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樂
四年來尼亞第一次坐在他面前,而梅洛無法移開視線。無論取得多少成就,面對尼亞時他總覺得自己像個有瑕疵的玩具,就是偉大機器跟前的一枚畸形齒輪。
和尼亞相比,他根本就是只配用完就丟的垃圾。即使是尼亞為梅洛獲取的資訊而表達敬意的現在,這種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他們仍然像油和水一樣不可共通,無論經過多長歲月這點也沒有改變。就如尼亞穿著一身純白質樸的衣服,而梅洛用一身黑皮衣褲來隱藏傷疤和歲月中的腥風血雨。
此時此刻,梅洛的理智猶如玻璃一樣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在那一瞬間只想將一切結束——對著尼亞的後背來一發,然後再瞄準自己的腦袋,了結性命。
這樣,他們就都能死了。在最終的時刻,他們總算能平等了。
但正當他沉浸在那瘋狂的慾望之中,哈爾卻忽然擋在尼亞前面,將梅洛拉回現實,讓他想想自己的目標,讓他想想,面對尼亞時總會遺忘的自我意識的殘骸。對此,他輕輕笑了——她清楚他目的,只要事情仍在梅洛的計劃中,哈爾總會一次次出現在他和尼亞之間,提醒自己不要走上岔路。
他和尼亞並沒有面對對方,但是他多少看到尼亞的側面;對方柔和的線條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更為精巧,而梅洛那副美少年的面孔卻變得堅硬冰冷。尼亞的手與細小的身體相比顯得荒唐的大,他長長的手指正拈著梅洛的照片,這樣傳遞照片時他們的手不會碰到對方。
當梅洛看到在照片背面工整而一絲不苟地寫著「Dear Mello」的時候,他知道,尼亞早就把這一切都策劃好了。尼亞一向有計劃,無論如何盡力避免,梅洛在最後總會為對方的謀略做出貢獻。
但哈爾是對的;儘管梅洛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犯罪,尼亞卻不想讓梅洛死。尼亞沒有打算將梅洛關在牢籠裡;他想讓梅洛自由奔走,製造各種災難,而自己則在災難的餘波後審視著,讀取梅洛傷疤後的秘密,讀取梅洛為達到目標所踏過的每一具屍體那死寂而空洞的雙眼後的秘密——那是只有尼亞才能領悟其殘酷的死亡大道。
如果內心深處還有什麼能使梅洛停止運作,那就是尼亞。
尼亞,就像梅洛一樣,不曾改變。即使尼亞使梅洛的思緒充滿沮喪和怒火,卻也只有尼亞能夠帶給他這樣冷酷,清晰的目標,能夠將他再次推回正路。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而自從世界在他耳邊炸成碎片以來,梅洛第一次真正感到向前的動力重新回到自己體內,而同時產生的,是對「尼亞仍舊是那個尼亞而不是變成了 L」的莫名安慰。
因為,如果對方真的變成了「那樣」,梅洛將無法避免地比現在還要對他愛恨交織。
梅洛停在麥特的公寓外,車內的寂靜是如此地讓人煩躁。
在綻放著的夜色中,他腦海中不斷迴響著與尼亞的那番對話。他仍舊處於異常亢奮的狀態中,不知從哪兒來的能量正不斷刺激著肉體;他用手指敲打著方向盤,想做點什麼,開車去什麼地方,或者能讓事情取得一些進展。但他知道,此刻自己更需要冷靜一下;他該懂得尼亞已經從梅洛的慘敗中獲得大量資訊,而他也該意識到,若想在尼亞之前抓到奇樂——二代 L——的話,自己必須不再魯莽行事。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最終會將車開到麥特家,不過也罷,這裡似乎不比別的地方差——只要能讓自己冷靜地思考就好。
即使是十一月寒冷的夜晚,梅洛還是從車內走出來,任由風呼嘯著刮過自己的身體,金色的髮絲緊貼在他的嘴角邊。他拿著一塊巧克力板,漫不經心地吮吸著,然後爬上車前蓋——此時金屬還帶著引擎傳來的溫熱,雙腳搭在前保險槓上。
他懷疑日本搜查本部的人給他提供了假情報;「二代 L 是松田桃太那個笨蛋」多半是胡扯,可惜這人恰好是梅洛從夜神總一郎的手機裡得到的兩個聯絡人之一。另一個人是模木賢三,給他打電話會是個更好的選擇。如果二代 L 真的就是奇樂,那麼梅洛需要日本搜查本部內部人士的情報。
與哈爾的公寓結構不同,麥特公寓有戶外走廊,因此梅洛能很清楚地聽到從二樓傳來的開門聲。他抬頭看著麥特慢慢走下來,雙手深深插進大號滑雪夾克的兜里,夾克邊上鑲著一層白色的絨毛。橙黃色的街燈光芒映在他的護目鏡片上,讓梅洛聯想到了大眼珠外星人。
對方漫不經心的踱步過來,格鬥靴踩在石子路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嗨,」他打了聲招呼。
「我喜歡你的靴子,」梅洛說。「幾年前我也有雙這樣的。」
「我猜你現在更喜歡這種尖鞋子了,」麥特觀察道,伸手提起梅洛的褲腳。「你是想用這個殺人呢,還是純粹因為穿這種比較顯高才喜歡的?」
「這個用來踐踏落水狗非常好用,」梅洛咬了一大口巧克力,說道。
