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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塞克斯追鷹者》第4章
第四章

  河流睜開一隻銀白色的眼睛,觀察兩個闖入其中的人類。潮濕的氣候讓風變暗,毛腹家燕在啁啾。他們涉水淌過淺灘的時候,晚風如同一團白霧,被他們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可是到了河對岸,灌木叢裡的風是綠色的,宛如一株沼澤里的多年生植物,已然枯萎多時,空氣中含量過高的鹽分封存了它的色彩。在低窪處,氣壓沉入水中,把岩礁中泛起的漣漪凝聚成一塊琥珀。一切都沉浸在一種夢魘一般的油彩裡。在一個小小的死水潭里,漂浮著半個裂開的石榴,綻開的果肉一半散落在污泥裡,另一半則是鮮嫩的紅色。這一幕給西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地方好像自有一套法則,在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之中找到平衡。紐特在觀察一隻彎嘴濱鷸的夢境:他佇立在陰影中,背對微風,紅褐色的羽毛在安靜地燃燒。「如果這次成功了,」紐特說,「你認為我們之間的關係會變成什麼樣?」

  西瑟和紐特一樣望著那隻濱鷸,牠對兩個巫師的悄聲低語全然不知。牠的每一根羽毛精細,纖柔,然而整體輪廓卻強而有力。「我不知道,」西瑟的目光沿著那隻鳥圓鈍的尾羽向上,落在牠有著熟栗色斑紋的頭部,「為什麼問這個?」

  「上回,我帶著一個麻瓜進入沙漠,」紐特還是第一次告訴他這件事,西瑟對自己的弟弟在戰爭中究竟幹了什麼從來不多置一詞,「一共花了十三天,過程還算順利,但最後我不得不對他使用空空,遺忘才能從那地方離開。他沒完全發瘋,我想,如果不考慮那個可憐的傢伙對駱駝開槍的話。他還是個信號兵,不是平民。」

  西瑟抓住了這個故事的精髓。「你把我和一個麻瓜相比?」

  「為什麼不能?」紐特反問。他的聲音大了些,西瑟捉住他的魔杖朝下輕輕一點,那隻搔弄著一隻翅膀,快要醒來的彎嘴濱鷸再次睡著了,牠抬起一隻腳,毫不費力地滑入水流湍急的夢境之中。在再一次把眼瞼合上以前,那隻眼睛慵懶地睜開一條縫,裡面露出綠松石一樣的光線,在陽光下彷彿一片閃耀的魚鱗。紐特沒有改變西瑟引導魔杖指向的方向,他略一低頭念出了咒語,涉禽睡著了。

  「你覺得牠會夢見我們嗎?」

  「我希望不要,」西瑟說,「為什麼你會和一個麻瓜一起進入沙漠?」

  「說來話長,」紐特皺了皺眉頭,「好吧,他們認為找到一隻毒豹會對戰事有幫助。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西瑟,麻瓜不是這件事裡唯一的受害者。」

