有用心的挑唆而變得一文不值時,齊跡嘴上說著無所謂,可心裡的的確確是需要一個人來認可他的。
那個人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要知道他曾做出的許多努力,也要能夠理解他,不是理解那個四十歲結婚生子的奇跡唸唸,而是理解一個正在讀書面臨畢業的普通大學生的壓力與困境。
梁燁聲是那個人。
所以齊跡在梁燁聲面前流淚,一點也不覺得丟臉。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將積攢的委屈都哭出來,但是只默默流了一會兒眼淚,他就哭不出來了。不論是對曲念還是對年糕這個群體,他都問心無愧,也無話可說。
齊跡從床上坐了起來,梁燁聲及時地遞給他一張紙巾,齊跡接過來先擦乾眼淚,又折疊了一下擤了鼻涕,一副豪放做派。梁燁聲在旁邊看著,噗嗤笑出了聲。
齊跡說話還帶著點鼻音,見他一笑,便說:「你不許笑。」
梁燁聲笑意更明顯,說:「按照武俠小說裡寫的,主人公現在放下前塵往事,該開啟復仇劇本了。」
齊跡不屑地哼了一聲,說:「我有什麼仇可復?你信不信,蠢如年糕圈這群人,甚至不用我去提醒,就會有人來教他們做人的。」
梁燁聲沉默了一下,說:「曲念也出道三年多了,飯圈有更替很正常。但是現在曲念的一批老粉相繼退圈,上位的新粉低齡化很明顯,沒人帶這個方向,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的。」
齊跡抬眼看了梁燁聲一眼,樂了:「喲,這問題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愛搞數據的碼農叔叔都發現了,看來的確已經很嚴重了。」他把自己剛剛擦了眼淚又擤過鼻涕的紙巾揉成一坨拋進垃圾桶,說:「安心吧,你我都看到這個問題了,肯定也會有別人看到這個問題,那也就會有別人站出來,扛起這個責任。地球離了誰都轉,年糕圈也不是非我不可。」
梁燁聲歎了口氣,說:「我也不是非得勸你回去,只是目前來看,在一些事情上沒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你在的時候,是跟他們不在一個頻道的大粉,還能帶動一群人跟你一起做一些事情。你退圈了,所有人都按照他們的說法來做事,問題會更嚴重。」
「一言堂麼?」齊跡嗤笑一聲:「不跟他們抱團取暖就會被排擠,這種圈子氛圍其實也沒什麼必要留下了,因為費了再大努力不去和他們一樣,最終結果仍然是源源不斷的人流向他們那邊,也就是掌握著話語權的那一方。所以短期來看是排除異己了,長期來看,跟他們意見相左的人會越來越不想抒發意見,那在飯圈不抒發意見,也沒有和自己相同的意見了,追星追得不就像一台機器了嗎?」
梁燁聲又歎了口氣,說:「那如果我跟你一起呢?」
齊跡抬眼看向梁燁聲,有些詫異,梁燁聲又指了指自己,然後指了指齊跡,說:「你,和我,我們抱團取暖。大家在一個圈子裡,是需要觀念認同感的,如果沒有別人,那我可以嗎?」
齊跡低頭想了想,最終他抬起頭,說:「叔,最後一次說這個話題,以後不用再提了。我覺得我不只是退圈了,我可能就是已經脫飯了吧。」
梁燁聲眼裡閃過一瞬的失落,末了他點點頭,說:「好。那就當我沒說過這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