麥特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煙,用嘴叼出一根白色的細長圓條,另一隻手拿出打火機輕彈一下,火苗在夜晚的狂風中旺盛地燃燒著。火焰的光芒照耀在他那張英俊的面孔,貼在眼睛上的褐色頭髮將他那一臉紈絝子弟的好容貌襯托得更為醒目。
「你已經沒在生氣了?」梅洛懶洋洋地說。
「你知道的——我根本懶得計較,」麥特平靜地說,他吸了一口煙,看著煙頭的火光變成炙熱的櫻桃紅。「你想進我家嗎?」
梅洛跳下車,然後第一次發現麥特比自己要高。「你怎麼知道我沒進去過?」
麥特乾笑兩聲。「相信我,M。你要是靠近過我的東西,我絕對會知道。」
麥特的公寓和梅洛所設想的一樣——客廳的正中央,薯片包裝袋和空啤酒瓶堆在最新款式的遊戲機旁邊。大屏幕電視在牆的另一頭,對面一個小得可憐的沙發擠在一邊。麥特並沒對房間的零亂感到歉意,只是將背心脫下來丟在沙發上,然後走進廚房。
梅洛在客廳轉悠了一會兒,揣摩著房間大小,然後不由自主地開始計算起「如果把酒店裡的設備轉移到麥特的公寓裡,到底能放下多少」。
然而當雙眼掃過客廳窗旁邊的牆壁時,他徘徊的視線停下了,幾乎迷失在堆空箱子裡。他走近凝視著,認出了歡快的熱帶夏日沙灘——那是琳達的畫作之一。似乎自己並不是華米之家製造的唯一一個多愁善感的雜種。靴尖碰到扔在地上的遙控器,他輕輕把它踢到一邊,一邊將自己的大衣扔在麥特的衣服旁——當然是在把剩下的巧克力板從口袋拿出來之後。
「喝啤酒嗎?」梅洛走進廚房時,麥特問道。
「不用,那玩意的味道跟發泡的尿似的。」梅洛說著,在廚房中央的小桌前坐下。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麥特回答。他推開撲克牌堆,把兩瓶濃色啤酒放在桌上,顯然打算將給朋友的份一起喝掉。梅洛環顧四周,看到水槽裡已經丟了三個啤酒瓶,但麥特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醉意,儘管他一口就乾掉了三分之一瓶。
梅洛半躺在椅子上,座位擱得尾椎骨很不舒服,讓他皺了皺眉頭。「那麼,你做好準備聽我說話了?」
麥特打了個嗝。「我想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麼。」
「真的?」
「是啊,你想讓我幫忙,對吧?那套黑幫手段沒讓你吃到好果子,對吧?」他認真地盯著梅洛的臉,以及那可怕的傷疤和雜亂的頭髮,目光最後落在梅洛脖子左側的細小疤痕上。
「調查工作做得不錯,」梅洛客觀地說,他很高興麥特的調查能力並沒有因歲月的流逝而衰減。很顯然,對方這幾天思考了很多問題,大概比過去四年的總和還要多。
「花了整整一天加一夜。」麥特承認道,拿出一根香煙。「你沒事吧?」
梅洛眨眨眼。「我還活著,不是嗎?」
「是啊,你還活著,」麥特說道,雙眼輕輕掃過梅洛瘦削的身體,蒼白,尖銳的肩膀,以及那串下垂在胸口,耀眼的十字架項鍊。「你在追捕奇樂,對吧?」
「當然。我必須在尼亞之前抓到奇樂。」
有什麼在麥特的臉上一閃而過,「啊,對,尼亞。差點把這人忘了。」
在梅洛來看來,「把尼亞忘了」簡直無法想像,但他並沒有對此作出評價。「你從哪裡賺到錢買了這些東西?」他指了指整個廚房套裝以及客廳裡的昂貴電器。
麥特將煙灰抖進桌上的小酒杯裡。「我沒有。這個公寓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是某個事業有成的歐洲富商付的款,很顯然他沒發現自己的帳頭每兩個月都會少幾百塊錢。」
「你在偷別人的錢?」
「我這四年來已經分別偷過五個人的,然後把錢轉到五個不同的戶頭上。我在華米之家的時候就弄好了這個系統的雛型,這樣出來後不至於窮困潦倒。我很擅長駭客,你也知道。」
「我以為你那麼愛偷懶,這方面的手藝多半沒學得那麼精。」
「能從中獲利就另當別論。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麼運作的。」
「你這話還挺有哲理。」
「我那是多才多藝。」麥特忽然認真地盯著梅洛,「別跟我說你只是來借錢的,如果是的話我可能會生氣,多少會有點。」
「靠,怎麼可能,我來這里之前早就把所有黑手黨成員的銀行帳戶全部捲走了。錢我多得是。我想要的是你,但我覺得你早就猜到了。」
「是啊,」麥特說,雙眼盯著桌子,彈掉煙灰。麥特已經學會如何小心地使自己的表情什麼都不顯露,但梅洛開始能夠辨別出對方的不自在了。麥特在緊張的時候嘴角總是會抿起,只是這個壞習慣在煙永久鑲在那豐厚的唇瓣間的現在,比較難察覺而已。
梅洛從口袋拿出從尼亞那裡取回的照片,漠不關心地將它扔在桌子上;照片落在牌堆上,年幼時期的他正不懷好意地笑著。看著兩人共享的過去的遺物忽然出現,麥特頗有些驚訝,但當梅洛將煙從對方嘴唇間抽出來,用煙頭擰著照片上梅洛的左眼時,困擾的神情馬上爬上了麥特的臉。
「伙計,你別毀了它啊,」麥特沮喪的說。
「我的左眼現在已經看不清楚了,」梅洛平靜地回答,一邊繼續用煙頭擰著,「現在這照片才和我相稱。你身邊有什麼自己的照片嗎?」
麥特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在我印象裡倒是沒有。我怯鏡頭。」