  「那麼,」西瑟轉過身,揮手掠過頭頂然後落下,「麻瓜能幹出這種事嗎?」

  他剛才就注意到,河流的兩岸淤積著很多浮木。西瑟將魔杖指向它們的時候,它們紛紛矗立起來,懸盪在空中。百靈鳥驚疑不定地停止了鳴叫,一群鴨子驚惶地,爭先恐後地朝岸上游。空中響起一種聲音,如同一隻眼鏡蛇正在抬起頭顱發出警告。細長的枝條被抬得高高的,聚成一團,完全遮蓋了河面,隨後猛地落下來,粗大的原木——屬於冷杉和雪松——則落到了河床裡。紐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林木在魔法的號令下拼裝到一起,淺灘外部的細沙朝兩側分開,露出了裡面深黑色的淤泥。空氣變得像鉛一樣重,然後再次輕盈起來。西瑟放下握住魔杖的手,紐特在笑:一層面紗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所摘下,剛才他們涉水而過的河流上出現了一道木橋。橋身整體像被雨水洗過一樣閃閃發亮,橋的底部是瀝青的顏色,西瑟刻意把最後一樣需要人工修飾的東西留了下來,而紐特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他在西瑟將目光轉向他的時候,朝前走了一步,他像一個指揮林中音樂的傻瓜那樣抬起了胳膊,儘管聽他指揮的不過是些被線鋸鑽過,被雪洗過的林木。紐特架起手肘,朝中間一攏,他們聽到了這首曲子裡最後的那個收尾音符——它高懸在紐特手中魔杖的另一頭。一隻蒼鷺叫起來,像對兩兄弟的工作表示讚許。就在紐特收回魔法的那一刻,那些伐木工人留在樹皮上的割痕消失了。

  「真的不賴,」紐特回過頭,他的目光閃爍著喜悅,「你是怎麼想到的?」

  西瑟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想為這裡做些什麼。」

  「你想念牠們嗎?」紐特並沒有在意他生硬的口吻,「雷鳥?」

  西瑟在想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才不至於傷害紐特的感情。他弟弟總不至於被一條橋收買了吧。「我甚至都忘了牠們長什麼樣了,」西瑟想了想,「我上一次見到一隻真正的雷鳥還是在十四年前。你應該很清楚的,紐特。你當時就在現場。」

  「十三年,」紐特搖搖頭說。「不過沒關係。我能告訴你一隻雷鳥是什麼樣子的。」

  他們還沒來得及深入探討這個問題,新的變化發生了。紐特將頭如同一隻蠣鷸那樣迎著風轉過去,目光轉瞬之間變得心不在焉。西瑟以為他不過是又聽到打獵的當地人把手裡的槍對準了哪隻野鳥,五天以前,有一次他們確實碰上了一隊獵人,他們騎在馬上,精神抖擻,碰到紐特和他的時候其中一個還對他們摘下帽子問好。他們離開以後,西瑟注意到紐特的臉上露出了某種特定的神情,專注,但又心不在焉。好像在留心周遭的一切,但又像是活在一個只有他才能了解的世界裡。「他們在設陷阱,」紐特自言自語,他心事重重地對西瑟笑了笑,但眼睛沒看著他,而是蹲下身凝視地上的馬蹄印,他摸了摸蹄痕裡的泥。「極其殘忍,狡猾的陷阱。一個就在我們剛才碰到他們的地方,另一個在三十英尺以外。」

  「紐特,」西瑟與其說是在安慰他不如說是在警告他,「你什麼也不能做。」

  「我知道,」紐特再次落寞地笑了笑,但目光沒有抬起來,「我很清楚,西瑟。」

  他沒有再提起這件事。他拍掉手上的泥,敏捷地跳起來給西瑟帶路,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他們走了十二英里以後,濕地裡有一把獵槍發出一聲悶響,那聲音有點像一顆橡果落到腐殖土的表面,只不過被放大了很多倍。紐特和他一樣聽到了那記響聲,但他沒有停下,他甚至沒出於好奇往那個方向看上一眼。「是你幹的嗎?」西瑟問,紐特會茫然地搖頭,但在西瑟轉過身去的時候,他知道紐特的唇邊會露出一絲笑容,不管他怎麼對西瑟否認這件事。

  西瑟不記得自己那天在日記裡寫了什麼,紐特在旁邊加了一條小小的註釋。「死不了,西瑟,槍只是走火了,並沒有打中他,」紐特說,「任何人都不會死。」

  「儘管,」另一條註釋是第二天才加上去的,「那些陷阱是不能按計劃完成了。」

  唔,這就是紐特,有時候你很難說他是天生的樂天派呢,還是動手至上的悲觀主義者——西瑟私下里認為,他兩樣都有一點。他會堅持以一種常人無法想像的耐心花上七個月時間去手工打磨一塊鏡片,然而,同樣地,他也隨時可能扔下這一切,只帶幾樣東西就跑去荒郊野外,只是為了欣賞愛爾蘭黑丘的一條彩虹。

  「噢,拜託,」在他的耳邊響起他弟弟沙啞的,比平時還要沒有耐心的聲音,與此同時還有一陣他弟弟身上的衣服像是承受不住他的劇烈動作,即將裂開的窸窣。「別在關鍵時刻走神。」

  他猛地拽住西瑟的袖子,半強迫地把他拽到了灌木叢後面。西瑟學他一樣趴下來,只有頭露在灌木林外面,這裡的空間太小了,一群山鶉圍住他們大聲抱怨,最後,在魔法的引誘下,這些非常吵的群居主義者總算和他們相安無事。西瑟無奈地抹了一把自己褲腿上的泥,把手掌打開伸到紐特面前。「你是我見過的最不修邊幅的巫師。」西瑟大聲宣布。紐特摀住他的嘴。他像紐特一樣把目光投向眼前的田野,然而他完全不確定他們要找的是什麼。這條小路的盡頭是一片果園,可是這種景色在鄉間不算稀奇。不對,不完全是這樣……在路邊的坡下,有什麼在動。樹影的輪廓影影綽綽,河岸邊濕潤的空氣在這裡變得乾脆,金黃,彷彿只要稍稍一碰就能折斷。一個看不見的身影分開野薔薇,朝他們緩慢地游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變得更響了,如果非要西瑟描述的話,就像被風吹拂的葉片,只是它更急切,更敏銳,好似那些葉片是由針尖組成的,一萬根鋼針在靜謐中,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跳舞。然而,不管是什麼引發這種引人入勝的變幻的,它一定不喜歡人。每次西瑟的目光竭力尋找這種動靜的源頭的時候,它便消失了。

  西瑟轉過頭,詢問地望向紐特。「是隱身獸,」紐特說,「當心,它們很害羞。」

  「它們?」

  「這是交媾季節,西瑟,」紐特的聲音比竊竊私語大不了多少,「他帶來了信物。 」

  「信物」是一隻紅胸脯的秋沙鴨,當牠最終掙脫那隻隱身獸的手掌,擺動著碩大的後臀飛走的時候,她的身上沾上了其中一隻雌獸的毛髮,因此,她的身體若隱若現,就像在水波中穿行一般,具有一種波光粼粼的色彩,又像是流動的火焰。紐特後來解釋給西瑟聽,雄獸和雌獸會給彼此攜帶信物,炫耀自己的能力的東西。他們對色彩沒有概念,色彩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種氣味。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隻金斑喙鳳蝶翩翩飛了起來,西瑟很喜歡這種結尾。它是雌獸帶來的信物,也是他們看見過這一幕的唯一的證據。牠的顏色對於雌獸來說,就像是熊熊燃燒的汽油,像是火光下的水面。但西瑟擅自想像那是一種柏油般的味道。

  這讓他對隱身獸的看法從此有所不同,他把這事告訴了紐特。以後當他想起隱身獸時,他會想到晃動的陽光,隨著那隻秋沙鴨而躍起:紐特把這事寫進了日誌裡。

  這件事耽擱了他們趕路,等到他們走進果園時,日落已經開始了,樹幹的根部聚集著紅彤彤的光輝,然而抬頭望得到的樹枝已經全部被靛藍色的寒夜所佔據。西瑟的動作比他自己想像的要慢,忽然之間,他開始真正思考起紐特問他的那個問題。「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把我拽到這裡來?」他問紐特,後者正跺著腳取暖。

  「我不知道,」紐特瞇著眼睛想了一下,「只是覺得差不多該是時候了。」

  「這句話基本上沒有解釋任何事,」西瑟仔細辨認他的神色,「究竟為什麼? 」

  「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我的世界,西瑟——」紐特在他要開口前快速打斷了他,做了個模棱兩可的手勢,「——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你知道這是真的。」