「很好,」梅洛回答,將照片舉過臉,透過焦黑的破洞看著麥特,「要知道,你還沒正式說過是否要幫我。」
麥特笑出聲來,倒不是因為覺得有趣。「你還需要問嗎?我跟著你,梅洛。我會成為你的工具,幫你抓奇樂。」
「謝了,」梅洛說,「我們需要一些電子設備。攝影機、監視器、電腦。我在 SPK 總部對面定了客房,我會回那裡準備下一步計劃。」
「什麼計劃?」
梅洛握著最後的那塊巧克力,撕開包裝。「我要打電話讓某個日本搜查本部成員飛到這邊,然後將他引到尼亞那裡,尼亞會讓他把該吐的都吐出來,我則只需要在一旁監聽。」
麥特點頭贊同。「好主意。我猜這計劃有一大半是你是剛剛才想到的。」
梅洛呆坐著,他本以為自己會不爽,但只是看著麥特溫和的表情便讓他笑了出來。「是不是剛剛想到也無所謂吧。」他得意地笑道,「你的那些親親乾爹們很快就要派上用場啦。」
麥特哼了一聲,看著梅洛起身走向餐櫃找垃圾桶。「是啊,老大。還有什麼別的?」
「我想到了再說。」梅洛說道,放棄了尋找,直接將包裝紙扔進了水槽——裡面還有一大堆好像幾個星期沒有碰過的碗碟。「對了,關於你的那些朋友——」
「什麼朋友?」麥特插嘴,拿起梅洛那張只剩一隻眼睛的照片放在燈下。「我說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麼,你的那些漂亮炮友最好別再出現。」梅洛威脅道。
「他們不會的。」麥特保證道,他轉過椅子,使梅洛和照片都在他的視線範圍中,然後對比起來。「他們只會因為你的誘人而妒忌罷了。」
「麥特……」梅洛警告道,但麥特的酒勁似乎終於上來了,他搖搖晃晃地起身,將照片塞進了口袋。「嘿,」梅洛叫到。「這玩意兒是我的,我要把它燒了。」
麥特一本正經的說道,「不成。我還要用它自慰呢。在那之後你想怎麼處置它都行。」
「聽上去你好像很樂在其中啊?」梅洛抱怨道。
麥特歪嘴笑道。「我是很快活。你就是一場單人派對啊,梅洛。」
梅洛和麥特在之後兩天弄回來的那堆電子器材,多得會害麥特下個月的電費超標。但他們誰也沒有對這樣花錢感到不安;對麥特來說,反正錢本身就不是自己的;而對梅洛來說,儘管每一件玩意都破費不少,但最早抓到奇樂才是無價之寶。
很快他們不得不小心地在客廳行動,免得碰倒新買的電腦或者被電線的巢穴纏住腳。
梅洛決定和所有搶購來的貨物一起睡在客廳,理由是他想在麥特入睡後重新設定這些器材,不過最主要的是——其實他沒法信任自己和麥特共睡一床。四年的隔閡只是使他對這位朋友的渴望變得更加尖銳,而他和麥特從來沒有過肌膚之親這點使他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正在錯過某些異常渴望的事情。
從麥特眼中每一次露出明目張膽的慾望來看(他以為梅洛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才敢這樣),似乎麥特八年前關於做愛的那個交易還開放著,而梅洛花了不少自制力才使自己沒有爬上對方的床期待會發生些什麼。
他記得那些孤兒院的早晨,當他醒來時麥特溫暖的身體貼著自己的後背,被子裡充滿他們混合的體味,梅洛總是後悔攪亂這安逸的泉——他不得不爬下床,好在早餐前讀一陣書。麥特通常喜歡貼著別人睡覺,即使會被梅洛踢到床的另一邊。因此每當梅洛在某些奇怪的時間醒來時,總會發現麥特在自己耳邊呼吸。
其實,梅洛並不真的介意對方那樣。
從他們過去那得不到回報的慾望和難言的忌妒心來看,梅洛明白他和麥特能夠來非常棒的性愛,但有件事情總是將他捆在客廳,以巧克力板和一台手提電腦為床伴。
麥特顯然喜歡草率的性行為,但梅洛的興趣卻毫不隨便。他總是想佔有麥特,想讓他除了自己誰也不看。這種情感並不健康,而梅洛也明白,無論是他還是麥特都無法建立正常的交往關係,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麥特無法充分信任他人,因此不期待他們會久留;而梅洛不信任任何人,僅此而已。
要節制自己的決定讓梅洛有些傷感甚至有些難以置信的沮喪,但他必須現在就劃好邊界。他要為奇樂和尼亞傷腦筋,除此之外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變得蒼白而無關緊要。梅洛引導模木到紐約讓尼亞來審問的計劃本來進行的相當美妙,直到兩天後奇樂的支持者開始向 SPK 總部投燃料彈為止。梅洛差點就考慮在直接騎新摩托車從酒店客房衝進大街對面的 SPK,將尼亞和哈爾帶出危險地帶。
尼亞在暴力場合顯得格外孱弱。那傢伙大概沒法用拳頭打破一個濕紙袋,更別提從嗜血的暴徒群中脫圍了。這場包圍讓梅洛想起SPK 襲擊他的黑手黨總部的情形,而他不可名狀地感到自己和尼亞同病相憐,直到錢——那是 L 的錢,他媽的!——開始從天而降,而尼亞切斷了和梅洛的談話,以便能同隊員們一起逃脫。
最後梅洛沒得到任何新消息,還失去了和日本搜查本部的聯繫——而他確信尼亞會將同日本搜查本部聯繫的價值榨得一滴不剩。不過,現在他已經完全同意尼亞的關於二代 L 就是奇樂的判斷。那個混帳殺了 L,還剽竊了他的頭銜,這個本該屬於梅洛或尼亞的頭銜!
帶著少許對下一步舉棋不定的躊躇,梅洛回到麥特那裡,儘管麥特也提不出什麼有用的建議。因為當梅洛回到公寓時,麥特正坐在黑暗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拿著啤酒,腳邊還放著兩個空瓶子。
「你可真能闖禍,」麥特評價道,「我在電視上看到相關報導了,直到我無聊地換台看色情節目。」
「才五點你就開始喝起來了?」梅洛質問道,同時打開了燈。麥特縮了一下,調好護目鏡,手指間的香煙已經點燃。
「我在想事,」麥特自言自語道,他吸了一口煙,過了一會兒,慢慢地吐出。
「關於什麼?」
「和奇樂沒關係的事。」他含糊地說道,站起身來,「另外我不會醉的,畢竟等下還要去經銷商那兒拿你訂的改裝手機。」
「我來開車,」梅洛說道,他看著麥特走路的姿勢,試圖尋找任何步伐蹣跚的跡象。「如果你去做酒精測試肯定會被扔到監獄去,而不得不把你保釋出來的我,將會非常生氣。」
「我靠,你今天心情不怎麼樣啊。」麥特說著將鑰匙扔給了梅洛。
開去商店的路漫長而乏味,因為那個商人同樣擅長搞些比手機危險得多的違法物品,所以他喜歡將自己的商店藏在警方管界不嚴的小區,而這意味著梅洛要駕駛更遠。麥特一直玩著掌上游戲,直到他對裡面所有的內容都厭倦,然後叼著還在燃燒的煙睡著了。梅洛緊張地看著燃燒的煙頭,等著它掉下來燒著麥特的胯部。最後,他伸過手去要將煙從麥特的嘴裡抽出來,然而麥特的雙眼忽然睜開,抓住了梅洛的手腕。
「我還要抽呢,」他說。
「不,別指望,」梅洛反駁。「你只會含著燒著的煙頭睡大覺罷了。」
「我沒睡。」
「說謊。我知道你睡著的時候是怎麼呼吸的。」
麥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落日使麥特的瞳孔染上了奇妙的色彩,頭髮則被抹成橙色和紅色。梅洛低頭掃了一眼對方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指,麥特慌忙鬆手。當梅洛的手滑過麥特時,他們幾乎十指交纏。
接下來的路程中,車廂內的氣氛非常尷尬;儘管梅洛的直覺告訴自己別去思考,直接把麥特拉到後車座解決兩個人共同的不適就好,但他還是踐踏著自己的慾望,不停地在腦子裡念叨著「要耐心」,「奇樂」,「穿丁字褲的老頭」,直到他們到達商店。
這個定制的手機裝備了變聲器、模擬器、通話信號檢測器,還有跟蹤器——這樣他們可以隨時找到對方,以及電話防追蹤設備,能隨時將盜鏈服務從附近的電訊塔脫離而不會被立刻檢測到。對麥特來說這是個有趣的新玩具,因此在他們開車回公寓的路上,他就馬上開始翻騰它,揣摩它能搞些什麼花樣。梅洛同樣也想搗弄它,但他想反正回到公寓後還有大把時間這麼幹,更是因為在他絲毫不清楚SPK 目前到底在哪裡重建的時候,格外不喜歡「在尼亞可能和哈爾同處一室的時候給她打電話」這個念頭。
麥特一直擺弄著手機,直到外界的光線完全消失,然後將它丟進口袋,重新靠在座位上。「那麼,接下來我們幹什麼?」
梅洛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等 SPK 的線人打電話過來吧。模木還在他們手上,而尼亞的狡詐足以讓他在最後挖到消息,即使模木不肯開口說話也沒用。」
「線人?你可沒跟我說過你有線人。」
梅洛聳聳肩。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沒跟麥特提過哈爾,但這絕對不是因為他把這回事忘了。
「我敢打賭是哈爾.利多娜。」
梅洛瞟了他一眼,努力掩飾自己的驚訝。「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SPK 另外那兩個傢伙才不會鳥你呢,直接跟尼亞對談你又只會發脾氣,」麥特說道,彷彿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你和她睡過了?」
「最近沒有,」梅洛簡單地說。「而我以後也不打算這麼做。」
「為什麼?」麥特用著隨意的口氣問道,他的聲音沒有顯露任何其他意味。「我在你帶來的資料裡看到她的照片了。我是你的話,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我又不是你。」梅洛的口氣比他想像中還要粗暴。麥特不像以前那樣好懂,而梅洛討厭這樣。他同樣討厭麥特有事隱瞞自己。那一臉無辜的神情和小心翼翼的口氣使梅洛的腦子敲響了警鐘。