  「多好啊,」西瑟有些不悅,但神色緩和下來,「好像你就了解過我的世界似的。」

  「在這裡吵架真的相當有品味,」紐特四周望望,「但你想等會再說嗎?我一點也不盼望在這地方凍死。埃塞克斯可能有一些你沒有見過的毒蛇,我還沒配出草藥。」

  西瑟本來不以為然,但紐特轉過臉,那副表情把西瑟的笑容給抹掉了。西瑟低咒了句,快步往前走,紐特摸摸鼻子,然後才匆匆趕上來。他走到上前,好像要將功補過一樣把魔杖豎起來,保護魔法在他們頭頂撐開,擋開了順著柳條形的長葉滴到他們頭頂的雨。「你是對的,」西瑟低頭望著腳下的路,「我想這會永遠地改變我——我們,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兩個。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

  「在哪方面?」紐特好像很好奇。

  從坡地上吹來一陣強風,雨點紛紛落下來,紐特狼狽地豎起外套的領子,手裡的魔杖前傾伸向西瑟的頭——指望這麼點魔法蓋住他們兩人真是有點失策,不過西瑟懶得反駁了。他按住紐特的手,朝紐特走前一步,以便魔法足以蓋住兩個人,這種距離似乎適合去幹比站在傘下躲雨更多一些的事。紐特朝他不解地仰起頭,在他的睫毛上落下一層雨珠,臉上也有,他看起來就像是哪個麻瓜惡作劇節目裡走出來的人物。西瑟本想擦掉他眼皮上的雨,把手伸向他時卻改變了主意。他把手按在紐特的顴骨上,略低下頭吻了上去,那些果樹的根部被暴雨打濕,一些泥塊翻開了,蚯蚓爬了出來,一隻蝸牛在樹上留下了銀色的粘液。

  那個傍晚的空氣聞起來是新鮮的,歐洲厥在風中輕輕地抖動著,紐特起先楞了一下,但不久後,他抬手抓住了西瑟的胳膊,他的呼吸裡有種輕輕的嘆息,在這個吻結束以後很久,好像還殘留在西瑟的耳邊。一隻看守果園的獵兔犬叫起來,讓他們慌亂地分開了,他們彼此對望一眼,緊接著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在離開之前,西瑟讓紐特等一等。他從外衣的口袋裡掏出那隻石榴,鄭重地放下來,放進了鬆軟的泥土裡,一顆鮮豔的果肉在黑色的泥裡露了出來。他用魔法把它種了下去,紐特在看。

  「這是為了什麼?」他說。

  「我也不知道,」西瑟搖搖頭,「我也許在破壞某種秩序。也許我只是在犯蠢。」

  「不,」紐特對此卻很肯定,他僅僅考慮了片刻,「不,你不是。雷鳥也許會喜歡你。」

  那是一隻雄鳥,他的祖輩來自亞利桑那的平原。他有強壯的羽翼,足以抵擋橫越大西洋的颶風。他正值壯年,但除了紐特沒有人知道,他生命裡的童年是在愛爾蘭度過的,那裡的荒蕪具有一種與別處不同的特性。這也造就了他對人類的看法。至於他的色彩,那是屬於峽谷的顏色,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這隻龐然大物的身上有整座科羅拉多大峽谷,甚至峽谷裡找不到的顏色在它身上也有。但這些都不重要,如果你從未見過一隻雷鳥的話,這些特徵又怎麼能使你驚奇呢?紐特真正要告訴西瑟的是他的眼睛,在這隻他們要找的雷鳥的目光深處,在與遊隼有著血緣關係的深凹的瞳孔內,有著一整片大地。當他在一次冷靜的,長時間的觀察後,以高於一百英里的速度從懸崖頂部俯衝下來,在他的眼中掀翻的是整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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