「是啊,我就是那種你會發現我躺在你老婆被窩裡的那種男人吧。我還真碰到過一次。我和一個過早被婚姻綁死的小美人來往。她覺得自己男人在床上單調得要死。總之我們正做著的時候她老公回家了,結果我不得不躲在床底下,而她則裝作因為在想老公而飢渴難耐的模樣。最後他們在我的頭頂上做愛。真是糟透了,但我第二天晚上還是過去把剩下的幹完。那感覺到不錯。」
梅洛在故事半中央就開始咬牙切齒,壓力不斷地積壓在他的頭蓋骨中。「麥特,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在和你分享我的歷險,」麥特粗暴地說,他那冷漠的面具終於崩潰。「不好意思,下次我會加入爆炸和綁架要素,好讓故事更符合你胃口。」
「別扯開話題,」梅洛打斷,「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我只是想讓你清楚我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你有什麼事情想跟我說?」梅洛質問道,他的耐心已經繫於一發。
「是有。」麥特靜靜地說。
「說吧。」
「你會氣瘋的。」
麥特警告道。「說,否則我這就斃了你。」
麥特將臉埋進自己的手中,戴著手套的手指摳進頭髮裡。有段時間他一直沉默著,痛苦和猶豫伴隨著他的每一口呼吸。然後,是輕輕地,幾乎不可耳聞的低語。「我和尼亞睡過。」
梅洛的皮膚麻痺了。「什麼?」
「我和尼亞睡過。」麥特說,他的聲音大了點。
這就是梅洛大腦被熱潮淹沒前聽到的全部。現實遠去,化成碎屑。
當然,他知道自己開錯車道了,其他經過的車子正在不停地衝自己鳴喇叭。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放在方向盤上,然而即使他的大腦知道這些,也沒有意義。在情感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衝擊著自己的現在,這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難以置信。受傷。怒火。背叛。
他突然推開車門,冷風侵蝕著他的皮膚——自己什麼時候停的車?——他走進死寂中,乾草在他的靴子下發出如同粉碎的鳥骨般的咔嚓聲,他穿過車前燈的白色焰光走向麥特座位的另一邊。麥特已經走出車外,一動不動地站在頂棚燈的輝光下,緊張和認命清晰地寫在他的臉上。
「什麼?」梅洛又問了一次,聲音不可思議地輕。
「該死的,你前兩次就聽到了。別讓我再說一次。」麥特央求道。
「你騙人,」梅洛指責道,「你他媽的騙人。」拜託,你是在說謊吧?
麥特搖頭。「我也希望是,但不是。」
「可你根本不喜歡尼亞!」梅洛大吼。
「我可從沒說過不喜歡他。」麥特反駁道,他沙啞的聲音染上了一絲挫敗感。「只是因為你恨他,你才以為我也不喜歡罷了。」
「你以前根本沒把他當一回事,所以別說謊!你他媽的為什麼要那麼幹?什麼時候的事?」梅洛質問。
「他離開孤兒院的那天。那個時候你已經他媽的離開有五個月了,梅洛,而我僅有的就是那張只有三行字的破紙條。我那時太想念你了,該死的。」
「所以你就去幹了尼亞?!」梅洛尖叫。自制力被拋到身後。不,自制根本不曾存在。他從來就沒有什麼自制力,沒有對任何事情,沒有對任何人有過。
如果真的能夠控制自己,他就不會一次次地失去每一樣東西。
「因為他能讓我想起你!」麥特再也支持不下去,完全喪失了耐心。他們兩個都徹底將內心釋放,互相擾亂著對方。
「搞什麼鬼,麥特?真有病。你真是有病。」梅洛大罵道,轉身匆匆走進寒冷的黑暗。他不想再看到在車前燈和月光所沐浴下的麥特的頭髮了。
麥特跟在他身後,草沙沙地響著。「你比我還有病,你只是因為沒成為他的第一個所以才發火罷了。整天尼亞前尼亞後的是你!」
梅洛猛地轉身。「幹!我能理解你會因為一時衝動什麼傻事都幹得出來,但我不懂,為什麼尼亞會讓你做那事。」
「噢,說得太好了梅洛,」麥特說道,怒瞪著他。「真謝謝你的誇獎。混蛋。就算跟你幹,尼亞也肯定是上面那個吧。」
梅洛幾乎是哀求著絕望地張開雙臂,「為什麼是尼亞?那麼多人裡面,你為什麼就選了尼亞?!」
「我告訴你為什麼了!」
「而我不相信。尼亞和我根本沒有一處共同點。一處都沒有!」
麥特的表情凝固了。「是啊,說得對,你們根本不一樣。我要是嘗試的話,說不定能得到你——」
「你從來沒有得到過我。從來沒有!」
「——但為什麼不和我的第二選擇來一場呢,反正我在那之後有的是機會——」梅洛的拳頭直接連上了麥特的臉,打斷了對方剩下的話語。麥特搖搖晃晃地退到一邊,差點摔倒在地;他用手摀著臉,準備擋下接下來的攻擊時。但是下一拳再沒落下。
梅洛仍然在震驚中站著發楞,他的血液衝上耳朵,彷彿無數殘暴的怒吼在耳邊響起。他的胸口和眼睛劇烈的燃燒著……至於是在燒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媽的,他現在什麼也不明白了。
「打得好,」麥特喃喃說道,在草叢中吐了一口吐沫。在黑暗中,梅洛看不清楚對方的唾液是否帶著血,但這對麥特來說根本無所謂,他轉身,慢慢走回車內。
月光沐浴著麥特,那柔滑的月白色線條籠罩著他的腦袋,細瘦的肩膀,以及細長的雙腿。該死的,即使到現在他還那麼美麗,這讓梅洛沒法恨他——就算他和尼亞做過也罷,無論什麼事情也罷,他也不會恨對方。
粗糙的喘氣聲傳入耳中,梅洛才發現那聲音來源於自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如同一把把尖細的利刃一般刺入肺中。噁心感在胃中湧動,但他戰勝了它,讓肉體的感知再次伴隨自己回到現實。他理智上自然明白麥特是故意挑釁;麥特知道怎樣攻擊能讓梅洛最痛苦,知道該捅破哪個膿皰才能擠出臭水。一直掌握著局勢的其實是麥特,而梅洛——去他媽的,簡直就像扯線木偶一樣為對方手舞足蹈!
「真他媽的可悲,」他咬牙切齒地自語著慢步踱回車旁;理智早已麻木,而情感仍在體內狂嘯著。他爬回駕駛座位,多少有點慶幸:麥特至少還給他留下了掌握方向盤的權力——好讓他還能有點自己能掌控什麼的錯覺。
「你是故意的,」梅洛說道,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我知道你想揍我,」麥特說道,仍舊捂著他的臉。「媽的,梅洛,我的牙好像被你打鬆了。」
「你活該。」梅洛冷冷地說,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在集中到開車上,免得在瀝青路上撞個稀巴爛。畢竟那樣的後果只會讓奇樂幸災樂禍。剛才發生的事情如果被奇樂看到,那個殺人犯估計能笑得前仰後合。
「是啊,我大概真是活該。」麥特輕輕地說,盯著車窗外的夜色。
梅洛懶得繼續辱罵對方。如果自己反唇相譏,麥特也會針鋒相對,而梅洛將一時衝動而說出無可挽回的話。他試圖提醒自己繼續駕駛,畢竟他這條小命就拴在「將車完美地保持在道路中間」;注意交通燈的狀況,別闖紅燈,他可不想因為滿腦子都是麥特和尼亞哦真他媽的該死……
「他媽的,怎麼會……尼亞?」他喃喃道。
坐在副駕駛座的麥特疲倦地說,「你非要知道不可的話,幹嘛不打個電話問問他呢。或許他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又或許他喜歡我?也有可能是我讓他想起了你。我覺得,他很想念你。」
梅洛的火氣又上來了。「你他媽的根本不了解尼亞。」
「顯然你也不,如果那事能讓你震驚成這樣,」麥特反駁。「尼亞從不讓人接近他到能夠讀懂他的程度。」
「感謝你顯而易見的答案,老大。」梅洛咬牙切齒道,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不用客氣,混蛋。誰叫我們是朋友呢?」
「誰說我們是朋友?」梅洛狠狠地質問,他發誓自己感覺到麥特即將達到爆發的高峰的怒火;緊接著他的臉就挨上了麥特的左拳。
腦袋撞上車窗,劇痛在他的臉蛋上蔓延開來。
「啊,幹!你他媽的給我滾下車去!」梅洛吼道,狠狠地在把車靠到路邊——差點撞到停在路邊的車。
「去你的,梅洛。」梅洛第一次聽到麥特用那樣憤怒的聲音說話。麥特狠狠地推開車門,站在路邊,動作凌亂而粗魯。
梅洛靠在一邊吼道。「你幹嘛不去幹尼亞啊?我還能把他的新總部地址給你呢!」
「得了吧,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不過或許讓你告訴我也好,省得你老覺著自己活著沒意義。」麥特回嘴道,一針見血地刺在梅洛的弱點上。
「媽的,我要殺了你。」梅洛咒罵。
苦澀爬上了麥特的臉。「那就殺吧。反正我這四年也就是個活死人。」
梅洛渾身僵直。「你這個大騙子。」
「見鬼去吧,梅洛。」麥特說,然而他的話中沒有一點熱度,話語中的空洞感就跟他什麼都沒說一樣。他狠狠地摔上車門,走到人行道上,而梅洛以不顧一切的速度飛快開離了路邊,回到交通線上,就像他是那些加夜班後開車回家的普通人的一分子。
他拒絕從後視鏡裡去看麥特,繼續毫無目的地開著車,直到在不知不覺中,街市上模糊的字母和燈光變化成他在這個城市中唯一感到熟悉的地方——那個他自以為是地當成避難所的地方。
但此時哈爾並不在家,顯而易見。她不能回家,因為梅洛間接地導致 SPK 總部被燃燒彈襲擊(他向上帝發誓他不是故意的),但他仍在她的高級公寓後的停車場找了個位置停下。新手機正握在他的手心,他的手指條件發射地敲下一串數字,不過他還是忽然停下了,將手機扔到車的另一邊。
他用額頭猛撞著方向盤,以至腦袋和右臉一樣火辣辣的疼。「克制,克制,」他瘋狂地喃喃自語,「冷靜,冷靜。奇樂現在肯定在嘲笑你了。他在得意的大笑。」
他在腦海中想像著此刻那沒有面孔的奇樂正在洛杉磯,一邊玷污 L 的名聲一邊得意洋洋地冷笑——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梅洛的真名。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梅洛就要玩完了。不要再和麥特吵。不要再和尼亞爭鋒鬥氣。死亡,就只有死亡——只要打敗奇樂仍舊是他存在的唯一原因,梅洛就絕不能讓最差的情況發生。即使尼亞再拿到第一,那不過是他又一次從梅洛偷來的勝利罷了,梅洛不是沒受到這種待遇。
「現在麥特身邊又有誰?」他自問自答道,聲音在空寂的車內怪異地迴響著,「一個人也沒有,因為他被你丟下,你自己一個人回家了。」
他並不為自己剛才的反應感到愧疚。麥特知道自己做了些會讓梅洛混亂的事情,而至於那什麼「想念梅洛」之類的廢話……誰知道該怎麼回應?這讓梅洛覺得自己該為那件事負責任,而這感覺實在讓他非常厭惡。麥特才應該向他道歉。
察覺到自己竟然在自責的瞬間,梅洛感到荒謬極了,不過他至少不再感到憤怒。現在的他虛弱疲憊。梅洛從方向盤上抬起頭,麻木地看著漆黑的停車場,然後決定自己該跟麥特消除誤解,否則他再也沒法正常運作了。梅羅總是這樣。過於情緒化,總是害人害己。
當梅洛回到公寓的時候,麥特已經到家了,對方正坐在沙發上空洞地看著遠方。
當梅洛走進客廳時他警惕地站起身。他們就這樣看著對方,沉默著,直到梅洛首先開口。「你為什麼等到現在告訴我?我知道你決定和我合作的那個晚上就想過這個問題。」
麥特揉著脖子。「你知道為什麼。」
「我想聽你說出來。」
「你離開過我一次,我可決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如果你發現我和尼亞那點事情,你還願意和我一起合作麼嗎?」
「我不知道。」梅洛坦白說道。
「我覺得你不會,」麥特說,小心翼翼地跨過設備,直到他和梅洛之間再無任何間隔。他嘆了一口氣,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從他的面上褪去,使他看起來毫無掩飾的坦誠。「無論如何,我很抱歉。那事對尼亞對我都毫無意義,回頭想想,那也根本沒給任何人帶來好處。我很自私,梅洛。那個時候,我討厭你老是全心全意地想著尼亞。」
「也就是說,你幹那事是因為氣我離開了?」梅洛問道,希望麥特的回答是肯定的。一種無法理解的憤怒湧上梅洛心頭。想念某人,他對此沒什麼把握。
「不,」麥特說。「我告訴過你原因,那是真的,現在也是。我知道或許因此你永遠也不能原諒我。但我心中有一部分認為自己再也不能見到你了。我總是看見你在尼亞的陰影之下,這就是原因——我必須擁有你留下來的那僅有的殘渣。」
梅洛嘆了一口氣坐倒在地上,感到筋疲力盡茫然失措。過了一會兒,麥特在他身邊坐下來,他挨得非常近,以至他的雙腿緊緊貼著梅洛的,帶來一種梅洛一直以來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溫暖。他知道麥特在說什麼,但他現在不想聽,不,或許他永遠也……
「我就知道你是個大包袱,」他說,毫無幽默感地干笑了兩聲。「可沒想到,會是這麼大。」
「嘛,我可從來沒說我會讓你的日子過得更輕鬆。不過,真的對不起。」麥特將香煙放在口中,點燃,整個黑暗的房間,那燃燒的光芒是唯一的光源。「你還想讓我當拍檔嗎?」
梅洛沒有再說什麼,而麥特也同樣保持沉默,房間裡只剩下他將煙放到唇瓣中時微弱的吸煙聲。
「現在只有奇樂是最重要的,」梅洛最後答道。「他是終點。我必須在尼亞之前捉到他,否則我之前所作的一切將變得毫無意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啊,」麥特輕輕地說。「你沒時間花在別的事情上,我知道。」
梅洛轉頭盯著他,在黑暗中探索對方的表情。「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告訴我你和尼亞的事?」
麥特藏在護目鏡之後的眼睛左顧右盼著。
「說實話,因為我想要你,非常非常想要。如果我們有一天睡一起的話,我不希望尼亞的問題在事後曝光。我想你到時候真的會殺了我;當你把子彈射入我的腦袋的時候,我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當然不是說我現在就不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但你要知道……」
梅洛好想告訴麥特,他其實也想要他,可他懷疑麥特早就知道了,而承認這一點只會讓這個感覺更加強烈。
「那麼,我們是拍檔了。」他說,伸出了右手。
「是啊,拍檔,」麥特同意道,握住了梅洛的手,緊握著很久沒有鬆開。梅洛任由對方留戀著那點接觸,並為這種小小的、依依不捨的接觸而安慰。梅洛不喜歡握手;他也不過是想找個藉口去碰一碰麥特。
他想說自己也很自私,但或許麥特也早就知道了。
梅洛有點搖晃地踏出浴缸,腳下的積水和腹中的飢餓使他有點不穩。「披薩餅狂熱」階段已經過去,他再次回到吃任何食物都想吐的情形中。他在浴缸邊放了一個巧克力板,儘管淋浴的熱氣使它有些溶化,他仍然將包裝扯開塞進了嘴巴。
他擦掉鏡子上的水氣,半開著浴室的門好讓濕氣跑掉一些。在他一天前和麥特對峙時,氣喘差點襲擊自己,他不想再遇到舊疾復燃的可能。自他小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碰過呼吸器一下,而現在去醫院更是絕對不可能。
奇樂只需要梅洛的臉,這樣自己就會成為死亡筆記本的又一個可悲的受害者。
說到他的臉——梅洛失神地看著鏡子中的倒影——那張臉看起來相當的疲倦。他的黑眼圈更黑了,而且嘴唇也變得相當鬆弛——顯然只是叼著巧克力板就花掉了驚人的能量;甚至連他那愚蠢的傷痕也顯得疲倦——如果它真的可能疲倦的話。
梅洛對著自己的影像豎起了中指,然後抓起毛巾擦乾了濕漉漉的頭髮和皮膚,當粗糙的布料擦過敏感的新肉時,他後背的傷疤有點不舒服的刺痛。他將毛巾扔在地上好吸乾地面的水,一邊對著鏡子皺眉。
他看到自己的十字架項鍊吊在他單薄蒼白的胸口上,最後他漫不經心地拿起十字架,研究著,用他的指頭撫摸著光滑的金屬。
他的十字架項鍊是他的衣著中唯一永恆的存在,而他通常只會順帶瞄它一樣,但今天他拿起它,盯著看了很長時間,回憶起那個將它送給自己的女人,以及很多年前曾經偷了它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它是特殊的,」麥特曾經說過,而說實話,如果不是失去了它,梅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地珍惜它。他開始思考是否還有別的什麼是自己一直珍愛著的,只有死亡,或者悲劇性的失去才能使自己理解到它們對他有著怎樣的意義。
走廊裡輕輕的靴子腳步聲使他抬起頭來,咒罵著門口的方向對著的是自己的瞎眼。麥特正透過那半開的門盯著他看,視線中滿溢著赤裸裸的慾望,梅洛感到自己的渴望也在下腹部跳著舞。幸虧,麥特在梅洛的身體即將對那視線產生反應的時候,轉開了視線。
「你的手機剛才響了。」麥特通知道,將手機遞給梅洛。
「謝了,」梅洛嘟囔道,從麥特帶著手套的手中拿起手機,打開,強迫自己的身體冷靜下來。他靠著牆壁,按下哈爾的電話號碼。她是除了麥特以外唯一一個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
鈴聲響起兩下後,她接了電話。「喂?」
「你有什麼消息嗎?」
「是的,」她回答道。「尼亞和日本搜查本部的相澤見面了。」
「我想也是,」梅洛冷冷地說。「我就知道他會想法子讓他們其中的一個倒戈的。」
「關於這個嘛,目前還不能說他是我們這邊的人。相澤給了我們不少資訊,但並不完整。顯然上任 L 曾所鎖定過奇樂與第二奇樂的嫌疑人。他們受到了九十天的監禁卻並沒有坦白任何事情,因此其他日本搜查本部成員強迫 L 釋放了他們。」
「一群白痴,」梅洛自言自語道。那就是工作成員比自己笨所帶來的惡果:他們的失敗會導致你的死亡,而那些人卻還會繼續愚蠢的活下去。
「各人看法不同而已。」哈爾沒好氣地說。「無論如何,尼亞向相澤提議,如果現在的L就是原來的奇樂,他會知道尼亞正在懷疑自己而不會親自執行制裁。」
「那麼,第二奇樂或許是目前的執行人。」梅洛馬上說道。
「是的。尼亞已經在十五分鐘前釋放相澤和模木。傑邦尼正在送他們到機場。」
「他們將會回到洛杉磯,而其後所接觸的第一個人大概就是第二奇樂。」梅洛接著說下去,跨出洗澡間走向麥特所在的客廳;對方正蹲在一台被拆空的筆記本電腦前,將電子設備一樣樣拼湊進去。
「沒錯,那也是尼亞的想法。」
「謝了,哈爾。」梅洛說。
「不用謝我,」她回答道,並在他思索「你他媽是什麼意思」之前掛了電話。
「麥特,」他說。「做好準備。我們要去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